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让他觉得无趣的公文如今都变得有些可爱了,当然,只是“有些”而已,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屈云灭还是不想碰这些枯燥的东西。
所有路都被堵死了,那他还能干什么呢?好像就剩下思考了。
屈云灭一直认为思考是个跟公文差不多的东西,都很枯燥,都很无聊,直到萧融用那样的表情平静的询问他有没有为自己想过,回到王帐的屈云灭其实都麻木了,他感觉不到自己的情绪,不管是担忧、伤感、惧怕还是内疚,全都感受不到,这仿佛是他的身体保护机制,当遇到他无法承受的事情,他的脑子里就会突然多出一道屏障来,把那些恐怖的情绪全部隔绝在外,他能看到那些情绪,也能看到它们如海啸一般向自己汹涌的奔来,不停地拍打着面前的屏障,但是他什么都感受不到。
也多亏了这样的保护机制,所以在他慌乱又麻木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按照萧融说的去做,去想,为他想一想,为这几天想一想。
不过如今他已经想完了,他想出了答案,也得到了萧融勉强接受的结果。
可是这种体验怪新奇的,屈云灭从不知道深入的思考是这么一件累人的事,同时还是一件这么有成就感的事,当他终于想通的时候,他突然感到豁然开朗,从醒来之后就沉闷的、压在他心头让他喘不过气的东西一下子就消失了,因为他知道怎么让萧融原谅自己了。
尝到了这种甜头,于是,屈云灭又开始想。
这回他想的就不一样了,他想的是,为什么萧融这么厉害?
他屈云灭这辈子就没有怕过什么人,他永远我行我素且只相信自己,他的人生里有许许多多重要的人,可这些人没有一个能像萧融这样,把他逼到这个地步,逼得……他甚至开始觉得自己有些可怜了。
他是举世无双的镇北王,是能抵挡千军万马的大英雄,他从不吹嘘自己,但这不代表他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他一直都觉得,没错,本王就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所以,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会让萧融对自己颐气指使,为什么萧融不说一声便插手军务,而他没有阻止过他,为什么仅仅认识了半年,萧融于他就这么重要了。
就因为他聪明,他辅佐自己,他一心一意为自己好吗?
屈云灭十分认真的思考着这个问题。
萧融:“…………”
萧融正在写东西,但写着写着,他就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一开始萧融还以为系统又缺德了,但感受了一会儿他才发现,好像不是系统的问题,是他自己本身的直觉。
默默拿着毛笔,萧融甚至都不敢立刻抬头,而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以后才悄悄把脑袋抬起来,屈云灭还是那个姿势坐在床上,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异样。
萧融:“……夜深了,大王不睡吗?”
屈云灭仿佛没听到萧融的声音,就在萧融准备再问一遍的时候,屈云灭突然动了,他往下躺了躺:“这就睡。”
萧融更觉怪异,这么听话?
但屈云灭已经躺下了,萧融看看桌子上的一片狼藉,他掀开毯子,也把灯吹了。
帐内一共点了四盏灯,桌上一盏、中央一盏、门口处一盏,还有屈云灭的床前一盏。
萧融挨个的把这些灯全吹了,他留着门口那个一会儿给他照亮用,而在床前这盏灯被他吹灭以后,屈云灭突然问他:“你去哪睡?”
萧融感觉他这问题有些莫名其妙:“自然是回我的营帐。”
屈云灭哦了一声,就在萧融拧了拧眉,准备离开的时候,屈云灭又说道:“那你不怕晚上我突然跑出去,或是我又发高热了吗?”
萧融:“……”
沉默片刻,他说道:“东方进会过来守着大王。”
屈云灭也默了默,然后开口:“东方进打鼾,而且鼾声如雷。”
萧融:“…………”
你一个睡得跟死了差不多的人,还怕这个?!
算了算了,反正镇北军人多,更何况屈云灭是个病号,萧融觉得自己也没必要那么严格,这种无伤大雅的小要求,答应他也无妨。
萧融想了想:“那我让虞绍承来。”
屈云灭:“虞绍承不睡觉,等你睡了,他就会一直盯着你。”
萧融:“……”
萧融完全不知道虞绍承还有这么一个特征,惊的张开嘴,半晌,他又把嘴闭上了,而且语重心长的劝屈云灭:“那不是正好,他是绝佳的守卫啊。”
屈云灭:“但是很吓人。”
萧融:“…………”
磨了磨牙,萧融又问:“那简将军可以吗?”
