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云灭没有朝他挤眉弄眼,他就是垂眸看着他,明明同样没有任何表情,但萧融居然能体会到他的意思。
——若那一日你没去找我,等我回来的时候,你也会如此么?
萧融:“…………”
他本想偏过眼睛,用一个比较冷酷的表情告诉他,不知道,没有发生过的事,他怎么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但屈云灭的眼神太深重,望着这双眼,萧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骗不了他了。
既有屈云灭越发势强的原因在,也有自己越发势弱的原因在。
眸光闪了闪,萧融垂下头去,他还是躲开了屈云灭的注视,但须臾之后,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大概会吧,毕竟你走之后的每一天,我都担心那是你我之间的最后一面。……
心里冒出这样一句话,萧融自己都愣了一下,他以为他那时候天天担心,是担心屈云灭死了连累自己,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原因在么?
萧融的感觉瞬间复杂起来,仿佛有些丢人,但又不止是丢人,他浑身都不自在,既想抬头看看屈云灭什么反应,又怕他的反应会让自己更丢人。
没纠结多久,他还是抬头了,毕竟面子虽然重要,但好奇心更重要。
然后他就看到屈云灭扯着嘴角,笑得比旁边小别胜新婚的简峤还开心。
萧融:“……”
左边是屈云灭和萧融,右边是简峤和张氏,这四个人没一个说话的,但就是让人感觉自己没法插嘴。后面的队伍已经到了,但因为没人发话,他们只能在城外等着。
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老实,有人直接下马,看着眼前这略显诡异的一幕,虞绍燮的声音都迟疑了:“……融儿?”
你跟大王做什么呢?
虞绍燮这一声融儿把萧融吓了一跳,因为他不知道虞绍燮跟简峤一起回来了。萧融瞬间转头,同时一巴掌把屈云灭推远了两步。
他十分惊喜地走过去,完全忽略了虞绍燮那奇怪的语气:“虞兄!你竟和简将军一起回来了,我还以为黄昏才能迎到你呢!”
萧融抓住了虞绍燮的手,这辈子虞绍燮也没见过萧融对自己这么热情,他半点不上当,反而眼神越发狐疑。
心虚的萧融自然不会任由他打量,萧融立刻招呼所有人都进城,然后他拽住虞绍燮,让他跟自己一起走。
虞绍燮人是走了,但脑袋时不时的往后看,而后面,屈云灭已经开始冒黑气了。
萧融为了虞绍燮推他,而虞绍燮死性不改,竟然还敢叫萧融为融儿。
屈云灭气笑了,行,新仇旧恨,都一起算吧。
这时候屈云灭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十四岁以后他就是老屈家的一根独苗了,没亲戚,也没有亲家,所以他根本不清楚亲人相处当中的弯弯绕。
因此他也就不知道,大舅哥到底是多么可怕的一种生物。……*
萧融出去迎人,高洵之自然就只能留下替他处理公务,所以高洵之并未察觉到虞绍燮的异样。他正琢磨着屈云灭拜托他的那件事。
根据他这些天坚持不懈的观察,他意识到一件事,屈云灭不是想美事想疯了,他那天说的大概是真的,因为萧融对屈云灭的态度确实不一样了。
即使他去哪屈云灭都要跟着,萧融也没发过一次火,都这么纵容了,这不是有情是什么??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高洵之是既开心又嫌弃,想踹屈云灭一脚,但更想自己献出一份力,早日让屈云灭美梦成真。
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自打被流放,他就再也没接触过男女之事了,这讨男人的欢心,和讨女人的欢心应该差不多吧?
作为一个经常带兵上战场的老年军师,高洵之深知兵贵神速的道理,于是听说萧融回来,他立刻就找过去了。
“阿融,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你应该多多休息,这些日子你都没睡过一个好觉,这样吧,明日还是由我暂代你的职务,你同大王出去转转,游玩一番,如何?”
萧融还没开口说什么,一旁刚净了手的虞绍燮走过来问道:“没睡过一个好觉,那为什么不让他休息一日,多睡一会儿?”
出去转转算哪门子的放松,还有,游玩?两个大男人一起游玩?
