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知道自己已经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气急败坏,干脆破罐子破摔了,他毫无反省地道:“朕生来就是天子!合该高高在上!他们的生杀予夺本就在朕的手上,朕想杀就杀!死不足惜!上天让朕来到这世上,正是要朕成为万人之上,不作那等卑贱的蝼蚁!”
他说着还想要把抱着他双腿的霍迁给踹开,可惜,霍迁什么力气,他什么力气,哪里踹得开?于是让他这难得有王霸之气的发言显得软弱无力。
澹台莲州自然没有被吓到,他看着周王,像是只在看着周王,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庆王,在看幽王,甚至是他的父亲昭王。
他们性格、脾气、学识不尽相同,然而,作为王的时候大同小异。
实则都是一类人。
他心生厌恶。
他不想成为一个这样的王。
周王还在发癫:“就算朕没有灵根,去了仙山,起码朕能得到像你这样的体魄是吧?昭太子,你有什么资格低看朕?你不过是因为运气好,有那么一段仙缘,才习得武艺与学识。你不过是运气比朕稍微好点罢了,若换成是朕得到你的这段仙缘,朕一定比你厉害多了,那朕现在怕是已经统一诸国,作四海九州唯一的王!”
听到这里,澹台莲州实在是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周王被他笑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愤愤地诘问:“你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
澹台莲州笑罢了,自嘲地说:“他们仙人只在乎修真天道,哪会在乎王侯将相?凡人的死活,只有我们凡人自己在乎。”
周王:“……”
“你是因为已经去过了,所以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即便朕去了以后会觉得不好,也得等朕先去了再说。而且,就算无法修炼,去了仙山上也能长生不老、容颜永驻吧?已经有很多好处了!”
他突然想到什么,道:“朕还知道一个秘密,你若是能让朕去仙山,朕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你。”
澹台莲州并不怎么感兴趣,可有可无地问:“什么秘密?”
周王咬牙道:“你先答应朕你会帮朕,不然朕不告诉你。”
澹台莲州完全没有被他吊起胃口:“不告诉就不告诉吧,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甩开他的手就想要离开。
反而是周王着了急:“你感兴趣的!你一定会感兴趣的!是有关千年之前,昆仑来的仙人协助第一位周王建国的秘密!”
澹台莲州这才止住脚步:“哦?”
周王咬死不放:“你先答应,答应送朕去仙山。你有办法的,你跟昆仑的仙君相熟相知,全天下人都知道。”
澹台莲州一脸为难:“……这我真的无法答应你,唉,那长诗不过是编造的,他们添油加醋。我与昆仑仙君的关系根本不怎么样,我们几年也不得见一面。”
周王并不相信,可是澹台莲州真要走了,他实在是太着急了,只怕再没有机会,不得不松口:“行吧,行吧,你把那位仙子请出来,朕亲自来求她,让她再查一查朕有没有灵根,朕不信朕没有!只要你把她请出来,朕就告诉你这个秘密。”
澹台莲州冷冷地说:“你先告诉我,我再帮你。”
周王:“要是朕告诉了你,你出尔反尔了呢?”
澹台莲州充满底气地反问:“我澹台莲州何时出尔反尔过?”
周王愣了一愣。
确实,昭太子其人自出世以来,仁义忠信占全,平生从未背诺反悔。
别的人信不过,他澹台莲州应当是信得过的吧。
周王犹豫再三,见澹台莲州开始不耐烦了,只好交代了:“你知道九鼎究竟是什么吗?”
澹台莲州其实知道,应当是周国王都黄金台周围的九座王陵。
但他也不能确认就是这个答案,兴许那个带庆王前去王陵的大臣知道的也不是真相,他问:“是什么?”
周王低低地说:“那次你去黄金台,看到了仙人的石像吧?九鼎就被埋在石像之下……”
澹台莲州微微挑眉:哦?还真的与那个大臣所说的有些出入。
“你要说的秘密只是这个吗?可我不需要九鼎。”
周王:“不是的。不只是这个!”
他说:“那石像其实不是雕刻而成,而是仙人的化身,之所以九鼎被埋在下面,是因为九鼎之下镇着世上最厉害的妖魔。”
澹台莲州悚然一惊,瞳孔骤缩,呼吸凝滞。
“什么最厉害的妖魔?”
