包鸿志敢怒不敢言。
怎么会突然急刹车,原来是有人不要命了,跑到马路中央逼停警车,是一个头发花白、身躯干瘦的老太太。
原来是包鸿志的亲妈。
说是老太太,可包鸿志的亲妈不是一般的小老太,一开始包鸿志准备跑路,出门恰好被警察逮了个正着,她后知后觉,没回过味来。
等警方强有力掏出手铐将包鸿志逮捕,她才反应过来,如遭雷劈,连忙追上。
她一溜烟跑出家门,抄小道来到大马路,快速地逼停警车,然后不等驾驶员反应过来,就砰砰砰地拍车门撒泼起来,破口大骂道:“你们怎么能随便抓人!你们怎么能抓我儿子!你们快放了他!”
她说警方乱抓人,自己儿子孝顺老实,绝对不可能杀人。
警方在诬蔑她儿子等等。
一边拍车门,还一边拿头撞车子,也不知道一个小老太哪里来的力气,把脑袋撞得砰砰响。
后车座的老警察黑如锅底,摇下车窗,义正辞严:“你儿子涉嫌十九年前的一桩杀人案,我们依法将他带回警局审讯!嫌疑人家属,你莫要胡闹!”
法律不下乡,村里的野蛮生态决定了撒泼耍横能有甜头。
老太太习惯了这样行事,一听这话更加歇斯底里,喊道:“不可能!我儿子不可能杀人!”
她还举了一些例子证明自己儿子,可翻来覆去都是“大过年的,他连鸡都不敢杀,怎么会杀人呢”、“他跟姓卢的女人无冤无仇,怎么会杀了她,这是嫁祸”、“你们警方一定是抓错人,冤枉好人”之类的话。
包母不断嘶吼,声音刺目高亢尖锐,这年头最怕这种老头老太闹事,一个碰瓷的罪名下来,倒在警车下,洗也洗不清楚。
还好执法记录仪全程开着,否则事情闹大了,有嘴也说不清。
年轻警察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老警察却不当回事。这种蛮不讲理的嫌疑人家属,他们执法多年,真是看多了。
再闹,直接一起带走!
正好,都是一家人,十九年前发生了什么,家属搞不好也是知情人,也要配合调查!
包鸿志将尸骨埋在自家山里,包家人毫不知情有点说不过去。如果一通调查下来,发现当年老太太知道案件,知道自己儿子杀人了,却帮对方掩盖罪行、毁灭罪证、处理罪迹,使其逃脱法律制裁等。
如果真有这样的情况,一个包庇罪跑不掉。
老太太就这样被带走了,上车时她还很懵,老花眼怒瞪圆睁,车窗纤可照人,映出她那张满目匪夷所思的脸。她似乎不明白,她可是老人啊,警察怎么能这样对她!
在村子里横行霸道多年,第一次踢到铁板。
老太太也被裹挟着带回局里。
在路上,包鸿志简直是无语。老太太破口大骂警方,他就对老太太破口大骂道:“你来做什么?”
这不是来送菜吗!
老太太被骂得不敢回嘴。
“包鸿志,执法记录仪拍着呢,你嘴巴放干净点。”目锐如鹰的刑警瞪了他一眼,包鸿志就闭嘴了。
论世间万物,一物降一物。
等回到明达市警局,经过简单初步的调查,警方发现,这小老太确实无辜。她在村里经常传谣言,当年卢女士失踪被害,她是传谣言最凶猛最推波助澜的一个,身为女性,却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一个年轻女子。
不过她没有包庇儿子,她也确实不知道包鸿志杀人了,还把尸骨埋在自己山里。
警方从老太太那泼辣藏不住事的性格推测,如果她原先知道了,估计早夹着尾巴做人,一定不敢大闹警方。
于是把她放了回去。
把主要的审讯方向,对准了包鸿志。
老太太被放回去前,她似乎是聪明了,明白自己儿子真的犯事了,事情还不小,没有再大闹警察局。
隔着玻璃窗,包鸿志眸光浑浊,嗓音沙哑地跟她对话:“我确实杀人了,估计要挨枪子,你别为我难过,你回去后也不要在村里头待着了。”
谁能想到,当年他手持尖刀,在他手下几乎是嚎啕大哭、任他宰割毒哑的幼童,十九年后居然能翻出风浪?