虞绍燮看看卡壳的高洵之,再看看默不作声的萧融,他忍不住眯眼。
总感觉他们有事瞒着自己。是什么呢……
没人回答虞绍燮,整个房间都是安静的。
出师不利,最终的结果是高洵之来的速度同他走的速度一样快。
出门之后他还遮掩住自己的半边脸,让他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充当媒婆,还没成功,唉,真是羞煞老夫!……
相比之下萧融就淡定很多了,从意识到屈云灭对他的心思那天起,萧融就知道,知情人不可能只有他一个,屈云灭的脑袋是条直行道,一点拐弯的余地都没有,萧融只盼着看出来的人能少一些,免得让他更加心烦意乱。
其实高洵之的提议没什么问题,萧融以前也经常拉着屈云灭在主城里晃悠,虽说每次晃悠都是有他自己的目的,但某种意义上来讲,也算是一起出去游玩了。
本该是水到渠成、心照不宣的一件事,如今被瞧出一点苗头的虞绍燮一语道破,这下好了,大家都尴尬了。……
虞绍燮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毕竟他只是瞧出一点苗头来而已,以他的思维,即使看出来不对劲的地方,他也不敢往那个方向去猜。
萧融神色如常,他给虞绍燮倒了一杯茶,然后对他说:“大王急召,是因为最近南雍不太平,有人在百姓当中兴风作浪,一个不慎,说不定还会影响淮水之北的安宁,我已经派了许多人在城中巡逻,但眼下这个情况,日日都有流民逃到北边来,数量太多,根本查不过来,有人提议暂关码头,但有人不同意这个做法。”
一听正事,虞绍燮的注意力立刻就被转移了过去,他坐下来问萧融:“是宋铄提议,佛子不允吗?”
萧融捧着茶盏,他忍不住乐了一下:“知众人者,虞兄也。”
虞绍燮:“……”
选项本来也没几个,而每个人的性格都如此鲜明,他就是想猜不到都难。这几人当中,佛子是当之无愧的心怀大爱,永远都在为苍生考虑,其他人则或多或少都会犹豫一些,毕竟百姓重要,镇北军却也同样重要。
而宋铄就是他们当中锋芒最盛的那个人,有时候他比萧融还胆大,萧融不敢做的事,他却毫不犹豫的就去尝试。宋铄有全局观,但不知道是他性格使然,还是受了北地民风的影响,他如今的原则也是该杀就杀、该弃就弃,认为阵痛总比长痛好。
宋铄依然是个士人,就是他这手段……略彪悍了一些。
宋铄激进,佛子求稳,虞绍燮居中,他们每个人性格都不同,却说不上来谁最厉害,毕竟大家都有弊端,没人是完美的。而这也是一个朝廷应当有的场景,不能所有人都说一样的话,更不能一个人的锋芒压过了所有人,针锋相对、良性竞争才能让一个朝代越来越好。
纵观史书,每个被人称赞的时代都有一个特征,那就是能人扎堆登场,一个个的生平让人看得目不转睛,究竟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这就要看每个人自己的理解了,但最起码有一点是大家公认的,时势与英雄必然同时出现,这样才能留下一个波澜起伏、令无数人着迷的时代。……
虞绍燮正在说着自己的看法,他不认同宋铄的意见,把码头关了,那也太无情了些,这不就是明着告诉南边的人,让他们自生自灭吗?即使关闭码头是为了自保,百姓也不可能体谅他们。
更何况关了码头,别人就过不来了么?想过来的人总有办法过来,这一举动防得住流民,却不见得防得住有心人。
不过也不能大敞四开的,什么都不做,虞绍燮斟酌了一下,然后对萧融说,不如派人过去在河岸边上建立一个流民营,将他们集中看管起来,每日施粥,只是不许他们进城。
虞绍燮说完了,萧融却没反应,因为他还在走神当中,虞绍燮又叫了他一声,他才缓缓眨眼,回过神来:“嗯……施粥应当不行,人太多了,每日都有几千上万的人涌入,高丞相已经派了人过去看管,但也只能管束这些人不要作乱,至于其余的,大家实在是有心无力。”
虞绍燮从盛乐回来的,又没经过淮水,自然是不知道淮水边上已经热闹成了这样。
听到成千上万这个数字,虞绍承满脸都写着震惊:“这么多人?!南雍朝廷不管吗?”
