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兵正要应答,其中一个女子却上前一步,柔柔福了福身,娇羞不已地说:“此等小事,请让奴家来做吧。”
澹台莲州抬了抬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拒绝说:“你们是娇客,怎么好让你们干活儿?”
这个屋子是澹台莲州个人的书房,椅子备得不多,除了他坐的,只有四把,可坐不下七个女子。
澹台莲州让人把他平时午间小睡用的美人榻搬出来,勉强是坐下了这么多人。
澹台莲州以为这些都是秦夫人特别欣赏的女官,委屈人家挤着坐了,抱歉地说:“不知道你今天带她们过来,早知道我一定备好椅子。”
心中则盘算起来,要给些什么适合女子的赏赐。
见澹台莲州满怀期待地扫视着自己,几个女子都心跳起来,会错了意,还以为澹台莲州是已经知道了她们此行前来的用意,不免脸红不已。
秦夫人鲜少做这种近似保媒拉纤的事情,并不熟练,坐近了些,笑盈盈地说:“太子可还记得王后在信中与您写过的,她说送几个女子过来,让您相看相看。”
澹台莲州愣了一愣,后知后觉地想起这茬。
与此同时,趴在他怀里睡觉的白狼也耳朵一竖,猛地睁开眼睛,用一双红色的眼睛冷冷地看着秦夫人。
秦夫人被这只狼看了一眼,不禁打了个寒战。
但是白狼所坐的位置正处于澹台莲州的盲区,所以他完全没有看见,一无所知,只是尴尬地挠了挠脸。
当时为了拒绝母后,胡说一通,洛城那么多事情要忙,他早就把随口乱说的话给忘掉了。
秦夫人知道澹台莲州性情含蓄,外柔内刚,也不好逼得太紧。
她从袖袋里掏出一卷信,递给澹台莲州:“这是王后要我在这时给您的信。”
澹台莲州展开信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木着脸,草草地读完了,道:“先把人留下吧,我再给她们安排事情做。不过我这儿也没什么伺候的活儿要做。”
秦夫人心下也松下来,到底还是太子心肠软,不想她为难。
澹台莲州就像是考察下属一样,将每个女子挨个叫到身前,询问学识和本事,一一安排了军营的内务工作。
军营里到底男子更多,为了保护这几个女子,让她们两个人或者三个人在一块儿。
澹台莲州快刀斩乱麻地安排完了,方才不解风情地笑说:“这每个都是才女啊。只给我作侍女多可惜,屈才了。”
不光有才情,还都是美人,年纪不一,燕瘦环肥,看着从十六七到二十七八岁的都有。
秦夫人意有所指地说:“都是王后亲自选的,她说您眼光高,一定要选一个聊得来的。”
又靠近澹台莲州,压低声音:“这些女子都是生过孩子的寡妇,有些风情,善解人意。太子不要排斥,不妨相处看看,若是相处得好,再亲近也不迟。”
要不是没有在喝水,澹台莲州现在已经喷出来了。
他尴尬至极,轻咳两声来掩饰。
秦夫人还说有话要与他单独说。
屏退众人以后,澹台莲州可算放松了一些,他打这辈子没这么紧张过,端起一杯晾得温热的茶,喝了一口压压惊。
还没咽下茶,澹台莲州就听见秦夫人严肃地问:“太子,您这些年不亲近旁人。是不是那个仙人在从中作梗,他不许您与别人相好?”
这口茶到底还是喷了出来。
澹台莲州呛到水,连声咳嗽。
秦夫人自知问话的时机不对,赶忙道歉。
澹台莲州摇摇手:“没事。”
他真是哭笑不得,没好气地说:“跟那家伙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会这么说?是觉得他还会被岑云谏控制吗?
澹台莲州莫名觉得有点不爽:“若是我想寻下一段姻缘,我自会去寻,与他没有关系,他也什么都没有与我说过,更别提要求了。”
秦夫人踟蹰,不太相信地说:“但是,我听说那个仙人有时半夜会过来找您,一待就是一整夜。”
真是冤枉啊!