胥菀风的声音突然在澹台莲州的身畔响起,澹台莲州没怎样,已经对他们的神出鬼没习惯了,周王被凭空出现的女子吓到,对方身上还有一种剑锋般锐利的气场,把他吓得跌坐在地上。
胥菀风不知何时现了身。
她紧锁眉头,目光犹如剑气一般朝周王激射过去,仿似要将他刺个对穿,俯视着他说:“到底九鼎之下镇压的妖魔是什么?你给我说说清楚!”
这时,霍迁挡在了他的面前。
周王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回过神,为自己的失态感到羞耻不已,他从地上爬起来,虚着声音道:“仙、仙子,您终于出现了,别着急,我慢慢跟您说……”
他不想要霍迁抢走自己的风头,又走到霍迁的前面,对胥菀风和澹台莲州道:“这是周国天子一族的秘密。
“一千多年前,当时的周国还只是定居河东的一个万余人的小国家。有一天,外出捕猎的王在河边救了一个受伤的男人,这个男人醒来以后,向王展示了各种通天下地的仙术。从此他留在了周国,帮助周王征战各地,从此统一了天下。
“当周国在黄金台建国之后,他挥挥手,便起了九座山,让今后每一位周国之王都埋在这九座王陵之中。其他领土可以丢,但是黄金台一定要保住,避免有人损伤九鼎。
“周国建国那日,天地昏暗,风云变色,雷鸣电闪。彼时王陵还没有埋葬尸体,仍然是洞穴,洞穴中准备了充足的食物和水,仙人让大家躲在洞穴中七七四十九天不要出来。
“那七七四十九天之间,地动山摇,甚是可怕,等到大地不再鸣颤,我的祖先,第一任周王从王陵中走了出来,外面已是风和日丽,然而,在九座王陵的中间赫然立起了一座巨大的石像,石像正是他所相识的那位仙人。
“彼时仙人还未完全石化,他的魂魄仍然在等待我的祖先,他对我的祖先说,他以身殉道,化作镇妖石,镇压了妖魔……我记得,我记得那个妖魔是叫作……”
胥菀风被他吊胃口吊得极不耐烦:“快说!”
周王结结巴巴地说:“好像、好像是魔皇。”
世上最厉害的妖魔。
除了魔皇,还能是谁?
胥菀风若有所思。
澹台莲州看她一眼,心想:我不知道也就罢了,我在昆仑只是个外门弟子都当不上的杂役。但是,连仙君的心腹弟子也有不知道的昆仑秘事吗?
不过,对于周王所说的话,澹台莲州竟然不觉得很意外,他拢了拢袖子,却问:“你的祖先如何能搭救一位仙人?凡人的手段对于仙人的伤能有用吗?那位仙人叫什么你知道吗?还有被他镇压的魔皇呢?是何模样?有何能力?”
周王被问住了:“我、我……我也不太清楚了……我只听了这么多。你问那妖魔是什么模样想做什么?”
澹台莲州道:“做准备啊。”
周王:“啊?做什么准备?”
澹台莲州:“自是迎战的准备。”
周王傻眼了。
连胥菀风也抬头看向澹台莲州:“太子,这可不是你能对付的。还是交给我们昆仑吧?”
澹台莲州一只手搭在腰间的佩剑剑柄上,微微侧立,平淡地反问:“你们昆仑对付了一万年也没成功,不是吗?依照周王所说,一千年前能够镇压魔皇也是借助了凡人的力量……”
胥菀风皱眉,打断他的话:“有吗?”
澹台莲州:“那九座王陵之中的百姓必有作用,更不用说代代埋入王陵的周王……”他想了想,又问:“周王,你能把九鼎王陵的地形位置都画出来吗?”
周王呆呆张嘴:“这我哪能……”
倒还是小看了他的草包。
澹台莲州心想。
这时,周王掏掏袖子,取出了一卷皮纸:“但我带了一卷王陵地下的图纸……”
他原还想拿拿乔,可此时此刻,澹台莲州与胥菀风都拿出了与平日里不一样的气势,他没有胆子再讨价还价,只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王悄悄地打量着澹台莲州。
他没见过妖魔,但也听说过多么可怕。
这些年各国之中,只有昭太子在兢兢业业地打妖魔,至于开疆拓土?只是随手一位,附带的罢了。
听说是一回事,亲眼见到是另一回事。
怎么会有一个凡人敢这样口出狂言呢?而且还是在一位仙人的面前?这让他下意识地感到敬畏。
澹台莲州毫不客气地把周王献上的图纸拿了过来:“我看一看便还你。”
旋即,他手持图纸走到桌案边,坐了下来,把图纸展开,胥菀风站在他身旁。
澹台莲州紧盯着图纸,微微颔首:“原来如此……”
胥菀风问:“如此什么?”