萧融耸肩:“不管。义阳如今属于我们,这些流民也多数都是从义阳码头涌入,金陵城门紧闭,据探子回报,如今连庐江郡都没人管了,淮阴、历阳、吴郡这三地全都被重兵把守着,有人看到有数万大军进入历阳,然后再也没出来过。”
虞绍燮愣愣的:“数万大军?”
不怪他这么吃惊,金陵的守军才几个人啊,历阳是金陵西南边的城池,与金陵紧挨着。历阳太守由孙家人担任,在义阳被攻打下来之后,镇北军想前往金陵已经不必过河了,本来南雍只要在淮阴城排兵布阵就好,如今连历阳都得安排上。
虞绍燮理解孙仁栾会派人过去加强防备,但,数万?
萧融听着虞绍燮的语气,他还笑了笑:“不仅是数万,这些人还是从西边过来的,并非是金陵派出的部队,如今外面风言风语,说孙仁栾从苍梧等地召来了精兵,还有人说,小皇帝得天神授,这数万精兵是上天派来的天兵天将。”
虞绍燮更愣了,他呆滞地眨了眨眼,然后微微前倾,小声问萧融:“他们当真能请来天兵天将?”
萧融:“…………”
你怎么也迷信了!
还有,你这么认真地问我有什么用,就算是真的,我也看不出来啊!
萧融脸上的无语太过明显,虞绍燮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果真是风言风语,此事过于匪夷所思,外面自然会胡乱猜测,既然天兵天将是假的……”
虞绍燮挑眉:“那这数万精兵是真的吗?真有人见到了数万精兵?”
萧融摇头:“传得邪乎,说得跟真的一样,但没人说得上来这些精兵到底是从哪出来的,如今南雍地域之上,手里有些许兵马的人就剩下建宁太守、苍梧太守、还有南康王,但我不觉得这几个人会如此好心,拱手将自己的兵送入历阳。”
勤王,那是冤大头才会做的事,聪明人才不干肉包子打狗一般的行径。历史上东阳王贺庭之就去勤王了,但他慢悠悠地走,从得知屈云灭攻打南雍开始,他就动身了,结果整整两个月之后,他才终于到了地方,东阳和金陵才离着多远啊?两个月的时间,就是乌龟也该爬到了。
贺庭之后来脑子出问题了,晚节没保住,所以即使他开创了一个新朝,文人也都不怎么看得起他,史书上对他的记载明褒暗损,说他一心为了保住雍朝,刚出发就病倒了,身边的人为了照顾他,不得不放慢脚步,半个月之后他终于好了一些,便赶紧骑马赶路,但他真的太着急了,所以刚吹了一个时辰的风,他的旧疾就又发作了。
唉,贺庭之的忠心真是日月可鉴、天地可昭啊!…………
总之等小皇帝头七都过了,屈云灭人都走了,贺庭之才终于到达金陵,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在满目疮痍当中哭丧,三十来岁的人给小皇帝戴孝,凭着一副好演技,他得到了百姓的支持,还收拢了雍朝最后的那些死忠粉,从此拉开了他崛起的序幕。
贺庭之勤王是为了自己,萧融之前想着勤王,也是为了自己,只要不是愚忠的人,这时候就不可能去掺和金陵的浑水,自保都来不及呢,谁有工夫管金陵人的死活。
其实若是所有世家集中起来,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但到了这个关键时刻,世家谱系上好几十个姓氏,居然只有两个姓氏愿意把自家的私兵贡献出来,一个是孙家,另一个就是羊家。……
孙仁栾和羊藏义斗了一辈子,到这时候居然团结起来了,老实说发现对方愿意出兵的时候,他们都有点惊讶。
有句话叫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即使是孙羊两家,他们不出兵的话,别人也无法把他们怎么样,皇后世家如何,一等世家又如何,没了雍朝,还有别的朝。
孙仁栾自己都是力排众议才把私兵派出来的,羊藏义是为何做出了这种举动,他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人活一世,也不必事事都需要知道答案。
两家私兵加一起也有一万多人,孙仁栾再次派人游说其他家族,这回就石沉大海了。
这些人不见兔子不撒鹰,他们还在观望当中,想知道雍朝能挺多久,而镇北王又愿意给他们提供什么样的条件。
这一幕不可谓不冷漠,一个人快死了,周围站着一群人好奇地看着他,思考他什么时候死、死了以后能不能给自己留点好处。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无情,所以特别讽刺的,金陵最近出了好多传世佳作,每一篇都充满了对南雍的怜悯。
萧融也看过几篇影响较大的,居然还有人写檄文抨击屈云灭,言辞之华丽、感情之饱满,真是让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啊。
但萧融没哭,因为第三段当中,他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这人形容自己是屈云灭的爪牙,气得萧融连下午茶都没吃。……
现在想想还是感觉很不爽,因为那人文采真的不错,他说雍朝覆灭之日,天地当同哭,而萧融这种小人会受身披业火,以自身的哀嚎为雍朝送葬。
萧融:“……”奶奶的。
你怎么不这么写屈云灭?他才是主谋啊!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被烧死?!
