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阳羽插一句嘴:“幽国已经是一面将塌之墙,都不需要推,只需要他们自己内院吹一阵风就能吹倒了,太子何需亲自脏手?”
胥菀风想:澹台莲州看着是个普度众生的圣父,原来也有自己的私心。
为了掩人耳目,楼琋离开前,澹台莲州并未相送。
他在澹台莲州的近卫军中看到几个旧识,都没敢上前去认,看盔甲与佩剑,军衔一定不低,一个外貌身体强壮、面色红润,打扮更是光鲜亮丽,与当初跟着他们将军走的那些人境遇截然不同。
楼琋不禁神色黯然,他也不敢被认出。筹够了粮食,他放下心来,终于可以回去交付给将军了。
他走得悄无声息,跟澹台莲州隔着数名护卫,转告道了声别。
澹台莲州知道的时候,他已经走远了。澹台莲州不过放下竹简,缄默了须臾,便继续办公事了。
澹台莲州沉迷公务,不可自拔。
胥菀风每日看着他专心致志地工作,抑或练剑,亦觉得莫名地心情宁静,便坐于屋顶或是树梢,打坐练功。
她每日与卞谷每隔三天换一次班,一个近身,注意澹台莲州的身边,一个也在府中,但是将灵识感知扩散,覆盖在以澹台莲州为中心的方圆百里地方之中。
除了他俩,还有韩阳羽这个前昆仑弟子作为半个侍卫。
韩阳羽可比他们俩要闲得多了,也没见他多么专心地练功法、修灵力,除了练剑,就是四处晃悠,腰上别了个葫芦,每天都要出门去打一壶酒,没事喝两口。
虽说看上去不大正经,可是剑法瞧着比以前要轻灵漂亮得多。
胥菀风瞧着,也有几分意思。
韩阳羽有时也会爬上树上跟她唠几句嗑,问问昆仑如今的光景怎样,在这时候,胥菀风才会觉得,韩阳羽还是以前那个长袖善舞、追名逐利的韩师兄。
韩阳羽总爱打听仙君的事情,胥菀风问:“你该不会还是对仙君废你修为、逐你出师门一事怀恨在心吧?”
韩阳羽哈哈一笑:“当初的确是极恨的,又不敢恨,我修为没废都不可能报仇,废了更不可能。只是好奇而已。这昆仑上下,也就仙君最有意思。”
胥菀风不甚明白:“什么有意思?”
韩阳羽道:“你看,昆仑传承万年,出了那么多仙君,就属这个最离经叛道吧?小谷跟我说,仙君在门中与长老们多有冲突,已经逼着弟子们开始站队了,不是吗?”
胥菀风:“……那家伙怎么那么嘴碎多舌?”
韩阳羽喝一口酒:“他年纪小,性子活泼一些,你又不爱跟他说话,他就只能跟我说了。说得多了,就容易说漏嘴。而且跟我一个废人说了也没用,我又不会告诉别人,连太子我也不会说的。”
他惆怅地望着远方,那儿正是昆仑的方向,云雾缭绕的天际,他仿佛幻想出昆仑仙山的轮廓,感慨万千地说:“我只是……我只是想念昆仑罢了。”
反而换胥菀风好奇了:“你不会跟太子说吗?”
韩阳羽把酒葫芦的口子给闭上,答:“他不甚感兴趣,对于昆仑,他只关心剑法,他就愿意切磋一番。”
胥菀风公正评价:“他的剑法委实灵妙,我这几日算是见识过了,不愧是我们昆仑弟子,只是不知是师承何人。”
韩阳羽笑说:“他的剑法是自创的,并非从昆仑的师长或是典籍里学会的。他在昆仑的时候,不通灵窍,修不了任何一种功法,哪里有师长愿意收他作弟子,教他剑术?他以前就是个打杂看园子的。”
胥菀风不爱打听这些,只依稀知道澹台莲州是个凡人。十年之前,听说这一代弟子中最出色的岑云谏被一个凡人所救,就已经很让她惊讶了,而后他俩还成了亲,就更让她惊讶了。
她惊讶地想:这昆仑竟然还有个凡人吗?没让他下山?那他不能修炼,平时在昆仑做什么呢?
