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这位仙君对他说的话似乎左耳进右耳出,他小心翼翼地说了半天,也没听见岑云谏回答哪怕半个字。
庆王心下已很是不满,还得耐着性子道:“……还请仙君给个机会,为我的孩儿们看一看是否有灵根,若得幸拜入昆仑门下,便是感激不尽了。”
岑云谏没为难他,这次开口了:“好。我给你两个名额,能不能选上就与我无关了。”
这时,在旁边作侍女端茶倒水的俪姬闻言,她抱紧了托盘,咬了咬牙,突然上前去,“扑通”跪下,伏拜道:“仙君在上,请收我进昆仑吧,为奴为婢我都可以。”
岑云谏看向她。
庆王脸色一变,训斥道:“俪姬,休得无礼!来人啊!把俪姬带下去!”
俪姬深深低着头,眼泪落在地上,被人连拖带拽地要带走。
岑云谏问:“你为什么想要进昆仑呢?”
庆王闻言,只能抬手让侍者先放开俪姬公主。
俪姬重新跪好,她抽泣着说:“因为我既无法违逆我的父母,放不下杀兄之仇,又做不到有朝一日说不定不得不要亲手谋害昭太子。无论是哪一边,我都不想做。”
殿内寂静到落针可闻。
俪姬屏住呼吸,泪珠不停地砸在石砖地上。
庆王亦紧张起来,他能感觉到仙人身上那令人心悸害怕的威压,霎时间,头上背上都冒出了涔涔冷汗,只怕招惹了仙人吃不了兜着走。
仿佛过了很久,其实不过是倒一盏茶的时间,岑云谏道:“我不可能收下你。”
俪姬像是被戳破的气囊一样,呼出一口气,眼看着要坍倒下去了。
“但有其他人或许愿意收留你。”
他唤了一个名字:“胥菀风。”
女剑修凭空出现,庆王被吓了一跳。
岑云谏:“你不是缺一个人帮你在你离家的时候看洞府吗?收下这个小姑娘吧。”
胥菀风怔了怔,欲言又止,脸微微红了。
岑云谏:“不要就算了。”
胥菀风抱剑抬拳,向岑云谏敬了一敬:“下属的确缺一个帮我看洞府的……多谢仙君挂心了。”
庆王没想到会是这样,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怎么觉得仙君会收下俪姬也是看在昭太子的面子上呢?这个女儿被送去昆仑他感觉对他全无好处啊……
正想着,岑云谏转向他,冷冰冰地道:“测试的事我会安排。还有一件事——把澹台莲州的剑还给他。他是一个剑客,一个剑客怎能没有佩剑?”
庆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纵然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牙关发颤,也还是点了下头,说:“好。”
【第五十八回】
庆王原以为自己与仙君之间的交谈亦可以大书特书,化作一段美谈,然后传播入民间,没料到接二连三地发生他意料之外的事情,即便之后他已经拼命为自己找补了,也做不到太多的粉饰。
最糟糕的是,他为此还准备了一名史官在旁记录。
回头他看了看史官记下来的东西,简直眼前一黑,大概是这样写的:
某年某月某日,在周国首都,昆仑仙君从天而来,庆王连忙宴请他,想让儿女进昆仑拜师学艺,仙君应之。宴至半,公主俪姬从旁闯入,请求拜入昆仑,仙君亦应之。仙君又问庆王,昭太子是个剑客,为什么不把剑还给他?庆王应允,还剑于昭太子。宴会散。
庆王想发怒却又不好发作,因为有损于他宽厚仁慈的形象,好声好气地与史官说:“应当润色一番才是,孤方才分明与仙君相谈甚欢。”
这个史官是个愣头青,不知是真听不懂庆王的暗示,还是装成听不懂,直言不讳道:“没看出来。我不过是如实写下罢了。”
庆王:“这已经算是相谈甚欢了,你不能以凡人的标准来看呀。你看,仙君只与有为的国君来往,除了昭太子,也只有孤了。他与孤说了也有十几句话,怎么能不算相谈甚欢呢?”