屈云灭摇头:“你没见过睡前的简峤吧?睡前的简峤和白日的简峤不是一个人,白日的简峤十分可靠,睡前的简峤三句话不离他夫人,折磨得人耳朵都起茧子了。”
萧融忍不了了:“简将军过来是守着大王休息的!大王睡大王的就是了,你们又不会谈天!”
屈云灭看看他:“可是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一想到他心里都是夫人夫人夫人,我就觉得聒噪。”
萧融:“…………”
他木然的看着屈云灭,而屈云灭也微微转身,在黑暗的床上睁着眼看他。
屈云灭的眼神直白又简单,看得萧融心神一颤。
两人静静的对视,片刻之后,萧融微笑起来:“看来大王不喜欢有人守着,也好,那大王就这么睡吧,左右王帐附近已经是极安全的了,我再吩咐卫兵们盯紧了门口,不让任何人进去也不让任何人出来,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差错,大王说是不是。”
他们都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所以屈云灭也知道,萧融拒绝了他,他不愿意留下来。
本身屈云灭也不是一定要让萧融留下来,既然他不愿意,屈云灭就点了点头,之后萧融就走了,他走得特别快,连门口那盏灯都忘了吹。
而屈云灭把胳膊枕到脑后,他望着那点灯光映出来的地方,听着外面萧融和卫兵的交谈,然后他的眼神变得迷茫起来。
为什么上一次他受伤,萧融会跟他同吃同住,而这一次他伤的比上次还严重,萧融却不愿意再跟他住在一起了?
屈云灭望着头顶,发现自己又有点失眠了。……*
屈云灭下令,要求原百福和简峤两天就得把那几个挖坟的崽种带回来,但一天过去,两天过去,还是悄无声息。……
原百福本人都跑出去抓人了,而简峤是把自己的亲信部下派了出去,而他本人龟缩在军营当中,根本不敢到屈云灭面前晃悠。
殊不知,他最推崇的萧先生正在替他说好话。
萧融:“两天实在是难为人,那些人跑了七日,雁门郡附近又那么大,更何况把人从雁门郡带回到军营来,这就已经要用上许多时间了。”
屈云灭不服:“若是让我去追,第一天我就能把他们追回来。”
萧融:“……”
他沉默片刻,然后皮笑肉不笑的看向屈云灭:“是啊,那大王为什么第一天没能去追呢?”
屈云灭:“…………”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外如是。
萧融依旧是优哉游哉的坐着,而在大夫早上来了一次之后,确定屈云灭再也没有发热的迹象了,于是萧融给他扩大了一点活动范围,他能下床走走了,但是不准出王帐的范围。
自从萧融这么说过以后,屈云灭就再也没回过那张床上,萧融看着他这个坐不住的模样,暗暗勾唇,同时在心里道了一声活该。
他正在喝屈云灭给他煮的茶,萧融不喜欢喝煮茶,但屈云灭的水平还不错,而且正值天气变冷的时候,喝一口热茶,整个身体都能暖和起来。
想想这越来越冷的天气,萧融不禁问道:“盛乐往年都是何时下雪?”
屈云灭回答:“十月,一般而言是十月中下旬,但也有提前的时候。”
萧融问:“下了雪,天气就会变得冰冷难捱?”
屈云灭正在往茶锅里丢甜枣,闻言,他忍不住看向萧融。
萧融:“……”
看什么看,我生活在全球变暖的时代里,而且我是南方人好吗?我怎么知道下雪之后有什么变化!
屈云灭不至于能看懂他心里的想法,但他能看懂萧融开始发红的耳朵,他又觉得自己丢面子了。……不懂,面子么,丢点就丢点吧,看他都丢过多少回了。
默了默,屈云灭解释道:“天气冷是一方面,下雪之后泥泞难走,雪水透过鞋袜,会把将士的腿冻伤,冻伤以后就很难再起来,而在雪地里起不来的人,最后也都死在雪地里了。”
萧融怔了一下,没有再问别的问题了。
如果天灾能有这么容易抵抗,那它也不会叫做天灾了,即使有了煤炭、有了各种各样保暖的措施,但其实它们都是对那些待在室内的人而言,室外的人依旧很冷,依旧要在冰雪当中挣扎求生。
安静的氛围中,萧融垂下眼,突然说了一句话:“所以一定要在十月下旬之前结束这场战争。”
屈云灭听着,却皱了皱眉:“怕是不容易。”
萧融惊愕的看向他:“在经历了暗算之后,大王还觉得不容易么?”