澹台莲州取了一支毛笔蘸上朱砂,将图上几个祭祀点连在一起:“你看,是南斗六星阵,此阵可以源源不断地汲取星力。”
胥菀风:“……”
澹台莲州没听她出声,微愕地问:“你不知道吗?”
胥菀风委婉地说:“我不善阵法。”
胥菀风:“这个东西给我,我要拿去给仙君过目。”
澹台莲州:“这是人家的,不是我的,你要问就问他吧。”说着,指了指周王。
周王在阶下一脸期盼地看见仙人望过来,他眼巴巴地问:“我将这个秘宝献给你们,是不是可以换得去仙山的机会?”
胥菀风一脸冷漠:“你若真的那么想去,我可以帮你一问。”
周王欣喜若狂。
胥菀风:“我不想哄骗你,你没有灵根,就算去了昆仑,连杂役都不一定有资格作。你要是死在昆仑,没人为你收尸。”
周王由喜转愣,继而为怒,又不敢发出来:“我、我可是周国天子啊!我们周国王室为你们仙人镇压妖魔一千多年,难道不应该给予我一些相应的好处吗?你们怎么比凡人还要没有信义?”
胥菀风曾经有过被幽王意淫的经历,她相当厌恶周王、幽王这种色鬼,一板一眼地道:“我不知此事,待来日我去问问仙君。但据我所知,昆仑与你们周国并未有这种协定。再者说,你的祖先帮助镇压妖魔,又与你何干?你是继承了祖先的血脉,并没有继承他的才能。我们要感激也是感激你的祖先。
“我可以帮你一问,但是否有回应就不可得知了。”
周王脸都气得白了:“那我、那我岂不是什么都没捞到,你起码给我一些延年益寿的灵丹妙药啊!”
胥菀风很爽快:“也行,我可以给你一丸灵药。你自己选,你要灵药,还是要我帮你向仙君问一句?”
突然之间,周王意识到,这个场景是如此地熟悉。
曾几何时,他对待他的子民不也是这样吗?
是他想错了。
他把霍迁看作是一条狗。
仙人看他也是一条狗吧?
你会跟一条狗平起平坐地讲信义吗?
破国以来,周王一直在感受屈辱,但都比不上这一时刻这种前所未有的蔑视来得刻骨铭心,他突然失声痛哭。
胥菀风一脸不解,问澹台莲州:“他哭什么?”
澹台莲州颇有同感,对周王说:“你连这句话都受不了,怎么去仙山?”
周王哭着说:“我要仙丹。”
一个小瓷瓶飞到了他的面前,他握住瓷瓶,慢慢地跪了下去,伏地道:“谢过仙人。”
过了一会儿,澹台莲州提醒胥菀风:“你得让他平身。”
胥菀风:“平身。”
周王摇摇晃晃地起身,泪流满面,一口气没喘上来,眼前一黑,眼看着要倒地昏厥过去。
守在边上一声不吭的霍迁上前一步,将昏倒的周王抱了起来,周王消瘦许多,被他宽阔强壮的胸膛衬托得像是一只小羊羔。
一如来时那样,霍迁说:“他晕过去了,我带他回家。”
澹台莲州:“请便。”
澹台莲州看着他们的背影,心情复杂,难以描述。
澹台莲州将九鼎王陵的图纸卷起,用绸带系上,递给胥菀风,道:“事不宜迟,你回去找仙君吧。”
胥菀风:“我先送一只信蝶去问问。”
澹台莲州:“信蝶若是在路上被妖魔截住了怎么办?你还是亲自去吧。”
胥菀风沉默。
澹台莲州:“我这儿有卞古、江岚,还有白狼,不必为我担心。事急从权,仙君是个讲道理的人,想来他不会责骂你的。你也不算擅离职守,我是知情的。”
胥菀风不再犹豫:“好。我这就前去。你不要离开洛城,万事小心。”
澹台莲州:“嗯。”
他眨了一下眼睛,胥菀风便消失不见了。
澹台莲州收回心神,拿了一卷没用过的竹简,自言自语道:“还是给庆王去一封信吧,可别一不小心把石像给毁了。”
因为正殿被烧毁,庆王只得在一处偏僻逼仄的宫殿暂作办公。
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年正跪在他的面前瑟瑟发抖,小心翼翼地说:“……周王、周王在醉酒时曾经与我说过,说王陵的仙像下面藏着一个大秘密,那是周国的立国之本。”
庆王倾了倾身:“你知道是什么?”