说罢,便见到史官拿起刻笔,低下头去书写起来,庆王还以为他是打算改了,结果定睛一看,发现他把这几句话也记了下来。
庆王:“……”
还是夜里找个人把这段史书给烧了,再找个人重写吧。
这时,他派去为昭太子拔剑的士兵两手空空地回来禀告他:“大王,我、我们拔不出昭太子的佩剑……”
这就很尴尬了。
是他要求昭太子进城前解剑。
这种事一向是还剑容易,解剑难,未承想,到了昭太子这儿却调了个个儿,成了解剑容易,还剑难。
庆王不解:“怎么会拔不出来?”
士兵摇头:“臣不知,昭太子的剑像是镶嵌在大地上一样,我等上前去拔都纹丝不动。或许附有仙力。”
庆王嘀咕:“仙君这样关切,莫非这两柄剑正是仙君所赠?”
士兵没听清:“大王,该如何是好?或请大王亲自去看。”
庆王吃瘪了两回,已然心生怯意,心想:那他过去了,他要不要试试拔剑呢?多半他是拔不出来的,到时候又得丢人。正色道:“孤就不去看了吧……”
他说着说着,才注意到那个史官一直没走,手上的刻笔不停,还在写东西。
庆王猛然反应过来,定睛看他所写内容,正好写到:……士兵请庆王去拔昭太子剑,庆王犹豫而拒之。……
庆王哽了一下,脸色黑了,脱口而出:“是让孤去看看,不是让孤亲手拔,你怎么还乱写呢?!”
史官:“呃……”低头,继续写。
庆王绷不住了,愠怒道:“快,把他的手给按住,不准他继续写了!”
当初他为了让所有人都看到是他给昭太子吃了一个下马威,所以才专门选在城门口逼昭太子解剑,没想到如今吃了个回旋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庆王又让军中的大力士试一试能否拔剑,大力士也没有拔出来,可这是他对仙君的承诺,所以最后不得不请人去告知昭太子可以收回佩剑了。
庆王自我安慰地想:昭太子要自己过去拔剑也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围观呢……
澹台莲州听闻时略为惊异了一下:“怎么又准我拿回佩剑了?”
士兵不答。
澹台莲州并没有放下书,而是叩了一下桌子,从桌下钻出来一只小小的白狼,跳到桌子上。
众人都吃了一惊,这几天里没有人注意到桌下还藏着只白狼,但很快也反应过来,这就是传闻中伴随昭太子下山的神兽吧。
澹台莲州对白狼说:“帮我把剑拿回来吧。”
白狼一跃而起,几步间体形长至两米多长,赫赫威风,令观者胆战心惊,捏着汗感叹道:“不愧是神兽啊!”
澹台莲州掂量这个称呼:“神兽吗……”
世人以害人之兽为妖魔,以助人之兽为神兽,倒也不算错。
不多时,白狼叼着两把剑回来了。
澹台莲州摸摸它的头,道:“多谢,多谢。”
在座的各国天文学士本来就是生性极度好奇的人,看他这两把剑都不似凡间之物,一柄剑身浅蓝通透如琉璃,另一柄则是通体漆黑隐隐闪烁着红光。
有人询问这两把剑的来历,澹台莲州也不作隐瞒,如实相告:蓝色那一把是昆仑之剑,仙君所赠;黑红色的则是用白狼的牙齿与玄铁等材料所铸造。
众人啧啧称奇,有人想要看剑摸剑,澹台莲州也同意了,半点没有太子的架子。
庆王将他占领的周国王宫内外管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外界无法获知昭太子的消息,昭太子也无法获知宫外的,至多知晓自己那座宫殿中所发生的事情。
所以,澹台莲州并不知道庆王与岑云谏之间交谈了何些内容,反而是他宫殿中所发生的事情,哪怕是一件小事,也被整理禀报到庆王的案前。
庆王得知他那两把剑的来历如此特别,心中半是嫉妒,半是渴望。
他想:若是宫外那些愚昧不知的百姓知道了,必定会认为昭太子比他更加不凡,起码他得拥有跟昭太子差不多的东西吧?偏生这玩意儿不是他努力就能得来的。
庆王找到收拾行囊的俪姬,拉着她的手道:“你母后在庆国对你万般思念,时常因为担心你在昭国有没有吃饱饭穿暖衣而泪流不止呢。
“你能去昆仑是再好不过的了,为父也很为你感到高兴,你这一去,比嫁到最远的国家还要远,以后是很难回来了。你与我,你与你母后,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我们养育你一场,一直没有疏忽对你的教导,辛辛苦苦把你培养成一个善良孝顺的公主,为父很欣慰……”
在没离开庆国之前,俪姬时常也会听到父亲对她说这样的话,但当时她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是以深受感动。
眼下再听到这番话,她只觉得惶惶不安,问:“怎么了吗?父王……”
她原想问“是要我做什么事吗?”但是怕问出口以后,父王真的要她去做,那她该怎样回答?她不正是因为不想做伤害别人的事,所以才孤注一掷地去往昆仑吗?