澹台莲州在心底喊冤,正儿八经为自己辩解:“谁跟你说的……哦,一定是兰药。唉,我跟他什么都没做,他来找我都是为了公事,我们顶多喝个酒,旁的什么事都没干。”
秦夫人虽未明言,眼神却像是在说:没做床笫之事,也不代表没有余情未了。
澹台莲州百口莫辩:“我早已与他断了那方面的关系,更不可能让他干涉我。若是时机到了,遇见了合适的人,我自然会再与人成亲。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只是没有遇见罢了。”
秦夫人甚是不解:“我从没见过像您这样的人。
“王后苦恼地与我说,您一定要找个相爱的人才肯成亲,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成亲生子是为了传宗接代、繁衍香火,您明明在其他时候都无比英明。”
澹台莲州不欲认真回答,开玩笑地说:“我随我母后,只想选个喜欢的。”
秦夫人:“可是就算是王上与王后之间也还有其他两个妃子。”
澹台莲州笑不出来了,冷了冷,问:“秦夫人,你信这世间有爱情吗?”
秦夫人摇头:“我是因为门当户对才与我前夫成亲的,我不信爱情。”
澹台莲州:“但是我信。
“……这是我心中的魔障。我无法将就,若要结缡,我只想与我所爱的人相结。若是明年能遇见这个人的话很好,若是在我一百岁才能遇见,那我就等到一百岁,若是遇不见,那就一直遇不见。”
秦夫人不再劝,感叹:“您可真是个奇怪的男人。”
澹台莲州看得开:“这世间众人本就是千奇百怪,谁没点怪处?”
秦夫人告辞离去。
离去之前,她想起了什么,再次低头,看了一眼坐在澹台莲州怀里的白狼。因为缩小了身形,它看上去甚是可爱,又闭上眼睛团起身子睡觉,一点儿都不凶了。
这小畜生,刚才在凶什么呢?
她纳闷地想。
接下去的几天。
几位身带任务的女子时不时地借机到澹台莲州身边晃悠。
尽管没有明说,可澹台莲州身边聪明些的都能猜出大概,知道这是送来给太子“相亲”的女子。
黎东先生尤其乐见其成,还把两个被澹台莲州送出来的又塞回去,冠冕堂皇地说:“既然太子您说您心中没有男女之分,那又何必避嫌?我看殷娘子的文学这么好,若是由她来为您整理笔书和寝务,说不定比男子还好。男子粗手粗脚的,哪有女子细心。”
澹台莲州反驳不了,硬着头皮接受了。
这位名叫殷音的殷小娘子不光把他的竹卷重新排了一遍,还把他的箱笼都整理了,她在此方面颇有门道,比别人整理的都要好。
而且行止规矩,并无妖娆作娇之举。
澹台莲州逐渐没那么排斥了。
这天夜里要休息了,澹台莲州回到卧室,一摸被子,被子里已经被烘暖了不说,还用香料熏过。
敲门声响起。
殷小娘子在门外说:“太子,我送热水来给您洗脚。”
澹台莲州说:“哦,进来吧。”
白狼本来在矮榻上休息,听见他说话,起身三两步跳到他身边,不悦地“呜”了一声。
澹台莲州不解:“干吗?”
他习惯地伸手摸一把白狼的脑袋。
白狼却不像平时一样随他抚摸,而是不快地轻咬了一下他的手指。
澹台莲州哈哈笑:“你吃醋吗?”
正说着,殷小娘子已经端着热水进来了。
先前军营里人手紧张,军营里的内务由孟白乙代为操办,他有管理一个大家族的经验。
孟白乙找了两个小兵作他的贴身勤务兵,负责伺候他的起居,帮他穿衣叠被。寻常的贵族身边起码要有五六个人,按昭国的王家典礼书籍,太子身边应该配十二个人。因为澹台莲州交代了不要铺张浪费,最后只安排了两个。
两个都是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眉清目秀,身姿纤弱。
当时澹台莲州还纳闷,这两个小新兵蛋子他怎么都不认识,问了说是新来的,便也没往心里去。
两个小兵轮班值夜,一个姓林,一个姓陈。
小林来的第一天就被大白狼吓了一跳,澹台莲州发现的时候,这小孩已经被吓得四仰八叉地摔地上了,而白狼变大了许多,站起来得有两米多那么高,整个儿地站在床上,龇牙咧嘴,凶气四溢。
当时澹台莲州愣了愣,用了言灵咒:“缩小!趴下!”
