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回过神了,苏棋却莫名觉得过于古怪,不应该啊,他都已经失去了玲珑心,为什么还会如此?
而且胸口处还在隐隐抽痛,难不成是公子泽禾拿他的心又做了什么?
周不仁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小声的嗯了一声。
等将周不仁的后背清理干净后,苏棋这才朝着外面天空看去,那大雪停了,但伴随而来的便又是暴雨。
但这也说明了另一件事,那就是他的师尊彻底的消散于世间了。
大雪,是他师尊最后留下的痕迹。
从今以后,修真界再无怜风仙尊。
而他,也将终身都背负他师尊的名声而活。
他没有师尊了,无论好坏,无论过往多少不甘,如今却什么都没了。
周不仁感受到伤势好了一些后,这才放出一些玉简,他们安静的在山洞里面待着,苏棋升起了一个火堆。
他们听着火堆烧得噼里啪啦,还有外面的雨声,仿佛世界都变得静止起来。
周不仁舔了舔嘴皮,他望向苏棋,眼中却带着几分不知所措,他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可他还不知道该如何跟苏棋相处。
他现在该怎么说?
又该怎么做?
外面的修真界已经翻了天,等他回到不周仙宗后,怕又是一堆琐事。
一想到这些,周不仁就觉得头疼。
谁都没有想到公子泽禾会搅出这些事来,就像谁也不知道他的师兄怜风会陨落在今日这般。
下意识,周不仁的目光挪到了苏棋头上的云霜破晓,那是他师兄的命定法器,他认得。
连自己的命定法器都送给了苏棋,周不仁发现自己更加看不懂怜风了。
师兄啊师兄,你心心念念找寻你的谷听风,为何陨落前却依旧要对自己的弟子心生愧疚呢?
难不成你也终于发现你不能走得心安理得了吗?
苏棋察觉到了周不仁的目光,他抬起头,朝着周不仁看过来,“何事?”
周不仁被苏棋的视线看得耳尖有些发红,于是他舔了舔嘴皮,小声而又乖巧的喊道,
“疼。”
他是为了帮苏棋度过雷劫而受的伤, 因此周不仁认为,苏棋得负责。
至少在他的伤好之前,苏棋得负责。
果然苏棋听到这个字后,起身朝着他身后过来, “弟子为宗主再上一次药吧。”
周不仁识趣的将衣服给脱下, 然后将那血肉模糊的后背暴露在苏棋目光之中。
苏棋抿紧了双唇, 却生出了几分愧疚。
他安静的再一次帮着周不仁上药,这一次他的手法更轻更熟稔。
“宗主,是弟子太弱,将来会努力修炼,依靠自己度过雷劫。”
周不仁没说话,他觉得给苏棋当避雷针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苏棋会永远愧对于他。
此刻周不仁的后背被苏棋清洗过, 但血肉依旧模糊, 甚至偶尔还有鲜血流出。
苏棋手顿了顿,动作却越发的轻柔起来。
等上好药, 苏棋又帮对方包扎好, 可伤势太重,刚刚包扎好, 纱布上面便渗出了丝丝血迹。
苏棋有些愧疚,“宗主, 你的伤势有些重,需要好好养养。”
周不仁摇了摇头,“如今可没时间让我修养。”
他用的是我, 不是本尊。
苏棋也知晓周不仁身为不周仙宗的宗主, 此时修真界遭此一难,正是他出面主持大局之时, 他自然不可能把时间浪费到修养上。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就注定了他不可能随心所欲。
只是外面的暴雨不停,苏棋听得有些烦闷,他帮周不仁包扎好后就坐到了对面,然后有一下没一下的开始挑着火堆玩。
此时火堆烧得正旺,被他挑动几次,反而火焰小了许多,甚至还有些要熄灭的意思。
周不仁默默的接过了苏棋手中的树枝,然后将那堆火焰给聚拢,不过片刻,小火堆都烧得旺盛起来。
苏棋垂下了目光,火光在他的脸上跳跃着,谁都没有说话,气氛突然陷入了僵硬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周不仁受到了好一些玉简,他打开看看,眉头却是皱了起来。
“人界跟修真界的口子破开了。”
苏棋听到这话抬起头,这点他是知道的。
“所以修真界跟人界之间错乱,许多凡人跟随洪水冲入了修真界,也有修士去往了人界,甚至还有些地方被落下了天道屏障,里面的修士都被天道克制封闭了修为。”周不仁将他看到的消息都说了出来,随后摇了摇头,“情况不容乐观。”
苏棋睫毛颤抖了一下,“可找到公子泽禾了?”