庆王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说:“是因为为父在殿上叱责你把你吓到了吧?为父也不想那么凶的,其实是在担心你的安危啊。”
俪姬:“父王……”
庆王:“你到了昆仑以后,弄一把昆仑的剑送回来可好?”
俪姬难以拒绝,可也没办法答应,她哪有这个资格去答应,茫然地说:“我、我不知道……”
庆王正要继续出言哄骗,那个女剑修神出鬼没地现了身。
胥菀风直截了当地道:“不能。她是去昆仑看洞府的,并不能得到一把佩剑。就算得到了,也不可能给你送回来。请你不要提出这种无礼的要求。”
见到她忽然出现,庆王的反应比上回淡定得多了,他自觉是与仙界的“国君”平起平坐过的人了,岂能被一个仙界的小角色看不起,道:“你们仙君对孤都是好言相待,你怎么这样无礼呢?”
胥菀风笑了:“你以为你是国君就多么了不起了吗?”
她不退反进,欺身上前,声音平如古井无波:“凡即是凡,仙即是仙。我见过的国君不止你一个。你即便是凡人的国君,也不过是一介凡人而已,看在俪姬的分上,我给你一句忠告,不要僭越身份,妄想能够得到仙界之物。我见过的上一个这样做的国君是老幽王,他落得什么下场,你也见到了。”
庆王脸色难看,他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地消失殆尽,却没有退却,不甘心地问:“那凭什么昭太子可以呢?你们为什么就高看他一眼?!”
胥菀风轻嗤一声,就好像在说“我们也没有多高看昭太子”一样,道:“我们要怎么对待昭太子轮不到你来指点。”
说罢,她看向俪姬,说:“俪姬,收拾好了吗?该走了。”
俪姬心怀惴惴,含泪问:“我想要与太子也道个别,可以吗?”
胥菀风点点头。
庆王脸上发烫,见她们要走了,厚着脸皮,连忙问:“究竟你们是为什么对昭太子另眼相看?”
胥菀风给他指了一条路:“你不如去问他本人。”
庆王讶然:“他怎么可能告诉孤?”
胥菀风反问:“怎么不可能。哈哈,他正是这样的一个人。”
但庆王心底大抵是个模糊的猜测的,他想:或许与昭太子一心一意对抗妖魔有关。
难道真的要亲口去问吗?换作是他自己,他才不会告诉一个敌国的国君。
昭太子真的会这样做吗?
庆王想着,脑海中却浮现出澹台莲州袖手空空、解剑入城的洒脱潇洒的身影。
【第五十九回】
直到俪姬来向自己辞行,说明前因后果之后,澹台莲州才知道这小姑娘竟然破釜沉舟,真的要去昆仑了。
澹台莲州真为俪姬感到欣喜。
甲之砒霜,乙之蜜糖。
昆仑对他不是个好去处,但对俪姬来说却很不错,他兴致勃勃地说:“昆仑一片灵山秀水,有很多好风光的地方……可惜没有空了,不然正想与你说一说。不过你自己去找也不错。”
也将坏处告诉她:“就是在那儿实在有些寂寞,没有别的凡人,交不到朋友。你自个儿养些小花小草吧。”
澹台莲州赠了她一支竹笛:“这个送给你,到时候可以聊以取乐吧。”
俪姬珍惜地收下:“多谢太子。”
澹台莲州看她眼睛发红,又问:“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还有什么心事?”
俪姬惭愧地说:“我思念我的母亲,只可惜事出仓促,没来得及告诉她。我胆小怕事,白白作了二十年的公主,却对国家没有任何的裨益,也没能够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如今更是要抛弃凡间,逃往仙界去了……”
澹台莲州安慰她道:“既已决定,就往前看吧。月尚有阴晴圆缺,世事哪有全都圆满。能被你遇见,这就是你的缘分。”
胥菀风在旁道:“你想去与你母亲见一面,说声告别,你直接问我不就好了?”