心里气得要命,但萧融根本不敢把这篇檄文送到屈云灭面前,不仅仅是这人诅咒了自己的缘故,还因为他这个诅咒的方式属实是精准踩雷了。……
不能给屈云灭看,但可以给虞绍燮看,萧融把那篇檄文拿出来,看到一半,虞绍燮就笑了:“好拙劣的手段。”
萧融疑惑地看着他,见他这样,虞绍燮越发怜爱了。
融儿平日里很聪明,但他对士人的了解着实太少。
虞绍燮把檄文放在桌子上,他点了点上面的内容:“此人看似深恨大王,但他并未运用辱骂的言辞,将愤恨都对准你,是因为他既想用这篇檄文博得一个好名声,又想用这好名声日后同大王换取一个官职,有气节的人,即使他批评过大王,我们也不能回击过去,日后为了新朝的安稳,还得三请四请的让他出山。因他写过这样一篇文章,那些同样顾念雍朝的人就会集中在他身边,你是大王身边的首席文人,不管你承不承认这个身份,旁人都会第一眼便看到你,用批判你的方式,来引起他人的兴趣。”
萧融:“…………”
他心情有点微妙,因为这套流程听起来好耳熟啊,好像这是进局子的规则吧,想在监狱里吃香喝辣,那进去的第一天,就要找到监狱里面的老大,把他揍个半死,然后自己当老大。……
但文人之间的竞争也没那么激烈,毕竟有人诋毁萧融,就有人巴结萧融,党争就是这么慢慢演变出来的。
萧融默了默,摇头道:“罢了,也就这段时日而已,等天下安稳了,宋铄会替我挡在前面的。”
宋铄说萧融走出陈留以后,就没人认识他是谁了,其实萧融如今知名度还挺高的,反倒是宋铄自己,没什么厉害的事迹,所以除了金陵那边,几乎没人听过他的大名。
宋铄自信又膨胀、挑剔且绝不畏惧吵架,简直是应付这些事的最佳人选,而且宋铄很喜欢出风头,相信他会将这些事处理好的。……
想起宋铄那个叽叽喳喳的性格,虞绍燮也笑了笑,此时城门之处的异样已经被虞绍燮忘得差不多了,虽然还没到睡觉的时候,但他舟车劳顿,也该回去休息休息,虞绍燮本来都要走了,突然,他想起什么来,问萧融道:“既然如今我回来了,城中又来了许多的世家文人,若他们还来烦你,那我就替你去打发了他们。”
一听是这个事,萧融连连摆手:“不用,前些日子我宴请了一部分人,结果大王当场发火,将所有人都吓了个半死,这消息传出去之后,就没几个人再来找我了。”
虞绍燮愣愣的哦了一声,他慢吞吞转身,突然,他身形一顿,又转过身来问萧融:“大王为什么发火?”
萧融:“…………”他又卡壳了。*
虞家两兄弟之前都是跟高洵之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虞绍燮回到自己的房间,高洵之立刻就听到了动静。
虽说虞绍燮已经回来了,但高洵之一时半刻也不敢再去找萧融了,他要脸,而且他有种感觉,找萧融不如去找屈云灭。……
离开城门之后,萧融就带着虞绍燮回去说话,屈云灭想跟上,他还客客气气的让屈云灭去军营看看。
不过回来了一个虞绍燮而已,屈云灭的地位便直线下降,他站在军营里,对着眼前的木桩子拧眉。
以前他只觉得虞绍燮无趣,现在他还觉得虞绍燮碍眼。
他都后悔了,就不该萧融说什么便是什么,萧融让他把虞绍燮叫回来,他就把人叫回来了,萧融让他暂时别把虞绍承叫回来,留在当地配合新刺史,他也乖乖地照做了。
虽然隔着一千多年,但屈云灭突然就无师自通了一个道理,轻易得到的都不被珍惜,他以后就该卡一卡萧融的要求,让他知道,自己不会始终都听他的,想要他听话,萧融就得争取!……
高洵之便是这时候来到了他身边,看着屈云灭这个对着木桩子发呆的傻样,高洵之还愣了一下:“大王这是在做什么?”