少年道:“我并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他说了这一句以后就没有继续说了。他酒醒以后并不记得跟我说了只言片语,他生性残忍,我怕被他杀了,没有敢再问下去。大王,我想,那里可能藏着周国建国的金银财宝,说不定还有仙人赠予的仙器。”
数日后。
澹台莲州手书的秘信送到了庆王的桌案上。
庆王看完澹台莲州送来的密信,冷笑一声。
正值寒冬,阶下烧着火盆,他直接把竹简扔进了火盆里。
竹简不易燃,火舌艰难地舔上其一角,缓慢地燃烧起来。
庆王轻嗤道:“荒谬。”
对于那个小男宠所说的九鼎秘宝,他本来就抱着五六分的怀疑,并不敢轻举妄动,但见澹台莲州这样劝阻以后,心生逆反,反而觉得这个石像他是非挖不可了!
庆王骂道:“妖魔,妖魔,成日里嘴上挂着妖魔,好似天底下只有你一个心系斩妖除魔,多么正直不阿!满口的虚假大义!哪儿来那么多的妖魔?!”
尽管庆王也知道妖魔的可怕,但是这么几千一万年不都过来了吗?
庆国建国八九百年,除了一些偏远边境的地区偶尔会被妖魔抓走几个百姓吃掉,也没什么大事,而那每年或是死掉或是失踪的几百个人也并不妨碍庆国的人口啊。
何必郑重其事?何必以卵击石?
作为一国之君,连这点轻重都不会掂量吗?
他看啊,反倒是澹台莲州说要斩除妖魔以后,妖魔反而泛滥猖獗了起来,谁知道是不是因为澹台莲州过于嚣张地挑衅才惹了妖魔的愤怒?!
说不定就是他造的孽,却让所有人都跟他一起承担苦果。
凭什么?
“就知道用妖魔来恐吓人!”
庆王气极了,从座位上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庆王怒气冲冲地让内侍把他手下一个擅长工造的宋将军叫过来,内侍看他暴跳如雷,半点不敢拖延,连忙小跑着去请了。
然而这周王宫虽说被烧掉了许多,却仍然是个很庞大的王宫,加上各种检查,没有小半个时辰,庆王叫的人过不来。
就在这段时间里,庆王渐渐冷静了下来。
等到宋将军到的时候,庆王又变回了那个睿智沉稳的国君。
庆王问:“你可知黄金台的石像有何方法可以摧毁吗?”
宋将军虽不知王为什么要摧毁那座石像,但既然王这么问了,他当然是如实以答:“这……这很难……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微臣需要一点时间,寻找石像上一些部位,只要破坏了那些部位,应该就可以让石像直接倒坍。这样可以吗?”
庆王想了想,颔首道:“可以。”
宋将军揣摩着上意地问:“那臣现在就去找?”
庆王抬了抬手:“等等。
“这样吧,你在石像脚下随便挖一下,也不要让石像倒了。”
宋将军:“是。”
吩咐下去以后,庆王给澹台莲州回了信。
澹台莲州送给的他的信是密信,他送回去的却是公开的国书,一式两份,快马加鞭送回昭国王都和洛城,同时昭告天下,让全天下人都来看一看。
信中的内容大致如下:
多谢昭太子的来信,很高兴你还记得你有一个舅舅,舅舅心甚慰然。
但是,你只是一个太子,与我通信说一些家常事倒罢了,你怎么能若无其事地跟我商议国事呢?我仔细看你送来的国书,并没有印上你父亲昭王的章啊?