俪姬眼睛红得像是小兔子一样,惊讶地睁圆了看向她,结结巴巴地问:“可、可以的吗?”
胥菀风颔首:“为什么不可以?”她没发现自己微微笑了起来,眼神也变得暖煦:“仙君允许我离开三天,送你去昆仑,三天时间绰绰有余顺路带你去一趟庆国,不过,至多也只能逗留半天。时间够吗?”
俪姬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够了,够了。”
澹台莲州敛袖抬手:“事不宜迟,你赶紧带俪姬启程吧。”
他笑说:“我就不远送了。”
他看着俪姬离开,推开门,光照过来,就好像在她的衣裙上插缀上了发亮的羽毛,看上去轻飘飘的,再一眨眼,被胥菀风牵着手,如此翩然飞去了。
不多时。
庆王前来,这次没敢再叫个史官在旁边,关上门来单独与他说话,连必须要留在身边的几个护卫也屏退了。
澹台莲州猜想他一定是有要事相问,思及这些天发生的事,还以为是又要问关于仙界修真者的问题。
庆王在他的对面落座,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沉默了良久,才艰涩而郑重地问:“昭太子,你可否告知孤,你我都是国君,为何仙人重你而轻孤?”
这个问题就出乎澹台莲州的意料了。
他纠正说:“我还不是个国君,我只是个太子。”
“不过是个称呼而已,谁都知道你才是掌控昭国的真正君主。”庆王眉心的川字纹极深重,毫不回避地望进他的眸中,“和妖魔有关吗?这事只有你能做吗?”
这一时刻,不知为何,庆王觉得自己仿佛年轻了十岁,甚至二十岁,又回到了最年少轻狂的时候。
刀是刀,剑是剑,直来直去,少有掩藏。
越是年长,他就越是无法相信别人,他想:能够试探一下昭太子的态度就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了,至于直接从昭太子的口中得到答案,他并没有这种奢望。所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澹台莲州,想要从他的脸色变化中分析出一些信息来。
只见澹台莲州闻言之后哈哈一笑,道:“并不是只能我做。他们对我更看重,其中有部分原因确实是因为我执着于驱除妖魔,我比你们更配合。还有就是,他们修真者修炼需要灵石,每个国家的土地上都有灵石矿,而我发现这份矿藏的丰沃与贫瘠大致和所在国家的人气是衰是旺有关。”
庆王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爽快地就回答了,他若有所思地问:“是指人丁兴旺吗?”
澹台莲州:“差不多吧。”
庆王想到这些年来他连年征战,最先还只是一户抽一男丁来服兵役,随着投入战争的损耗越来越大,甚至连四十岁以上的男人都需要加入军队,已经失去了很多人口……他懊恼起来,又怀疑其真假,故意装成发怒地问:“你不是一心为天下吗?先前怎么不说。”
澹台莲州似笑非笑地说:“舅舅,先前我们从未见过面,要是我直接这样与您说,您会信吗?再说了,我一直呼吁各国不要再打仗了啊,大家一起齐心协力抵御妖魔不是更好?”
庆王:“你诡计多端,让人怎么相信?”
澹台莲州好不无辜地说:“我何时主动出战过了?我不过是不想被欺负罢了。若是为了天下的万千凡人,您来问我什么,我都会告诉您的。”
此时此刻,庆王忽然想起仙君称昭太子为“剑客”的那句话。
他说不上自己究竟还有没有羡慕昭王有个出色的儿子了,深想一番后,他又觉得澹台莲州其实不算是个作国君的好材料。
倘若澹台莲州说的都是真的。
这么轻易地把重要的秘密说出来,实在太愚蠢了吧。
话音未落,澹台莲州将桌上半展开的丝帛完全打开,对他说:“庆王,我们已经算出了几个可疑的时间,您不如来看看这个,您觉得哪个更像是妖魔出世的日子。”
对这件事,庆王不能说很感兴趣,也不是全不关心。对他而言,仙与魔都很遥远,即便到了他的面前,也不是他能够插手的事情吧。
再说了,他还在怀疑真假中……
庆王静心地看完帛纸所记录的这些内容,指向其中一个,道:“应该是这天吧。”
这一句写着:
二月十五日夜有月蚀。
月蚀是不祥之兆。
他在书中看过提及,从没亲眼见过。
庆王问:“真的会发生月蚀吗?”