公子泽禾抢走了他的玲珑心,又犯下了杀戒,想来必定会被天道惩戒。
周不仁摇了摇头,“我让各大仙宗都留意公子泽禾的去向,谁知没人见过他,不知是去了何处。”
片刻后,周不仁叹息着,“罢了,眼下还是治水为先,公子泽禾只要还在修真界,就必定不会有他的容身之所。”
苏棋点点头,也表示赞同,只是这暴雨倾盆,不知何时才能是个头。
周不仁则是从纳戒之中取出不少丹药服下,感觉到身体好上了一些,他才不得不起身对着苏棋说道,“我要去主持大局,你可愿随我一起?”
苏棋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宗主,弟子有些私事需要去处理,恐怕不能同宗主一起了。”
“你要回不周仙宗?”
不等苏棋回答,周不仁则继续说道,“也好,你师尊陨落了,你回雾雪峰一趟也是人之常情,你回去后在宗门里面多设下一些阵法。”
说着,周不仁将自己拇指上的扳指取下,这是象征着他不周仙宗的宗主身份的信物,他将扳指放在苏棋手心,“回去后不周仙宗一切事务由你处理,务必将宗门护下,若遭遇不测,自保为先。”
苏棋看着掌心上的扳指,神色有些复杂,“是,弟子明白。”
周不仁有些欣慰,他伸出手拍了拍苏棋的肩膀,这才有些不舍的进入暴雨之中。
等到周不仁走后,苏棋将拇指戴上自己的大拇指,又取了下来,这个扳指的尺寸不适合他。
随后苏棋也开始赶路,不周仙宗距离宋家较远,而且地处高势,因此水患并没有如何影响到不周仙宗。
回宗之后苏棋去拜见了几位护宗是长老,又拿出周不仁的扳指为证,示意他们将护宗大阵布下。
好在几位护宗长老也很是通情达理,而且他们也知晓宋家发生的事,正想着请示周不仁布下大阵,如今苏棋回来了正好,他们立刻将整个不周仙宗给护下,那金色的庞大阵法将整个仙宗全部包裹起来,坚不可摧。
等处理完这一切后,苏棋这才朝着雾雪峰过去。
雾雪峰的结界破了,从山腰开始便一直在下雪,外界的种种似乎都无法印象它分毫。
苏棋上了山,入眼便是一片的白,跟之前他来的时候,差别不大。
唯有那白玉似的宫殿显得更加凄凉了,失去了他师尊的真气镇压,宫殿到处都结了冰,冰柱在屋檐处凝结,偶尔掉落几根,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苏棋心情有些复杂走进了雾雪峰,里面没有任何变化,唯独主殿上那挂着的一卷白画被收了起来,它悬挂在房梁之下,画轴上缠着几块玉石,偶尔被风吹起时碰撞出悦耳的声音。
苏棋伸出手将那幅画取下,画纸很是特殊,像是人皮一般细腻。
他将画卷收入纳戒之中朝着里面继续走去,按理来说,他师尊陨落后,他作为师尊唯一的弟子,他师尊的一切都该是他来继承。
但苏棋不在意这些,他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东西,哪怕这里随意一样法器拿出去都足够让人眼红。
他一路朝着最里面走去,经过长长的走廊,走廊上面结满了冰块,寒霜将这座巨大的宫殿包裹起来,仿佛要将里面的一切都尘封进去。
地面有些滑,苏棋走得很慢,却无比小心翼翼,像是怕吵醒了什么东西。
他先去了内室,里面只留下一些他师尊的法器跟珍宝,所有的东西上面都覆上了一层寒冰。
苏棋拿起一件法器,拂去上面的冰霜,仔细的看了看,又将东西放回了原位。
随后苏棋又去了他师尊的寝殿,这里平日苏棋绝对不敢进来。
毕竟是他师尊最私密的地方。
他一打开门,里面依旧铺满了所有的画卷,每一个画卷上面都画着一位男子,只是那男子却没有画上五官,似是不知该如何下笔。
琳琅满目,甚至让人不知该如何下脚。
苏棋弯下身,将地面的这些画卷全部捡起,随后又一卷又一卷的裹好。
上次无意闯入这里的时候,他只是匆匆一瞥,却没有好好看过上面的人。
如今他师尊已去,他为他师尊收拾遗物,倒得了个空闲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于是苏棋干脆坐在那寝殿之中,然后展开一幅又一幅的画卷,笔触眷念,颜色深沉,可以看出画者隐藏在其后的浓浓爱意。
画中男子什么样子都有,有坐着的,有站着的,还有舞剑的,下棋的,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那画卷中的男子便真实的活了下来一般。
虽然每一幅都没有脸,但却足见他师尊的用心良苦。
他的师尊,该有多爱这人?