萧融问这话没别的意思,他不是怀疑屈云灭的能力,而是他以为在狠狠的吃了一亏之后,屈云灭应当是怒火中烧,什么都不想管了,就想把鲜卑打下来,而屈云灭是有这个本事的,只要他不再顾忌别的东西。
屈云灭:“……”
很好,现在丢人的变成他了。
屈云灭不怎么高兴的说道:“被这等宵小暗算,我当然很愤怒,但我也不能拿众将士的命,去换我一人的大仇得报。”
这回萧融是真的惊呆了,好家伙,说得还挺大义凛然的,但正史上的你不就是这么做的吗?发现打鲜卑有点困难,你不耐烦了,于是率兵不管不顾的打过去,这才导致多数将领都跟你离了心。
萧融都做好屈云灭要打快战的准备了,也制定了一系列的计划,谁知道他突然改主意了。
奇异的看着屈云灭,把屈云灭看得整个人都不自在了,萧融才噗的笑出声来,他端着茶盏起身,然后坐到了屈云灭身边,他悠悠叹了口气,嘴角还是翘着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呐,我替众将士谢谢大王,面对奇耻大辱之时,大王最看重的仍然是自己兵,这才是真正值得人们效忠的明主。”
屈云灭淡定的听着,他的表情一点变化都没有,但萧融盯着他扔枣的动作,屈云灭再这么重复的扔下去,这就不叫茶汤了,而是枣汤。……
无声的笑了笑,萧融挪动自己的屁股,他往屈云灭那边蹭了几下,让自己跟屈云灭之间的距离拉近,他特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这样屈云灭就不得不认真去听他说的话了。
“但大王也应当对将士们保持信心,要知道主将受辱,君受辱,臣子当自戕。”
屈云灭神色一变,他刚要张口说什么,萧融制止了他:“自然,那都是过去的规矩了,如今每个将士都是大王的人,他们每个人的命都很珍贵,与其用来昭示气节,不如用在多杀几个鲜卑人上面。大王,屈大将军的时代早就过去了,如今是你的时代,而你受伤这件事,是任何一个以身为镇北军为傲的人都忍不了的,有此士气,不愁十月不能回旋。”
屈云灭思索片刻,点了点头:“但愿如此。”
萧融又低下头去喝茶了,而屈云灭看着他,突然问了他一句:“那你呢?”
萧融不解的抬头。
屈云灭问:“你也忍不了吗?”
反应了一会儿,萧融才明白屈云灭问的是什么,他不禁笑了一声。
把茶盏放下,萧融笑叹道:“大王怕是不知道我这心里究竟积攒了多少怒火,从中秋那天开始,我都憋着呢,就等着见到罪魁祸首,然后发泄到他们身上了。”
说这话的时候,萧融笑眯眯的,屈云灭却不像萧融想象的那样感到毛骨悚然,他只是问他:“对我发的那通火,都算不上是发泄吗?”