澹台莲州道:“十有十。我也觉得是这天呢,这是天地灵气最弱的一天,照理来说,仙人所设下的阵法结界也会变弱,到那时,被封印的魔皇兴许会借机打破封印,重现人世。”
庆王笑起来:“正是如此。”
两人对视一眼,庆王隐隐约约地感到了与澹台莲州之间超越年纪的、同为一国之君的惺惺相惜。
但又有另一种奇妙的感觉,他想:或许世上只有澹台莲州能够理解他吧。那就是他们已经身为凡人世界中最尊贵的存在,但到了仙人面前,却依然被当作尘埃。
他心中的念想很多,有好有坏,纷乱不堪,其中最重要的,是对澹台莲州的杀意真的开始淡去了。
在他的几番试探之后,他觉得他没必要现在就不惜代价地杀了澹台莲州。
且不说能不能杀成功,即便杀成功了,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位仙君多半不会善罢甘休……
树立那么大的一个仇敌真的值得吗?不值得吧。
庆王暗暗地叹了口气,想:他从小立志要成为统一诸侯国的霸主,但或许在他有生之年是不可能做到了。
但是,等五十年后、一百年后,他的子孙说不定可以做到。
先等昭太子,不,是澹台莲州死了以后再说吧。
他倒要看看这位宛如圣人的仁德之君是否真的能坚持不嗜杀到底。
古往今来那么多国君……不,哪怕是在那么多普通人之中,从来没有过一个这样的人,尤其是在国君这个位置上。
澹台莲州的目光温柔平和,不似有假,对他说:“还有一件事,大概算是个不情之请,为了百姓苍生,需要庆王您来做。”
又是这么大的名头,要孤给你做嫁衣吗?庆王并不怎么情愿地问:“什么事?”
澹台莲州:“我曾经见过魔将的厉害,那已经是很可怕的妖魔了,听说他们加一起也没有魔皇更可怕。周国王都这么多普通百姓,我只怕到时候会殃及无辜,请您将这些百姓都迁走。
“在二月十五日之前,尽量留一座空城给我。
“这不是正好你们庆国正缺人吗?”
庆王怔了一怔,接着回过神来,仰头大笑:“好你个昭太子,从一开始就在跟孤耍阴谋吗?”
澹台莲州淡淡然道:“不,是阳谋。”
他的目光灼了一灼,为庆王倒了一盏茶,亲自双手奉上:“正如您所说的,我想,您会理解啊。而且,换作是别国的国君,我万不可能提出这样的要求。我知道,迁民不易,这世上除了我,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做到这么难的事,也只有您庆王能够做到。”
“不要再给孤戴高帽了。”庆王说着,却不再犹豫,接过这杯茶,一饮而尽,随后将杯子倒转过来,展示已经没有一滴水残留。
这下他们算是喝到一个杯子里去了。
庆王握着杯子没有放下,说:“孤总不能白干活儿,那么多百姓那么多嘴,填饱他们的肚子需要很多粮食,还是冬天,孤还不如不管。”
澹台莲州问:“我可以少少资助您一点……”
庆王:“十万金。”
澹台莲州:“两万金。”
庆王:“五万。”
澹台莲州:“两万五。”
庆王伸出手,澹台莲州与他击掌。
交易落定,庆王道:“成交。”
澹台莲州转头去问岑云谏要了这个遣散费用。
昭国又没什么好处,千里迢迢的,。这是为了凡人苍生,也是为了昆仑,所以钱就应该有一部分归昆仑出。
不过给一些凡俗的金银,岑云谏答应下来,澹台莲州便得寸进尺,问他能不能再提供一些粮食和伤药。
澹台莲州卖可怜地说:“已经入冬了,这个天气赶路很容易生病……”
岑云谏:“又不是你所在的昭国的百姓,你为什么这么怜惜?而且还是送到你的敌国去的。”
澹台莲州:“因为我也是凡人啊。”
他在岑云谏的面前袒露了自己的忧虑:“其实,你我也不能确定这魔皇出世究竟会是个什么情况吧。也许并不会伤及无辜。但我哪敢去赌这个可能性呢?还是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岑云谏有所保留地道:“钱和粮食我可以给你筹一些。”