当年老太太各种传卢女士的流言,现在她儿子被抓了,这凶残的流言必然会反噬到她头上,可谓是孽力回馈,世间种种恰似一场轮回,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我儿啊!”包母显然也想到了那场景,身体怯缩了一下。
“你……”包鸿志声音小了下来,避开警察偷偷摸摸说,“你搬去城里头,找三儿、强哥他们,他们看你老了,会照顾你的。”
老太太似乎听懂了。
她的后半生,就要靠那几个人了。
至于这些人跟儿子是什么关系,她又不是真傻子,她不问。母子之间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就此引而不发。
包鸿志被带入审讯室,接下来令明达市警方头疼的一幕出现了。
包鸿志非常硬气,嘴比河蚌的壳还严实,自始至终不肯说出自己的真实动机,也没有供出另外两名同伙,一直说案件是自己做的,纯属看卢女士不顺眼,这让审讯人员感到头疼。
审讯人员拍桌子:“你以为你不说,我们就找不出人来?指纹你晓得不?”
法医正在紧急化验,在衣服纤维和毛发上努力提取指纹,可惜时间毕竟过去了二十多年,部分痕迹被侵蚀腐化。包鸿志的指纹板上钉钉,说明他这个“熟人”是下手最狠的。
其他的指纹提取略有难度,附着不甚牢靠,居然只提取了半枚。
一枚指纹好找人,半枚不清晰的指纹就有难度了,警员们要在数据库里疯狂比对。
包鸿志继续硬气。
他知道自己手里沾了多少人命,自认是阴沟里的鼠辈。这些年他在路上看到警察,如同看到天上太阳,一般都避着走。可纵使是见不得人的鼠辈,他也有气节,不愿意出卖自己的兄弟!
他把自己想得正义凛然。
老警察慧眼独具,经验丰富,不知道破过多少案,哪里不知道包鸿志嘴硬,不肯指认别人的背后是为了什么。
希望自己一个人把事情都扛下,剩下两名同伙,能背地里善待自己家人。
想的倒挺美!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所有犯事人,他们一个都不会放过!不过包鸿志强硬不出卖,他们也没辙,除非打持久战。
有人提议:“不如跟包鸿志说,如果他愿意说出同伙和当年犯的事,可以争取减刑。”
这也是审讯常见手段,为了尽快破案,威逼不行,改为利诱。
一听这话,徐征明第一个站了起来,“不行!我不接受!不能给他减刑!”
他的母亲死得那么凄惨,他好不容易让当年一名凶手落网了,怎么能接受这个结果!
“警察同志,你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自己去查。”徐征明哀求道。
江雪律也不同意。
他知道那两名凶手是谁,可他不能说,起码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他轻轻叹了一声气,扶了扶自己的帽子。恰好警局灯光在他头顶,轻轻照着少年的脸,鸦羽般浓密的睫毛垂下,在眼睑处洒下一片阴影。
在他所看到的梦境里。
女人被杀,那时候的徐征明还是一个幼童,泪流满面,力气也小,怎么反抗都无法挣脱三个男人的魔爪。
母亲被害在眼前,孩子拼死反抗也无能为力,毕竟他太稚嫩了,可稚嫩的幼童也总有长大的一刻。
在他所看到的未来也是如此,包鸿志死也不肯出卖自己两个同伙,导致案件调查进展陷入了僵局。
三十多岁的徐征明为母报仇一路千辛万苦,不惜辞掉了工作,在经济极为拮据,天天吃泡面的条件下,跋山涉水去找线索。
纵使有千般辛苦,走了不少弯路,他也一路独行,不惧岁月不惧风。
他接受媒体记者采访时,不止一次坦言道:“我活着的最大意义,就是让母亲的死、一桩悬案真相大白,洗刷她的冤屈,不是让她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
这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后来三名凶手身份都确认了。
徐征明又道:“我只悔恨,我报仇太晚了,三名凶手逍遥法外那么多年,其中一人甚至没有体验牢狱之灾就过世了,死前还三世同堂、含饴弄孙。”
徐征明梦中记得当年母亲被杀的景象,他的视角是被害人视角,知道母亲的冤屈。
而江雪律能看到案件的经过,他的视角是凶手的视角,他知道案件背后更多的冰山一角,他们合该整合在一起,拼凑出一幅完整图像。
审讯室里,包鸿志还是不说话。
他闭上眼睛,脸上主打一个有恃无恐。
他的心声一目了然:只要我不说,你们警方纵使手眼通天,最多止步于此了。时间能遮盖太多东西,人性之恶也是自己知道,除非你们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否则剩下的东西,只要我咬紧牙关,你们一辈子也不会知道!