这似乎还是一封密信呢。
你一个太子越过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国君,直接与我对谈,是不是太不守规矩了?我作为你的舅舅,不得不要教导你一下,你的父亲太宽容太溺爱你了,都不怎么教你规矩,不然的话,甚至可以治你一个不孝不忠之罪。
万望你以后要多注意君臣父子之间的尺度与规矩。
至于你所说的周国黄金台石像下镇压着妖魔之王一事,我就不太清楚了,幸好你的信来得还算快,我才挖了一个小角,目前已经停工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才跟我说,你不是说你非常之为妖魔虐杀百姓而痛心疾首吗?既然如此,当初我举起义旗讨伐昏君周王,你明知这里有妖魔,怎么不出手呢?
呵呵,谁都知道昭军天下无敌,只要你出手,拿下一个周国不在话下吧?
所以,我正直大义的外甥啊,你为什么不打周国?不来自己占领黄金台,为了天下百姓,镇压妖魔?总不能是你故意不来的吧?
如今我得了你不知是真是假的告诫,已经停止了施工,只是你信里所说的内容我还是不大清楚,要是你有空的话,我希望你能够亲自来黄金台一趟,与我细细分说一番。不然的话,我还是得继续开工的。
对了,听说你的武艺高强,剑术更是天下第一,还与仙人有来往,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那么,你不带军队,自己一个人前来应该也不会担心吧?
我亲爱的好外甥,你舅舅我就在周国王宫扫榻以待。
澹台莲州收到信的时候……哦,不,这次他根本不用专门收信。
庆王四处宣扬,全天下人都知道了。
国书送到昭国以前,澹台莲州先在百姓的口中听说了。
他苦中作乐地想:这下倒好,周国王室藏了一千年的秘密竟然一夕之间就被全天下的人都知晓了,无论富贵贫贱,无论男女老少,如今倒像是一应将命运都捆束在了一起。
“听说周国就藏着妖魔?”
“妖魔?什么妖魔?周国?是因为周王德行不正所以引来的妖魔吗?”
“好像是在黄金台。”
“是了,庆王信里写的呢。”
“好像那还是妖魔的王。”
“那岂不是很可怕?”
“我是周国人,我怎么不知道?”
“莫非周王的荒淫无度是被妖魔摄去了心魄?”
“什么?周王是妖魔???”
一时间,关于黄金台、关于魔皇的讨论如逆风暴雨,席卷天下,四处嚣嚣哓哓。
而交信的两位当事者昭太子、庆王则置身暴风眼之中,彼此之间都有一种近乎诡异的宁静。
澹台莲州没有马上回信,庆王摸不清他在磨蹭什么。
反而是昭王百年难得一见地急吼吼跳出来,竟然也发了一封国书,表示:大家不要听信某些人的挑拨离间,我儿子忠君忠国,他这样做都是我允许的,我喜欢,我乐意,我称赞,不是我们父子之中的其中一人就不要恶意揣测我们亲密的父子关系了!
百姓们听说后续以后,都是乐不可支,等着继续看笑话。
而周国的什么仙像镇压妖魔对于百姓们来说就显得很没有切身之感,即便如今妖魔猖獗,可见过妖魔的百姓依然只是极少数。
也有一些人在疑惑:
“昭太子呢?他在做什么?”
“他说的是真话吗?假如是的话,他为什么不去周国?”
“他不是一心要剿杀妖魔吗?”
“莫非庆王说的是对的?”
这是他国之人所想,昭国上下,尤其是最为死忠于昭太子的洛城上下,每一个都对他深信不疑。
既然太子按兵不动,那就一定有按兵不动的道理。
话是这么说,几位将军私底下都去求见了澹台莲州,询问了此事的真假,得到确切的答案以后,已经开始备战。
庆王的眼线将消息传回去以后,庆王连发几封信,让他去黄金台,但是不准带兵,不准带兵,不准带兵!!!
庆王气急败坏、惊恐不已是一回事,澹台莲州依然没有回应是另一回事。
他罕见地一直保持着沉默。
而澹台莲州为什么不回应呢?
因为他在等待昆仑的回应,在等待胥菀风回来,告诉他无所不能的仙君已经在解决了,或者直接解决了。
只没想到,左等右等,也没有等到。
他很有耐心,觉得还可以再等等。
等啊等啊,没等到好消息,却把仙君本人给等来了。
那是在夜半时分。
澹台莲州正在批阅奏章,忽然看见桌案上的灯烛颤了一颤,那种神出鬼没、身边突然多了个人的熟悉的感觉来了。
他还以为是胥菀风回来了,回首望去,打招呼道:“胥仙……嗯?仙君???”