韩阳羽继续说:“我这样说,并非轻视于他。
“相反,我很敬佩太子。我想象不出,我若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一边做杂役,怎么还能做到心志坚定,甚至自己悟出一套如此精妙的剑术。”
胥菀风默然,蓦地问道:“你的言语之间,似乎比起仙君,更加推崇这个凡人太子?”
“我是敬佩这些个凡人。”韩阳羽说,“你没见过昭太子的军队与妖魔作战的场面。”
胥菀风道:“我在幽国的时候曾经见过公孙将军的军队与妖魔作战,杀得还算有模有样。”不至于一面倒地被妖魔屠戮殆尽——她在心底补充说。
凡人与妖魔打仗还能怎样,不至于坐以待毙就不错了。她想。
韩阳羽用“你没见识了吧?”的眼神看着她,带点炫耀性质地说:“下回你见了就知道了。”
又说回昆仑:“你觉得……仙君派你等前来保护太子,究竟是为了大义,还是余情未了?”
胥菀风毫无犹豫,觉得甚是可笑,很是坚决地说:“当然是为了大义。
“你不在昆仑,不知仙君做了多么大刀阔斧的改革……仙君计之深远,是为整个修真界,为歼灭妖魔于此一世,是为了将来的万年,甚至数万年,可不只是几十、百年之计。
“既然仙君使我前来,定有他的用意。”
“我观昭太子也非一般的凡人。”她说,尽管并不能说出具体是为什么,可就是觉得澹台莲州不一般,甚至比很多修真者乃至她自己都更加不一般,因为即便是修真者,也不可能在这短短的数年之间,将这整个人间世中,那么多惶惶不安的凡人变得如此战意盎然,竟然生出勇气,纷纷与妖魔相搏斗。
此绝非一个修真者所能做到的,这与修为无关,与剑术亦无干系。
“兴许当年仙君正是看中了他这一点,才与他成亲吧。”
韩阳羽被噎了一下,竟然觉得似乎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胥菀风还在心中想:而且,在她看来,无论是昭太子,还是仙君,都不是那等儿女情长之人,看着都是一心向事业。
她甚至想象不出这两人当初成亲的场景,所以,她判断,当初澹台莲州与仙君的一场婚姻一定有其中的深意所在,绝非简单的为情所困。
不过,有一件事,她还是有些在意的——
“恕我冒昧,我一直想问,那只与太子形影不离的狼妖是怎么回事?”
韩阳羽如实以告,他摊手:“这我也不清楚。我来的时候,这只狼妖已经跟在太子身边寸步不离了,听他们说,在他们所有人遇见太子以前,太子就跟这只白狼在一起了。
“好像是太子捡来的,太子一开始以为是只普通的白狼。我想,或许这只白狼是跟在太子身边才开了灵窍也说不定。”
胥菀风稍稍歪头,困惑:“啊?”
韩阳羽:“你可以将灵力聚于眼睛,凝视太子一看。”
胥菀风照他所说的做,她集中精神,又将距离聚于眸中,看向正坐在书房里的澹台莲州。
乍一看好像什么都没有,只有极为认真地看才能发现。
澹台莲州的身边有一些像是风一样的东西在围绕着他浮动不休,但那显然不是灵气,更不是妖气。正因为两者皆不是,所以她之前才从未注意到。
胥菀风讶异。
“那是什么?”