坐在警局里。
江雪律对徐征明道:“你相信我吗?”
Treasure!
徐征明毫不犹豫道:“当然信你!”treasure帮助他良多,如果他不信treasure,他还能信谁?
江雪律斟酌着语气:“我们的时间都不多,不能空耗在明达市里。”除非一个不上学,一个不工作了。包鸿志想拖死他们。
徐征明也是这样想的,心里才焦急万分,情不自禁落下泪来。
他的处境更为艰难,纵使有潮声资助他,他也不能在深市和明达市之间来来回回,体力是一个负担,机票、车旅费、伙食费每一笔都是支出。更何况他一个有手有脚的成年人,怎么能一直接受旁人的资助。
他不回工厂,更不可能了,他亲眼见过,旷工几日的同事,所有身家被老板丢出去,床褥被雨水打湿。
徐征明担心自己几日没回去,他宿舍里所有东西会被丢到大街上。如果没有宿舍这个落脚点,他在深市更无立足之地。
江雪律懂他的困难,口罩后,少年那轻薄的唇微抿成直线,冷静开口:“如果你信我,我们今夜就买票,明天一大早的航班,飞往云省,回你养父母的家。”
回养父母家?
为什么?
徐征明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可他见treasure的样子,他点了点头,不问缘由,拿出手机就开始搜机票。
明天一大早确实有航班。
最早在六点半。
明达市飞往深市,如今是旅游淡季,机票价格比较便宜,可两张机票价格加起来一千多块,不是一笔小数目。徐征明咬了咬牙,刚想付款。
就在这时,孟冬臣开口了。
大少爷还是坐在那大红硬质塑料板凳上,姿势八风不动,不慌不忙地端起警局待客的茶杯,喝了一口普洱,随后嘴角绽开一抹冷笑:“念念不忘,treasure,你们在聊什么呢,打算单独去云省破案不叫我们?”
竟丝毫不掩饰自己在偷听。
志愿者的目光倏地望了过来,警察们也是。
一名老警察听了全程,直接问江雪律:“云省有线索?”
这都跟明达市隔了快几百里了吧,这线索难道是长脚了不成?在这个时间点回家,明显不是回去探亲。
一天相处下来,明达市警方对这个年轻人颇有好感,知晓对方的聪明敏锐,这样一说肯定不是无的放矢。
警察们互相看了一眼,心里头感觉长了一只小猫,在抓心挠肝般,让他们恨不得拐弯抹角问一问。
孟冬臣没有说资助这种话,他只说:“你把那两张机票退了吧,你单独买的,我们坐不到一块。我也想知道,云省有什么线索,当年那三名恶徒为什么杀人,这次机票钱我出了。”
他缓慢放下茶杯,拿出手机,一口气下单了九张机票。
徐征明感动得稀里糊涂。
就这样第二天一早,众人只或多或少睡了四五个小时,立刻在机场集合,飞往了云省某座城市。
同行还有两名警察,那位叫郑哥的老警察和另一名刑警。
一行人登了机,到了地方后,马不停蹄地前往那座小城。一路都是徐征明带路。
众人打车到了老小区。
这个老小区是真的杂乱破旧,楼道里堆积了许多杂物,还有随意摆放的电瓶车。从外墙看,覆了不少烟熏出来的颜色,楼道处贴满了各种牛皮癣般的小广告。
年轻人好奇地四处观看。
刑警们粗粗看了一眼,就能判断出,这老小区的房子应当普遍是一室二厅或者一室一厅。
这老小区连电梯都没有,一行人在逼仄的楼道爬,爬到了六层。徐征明熟门熟路地上了楼,在601处停下,他大力地敲了敲门。
这敲门声太大了,志愿者吓了一跳:“哥,这里有门铃。”毕竟是上门来做客的,敲门那么大声显得他们很不礼貌。
徐征明不太好意思地说,“门铃十几年前就坏了,按了没用。我养父母年龄大了,耳朵不好,就要大声敲。”
原来如此。
众人心下慢慢消化。
一分钟后,门打开了,开门的老人被吓了一跳。
养父母没想到,儿子突然回来了,还带了一群人。
他们愣了半晌,看到徐征明那张憨厚俊秀的脸,才反应过来,熟练地指责道:“真的是,一个电话都没有,你突然回来干什么?”