白狼瞬间变回了平时的大小,如被掐住后颈按着头似的趴了下去,但是一脸不服气,还是冲小兵哈气。
澹台莲州走过去揍了一下它的脑袋,这非常罕见,却没有训斥它,纳闷且好笑地说:“你今天怎么了?平时不是都不爱到我的床上,我抓你上来你都不来,今天不光跳上来,还凶小孩。这小孩哪里招你惹你了?”
白狼忠心护主这一点,澹台莲州是毫不怀疑的。
澹台莲州转念一想,难道是这个小兵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被白狼发现了?于是把人叫起来,亲自搜身一遍,什么都没发现。
这小细胳膊摸上去仿佛他轻轻一用力就能折算了,小身板也跟瘦精精的排骨似的,一点肌肉都没有,左看右看也不像是会对他造成威胁啊?
他在检查的时候,白狼还跳过来,不高兴地围着他转,时不时地低而短促地嗷叫两声。
澹台莲州心想:孟白乙办事细心,一定已经仔细调查过身世背景了,应该不会有危险啊。
他问小兵:“你刚才想做什么?”
这孩子不知何时已经面红耳赤,跟喝酒醉透了似的,别说脸,脖子都红透了,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说:“按孟将军吩咐,我打算躺上去给太子您暖、暖床。”
澹台莲州一开始甚至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有哪里不对,他思忖自己有深厚内力,最近天气也不冷,也没到需要暖被窝的季节啊。
接着他才在对方亮晶晶的目光和略带娇态的神态中明白过来,心下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个意思啊!
澹台莲州一本正经地说:“最近天不冷,不用暖床,你整理下床铺就好。”
回头他就去问了孟白乙。
孟白乙毫不犹豫地承认了:“臣听说您喜欢男子。那两个少年正是送给您解闷的,虽不甚美貌,但是懂事听话,都是调教过的,您随意用就是。”
澹台莲州一时无言以对,只觉得被雷劈中似的,从头到脚一阵一阵地发麻。
孟白乙机敏,立时察觉出他的异色,善解人意、小心翼翼地问:“太子可是不中意?那我再给您换两个。”
澹台莲州嘴唇嚅动,想辩解,却一下子不知该如何说才好,便见孟白乙试探地问:“莫非,太子是喜欢那种个子高、身体健康的?只是,若是按照与您成过亲的那位来找人的话……那等姿色实在难找,还请太子将就一下。”
他说这话时一派坦然,像是在说重要的公事一样,眼神的意思仿佛是: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太子您喜欢怎样的,我都有办法给您搞定。
这什么意思?这是按照岑云谏的标准来给他找男宠?
澹台莲州连忙板起脸,态度坚决地拒绝了:“不用,不用,不用给我找。我何时说我需要暖床的了?叫他们只做打扫就行了。我又不是废人,不至于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孟白乙一听,知道他不喜欢,也正色起来:“是,我会嘱咐下去。”
但那两个小孩还是留了下来。
澹台莲州不把他们当成个玩意儿,却也不爱时时与别人说教。
他自己也明白,他的许多想法不光是与昆仑的人不同,也与世间的万千凡人不同。
他一直知道,黎东先生、孟白乙他们有另一套看待世界的想法,求同存异便是。
上辈子加这辈子,他也三十几岁了。
许多平民人家的男人在这个岁数都已经作父母了,他看着两个少年就像是自己的孩子,好不慈祥和蔼。
而后若是得空,还会让他们学文习武,不知不觉成了他的半个学生。
澹台莲州看少年小兵是孩子,他看殷音也是。
小姑娘把水倒在了木盆中之后,低眉顺目地跪下来,伸手要给他洗脚,刚摸到他的鞋背,都没脱下来,澹台莲州就把脚给挪开了。
殷音说:“太子,让我给您脱掉鞋子洗脚吧。”
澹台莲州讪讪回答:“不用,你倒水就可以了,我会自己洗脚的。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你起来,不用跪在地上伺候,站着就行。”
殷音恭顺地说:“是。”
白狼绕过她身旁,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上床,刚跳上去就挨了澹台莲州一巴掌,嫌弃地说:“滚下去。你今天在外面跑了一天,沾了那么多尘土,脚也没擦,还敢上我的床?”