韩阳羽说出自己的猜测:“我称之为气运。
“几年前还很微小,不怎么看得见,这几年变得越来越强劲了。”
这气运并不会随着澹台莲州心情的变化而变化,他本人也毫无察觉,毕竟他毫无灵力,不过是个剑术卓越的凡人。
这时,他们也看到,澹台莲州对着新收到的信在苦恼。
澹台莲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内容。
这又是一封从王都王宫送来的信,父王告诉他,他的庆王舅舅已经把女儿送来了昭国,说娶不娶看他的心意,若是他不想许以王后之位,就当是探亲吧。还说他的几个表妹品行贤淑,想必能跟他相处得不错。
哦对了,不只送了嫡长女过来,还有另外两个妃子所生的女儿作为媵妾一起前来昭国,已经在路上了,估计不日就到昭国,虽然目的地是王宫,不过正巧,进入昭国最近的落脚城池正是澹台莲州所在的郄城,打算先来拜访他一番。
澹台莲州算了算时日,要是路上没有出意外的话,他的表妹们已经快到郄城了。
澹台莲州大为头痛,即便跟这几个表妹没有任何的情谊,但他莫名地与之感同身受,就这样被人当成是个筹码一样地扔过来了,路上也不知有没有安全的护卫,想必是一路提心吊胆地过来的。
人都过来了,无论要不要送回去,先平平安安地接到城里来吧。
如此发着愁,澹台莲州让随他驻扎在郄城的军队分出一支出去打听一下庆国公主的行队到哪儿了,找到的话就护送过来吧。
两天后,澹台莲州收到小飞的传信,说找到行队了。
又过了三天,庆国公主的行队进了郄城,澹台莲州没有出城去接,他不太乐意,在府上接的人,能走到门口就已经是他最大的尊敬了。
一转眼,庆国公主俪姬住进昭太子的府邸已过去三天。
除了第一天,她见了澹台莲州一面,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她的这位名躁诸国的表哥。
父王在送她出来之前,就已经与她说过了昭太子的脾气古怪、不好接近,但是,父王也说:“他心肠软,怜香惜玉,对女子多有爱惜。你温柔小意一些,即便有作耍赖,他也多半不会惩罚于你。既然男子不能接近他,那么你作为女子,说不定能够接近他。”
俪姬望着铜镜中姣好的脸庞,幽幽叹了口气,轻声自语:“人都见不到,又谈何接近?”
她心生一计。
她并没有主动去找澹台莲州,而是屏退妹妹和侍女,假作哭泣,每日清晨起床,偷偷打湿枕头,让人觉得她夜里也哭过了。
这样哭了几天,到第四天,总算是把她的太子表哥给哭出现了。
她给自己上了个妆,特意在眼角和眼下擦了点胭脂,看上去就像是刚哭过一样,眼皮却不会肿,配上素净颜色的裙子,颇有点梨花带雨、弱不胜风的姿韵。
她第一天哭的时候,澹台莲州就知道了,但当时他也没有太在意。
而后,每天都有盯着庆国公主的侍者向他禀告说公主又躲起来哭了,加上公主到了府上以后就安分守己,并不敢来找他,这让澹台莲州反而多想起来。
他的心软病如约而至地发作起来,想:难道庆国公主是毫不情愿地被强行送过来的吗?她这样哭,多像他当年在昆仑的时候想母后而夜夜躲在被子里哭啊。
一时间触景伤情,不得不生出怜惜之情。
但他还是没有马上去见表妹。
并不是因为他心狠,而是这几日间确实太忙了,实在是顾不上安慰一个小女孩的事情。
思虑再三,澹台莲州决定抽空来见一见表妹们。
说是表哥表妹的关系,但是澹台莲州与她们根本不相熟,不免显得尴尬。他思来想去,干脆在心中把她们当成自己的女官一般,如此,还算是能够泰然自若地对待:“若是有什么吃不惯、穿不惯的,尽管与管事的说,我让他给你们置办。”
俪姬道:“也没什么吃不惯的,一切都好,就是人生地不熟,总有点害怕……”
她柔柔弱弱地把澹台莲州给望着,正像是菟丝草要攀上一棵树,再配上她的美貌,换成任何一个男人怕是都会动心了。
澹台莲州也在心底赞叹了一句:他这表妹生得可真美,难怪封了个“俪”字,庆国王室是人人都生得这么美的吗?
不过却没有拨动他的情意。
他甚是不解风情地道:“是了,我整日忙于政务,此行前来也没带女官,不然还可以让她们来陪陪你。”
他想到了殷小娘子,在洛城的时候,殷小娘子一边带孩子,一边还能把他的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而且与军营上上下下都相处得很好,若是她在的话,想必就不会让庆国公主夜里哭泣了吧。
他一个男人,不懂女人心,也不知该怎么劝才好。
心里抓耳挠腮的,还是不晓得怎么问、怎么开解。
俪姬怔了一怔,脑子迅速地转了起来。
——女官?