屋子里坐了人。
志愿者眼神好,眼尖地隔着门看到了,沙发处坐了一个身材窈窕的年轻女子和一位跟女子五官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人。
他们好奇地探头看,眼神似乎在说:他们今天是来商量婚事聘礼的。没想到除了他们,徐家今天还来客人了?
真巧啊。
大家都是客人,两方人互相打量了一下,彼此脸上都浮现客气礼貌的微笑。
屋内干净整洁,像极了一个温馨的家庭。
志愿者们也搞不懂,这样温馨和睦的家庭,会有什么线索。刑警们视力更好,一看布局,还真如他们所猜测的那般,是一室二厅一阳台的布局。
一时间两名刑警眸光闪烁,隐隐有些猜到了。这个看似温馨的小家庭里,恐怕还真有“秘密”。
另一边,江州市。
陈莎莎输入treasure给的密码1112,成功打开了丈夫的电脑,面对这个空空荡荡仅有几个图标的笔记本页面,她发了一下呆。
忽然不知道从何查起,还好treasure曾给她提供思路。
Treasure说先从流水消费记录开始,陈莎莎就朝这个方向查,很快就查出了一些端倪。她名下的银行卡、夏明俭名下的银行卡,每个月都有大笔的支出,一部分用于奢侈品消费,另有一部分不明开支流向海外。
这个行为持续了几年。
单独一笔看上去不多,可日积月累下来却不是一个小数目,这些数字一旦加起来,十分触目惊心。
陈莎莎满脸茫然,她早习惯了当甩手掌柜,温室里不经风雨的花朵,她对这笔钱的流向完全茫然。
她忍不住给treasure发私信:“treasure,我查了流水记录,我发现他每个月都花许多钱,金钱的去向不明。我一直一无所知,不知道他花那么多钱干什么?还有一部分钱流向了海外,他难道是在转移财产?”
江雪律这个时候,是周五下课时分,他已经收拾好一个包,顺着高峰期的人流,上了准备去机场的地铁。地铁时速极快,呼啸过去留下残影。
车厢里熙熙攘攘,人太多了。
高中生没找到座位,只能勾着一个柱子稳住身形,看到这句话,他沉默了一下。
陈莎莎女士是真的善良,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不会将人想得太坏。
有人说过,悲剧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这是一种残忍,世界也会崩塌。可江雪律不得不这样做。
陈莎莎女士的婚姻看似幸福,实则是一场无边汪洋。海平面下十分风平浪静,处在水底的人被蒙蔽了双眸,以为水都是柔和的,她感受不到一丁点暴风雨即将袭来的恐怖。可一旦她冒出海面,会发现外界狂风骤雨,黑色的浪花滔天起舞,稍有不慎就会淹没船只。
更有一艘游轮从远处驶来,船上的无线电通讯时断时续,最后直接断联,沉入海底。恰似陈女士最后的结局,她死在了异国他乡,与国内、整个世界彻底失去了联系,可以想象,她在将死未死之时心情有多么绝望。
单手不好打字。
高中生停顿了一下,慢慢才打下一行字:“继续查。”
他不是故意言简意赅,实在是暂时不好打字。
等人流少了,终于有座位了,高中生才彻底解开双手。
Treasure:“去向银行打电话吧,要求停卡,并要求工作人员打出这些年真正的流水消费记录。”
目前陈女士只能看到银行卡一笔笔账单支出,具体是在何处消费,购买的是什么东西并不一目了然。
等打印出详细流水,她发现,这些支出全是丈夫出入高级俱乐部、高尔夫球场度假村、名牌奢侈品店、五星级餐厅等奢靡享乐场所,更有不少购买女性名牌包等记录,她或许会十分生气。
陈莎莎照办了。
她是银行大顾客,白金级别那一档。哪怕这个时间点银行都下班了,她有所要求,工作人员依然言笑晏晏地照办,态度也和风细雨,口气温温柔柔:“陈女士,已经按照您的要求,暂时冻结了您名下的十张卡,至于近五年详细的流水交易记录,我行于明日上午之前,会发至您的邮箱。希望有帮助到您,祝您生活愉快~”
陈莎莎耐心地等待明日。
Treasure:“多打印几份吧,以备不时之需。”陈莎莎一份,警局一份,律师一份,也差不多了。
陈莎莎点头:“下一步我该做什么?”