话说到一半,瞧清了来人,澹台莲州诧异地问:“怎么是你来了?”
岑云谏的状态看上去糟糕透顶,面容有几分憔悴,眉宇之间是挥之不去的疲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着苍蓝色的衣袍,把他的脸映照得蓝幽幽。
其实不算是很狼狈,可是,对于时时刻刻都要保持完美的岑云谏来说,已经很罕见了。
澹台莲州两辈子没有见过岑云谏这副模样,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心底也有不祥的感觉,莫非……
澹台莲州没有心思叙旧,起身就去迎他,问他:“怎么?胥菀风已经回去告诉你了吧?你去过周国了?真的镇压着魔皇吗?”
岑云谏沙着嗓子,道:“我没进去。”
澹台莲州:“啊?”
岑云谏一脸烦躁,单刀直入地道:“黄金台的仙像之下的确镇压着什么妖魔,我能探知到,我想走近探看,但是进不去,试了十天也没找到方法。
“那等庞大的妖气除了魔皇不作他想。我想,你的消息没错,那里是镇压着魔皇。”
澹台莲州:“……”
“连你也进不去吗?”
澹台莲州没想到强如岑云谏也无计可施,那他在按兵不动什么?他半惑半讽地问:“不是,仙君尊上,魔皇就被镇压在那么明显的地方,你们昆仑怎么一千年以来都找不到啊?”
岑云谏看向别处,故作淡然道:“那个阵法滴水不漏,极为隐蔽,走近到十丈才能探知到,我们平日里也不去凡人的城镇,没有察觉也不奇怪吧?”
又说:“抑或,我怀疑长老们其实是知道的,但是他们死得太快了,还没来得及告诉我。”
澹台莲州:“…………”
第147章
澹台莲州节俭灯油钱,只在桌上放了一盏灯,他也不需要有人一直在身边站着伺候笔墨,更喜欢独自待着。
澹台莲州没有把守在门口的护卫叫进来,而是自己找了张蒲团,招呼岑云谏在书案的一边坐下。
案上的竹简草草地堆放到一旁。
澹台莲州又取来一个杯子,边倒茶边说:“是冷茶,别介意。”
岑云谏手都没伸,说:“我不喝凡间的茶。”
澹台莲州自顾自地继续倒茶:“我知道,你喝不喝是你的事,我倒不倒是我的事,礼数我得做一下。”
岑云谏低睫,看了一眼澹台莲州推至他面前的冷茶,绿幽幽的茶水上还漂着半片残缺的茶叶,真的是随意一倒,以前好歹还会招待他喝热茶好茶,如今只剩下一杯冷茶。
岑云谏:“现在是喝茶的时候吗?”
澹台莲州反问:“差这一时半刻魔皇就会出世了吗?”
岑云谏无言以答:“……应当,不会。”
澹台莲州笑了一声:“这不就是了?你的寿数是我的十倍、百倍,若是魔皇即将现世,那么,时间对我来说更加紧迫。你看我都不急,你急什么?放轻松点,我们再来想想该怎么办。
“总会有办法的吧?”
岑云谏极是不喜欢他这过于乐观的态度,不豫地问:“若是这次没办法呢?”
澹台莲州:“还没有战,怎么可以预设自己败?”
他不知道岑云谏都经历了什么。
这时,岑云谏低头看了澹台莲州身边的白狼一眼,紧皱眉头,深感厌恶地说:“我暂时不动手。我们两人谈话,谈人与仙的生死存亡,怎能有一只妖魔在侧旁听?”
澹台莲州说:“我之前议事也没有瞒着它,它都跟在我身边快十一年了,论感情与信任,我信它比信你深,何必多此一举?”
岑云谏正欲争辩,白狼自己从澹台莲州身边起来,轻跃下茶床,默默地离开了,头都没回,似是不希望他为难。
澹台莲州:“你看吧?”
岑云谏:“……”
又不是来吵架,更不是来叙旧的,他是来跟澹台莲州商讨怎么拯救天下的。
岑云谏匀息,平静了下来,抬手指了一指桌上的杂物,这些杂物便浮了起来,飞到了一旁空置的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