话音刚落,白狼就一个骨碌从床上摔了下去。
澹台莲州一看它出洋相,忍俊不禁。
殷音接话道:“太子,等您洗完脚,我给您换床干净的床单被子吧。”
澹台莲州回过神:“呃,好。”
他低头看一眼床单已经印上去的两个灰扑扑的脚印,对白狼说:“算了,踩都踩脏了,你上来就上来吧。”又对殷音说:“再端一盆水来,要一块巾帕。”
殷音转身离开,很快给他弄来热水和巾帕。
澹台莲州命令小白变小了些,一边自个儿泡脚,一边用巾帕给小白擦爪子,感慨:“你的肉垫一点都不可爱,怎么不是粉色是黑色的呢?”
小白好像对他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他计较的样子。
澹台莲州觉得可爱,强行把小白当成小狗崽地抱在怀里把玩,还时不时捏捏肉垫,一捏,锋利的爪子就会亮出来:“你看你的爪子,这么尖,啧啧。”
殷音站在一旁悄不作声地看着,看到这只白狼变大变小,心下也觉得新奇,却不敢多看。
她多看一眼,那只白狼就会瞪过来,总让她有一种下一秒就会被这个畜生给扑上来咬住喉咙的错觉。
但是再一眨眼,白狼在太子的怀里却是那么地温驯。
澹台莲州玩了两下白狼,一边继续泡脚,一边跟殷音说话。
“你今年几岁了?看上去还很小啊。”
“奴家今年十七岁。与亡夫育有一女,今年两岁,身子康健。”
“孩子呢?在王都吗?”
“带过来了,现在在洛城的秦夫人府上,由她代为照料。”
“那么小的孩子哪里离得开娘亲,多可怜啊……改天你把孩子接过来吧。你们都带着孩子来的吗?”
“不是,除了我,还有一个姐姐也带了孩子。”
“那让她也把孩子接到身边照顾吧。比起我,还是小孩子更需要照顾。”
话说着说着,水渐渐冷了。
澹台莲州学乖了,洗完脚要抬起来之前先抬起手表示拒绝,不需要帮忙擦脚,说:“你把水倒了就行。”
殷音倒了水以后,又回到他的床前。
她站得无比端正,脊背挺直,双手交握胸前,严肃地问:“能让奴家服侍您就寝吗?”
因为她太正经了,毫无谄媚之色,澹台莲州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只是他掌心突然被电了一下,低头一看,原来是小白奓了毛,蹿出些电火星出来,噼里啪啦。
殷音恭恭敬敬地陈词道:“王后委任我前来,就是为了给太子开枝散叶,传续香火,妾身身负嘱托,不敢怠慢。”
澹台莲州的第一反应是按住小白,免得它冲出去。
但还是差点晚了一步,只是抓住了它的尾巴,赶紧补了一句:“停。”
然后,澹台莲州才掀了掀长睫,温和地凝望着自荐枕席的女子。殷音神态自若,并无羞怯,倒似个准备气昂昂奔赴战场的士兵。
对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自己了。
澹台莲州挠了挠小白的耳朵,说:“这几日你都陪在我身旁,我想你应该也能感觉出来,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
殷音正要继续说,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澹台莲州如释重负,问:“谁?”
小兵说:“赵将军来访,问您是否方便见他一见。”
澹台莲州毫无犹豫地说:“方便,方便,请让他进来。”
话音落下,开门的“吱呀”声响起。
赵蛟人未到声先到,帐子都没揭开,就听见他洪钟般雄亮的嗓音:“太子,太子,请您给我看看,我的伤口痒得很,还发疼,好像是烂了,他们说要把腐肉给剜了,但我不大信那几个毛头学生的刀法,能不能请您帮我剜去腐肉?”
赵蛟来得倒是真是时候,澹台莲州心想着,要不是鞋袜没穿,就亲自走过去把人迎进来了。
却见赵蛟裹着一阵风地冲进来,不光如此,他还已经很不见外地把衣服脱了半副,露出宽阔强壮的胸膛。
刚拐过弯,他一眼就看见澹台莲州的床边还有个身姿窈窕的女子身影,一个猝不及防,猛地停住脚步。
女子还惊诧地看着他。
赵蛟没想到这儿还有个女人,突然被看了上半身,大老粗的他惊慌失措地连忙把衣服给穿了回去,捂紧。
赵蛟一缩,动作大了,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疼得额头都冒出涔涔汗来。
他这般一脸惊恐扭曲地看着殷音,不像是看见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倒像是看见一个妖怪。
赵蛟粗声粗气地问:“太子,您这儿怎么有个女子在?”