哪怕逆天改命被天道所不容,哪怕终身被困于雾雪峰之中,哪怕飞升得道在眼前也不肯离去。
苏棋不懂情爱,但亦觉得动容。
他的师尊纵使对不起天下众生,可却唯独没有对不起所爱之人。
苏棋又展开一幅画面,这幅画上只有几笔寥寥,像是在勾勒出什么东西却无从下笔,隐约可见是在寝殿的画面。
苏棋不解,一连又展开了几幅,皆是如此,像是不知如何下笔,便只能草草搁置于此。
还有什么是他师尊都不知道该如何画的吗?
外界都说,他师尊一字千金,一手丹青出神入化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既是如此,为何他师尊不继续画下去?
苏棋将这些画都收起来,然后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一侧,他环视了一圈,又看向那寝殿中心的大床。
那床很是淡雅,上方落下一些月色纱帐围住,看不清里面是什么,而最旁边则是挂着一块玉佩,那玉佩只是简单的圆心形状,但能被他师尊如此重视挂在床前,想来也必定是他师尊心爱之物。
于是苏棋将这玉佩跟那些画卷都放在一起,他打算为他师尊立下一个墓穴,因此这些他师尊重视之物,自然都是要一同葬入其中的。
等把这些东西都收拾完后,此刻天色也深了,雾雪峰没有暴雨,却是一直下着大雪。
深夜的时候,苏棋坐在宫殿的屋顶之上,雪小了一些,一点又一点的飘下来,苏棋伸出手去接住,很快雪花就融化在他的掌心之中。
以前雾雪峰对他来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是一处圣地。
他拜入怜风仙尊时才十二岁,那年他满心欢喜的来到不周仙宗,就连苏棋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他仿佛天生就对雾雪峰有种说不出来的执念。
当年他兜兜转转来到了不周仙宗,又看到了雾雪峰,他心想,他一定要拜入那谪仙的门下,他有着这世间唯一的玲珑心,他有着天道的偏爱,他就注定是属于这里的。
于是他义无反顾的进了雾雪峰,风雪很大,吹得他眼睛都不舒服,可他依旧坚持不懈的爬了上来。
没人知道他被怜风仙宗认可的时候他有多高兴,他心想,他终于来到雾雪峰了。
后来,他便再没进过雾雪峰,一直都在弟子峰里面居住,后来他大一些了,又住进了小灵峰,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人。
有一天他终于年少轻狂,闯入了雾雪峰之中。
虽是无意,却也算有心为之,他想,他的师尊总会记得他还有一个弟子了吧。
他乱闯了进去,跌跌撞撞的又来到了宫殿里面,于是他又见到了他的师尊,见到了那寝殿里面所有的画像。
虽只是匆匆一瞥,但他也明白那些画卷对他师尊无比重要。
他也是才得知他师尊一直在逆天改命,想要复活自己的爱侣。
后来被他师尊惩戒,他跪在地上,哭着求他师尊不要将他赶出师门,他知错了,以后再不会闯入雾雪峰了。
那时的他,依旧心中存有几分奢望。
他想,他的师尊只是太爱那位道侣了,于是他也帮助他师尊逆天改命,用着自己的心头血日日夜夜为他师尊改命,想要他师尊得偿所愿。
后来事情败露,他师尊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拖入雾雪峰,想要将他炼化成自己爱侣的躯壳。
他师尊怪他,怪他多此一举,怪他插手害得他不能复活自己的爱侣。
玲珑心的心头血,怎会是多此一举?