是有听说太子身边有女官,庆国王宫中也有女官,她的父王偶有拔擢,可是那些女人也是得侍寝的。
尽管昭太子至今没有娶妻纳妾,但是围绕在他身边的桃色传闻并不少。
来昭国之前,她做足功课,尽可能地打听到够多。
在百姓口中,昭太子的倾慕者甚多,他也有很多情人,他甚至不拘于男女与本国,是以在俪姬的设想中,太子表哥是风流多情的男子。
正在她发愣的时候,身边作为媵妾的另一位公主阿婉已接住她的话,跪坐着向澹台莲州拜了一拜:“太子,恕我直言。俪姬不过是为了不让您担心而强颜欢笑。这几日我们的吃食实在是不好,夜里用的炭也不是好炭,烟很大,昨日晚上烧到半夜就灭了,害得俪姬被冻得醒了过来,手脚都是冰凉的。”
澹台莲州微愠地想:难道是因为府上伺候的人察觉到他的冷淡态度,所以不顾他的叮嘱,给几位公主穿小鞋了?他明明交代了不可以怠慢啊。
澹台莲州认真地问:“这几日他们送来的吃食是什么?”
阿婉回答:“饭是用豆子混在一起煮的饭,竟然不是白饭!米粒粗糙,难以下咽。菜也只有三四样,昨日是炙鹿肉、炒野菜、鱼汤。”
澹台莲州又问:“前天呢?”
阿婉继续答。
澹台莲州紧锁的眉头慢慢地松开了,没有误会,也没有怠慢,他略带歉意地说:“这……我也是这么吃的。”
有难以下咽吗?也不至于难以下咽吧?
此言一出,三位公主都下意识地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他。
阿婉更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时间下不来台。
澹台莲州好声好气地解释说:“郄城偏僻,没什么物产,这里种出来的米就是有点粗糙。我吃着还好,口感一般,但胜在抵饿。先前不知道你们会突然过来,没有余钱为你们买好米。
“至于炭……我夜里是不爱烧炭取暖的。”
怜惜归怜惜,澹台莲州完全没有因为要招待公主表妹而挪用修坝资金的念头,他连自己的饭钱都精打细算呢。
要是她们去了母后那里,他却是管不着母后的账的。
俪姬只好说:“对不起,表哥,是我娇惯了。”
她说得娇柔体贴,其实心里是一百个不相信的。
作为一国太子,怎么可能吃得这么不讲究?一定是澹台莲州在骗她们。
她怯生生地问:“表哥,明天我能跟你一起用午膳吗?”
是觉得跟我一起吃饭能吃得好点吗?澹台莲州心想,觉得一起吃饭无伤大雅,于是答应了下来。
本来趴在他身边的小白狼听见,嗖地竖起耳朵,抬起上身。
为了不吓到表妹,澹台莲州让小白狼变得小小的,三四斤的大小,看上去耳朵大大的,脸尖尖小小的,眼睛也圆圆大大的,甚是可爱。
俪姬一为了取悦于他,二是确实觉得小狼可爱,“呀”地惊呼了一声,伸手就要去摸。
澹台莲州这次反应得快,马上命令:“不准咬人。”
小白狼便一下子僵立原地,俪姬也被吓了一跳,并没有摸到,澹台莲州已经先一步把小白狼捞了起来,揣进怀里,说:“别看它这个样子,这并不是它的本貌,它生性凶残,吃妖魔都一口一个,凶得很,平时除了我,别人都不给摸。公主切莫随意触碰它。”
俪姬小心翼翼地点头。
澹台莲州拎着小白狼走了。
第二天,她妆扮妍丽,前去与太子表哥一道用膳。
桌上还是粗茶淡饭。
俪姬以为是为了劝退她,所以故意这么吃一顿,她忍着把饭给吃了,可是眼角打量着澹台莲州吃饭的时候一点也没有难以下咽的样子,反而吃得很香,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连一粒米都不剩。
她怕惹得表哥不满,也只能强行往小鸟胃里塞东西。
没想到接下去的第三天、第四天……一直过去半个月,太子表哥的吃食还是粗茶淡饭,而她天天这么吃也吃得很快就胖了一圈。
俪姬惶恐觉得自己不够美了,却得了太子表哥的夸奖:“你看,还是得多吃五谷杂粮。刚来的时候,你看上去一阵风就可以吹走了,看来在路上是吃了不少苦啊,消瘦成那样,现在总算是胖回来了。”
啊?我本来就纤弱娇媚啊。一路上也没有生病变瘦。
俪姬欲言又止。
可是面对澹台莲州开始变得关心的目光,她默默地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
澹台莲州对她的态度温暖了不少,有时还会笑两下,不过不像是男人对女人的温柔,倒像是寻常人家的父亲对女儿。
只能说是像。
她生在王家,上头有三个哥哥,父王的孩子很多,她不是第一个女儿,她从未在父王膝下作娇,若是见了面,父王也多是对她进行训诫,教导她要作一个好公主。
似乎是因为故去的前一任庆王太过宠爱嫁到昭国的那位公主,父王从小见着,很看不惯这种做法,所以自己作了庆王以后,并不对任何一位公主有所宠爱。
私下,三位公主互相都在嘀咕,这种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到底要熬到什么时候?未免也太折磨人了。
俪姬:“看来昭太子并未撒谎,他是真的每天过着这样的日子。”
实在是摸不透,她说:“怎么会有这样的太子呢?以后他要是作了国君也会这样吗?”