Treasure:“去查他电脑的隐藏文件、浏览器记录、常登录的网站吧,你会发现你丈夫的另一面。”
隐藏文件?另一面?
这种隐秘又刺激的字眼,令陈莎莎心脏扑通扑通乱跳。
今早才去警局里见了,因出入风月场所被拘留的丈夫,又被对方一番甜言蜜语哄好的陈莎莎,此刻心里还是深爱着丈夫。
一如她所说。
五六年的分量太重了,除非江雪律把整面镜子打碎给她看,让她知道所有悲剧,否则她还会心存幻想。
按照treasure的指引,陈莎莎打开了电脑的隐藏文件,她忍不住说,“你好厉害啊,你该不会是黑客或者电脑高手吧?你连怎么找到隐藏文件都知道。”
Treasure:“……”
不,我不是黑客,更不是电脑高手,我只是看到你丈夫的一举一动。他看到了夏明俭是怎么隐藏文件的,换了一台别人的电脑,江雪律就不知道了。
毕竟每个人隐藏自己数据的手法不一样。
陈莎莎看到了一本日记,为什么是日记,因为她看到了日期和晴雨表,而日记名叫“我妻”。我妻是谁,自然是她,夏明俭竟为她写了一本厚厚的日记!
她从来不知道,他居然有写日记的习惯。
这一刻陈莎莎死寂的心又活了。
过往的甜蜜和幸福,如潮水般再度涌现,冲击着她的内心。
她操作鼠标的动作慢了,眼泪流了出来,上午在警察局受的委屈,在这个日记名面前瞬间荡然无存。电脑的护眼光,映出屏幕前女子的脸,只见她那双美眸,眼神里凝了千般温柔,万般羞涩,又带着丝丝期盼。
丈夫会写她什么?
她随意点开其中一篇,是5月1日的。
另一边正在被拘留的夏明俭,还做着十日后重新回归,继续做体面精英人士的美梦。
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加密了五六层的电脑,只有他知道的保护步骤,在神通广大的网友指示之下,如若没有防护的无人之境。
陈莎莎随手翻开的一页日记是5月1日。
5月1日那天发生了什么?陈莎莎想了想,有些想不起来了,自从她做了全职太太后,她的生活平淡没有波折,不如婚前的肆意潇洒,发生的事情太少了。
她绞尽脑汁地才想起一件事:哦她早早起床,给夏明俭做了早餐,是一顿极为奢华温馨的早宴。
她浏览夏明俭的日记,果然!
夏明俭写的也是这件事。
陈莎莎一下子羞涩起来,心里涌现一股暖流:果然为心爱的人洗手做羹汤,能收获对方的感激和爱意,这不,夏明俭连这平平无奇的小事也记下来,写入“我妻”日记。
夏明俭是高学历人群,他写日记,自然不会如徐征明一般干巴巴,什么“天是蓝蓝的、云是白白的”,令人皱起眉头。
恰恰相反,他的文字措辞十分优美简洁,令人代入感极强,也因此,一篇平平无奇的日记,他写了妻子为自己做早餐,看上去温馨幸福。只是陈莎莎读后,原本甜蜜的微笑凝固在嘴角,她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感觉周身体温顺着手指尖褪去,眼前的所有事物,在这青天白日都蒙上了一层恐怖色彩。
夏明俭写:“五月一日,距离那个日子更近了一步。晨间六点半,鹭湖升起了薄雾,庭院里鲜花缀满露珠。我闻到了玫瑰花的香气,慵懒着不愿意起床,除非先给我一杯英式红茶。我如愿以偿了,那个女人一大早就起来,给我烤了面包,泡了红茶,那面包片微焦,夹着培根,口感恰到好处……”
“白瓷盘里是丰盛的早餐,北极地的鳕鱼用炭火烤炙。那个女人见我不想起床,捂着嘴偷笑,她那眼神太好懂了,是深深的迷恋,她享受我这种晨起懒梳洗、只能依赖她的惫懒,恨不得以身代之,把所有事都替我做了。”
“她早忘记了,婚前她连洗一个碗都不耐烦,怜惜自己纤细柔美的手指,如今却心甘情愿做我的女仆。”
“她说,早餐还没做完,哼着小曲儿走进厨房打鸡蛋。鸡蛋破壳倒入碗中,黄澄澄的颜色恰似黄金。她在期待成品,希望我会喜欢。可她不知道,每一次我看到稍微一碰就轻易破壳的鸡蛋,我只遗憾,这为什么不是她的脑袋……”