可笑的是最后关头还是失败了,他的师尊被天道反噬,而他则是趁机逃出了雾雪峰。
那时起苏棋就知道,他的师尊眼里没有他的存在。
也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否是他的弟子。
因为不在乎,所以自己所做的一切在他师尊眼里,都是过错。
苏棋抬起头,看向圆圆的月亮。
今晚的月色皎洁,月光温柔,虽然依旧下着雪,却可并不觉得寒冷。
月光温柔,像是一滩水,让人想要溺死在这股温柔之中。
无论他跟他师尊如何,至少如今什么都没有了,他师尊陨落了,从今以后他又是孤身一人了。
不,他不一直都是孤家寡人么。
有一片小雪花落在了他的眼睛里,苏棋眼睛湿润了起来,那股冰冷的不适感让他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那道声音又再一次的响了起来。
“你哭了吗?”
苏棋立刻如临大敌起来, 他警惕的看向四周,却并没有发现什么身影。
而那道声音却有些熟悉,像是之前他来雾雪峰找无心道时的声音。
苏棋有些忌惮的问到,“你是谁?”
那道声音沉默了好一会儿, 这才闷闷不乐的开口道, “你不认得我了吗?我给过你无心道功法的。”
“我记得。”苏棋点点头, 看来的确是之前那道声音。
那道声音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你在为他伤心么。”
苏棋垂下眼帘,“没有,雪花落进了眼睛,有些不舒服。”
双方又沉默了下来,空气又变得无比的寂静。
好一会儿, 苏棋才继续问道, “你到底是谁?”
“你来后殿。”
苏棋从屋顶上翻身下来,随后缓慢朝着后殿过去, 殿门大开, 里面依旧许多寒冰。
而正上方,那里有一处祭台, 四周都是垂下的红色长条,上面画着金色的符咒。
而祭台最上方, 放着一个小小的木偶。
那精致的木偶穿着漂亮的小衣服,有着乌黑的一头青丝,长长的发丝到了脚腕处, 看上去无比诡异, 一双眼睛很是深沉,让人看了一眼就毛骨悚然。
这样的邪物, 只需要一眼就足够让人不适。
苏棋皱紧了眉,之前他没有往这边过来,竟不知这里还放着一个木偶娃娃。
他师尊当真的是,为了逆天改命复活他的爱侣,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那木偶娃娃虽不能走动,然而一双眼睛却可以转动,它看向苏棋,豆大的眼睛眨巴了一下,竟生出了几分憨态可掬的意思。
“以前我见过你的。”那小木偶说道。
苏棋没什么记忆,他没怎么来过雾雪峰,或是见过,但他没有印象。
“你是我师尊创造出来的?”苏棋走近两步问道。
然而他刚刚走近,便感觉到一股阴风朝着他吹来,此刻这里显得无比阴森,邪气入体,苏棋有些不适的摸了摸鼻子。
那小木偶叹了口气,“我是你师尊请过来的,不过我天生便是邪物,你不要靠我太近,会有血霉的。”
苏棋立刻后退了好几步,难怪他师尊会陨落,请了这么个玩意在雾雪峰里,不陨落才有问题的。
那小木偶见此,也不说话了。
同时苏棋开始打量起对方,心想着能不能把这玩意给送走?
这么大个邪物放在雾雪峰里,总归是晦气。
那小木偶仿佛知晓苏棋的想法,语气却很是轻松,“没听过请神容易送神难么,我是你师尊客客气气请回来的东西,他一死,你觉得我能轻易就走?”
苏棋脸色变了一下,“你是神?”
小木偶声音更不高兴了,“半神。”
要不是被怜风困在这雾雪峰之中,他也不至于才是半神。
“可你不是邪物么。”苏棋不懂,邪物也能成神?
就在此时,一阵风吹过,小木偶的头发被吹了起来,他的头发很多很长,扬起时那张木偶小脸就显得更加阴森了两分。
苏棋默默的又退了两步。
小木偶僵硬着说道,“邪神也是神。”
苏棋又退了两步。
“你再退两步,就出这个门了。”
苏棋这才没继续往后退。
那小木偶也是无奈,它能有什么办法,谁知道怜风仙尊真的能疯成这样,放着好好的天道偏爱不要,非要搞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出来。
它也不愿意留在这里,奈何却被困于此。
“那如何才能将你送走?”苏棋低声问道。
小木偶眨巴一下眼睛,“不用在意我,该我走的时候我自是会走,倒是你,好端端的,怎么把自己的玲珑心给丢了?”