澹台莲州端详半晌,察觉到了岑云谏高深莫测的神情之下似乎隐藏有什么,他的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看不清晰。
还是先遣散周国王都的百姓吧。
庆王杀伐决断颇为雷厉风行,与昭太子约定以后,他便立即开始了迁民之计。
与此同时,自九州四处赶来的昆仑精英弟子也来到黄金台的周围,听从仙君的命令行动起来。
岑云谏目前定下的决策是加强封印。
他还没有自大到认定自己能够轻易地杀死魔皇,一万年了,昆仑历代的二十几位仙君没有任何一位能够成功,其中必定有点什么奥秘,他又调查了一些东西。
不如再等个三五百年,他把自己的功法剑术钻研到更高的成就以后,有了完全的把握,再去对付这个所谓的魔皇,也不算迟吧。
一万年都等了,几百年很短暂。
昆仑弟子们来到这里以后,当然都见到了成天在黄金台四处转来转去的澹台莲州。
已经十年不见了呢。
万年以来唯一一位仙君的凡人伴侣。
好像回了凡间以后还搅得到处都风起云涌,多么奇特的一个凡人,大家嘴上不说,也没接近,但心里多少有几分好奇,路过便会看上一眼。
诸人各有看法。
“怎么长得和之前不太一样。好像老了一些,果然是凡人,区区十年而已,就已经开始变老了。”
“我感觉他的不一样不只是因为变老了吧?给人的感觉就不同了。”
“他那两把剑还不错。”
“又在练剑了,还当自己是昆仑弟子呢?”
“他的剑招虽然没什么威力,但招式还挺漂亮的,我怎么没见过?总不能是他自创的吧……”
“他身上萦绕的那股汹涌的气息是什么?明明不是灵气啊……”
“不知道,与当年不同了,和其他凡人也不一样。”
“他怎么还带着一只妖魔?”
“听说是只被他驱使的妖魔。”
“啊?可是这只妖魔感觉有堪比魔将的妖力啊,能被一个凡人驱使?”
“这个凡人……去了他该去的地方以后好像变得厉害了嘛。”
“还藏着很多秘密呢,看不穿……”
“难道仙君当初正是已经算到会如此,所以才与他结为伴侣的吗?我就说仙君不会是因为那一点儿女私情而成亲的。”
“谁知道呢?”
“他叫什么来着?”
“我不记得……”
“我记得好像是跟莲有关……”
“百花之中,仙君是格外喜欢莲花。”
“莲州。对,他叫莲州,姓澹台。澹台莲州。应当没错!我记得是这样的一个名字,在犹如青色镜面的湖上,莲花田田连如州。”
“澹台莲州?”
“澹台莲州!”
“澹台莲州。”
这个名字像是一颗火烬,自澹台莲州下山那一日起,在昆仑埋了十年,如今终于静悄悄地汹涌地燃烧了起来。
昆仑弟子们对他刮目相看,都记住了这个名字——澹台莲州。
澹台莲州并不知道这些议论,他仍然每天如风般来去。
他还在发愁怎么把这些学士也都劝说离开,去安全的地方避开即将发生的灾难。
十日间,已经被他把大部分都劝了下来,还剩下十分之一二的人,嚷嚷着朝闻道夕死可矣,死活不肯走。
其中就有楚问星。
澹台莲州无奈地说:“楚先生,你不是还拒绝了庆王的招揽,说自己对祖国容国一片忠心吗?你现在不走,说不定会有生命危险。”
楚问星信誓旦旦道:“我算过了,我的寿数很长,应该能活个一百岁,不会早早地死在这里。”
澹台莲州无语凝噎:“……”
楚问星泰然自若,俨然是置生死于度外:“若是有个万一,我也认了。
“莲州太子……世间万物或许从诞生到死亡都有早已被设好的定数,我以前一直觉得我活得很清楚,但是当我来到这里,听闻您说的那些事,见过了好几位昆仑的仙人,还读了昆仑的藏书以后,我才发现,曾经的我是活在蒙昧之中的……不,一直到现在,我也还活在蒙昧之中。
“我想留在这里,我想看看会发生什么。”
楚问星是众多学士中最会日月计算的人,要是就这样死了,未免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