“我吃完了,我说:希望改日能吃中式的餐点。华国人就该吃中式。”
“她眼前一亮,我心里一哂,我清楚,这个女人接下来的日子,就是抱着一本中式菜谱去研究了。如果她拿这颗心去攻读硕士学位,说不定早早一路硕博,万幸,她没有这颗心。”
“我悠悠转身,从车库里的宾利、玛莎拉蒂等她婚后几乎不开的豪车中,挑了一辆黑色卡宴,前往了公司。”
“我的排场很大,恰如帝王亲临自己的江山领土。事实也是如此,第一年,还有人问夫人;第二年,只有少数几位老股东问夫人;到了第五年,这些老股东都被我赶走了,新鲜血液扩充进公司,大家各司其职,那个女人的身影早已淡忘。”
“消灭一个人在世界上的存在需要几年,很简单,精心运筹帷幄之下,只需要五年——”
这篇温馨的日记。
陈莎莎看完了,她完全无法形容自己是什么心情,她整个人僵硬起来,从字里行间的贬低轻慢和“那个鸡蛋怎么不是她的脑袋”开始,她的心脏揪紧了,脸色发白。
一股寒气从她的脚底往上爬。什么过往的甜蜜,通通烟消云散。
直到读了这篇日记,陈莎莎才知道,一顿丰盛的早餐,落在她眼里是爱意是奉献、是甘之如饴的付出,落在夏明俭眼里,竟然是嘲笑轻鄙。同一个事物,两个人的内心竟会有这般截然不同的看法!
什么鸡蛋破壳,难道他想杀了她???
陈莎莎差点没晕厥,尖叫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手脚僵硬,浑身的血液几乎要冻结,她慌忙地找手机,这一次她发现自己手指居然吓得抽筋了,她无法打字,只能语音,于是,一段带着哭腔的语音发了出去,“treasure!我看了夏明俭他、他的日记……”
这篇日记还不是最可怕的。
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Treasure安慰她:“别怕,我一直都在,你继续看。”
他的秒回,极大程度安慰了激动的陈莎莎。这篇日记一出,在这个时候,陈莎莎感觉整个世界寒冷陌生又孤寂,唯有treasure像是一根救命稻草。对方一回复,她就急急忙忙攀了过去,惊悸一般各种表达自己害怕不安的情绪。
Treasure的回复,也让她鼓起勇气继续看下去。
5月6日
“我都发了短信,说我要加班了,她还不依不饶,真是有够烦人黏人。[图片]”下面是一张照片,夜店灯光悬挂天花板,靡丽的七彩光流转照耀,男人的手握着摇晃的酒杯。他其中一根手指空空荡荡,戒指早已取下。
这句话,陈莎莎差点没炸。
夏明俭的每一次加班,她可是都深信不疑。
是她做错了吗?不,她根本没有错,婚姻本就该彼此信任,是这个男人卑劣狡诈、满口谎言。在警局里,他还眼也不眨地说,自己是去应酬,是第一次踏足那些地方。
可照片上,她过去爱慕的那个如高岭之花般的男人,却驻足在一个背景一看就灯红酒绿、乌烟瘴气的地方。
这叫第一次踏足!?
陈莎莎绝望了,她一时分不清楚,她的生活还有几分真实。
她顺着treasure的指引,登上丈夫经常登录的一个国外交友论坛。信息时代的高速发展,让网络触手覆盖人类社会,堪称第二世界,每个人都可以佩戴着面具,在这个世界里遨游又不付出代价。
这个论坛只对会员开放,陈莎莎差点被拦下来了。
还好电脑设备正确,夏明俭经常登陆,网站自动记住了账号和密码,陈莎莎可以畅通无阻地进入。
然后这一看,她的世界崩塌了。她发现夏明俭不是婚后才变坏,应该说,她一开始喜欢的东西就是假面,是魔鬼精心的伪装。
浏览记录如其人。
夏明俭喜欢浏览一些豪车、金融、管理学的版块,并时常在里面留言炫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