萧融:“……”
哪壶不开你专提哪壶是不是。
一下子,萧融的脸就垮了下来,他把脑袋转到一边去,冷了他好一会儿才说道:“不算,我最近怨天尤人得很,见到谁都觉得他不顺眼,天上过一只鸟我都想骂它一句,这等怒火可不是说两句话就能发泄出来的。”
屈云灭笑起来:“阿融一向真性情。”
萧融:“……”
他刚要跟屈云灭掰扯掰扯称呼的问题,军医又进来了,他来给屈云灭换药。
萧融跟着一起站起,然后自觉退后两步,看着军医把屈云灭身上的白布一圈圈的解开。
大病一场,屈云灭消瘦了一些,但腹肌的形状还是很明显,萧融甚至想不出来他到底瘦哪了,怎么看着还是这么壮。
可是等到所有白布都解开的时候,萧融就没法再关注屈云灭的身材了,他盯着屈云灭锁骨之上的那块深红色伤口,根本看不出来这是箭伤,因为周围的一块肉都被挖掉了,粉红色的肌理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每一次呼吸,都会带来令人震颤的痛。
只要与气运无关、与生命无关,萧融就感觉不到屈云灭的异样了,那场剧烈又恐怖的生命危机于萧融来说已经过去,可是于屈云灭来说,它还在反复的提醒着他、折磨着他。
军医先观察了一下伤口的情况,发现没什么问题,然后他才往上面撒药粉,屈云灭还是那个样子,好像根本就感觉不到疼一样的,但萧融分明看到他脖子上的筋绷紧了。
药粉撒完了,军医又拿出白布来,他正要给屈云灭缠上,萧融突然说了一句:“我来吧。”
军医和屈云灭一起诧异的看向他,军医有点犹豫,因为之前萧融从未上手过,他想问问屈云灭行不行,然而一转头,他看到屈云灭阴恻恻的盯着自己。
军医:“……”
刷的一下,用双手把这卷白布交出,之后都不用别人说什么,他提起药箱就出去了。
萧融:“……”
他还想问问怎么打结呢。
罢了,萧融轻轻的吸一口气,然后找到白布的源头,他拿着白布,看向乖乖坐着的屈云灭。
屈云灭见状,还把自己的身子往他这边转了转,不知怎么,萧融被他逗得笑了一下,本来有点别扭的事,似乎也没这么别扭了。
他拉着白布,从屈云灭的背后开始缠,因为伤在锁骨,所以要绕过一边的胸膛,然后再回到肩膀处,这样不容易让白布松散开来。
萧融垂眸看着白布,一圈一圈的缠绕,他的呼吸有时喷洒在屈云灭的耳后,有时在他的肋骨,有时在他的颈侧,偏偏萧融还是个仔细的人,他会一点点的确认有没有缠好,而且他怕勒着屈云灭,所以每个动作都很轻柔,而在这钝刀子割肉一样的折磨,或者说不是折磨当中,屈云灭身上的肌肉越来越紧,他按着床板的手臂都僵直了。
萧融是缠到一半发现的异样,恰好他缠到了屈云灭的胸前,看着他刚刚才确认过的白布逐渐绷紧,萧融愣了愣,然后抬起头来。
这不是他俩离得最近的时候,却是他们第一次单纯的、深深的看到对面这个人。
没有言语,也没有需要做的事,他们就是这么简单的……看到对方了。
世上有灵魂吗?真有灵魂碰撞这回事吗?萧融不知道,他只知道屈云灭的眼神很不对劲,他看得他紧张、看得他害怕、看得他心脏像是生了病,砰砰砰几乎要连成一条线的猛烈跳动,跳到他近乎窒息。
猛地,萧融低下头去,他快速的把最后两圈缠完,然后给这个白布打结。
但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这结非常不好打,真是奇了怪了,不就是最简单的蝴蝶结吗。
突然,另一只修长的大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萧融这才发现,不是结有什么问题,而是他的手在抖。
屈云灭抿了抿唇,对萧融说道:“阿融,这里我来就好了。”
萧融听话的松手,他往后退了一步,离开了这个让他感到无比不适的距离,而他继续看着屈云灭低头自己打结,没多久,这圈不听话的白布就被绑死了,屈云灭放下手,跟着抬起头。
屈云灭张口,他想要对萧融说话,而萧融盯着他,一动不动。
屈云灭突然迟疑了,因为这个样子的萧融让他的直觉开始起作用,他突然觉得,自己最好不要开口。
但就这么僵持着,气氛只会越来越尴尬,屈云灭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简峤突然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大王,萧先生,抓到了!那些人全都被抓回来了!”
萧融和屈云灭都愣了一下,紧跟着,萧融迈步就往外走,简峤一脸的兴高采烈,他本来也要追上去,发现屈云灭没动,他纳闷的问:“大王不去瞧瞧吗?”