屈云灭听到高洵之的声音,他微微一顿,然后换了个站姿:“没做什么,先生有事?”
高洵之沉默地看看周围,附近有不少人,他便说得模糊了一些,没有单刀直入:“大王日理万机——”
屈云灭打断他:“你说的是哪个大王?”
高洵之:“……”
哦,忘了,自家的大王跟别人家的不一样。
轻咳一声,高洵之从善如流地改换说法:“阿融日理万机,这些日子为了公务忙得吃不好、睡不下,大王应当多多体谅他。”
屈云灭拧眉:“我还不够体谅他么,我连虞绍燮都叫回来了。”
高洵之:“公务是永远都处理不完的,别说一个虞绍燮回来,就是十个回来了,以阿融的性子,他也不会让自己闲下来。这时候就需要大王来帮他,带他出去走走,像其他年轻人一样放松一番。”
比如游个湖啊,看看花啊,放个灯啊。
反正他年轻的时候就流行这些,虽说如今不是春夏季节,但看雪也可以啊,风花雪月嘛。
高洵之已经很努力地暗示屈云灭了,而屈云灭不解地看了他好久,终于,屈云灭恍悟道:“我明白了。”
高洵之这才松了口气,他朝屈云灭笑道:“只守着他的安危,虽说阿融也会感谢大王,但不声不语的陪伴,终归是有些乏味,如今不懂没关系,慢慢学就是了。”
屈云灭认真点头,他也发现了自己的不足,所以在高洵之走了以后,屈云灭背着手,抿唇思索了一会儿,立刻就转身回王府去了。
听到屈云灭要带自己出去,萧融一愣,想起之前高洵之的话,萧融当即就明白过来,这大约是高洵之的手笔,小老头还挺执着,从自己这碰了钉子,他便去找屈云灭。
高洵之无非就是想让他们一起出去玩一玩,增进一下感情,说实话萧融也确实有些日子没有放松过了,他是忙,又不是喜欢忙,有时候他也想放下笔,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只是这公务处理起来就没个完,而且待在王府里,总有人来找他。
因此屈云灭拉上萧融的手之后,萧融没有拒绝,而是默默地跟上了他的步伐,他甚至还有点期待,不知道屈云灭会带自己去什么地方,会不会有提前安排好的项目。
屈云灭在前面走,没有看到萧融脸上露出来的浅浅微笑,但等到地方之后,他看见了萧融脸上凝固的神情。
屈云灭带他来了军营。
还来了演练场。
而此时站在萧融面前的,是一根万分熟悉的木桩。
屈云灭指着那跟木桩,对萧融说道:“来,我教你怎么放松筋骨。”
他是非常认真地想要教会萧融拳脚。
毕竟萧融身体不好,可看病吃药又没法让他痊愈,萧融一再的跟屈云灭强调,不用管他,只要时间长了,他自己就会好,若非要给他诊脉开方,他也不会拒绝,反正开什么他喝什么,喝的时候一脸平静,仿佛这就是他让旁人安心的方式。
是药三分毒,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打击和震撼之后,屈云灭大概也懂了,萧融不是在骗他,普通的治病手段对他根本没有作用。那他还能做什么呢?本来他是不知道答案的,但在高洵之暗示他之后,他就知道了。…………
习武既能强身健体,还能缓解压力,最起码屈云灭是这样的,他觉得自己心情最舒缓的时候,就是来这虐木桩的时候。
至于萧融愿不愿意学……怎么可能不愿意呢,世上有多少人排着队的等他指点一二啊。……
屈云灭等待着萧融的反应,三个呼吸之后,萧融总算是看了他一眼。
看完以后,他无情地扭头就走。
屈云灭:“……!!”