“你知道我有玲珑心?”苏棋有些诧异。
他没怎么来过雾雪峰,而这件事他没告诉过其他人,小木偶怎么会知道?
小木偶哼哼两声,“我当然知道,毕竟是天道唯一的偏爱。”
苏棋伸出手捂着自己的胸口,“被挖走了,那人还用我的玲珑心犯下了杀戒。”
小木偶却是突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竟是如此,我说好端端的,怎么他就陨落了,原来是玲珑心出了问题。”
“什么意思?”
一阵阴风又吹过来,小木偶示意苏棋站在门外。
苏棋刚刚退后到屋外,就听到‘碰’的一声,大门被关上了。
苏棋看着紧闭的大门,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作何。
怎么突然就把他关在门外了?
想到了什么,苏棋抬头看向天空,那轮圆月被乌云遮住,四周都变得昏暗了一些。
好像上一次听见这个木偶的声音,也是圆月之时。
还是说,这个小木偶只有圆月之时才能出声?
苏棋在门口安安静静的站了好一会儿,直到那轮圆月再次探出脑袋,月华洒落在雾雪峰时,那大门再一起的被打开。
随后便是小木偶的声音响起,“你进来吧。”
苏棋却有些忌惮,他看向那祭台上的小木偶,有些迟疑。
“你是被我师尊封印在此处的?”
小木偶黝黑的眼睛眨巴了一下,那眼睛虽只有点点黑色,却深不见底,他看着苏棋,随后又说道,“你师尊,倒是个人物。”
苏棋想起那些寝殿里面的画像,又问道,“我师尊喜欢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世间只知他深情,然而外界却不知他所爱为何人,甚至我师尊的画像里面都没有他的脸。”
“所以说,我师尊的那位,不是修士也不是凡人,对吧。”
更别提还把这小木偶给请到了雾雪峰,若只是普通修士,何必将这么一个邪神困于此。
小木偶不能动弹,明明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却依旧让苏棋看出了几分无奈。
“我可以告诉你有关你师尊所有的事,但我只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小木偶盯着苏棋,四周阴风大起,“我要你用你的血供养我,就如同你师尊这些年做的一样。”
苏棋没想到小木偶会提出这样的条件,他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我于师尊而来,只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罢了,既是如此,他的一切我又何必在意。”
“不,你在意。”小木偶反驳道,“你在意得要命,所以才会死而复生后又回到这里。”
死而复生,苏棋的嘴唇有一抹白,却是不知想到了什么。
小木偶见此,继续说道,“难道你不觉得奇怪么,为什么你明明三年前死了,如今却好端端的站在这里,而且无心道还修得如此顺利,仿佛天生便是为你而生一般。”
小木偶的声音带着几分蛊惑,他的发丝里生出了几分黑色的邪气,那些邪气如同在地上前行的蛇,扭曲着身子缓缓朝着苏棋游荡而来。
那些邪气缠在苏棋的鞋上,却并没有继续向上攀爬,反而在苏棋的四周不断的徘徊着。
苏棋自然是看到了这些邪气,可他感觉自己的脚如今仿佛有千斤重,根本就动不了半分。
“这些是什么?”
话中没有半丝害怕,仿佛只是好奇。
小木偶的脑袋突然歪了一下,就像突然失去了支撑力,看上去更加的诡异。
他看着苏棋,低低的笑着,“我不会伤害你。”
“我知道。”
如果小木偶真要害他,就不会等到现在了。
“因为,你现在根本没有害人之力,对吧。”苏棋面无表情的说道。
他现在并不能完全相信对方,但却大概能知晓小木偶如今很是虚弱,甚至只能趁着月圆之时才能说话。
小木偶将自己的脑袋板正,小表情看上去更加可爱了。
“你真是,跟以前一样讨厌。”
“我们以前见过?”