屈云灭:“……”
“去。”
合力挖坟的一共五人,两对夫妻,还有一个缺了条胳膊的男人。
这个男人早年也是镇北军的一员,后来身有残疾,他就回归平民生活了,萧融来到这些人面前,就这么打眼一看,心里便有了数。
疾病和贫穷,向来都是迷信滋生的巢穴,自己的内心不够强大,所以才会疯了一样的笃信从未见过的东西可以拯救他们。
他们看起来相当糟糕,过去这十天也不知道是怎么过的,不过有一点萧融现在就能肯定了,这十天他们都是自己在逃命,清风教没有给他们安排后路,在榨干了他们的利用价值之后,清风教就把他们抛弃了。
萧融抿唇,这可不是什么好的预兆,既不帮他们逃跑,也不杀了他们灭口,只能说明这几人身上完全没有值得让清风教担心的事情,也就是说,萧融不太可能顺着这几个人,找出真正的幕后黑手是谁了。
话虽如此,但萧融还是不死心,他挥挥手,示意将这些人都带到审讯的地方去。
萧融没有立刻就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转身要跟上,但这一转身,他先发现了身后的异样。
萧融惊愕的看着屈云灭:“谁让你出来的?”
屈云灭立刻指向身边的简峤:“他。”
简峤:“……”
萧融:“……”
一言难尽的看着这两个人,萧融无语道:“算了,既然都出来了,那大王也过来听听吧。”
屈云灭一听他松口,立刻就走到他身边,他们并排往前走,期间屈云灭低声对萧融说:“我身上的力气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了。”
萧融懒洋洋的回答他:“不,这几个人还有用,不能让你杀了他们。”
屈云灭:“……”行吧。
他俩慢吞吞的往前走,并非是萧融照顾屈云灭的步伐,而是屈云灭照顾萧融,审讯人是他,他不到的话,也没人敢对那几个人动手,而萧融故意走的这样慢,就是为了从心理上折磨他们。
这俩人跟散步一样,简峤坠在离他们一丈远的距离,也慢慢的跟着,而在简峤之后,还有原百福和公孙元。
虽说简峤也派了人出去,但真正把这些人抓住的,还是原百福。
往日他也会按时完成任务,却不会像这一次一样如此主动,都是屈云灭要他离开,他才会亲自去做什么。
原百福是公孙元的小伙伴,公孙元今天也终于不再两耳不闻窗外事了,他用自己的肩膀撞了撞原百福的,很是高兴的夸他道:“厉害,还真让你把人抓到了,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原百福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公孙元不解的看着他:“立了功怎么是这个反应,难不成你还不想立功?”
原百福朝他笑了一下:“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啰嗦了,走吧,咱们也去看看。”
公孙元哦了一声,前面的人都快走没影了,他不得不快走了几步。…………
审讯的营帐当中,之前那三个倒霉蛋已经被拖出去了,比较配合的两人如今被关在另外一个地方,一天两顿清汤寡水的喂着,只保证他俩不死就行,至于未来他们是什么下场,还得等到这事尘埃落定。
而那个死活都不愿意出卖家人的,萧融也对他没辙,简峤来问萧融该怎么办的时候,萧融还未开口,屈云灭已经给这人判了死刑。
“杀了就是,这还用本王教你吗。”
于是那个人两天前就已经死了,不过这些人不知道,他们被带进来,估计连自己家人是什么模样都想不起来了,他们看着里面的一地血污,神情渐渐产生了变化。
简峤知道萧融心软,于是他主动向屈云灭和萧融请求,先让他来审审这几个人。
屈云灭看看萧融,后者没说话,屈云灭便对简峤点了点头。
所谓审讯,其实就是刑讯,惨叫声响起来的时候,萧融抬头看向这个营帐的帐顶,他突然发现一个事,连这审讯的营帐都比他的营帐大很多。……
其他人都面不改色,萧融则是一直看着别的地方,屈云灭想让他先出去待一会儿,但转念想想,萧融大概不会答应,说不定为了证明自己不害怕,他还会在这里待更久的时间,最后屈云灭还是什么都没说。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萧融抬抬手,简峤立刻命令那些将士别打了,而在哭泣和哀叫之间,萧融沉沉的叹了口气。
之后,他倍感无奈的声音从这个营帐里响起:“我不指望你们能告诉我这事究竟是谁谋划的,老实说我也不在乎,左不过就是清、风、教。除掉清风教固然很难,却也不是完不成的事,等到清风教的教主和长老全都被一网打尽的时候,不管是谁出了这样的毒计,反正他都死了,我也不必吃睡都想着他了。”