阿婉擅长厨艺,还试了一次亲自下厨,夜里送饭给昭太子吃,可惜在门口就被拦住了。
尤其是那只白狼,最近都会变得很大,横卧在澹台莲州的房门前,任谁见了都要心惊胆战一下。
还有一位公主阿霜则利用这段时间,与府中的人打听了澹台莲州后院的事,结果就是一清二白,女的没有,男的也没有。
她担忧地提出:“……你们说,昭太子是不是不举啊?”
她们自以为秘密的对话第二天就放在了澹台莲州的案上。
正在喝茶的澹台莲州差点没喷出来。
饶是好脾气如澹台莲州,也忍不住地抱怨了一句。
阖府上下,最闲的就是这三个公主,他想把人送去王都,但是俪姬称妹妹阿霜生病,不宜赶路,想要等病好了再走。
澹台莲州亲自去给人把了一下脉,确实是在生病,而且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所以会反反复复,无法根治,只能静养。或者找个修真者给她输入灵力,修补一下体质,就能一劳永逸了。
——“……你们说,昭太子是不是不举啊?”
这句话太雷了,在澹台莲州的脑袋里像是敲钟一样地响,雷得他感觉脑袋嗡嗡作响。
但是说实话,他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
没有人问,他就不去想。
回想一下,自从下山,他就没有过那方面的性致……
这些年也有不少美丽的男男女女被送到他的面前,任他随意采撷,而他的拒绝,真的只是出于精神上的洁癖吗?不,好像不止吧?
他甚至连一点本能上的反应都没有。
即使那次跟岑云谏不小心干了点什么事,他其实也没什么感觉,并不眷恋。
以前还在昆仑的时候,他可不是这样的,不过他以前还以为那是因为年轻气盛来着……
美丽的肉体、甜蜜的爱情,好像都对他失去了吸引力。
他的心里唯有事业。
他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清心寡欲、对事业以外的东西毫无渴望的?
记不起来了。
好像从他发现开始,就已经变成这样子了。
这算是坏事吗?
澹台莲州沉思了良久。
把时间浪费在想这些于国家、于百姓没有任何裨益的事情有什么用?他回过神,算了,还是不想了,等什么时候工作清闲一些,有空考虑这些了再说吧。
只是下次有空想这件事却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
虽然没有仔细考虑过,但在澹台莲州心里,国家排在第一,父母在第二,他最亲近的师长友人排在第三,第四第五第六是臣子、军队、百姓,等等等等,他自己的终身大事不知道排到第几去了。
哪有空去考虑?
但澹台莲州觉得还是不能让三位公主闲着,不然说不定还会平白无故地生起事端。
他还没有想好可以安排什么事情让她们消磨一下精力,却在翌日的聚会中正好被提点了。
这不,俪姬又觉得自己聪明了,表示与姐妹、婢女们一起想了一出歌舞,想要表演给澹台莲州看。
澹台莲州一听,感觉想到了什么,问:“你还会跳舞啊?”
他简直想拍一下自己的脑门——对啊!他怎么不直接问一下俪姬会什么?
俪姬看澹台莲州的眼睛亮了一亮,以为他是感兴趣,以为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乘胜追击地说:“是的,不过我跳得不甚好,我更擅于弹琴,阿婉的舞跳得好,阿霜的歌唱得好。”
澹台莲州本来就盘腿坐在蒲团上,转身过来,朝向她,问:“你们还会什么?”
俪姬第一次被澹台莲州用这样热情的态度对待,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又摸不着头脑,猜不透澹台莲州是怎么想的,她心乱跳几拍,谨慎地说:“女儿家该会做的事,我都会的,刺绣、制衣、调香……”
都是些贵族小姐学的玩意儿。澹台莲州听到这儿却不是很感兴趣了,他用他所录用的女官的标准问:“读过书吗?会写字吗?”