视线下移,放在澹台莲州的脚上,“您还光着脚。”
澹台莲州:“刚洗完脚能不光着脚吗?”
他对赵蛟招招手:“别捂着了,衣服蹭着了,又得疼。”
殷音观察两人的神态,总觉得眼熟,想了想,想起来,她未出阁时,她娘亲叫她就是这样的。
澹台莲州穿上鞋子,将赵蛟引到茶床上坐,让他把上衣给脱了,端着灯凑近了看,说:“是有点烂了……不应该啊……”
澹台莲州皱起眉来,问:“你是不是喝酒了?”
赵蛟爽快一笑,露出他的大门牙板,利落回答:“是!”
他答得太干脆了,反倒让澹台莲州怔了一下。
殷音也掩了掩唇,遮住笑意,旋即她注意到澹台莲州手上的油灯不小心倾斜,滚烫的灯油的涟漪已经荡到了碗沿上,快要滴落在赵蛟的身上了。
她连忙伸出手去,扶了扶灯盏:“太子,小心。”
澹台莲州:“哦,多谢。”
她擎着灯柱,主动道:“让妾身来持灯吧。”
澹台莲州把油灯交给她,自己则取了把小刀来,亲手给赵蛟处理伤口。
殷音的手很稳,高高地端着沉重的青铜灯盏,从头到尾都没有摇晃。因为要顾着灯,视线不能挪开,她不得不看见腐肉被剜下来的画面,血淋淋一片,紧张得屏住呼吸。
三人心思各异。
澹台莲州觉得她可真是个胆大心细的女子。
殷音见赵将军从头到尾一声疼也没有喊,着实佩服他的英雄气概;也佩服太子,下刀又快又稳,比她杀鸡还要利索,早就听说太子博闻广识、剑术高超,没想到连医术也好,难怪秦夫人对他心服口服,推崇不已。
赵蛟光在忍痛,没空想些别的,若是只有太子在场,他还能嗷呜两声,可是旁边还有个女人,他莫名地升起一点倔强,觉得不可以被小瞧了去。殷音身上的香粉味道时不时地飘过来,像是在挠他的鼻尖,竟也稍微减弱了一些疼痛似的。
澹台莲州放下刀,道:“好了。”
殷音也放下了灯盏,捏着帕子上前:“太子,我给您擦擦汗吧?”
澹台莲州:“我哪儿有汗,你给赵将军擦一擦吧。”
殷音:“是。”
殷音的帕子说是擦汗不如说是沾汗,动作轻柔,但是赵蛟的脸被她越沾越红。澹台莲州已经喊了门外的小兵再弄一盆水进来,他要洗个手。
殷音只恨没有三头六臂,这活儿还是被人抢去了一件。
澹台莲州回过头就训斥赵蛟:“你这伤反反复复,这么久也没好,就是因为你管不住自己的嘴,再这样下去,我非得安排两个人从早到晚地跟着你,把你坐牢似的看着,你才能够老实。”
可惜赵蛟没意识到自己在被骂,还兴高采烈地回答:“这个主意好呀!太子您就给我安排两个人呗。”
澹台莲州又被噎住了。
他拍了下赵蛟另一边没受伤的肩膀,没好气地说:“行了,滚吧。明天就给你找。”
赵蛟别别扭扭地走了,澹台莲州支使殷音道:“赵将军行动不便,殷小娘子送他一送。”
殷音品出太子的深意,送走赵蛟以后也向澹台莲州告退了。
但是这事儿却没有完。
这几个姑娘整日里围着澹台莲州转,直让他身旁看上去花团锦簇一般。还别说,军营里多了几个漂亮姑娘,士兵们路过时身板都会挺得更直许多。
过没两天,殷音的女儿也被接进了军营里。
澹台莲州头次见到生得这么结实圆胖的小女娃娃,小脸蛋随她娘亲,糯米团子般白白嫩嫩,他稀罕得紧,亲手抱了抱,还赠了一只玉镯。
他们说的话多了,渐渐熟稔起来,似君臣,似朋友,就是没有男女之情。
殷音见太子对自己实在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暗自感慨不够有魅力,却也没有强拧这瓜,寻了个机会,再次进言:“太子喜欢怎样的女子呢?我先给您寻一个您可能喜欢的,再带来让您见见,如何?如此也能省时省力。”
澹台莲州与她老朋友似的,坦诚交代:“……我也没有讨厌的就是了。”
殷音问:“太子难道是想孤独终老不成?”