屈云灭转过头,他看着萧融对这些人露出了一个充满怜悯的神情。
“明明也辛苦的活了一辈子,摔过跤、受过伤,熬过了夭折、熬过了大雪、甚至熬过了战乱,结果还是要死得这么惨,就因为你们太蠢,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教义,连自己的良心都不要了。”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就是有种刀子一般的感觉,狠狠割在这几个人的脸上,而在他说完这句以后,其中一个妇人突然高声哭泣,她不停的求饶,说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对方要尸骨是做什么,她不知道对方是要折辱镇北王的父母,她真的不知道啊。
简峤又开始生气了,他想踹这人一脚,不过在他有所行动之前,屈云灭先问了一句:“那你原本以为他们要做什么。”
众人一愣,全都看向自进来就没再出过声的屈云灭,而屈云灭只是平静的看着这些受刑的人,就把他们吓得不敢再吱声了。
屈云灭:“说啊,你原本以为他们想用我的父母尸骨做什么,如果不是折辱,那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这个妇人的嘴张张合合,却发不出声音来,她恐惧的看着屈云灭,而屈云灭已经耐心告罄。
屈云灭突然伸手,拿走了搁置在门口的一盏油灯,他猛地把油灯掷出去,油自然是在半途中就已经洒没了,而油灯准确的砸到这个妇人的脸上,炙热的温度烫到她的眼睛,烫的她顿时凄厉的喊了一声。
屈云灭暴怒的声音在所有人耳边环绕着:“说!!!!”
萧融低下头,拧着眉,但他没有干涉屈云灭。
而那个妇人已经要被吓傻了,她脱口而出道:“做、做法!我、我以为他们要尸骨,是为了做法,诅、诅……”
说到这的时候,她清醒过来了,所以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在场的人几乎都气得要死,诅咒??这难道比曝尸瞭望塔更好吗,此时是有巫术的,而且巫术的手段极其阴险、极其恶心,难不成她觉得,说了这个就能逃过一死吗。
另外四人更加的绝望,事已至此,他们连为自己辩驳的想法都不敢有了。
萧融沉默的看了一眼这几个人,然后低声对屈云灭说道:“大王息怒,如今看来也审不出什么了,大王还有伤在身,不如先回去休息吧。”
屈云灭攥着拳,他转身便走,萧融跟着他离开,同时还对公孙元和原百福招了招手。
那两人对视一眼,也跟着出去了。
回到王帐,屈云灭坐到床上平复他的心情,而萧融一边打开柜子,拿了两瓶药出来,一边对身后的两人说:“辛苦原将军了,能这么快把人抓回来,难怪原将军一直都是大王的左膀右臂。今晚再让简将军将那几个人审讯一遍,等到明日,劳烦公孙将军带着这些人,再点上五千兵马,将人都拉到前线去,在不引起双方交战的范围内,离鲜卑的军队越近越好。”
公孙元反应一会儿,才明白萧融的意思:“先生是让我当众处刑?”
萧融点头,顺便补充了一句:“处极刑。”
公孙元笑了,面对这几个罪大恶极的叛徒,什么极刑都不为过,他甚至觉得这么快就杀了他们太慷慨了:“好说好说,那先生中意的是什么刑罚,车裂?炮烙?还是抽肠。”
萧融:“…………”
你懂的还挺多。
但萧融摇摇头:“都不是,我想用凌迟。”
公孙元没听过这种刑罚,他愣了愣,看向原百福,结果原百福也一脸的茫然。
萧融笑了一下:“很简单,就是将人绑在柱子上,一刀一刀的把人的肉割下来,手法好的话,可以割够三千六百刀才让人气绝,手法不好,可能几百刀人就死了,明日行刑的时候,劳烦公孙将军找几个心细的人,而且不要一次就把这五个人全都杀了,一个一个来,最好再筑一座高台,令所有人都看得见他的惨状。”
公孙元:“……”
他双眼瞪的跟铜铃一样,不仅是因为他从未听说过这种刑罚,还因为这话是从萧融嘴里说出来的。
你们士人……心真狠啊。
原百福更是立刻反对出声:“不可!此法太过残忍了,而且是在全军面前行刑,这要是传出去了,那镇北军的名声——”
萧融:“从鲜卑使了毒计开始,镇北军的名声就已经扫地了!哪怕只是陈留的一个小孩子听说了这件事之后,都会对这几个人的下场拍手称快,原将军,你的仁慈是不是用错地方了,他们意图诅咒大王,你还要替他们求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