俪姬眼珠子一转,她开始觉得自己懂了,哦,澹台莲州是喜欢他母亲那样的女人吧。她惭愧地说:“略读过书,会写大约两百个字,但是写得不好,也不会作诗、写文章。”
她的父王不允许这些。
两百个字……两百个字也够用了。
澹台莲州看向另两位表妹,她们硬着头皮,一个说会三百个字,一个说几十个字。
俪姬听到阿婉说她会三百多个字,比自己多了一百多个字,心里不由得急躁起来,感觉被压了一头。
再看澹台莲州,他已经低下头去,不知在思索什么了,这让她更着急了。
澹台莲州沉思一起,要么在郄城临时开个女子学堂,让她们教教本地的女子,十岁以下的小孩也可以。
正想着,却听见俪姬说:“表哥,我还会织布。”
养蚕和织布都是作为王后到时候必须学会的祭典礼仪,母后为她找了厉害的织工特意教导过她,她学得不错,在宫里也无聊,曾经织过几块布,用来送给父王和哥哥们,得到他们的宠爱。
澹台莲州一听,目光又重新落在她的身上,再一次地亮了起来,一拍大腿:“好表妹。”
俪姬脸一红,说自己的行李里就有自己织的布,想要送给太子表哥。
澹台莲州让她速速拿过来看一看。
俪姬看他这么期待,心下又忐忑起来,说自己织得一般,比不得专业的织工。
澹台莲州很宽容地说“无妨”,他又不是不知人间疾苦,当然知道贵族小姐学织布就是打发时间,怎么可能比得上以此为生的庶民。
于是俪姬取来自己织的布,阿婉、阿霜也拿来了自己做的衣服、鞋袜等等,一道送给昭太子过目。
还说,在她们的行李中就有一架织布机。
澹台莲州看了她织的布,爱不释手地拿在手上抚摸,大喜过望地说:“这是桑蚕丝,这真是表妹你自己织的吗?走线细密,织得相当好,就是做织工也很优秀了。”
俪姬打这辈子没有被这样夸过,宫人倒是会恭维她,可她一听就知道是拍马屁。而太子表哥的夸奖却是如此地真心,惹得她面红耳赤,连声谦虚。
至于太子表哥竟然把她跟织工相提并论的说法,她就选择性地无视了。
而且,太子表哥一口一个“表妹”,这般亲热地唤她呢。
先前他都不说“表妹”的。
“表哥”“表妹”地一说,两人之间的距离就像是被拉近了许多。
不再冷淡的澹台莲州看上去也英俊了许多。
澹台莲州亲切和蔼地问她:“表妹在府上既然无事,可否帮表哥一个忙?”
俪姬莫名地生出不好的预感,她心惊胆战地问:“表哥这样厉害,竟然还需要我这样的小女子来帮的忙吗?”还不忘偷偷地夸表哥一句。
澹台莲州颇为欣赏地说:“怎么会?表妹天资聪颖、勤劳能干,是个再好不过的女子,莫要妄自菲薄。”他也回了一顶高帽。
怎么用人这事,他虽然没有特意研究过,但这么多年下来,已经有了一套自己的方法。
使用得非常熟练。
发现每个人的优点,然后先夸了再说。
澹台莲州便厚着脸皮问了:“我看表妹织布织得这样好,而郄城百姓穷困,我想让俪姬你教授平民女子织布方法,让她们能多有一个赚钱的方法,你看可好?”
俪姬愣住了。
那她岂不是必须跟好多庶民女子待在一起?
她一下子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但是好不容易才有了个接近太子表哥的突破口,要是这次拒绝了,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说不定不会再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俪姬一咬牙,忍耐住对太子表哥这种不分尊卑的做法的不满,怯生生、娇滴滴地答应下来,她又说:“可是……要学织布,得有别的织布机,我只有一架织布机。”
澹台莲州笑眯眯地说:“这有什么的,造几架就是了。”
昭国也有自己的织布机,但澹台莲州觉得庆国的布匹似乎更好,说起来,庆国的布匹的确是极好的贸易物品,从他这儿换了不少钱去呢。
澹台莲州命人把她的那架织布机给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