小木偶眼睛眨巴一下,“不,”
“我们以前睡过。”
月圆之夜, 后殿之中。
苏棋伸出手掌,然后取出匕首,用力一划,掌心浮现出一抹血迹, 随后他将手掌握紧放在那小木偶身上。
小木偶贪婪的吸取着苏棋的鲜血, 那些鲜血落在小木偶身上, 很快就消失不见。
过了好一会儿,血止住了,苏棋这才将手收回来,随后用真气将掌心的伤痕抹去,然而掌心处却依旧阵阵作痛。
“可以了吗?”苏棋问到。
小木偶豆大的眼睛的眨巴了一下。
“果然,你的血比你师尊的,好用多了。”
小木偶感觉自身的邪气恢复了不少, 只要苏棋日日滋养它, 最多一月他就能冲破怜风仙尊设下的结界。
它被困在这里太久了,久到它都有些忘了自由是什么感觉。
苏棋侧头, “说吧, 那位谷听风到底是谁。”
小木偶的小脑袋猛的转动了一下,似是细细回想, 明明只是一个玩偶,脸上却莫名流露出了几分怀念。
“其实你猜的没错, 的确那位谷听风不是修士,但也不是什么鬼怪,若是这些反而好办了。”
苏棋感觉身体有些虚弱, 于是缓缓蹲下席地而坐, 安静的听着小木偶的话。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的来历,但大概知晓他是来自异世, 他不属于这里,因此便没有形体,反而是以一缕幽魂的形态寄存于你师尊的身体里,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你师尊画不出谷听风的相貌的原因,因为他根本就没见过对方,他们共用一具身体,却又相辅相成。”
说道这里,小木偶顿了顿,似有些惋惜,“可惜一具身体,怎么可能承载两个灵魂,再加上你师尊对谷听风不知何时早以情根深种,于是便跟对方约定,为他寻来一具躯壳,让对方脱离你师尊的身体。”
“只是可惜,此法必定是逆天而行,再加上谷听风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没了容身的躯壳后,刚活生生被剥离出来就被天道打散,灰飞烟灭了。”
苏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大概明白了。”
“偏偏你师尊也是个执拗的人,原本他的修为早就可以飞升了,硬是为了谷听风才一而再的不愿成仙,谷听风消散后,他也疯魔了一般,变着法子只想复活对方,甚至一度被天道所不容,你也应当知晓一二。”
苏棋垂下眼帘,颔首。
他当然知道,这雾雪峰挂满了招魂蟠,他如何不知他师尊用情至深。
只是苏棋还是不懂,“既是如此,可玲珑心又是怎么回事?”
之前小木偶说过,玲珑心犯了杀戒,所以他师尊才陨落的,可那玲珑心明明是他的,跟他师尊又有什么关系?
小木偶瞥了苏棋一眼,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于是打了个饱嗝说道,“今日喝了你的这些血,我也说了这么多话,想知道其他的,明日再来吧。”
说完,小木偶闭上了双眼,又变成了一个没有任何生机的木偶。
苏棋看了小木偶好一会儿,这才起身退出后殿,随后又去了后山。
他在后山给他师尊立下了一个衣冠冢,里面放满了他师尊以前画的画卷,还有所有跟他师尊有关的所有东西。
虽然按照辈分来说,他师尊陨落后有关他的所有遗产都该由他继承,可苏棋对这些没有任何兴趣。
衣冠冢表面不大,底下却是很深的一个墓穴,这些时日他整理出来了不少他师尊的遗物,每日都过来放上一些,也快要堆满了。
苏棋站在原地看了那墓碑良久,墓碑上面没有字,他立的是无字碑。
一开始的时候,苏棋想起他师尊时总会有些心惊,现在已很是平静,也很少会有什么情绪牵动。
就连苏棋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那么大的情绪浮动,甚至胸口偶尔都会抽痛。
想到此苏棋忍不住伸出手附上自己的胸口,眉宇间有些不解,
“为何?”
苏棋在他师尊的墓碑前站了好一会儿,这才离去。
最近这些时日他一直都住在雾雪峰的,一是整理他师尊的遗物,二是帮他师尊建立墓穴,三则就是去小木偶那里听有关他师尊的事。
只是小木偶并不是每日都能开口说话,之前每次要间隔五日才能开口,被他鲜血喂养一段时间后,从间隔三日,又到了如今的每日都能开口说话。
但长期的缺血也让苏棋的修为停滞不前,甚至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