这时候正是晚饭时间,将士们都分散开来,正三五成群地找地方吃饭,许多人都看见他们最为敬佩的大王,步伐急迫地追上萧司徒。
离得远,他们也听不到这俩人在说什么,但他们看到,大王伸手去拽萧司徒的胳膊,萧司徒猛地一甩他,朝他不假辞色地说了句话。
将士们:……噫。
端着饭碗,他们还一起打趣。
将士甲:“读过书就是好啊,连大王都礼待有加。”
将士乙:“我看大王是被他那张脸弄得五迷三道了,以前哪个先生能有这种待遇。”
将士丙:“呵呵,萧司徒的脾气就跟我家那婆娘差不多,都是说了没几句就开始急。”
发言完毕,三个人对视一眼,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是最普通的镇北军将士之一,平日跟大王说不上话,跟萧司徒也说不上话,调侃大人物就是他们的娱乐活动之一,调侃完,他们就继续找地方吃饭去了,因此谁也没发现,他们居然还无意中的真相了。……
而那边两人的对话,其实是这样的。
屈云灭:“怎么来了就要走,你是不是怕累,放心,我知道你跟那些泥腿子不一样,不会让你累着的。”
萧融:“……”
听着屈云灭这贴心的话语,萧融一把甩开他的手:“我、要、去、吃、饭,你自己练吧!!”
屈云灭:“……”*
一刻钟之后,萧融坐在百宝街最大的酒楼当中,一脸冷漠地吃着伙计刚端上来的冷碟。
屈云灭没有留在军营,而是默默坐在他对面。
这家酒楼是这个月新开的,东家不是陈留人,而是同样姓贺的一位皇亲贵胄。
有人去调查了一番,发现这位皇亲贵胄是小皇帝的远远远远远亲,比贺庭之还远的那种,他爷爷是开国皇帝贺夔的远房表弟,因为沾了一个贺姓,被封为乡侯,按理说皇帝都迭代了那么多,他应该早就沦为平民了,但谁让他们家人活得都挺长呢……他爷爷十年前才去世,父亲还健在,所以他本人还捞着一个XX世子的名头。
这也侧面说明了皇族那一支是多么的命途多舛。
总之,这种皇亲贵胄的威胁力基本为零,而这人应当也知道自己身份尴尬,所以他遮掩了身份,只让仆人过来办事。
他花大价钱从五位掌柜那里买下租约,后来又派人到官府跟人商谈,最后达成协议,他自己掏钱重新盖房子,房子虽然不属于他,但只要他能交上定额的商税,那这房子未来十年都是他的。至于十年以后,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相信法律已经变得十分完善,到时候就让看这人有没有本事继续保留这家店面了。
如今陈留的房价涨成了这个样子,好多人咋舌的想,这应该就是极限,不会再继续涨了。但也有聪明人知道,这才哪到哪,王都和京城能是一个级别么,陈留现在最多达到了王都的级别,却远远比不上真正的京城。
所以这位姓贺的东家眼光是真不错,在最繁华的城池里、最繁华的地带上,起一座独树一帜的大酒楼,不说未来几百年,最起码几十年之内,这都是一只天天下金蛋的金母鸡,要不是萧融知道不可争利于民,他都想把这个东家踹了,自己来干了。
但是不行啊,他不能看到什么好处都扒拉到自己人这边来,这不是一个游戏,他也不是真正的守财奴,平心而论,他此时的生活水平,已经是整个淮水之北最好的了,缺钱的不是他,而是那个吞金无数的国库,所以制衡、调控,这才是他应该干的事。……
冷碟上完了,热菜很快也端了上来,萧融一出手就是一块金子,还指名要最好的雅间,酒楼的人自然是紧着他伺候,伙计马不停蹄地上菜,基本没有闲工夫做别的,等终于把最后一道菜也上完,伙计没出去,而是继续站在这,等着萧融的吩咐。
也是这时候,他才纳闷地看了一眼萧融对面的人。
这个雅间布置得十分气派,角落里摆着落地花瓶,还有瓷人提灯,靠墙的位置还有一张长榻,一套会客用的桌椅,吃饭用的方桌不过占了雅间的一半,他和屈云灭各坐一边。
萧融进来以后点了十个菜,还要了一锅茶,但他让伙计把所有东西都放在他的这半边,而对面那人眼前只有空气。
本来是还有一副碗筷的,但中途萧融看了一眼那边,让他把碗筷也撤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