就她小半个月来的观察,太子岂止是不中意女子,他好像谁都不中意。并不是他难伺候,正相反,他是个乍一看极好相处的人,对谁都让人如沐春风,温柔得像是每个人的父母一样。
慈爱有余,却没见过他流露出半分情爱。
她是个嫁过人的小娘子,没有黄花闺女那么害臊。
在她看来,二十几岁的男人都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太子看着脸嫩,心态却像老人家,在这方面一直无欲无求。
甚至她在想,太子是不是有点男人那方面的毛病呢?
澹台莲州笑笑,摇头说:“我没有想要孤独终老啊。”
他反过来冷不防问:“殷小娘子,我问你,倘若你是个男子,知道你几年后就会死去,你还会与人成亲吗?”
殷音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问的:“那不是更应该抓紧时间诞下子嗣了吗?”
澹台莲州因为猜中她会这么回答,得意地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
殷音再进言:“您身边连个女子都没有,连见都没见过,又怎知会不会喜欢?”
澹台莲州有些被她说服了,说得很有道理。转眼好几年过去了,他没有再遇见心动的人,说不定是接触的太少。
“我听闻太子曾有旧爱,那人是个怎样的人呢?”
或许她可以按照那个人的性格来找相似的女子。
澹台莲州的脑海中浮现出岑云谏少年时负剑而立的模样,怔忡了下,回过神,心道:他啊……他是个冷淡的人,哪儿哪儿都好,除了不喜欢我。
想到这里,他自己都有点不明白了。
奇了怪了。
他当初到底是喜欢岑云谏哪里?
澹台莲州说:“是个长得很美很美的人,当初我见了第一眼就被迷住了。”
倾城倾国的美人啊?
这也太太太让人为难了。
在她看来,太子已经是个她平生罕见的美人了,要找到一个比太子还要美的美人也太难了吧。
美人,美人,美人。
好,她记住了!
——起码在她的锲而不舍之下,问出了点什么,多少也能向秦夫人和王后交代。
殷音退下。
她回到自己的住处,还没走近,就听见了女儿的笑声,不算好听,咯咯笑。循声找过去,她的大胖女儿正挂在赵蛟的胳膊上荡秋千,玩得不亦乐乎。
这笑声像是蜜水一样流进了她的心坎里,她笑了一笑。
却说澹台莲州这边。
他也难得地坐下来考虑了一下他的终身大事:
若是在三十岁那年,我没有像上辈子一样死去的话,我要再找一个吗?肯定要再找一个吧。
情之一事,并非计划,不是说准备爱就能爱上的。
这些年,男男女女,我遇见的人也不少了,怎么连一个略有好感的人都没出现过?
在他发呆的时候,小白往他的怀里拱了拱,澹台莲州随手摸了两下没太在意。
直到“叮叮咚咚”的轻响让他醒神过来,看见小白把他的传音镜叼到一旁,正拿爪子在敲敲打打。
澹台莲州:“?”
再看一眼,竟然还被小白给打开了。
岑云谏的声音传出来:“找我何事?”
澹台莲州拍了一下白狼的脑袋,再对镜中说:“无事,不小心而已。”
澹台莲州等着岑云谏切断对话,不然由他打开,又由他关闭,多有不礼貌。
结果他没关,岑云谏也没关。
澹台莲州:“……”
岑云谏:“……”
岑云谏问:“近来可还安好?”
澹台莲州答:“好。你呢?”
岑云谏说:“一切都好。”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澹台莲州想,要么还是由他来结束对话吧。
正要说出口,岑云谏问:“我前几天看了一眼云镜,你身边多了好几个妙龄女子,你是打算要成亲了吗?”
澹台莲州想起,这人之前喝醉酒后,问他是不是余情未了,不然为什么不找第二春。
所以,他回答:“我是个凡人,活在世上的日子短,总有一天要成亲的。”
岑云谏:“……”
澹台莲州放轻松地说:“到时我成亲,你若是有空,不妨来喝杯喜酒。”
传音镜瞬间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