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融不看他的眼睛,让他自己消化这段消息,其实黄言炅那里就六万人,但这年头大家都夸张着说,那他自然也就入乡随俗了。
更何况六万确实是有点点少,说成十万,这威胁性一下子就大了。
十万人那是什么概念,打进金陵都没问题,可以直接把他们逼得坚壁清野,虽然十万人不一定能把金陵攻下来,但没人愿意再打一回守城之战。
更何况对面还有个更为庞大的敌人,谁知道那时候屈云灭会不会趁虚而入。……嗯?
不对啊,如果这是真的,萧融为什么要告诉自己?
孙仁栾试探萧融的态度:“萧令尹是在说笑吗,本官尚且不知的事,萧令尹远在淮水之北,竟然这么轻易就知晓了。”
说着,他还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金饼:“莫不是黄太守亲自告诉你的?”
萧融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讽刺,却只是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若黄太守能亲自告诉我们他有兵马几何,那我们也就不必日日都探听那边的消息了。当年之事我并没有亲眼看见,大司马却是目睹了一切,关于黄言炅如何羞辱大王,大王又是如何与他结仇,后来黄家式微,黄言炅便彻底恨上了大王,他与我家大王早就是不死不休的死敌了,却因当年黄庐江出手援救,大王欠下了黄家一个天大的人情,从此之后他便不能同黄家产生任何龃龉,内中滋味,可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
孙仁栾都快忘了黄言勤这号人了,萧融这么一提醒,他才想起当年还有这么一段过往,他顿了顿,不动声色的说道:“不过是年少时的打打闹闹,未必有萧令尹说的这么严重。”
萧融:“话可不是这样说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大王与黄言炅之间的恩怨从未消除过,而且愈演愈烈,此番联合众人一起攻打鲜卑,大王率先联络了黄言炅,本就是为了试探他的态度,并看他能出兵多少,好估算他如今的势力情况,但大司马可知黄言炅到陈留的第一日做了什么,他竟使了一出毒计,逼大王弑恩人之子。”
在萧融的讲述当中,那天的情况可惊心动魄了,屈云灭的刀都横到黄克己脖子上了,黄言炅更是激动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关键时刻黄克己道破自己身份,屈云灭惊骇掉刀,万分懊悔自己差点杀了黄言勤的儿子。……
这时候也没有说书的,萧融这跌宕起伏的讲述方式把孙仁栾听得一愣一愣的,仿佛他正置身现场,能够清晰的看到黄言炅的歹毒、以及黄克己的惧怕。
至于周椋这个人,直接被萧融抹掉了,周椋已经跑了,谁知道他会跑哪里去,他可不想让孙仁栾意识到这是个人才,然后派人出去招揽他。
于是在萧融嘴里,这毒计就是黄言炅一人出的,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这人从内到外已经坏透了,他如今还有十万的兵马,你赶紧掂量掂量怎么办吧!……
孙仁栾自然不能顺着他的话说,他还是反对萧融的说法,萧融扯起嘴角,又是微微一笑。
孙仁栾都快对他的笑有阴影了,因为他每回这么笑,都要告诉孙仁栾一个不好的消息。
果不其然,接下来萧融就告诉他,黄言炅不想出兵攻打鲜卑,但他在临走之前同镇北军做了一个交易,如果屈云灭能将他的军功报给朝廷,并让朝廷把他的地盘从建宁改回庐江,那他就响应屈云灭的邀请,不仅如此,他还会写一封亲笔信,让屈云灭不再受黄家道义上的压制。……当初明明是萧融提的要求,让黄言炅动心了,到了这里他就颠倒黑白,说成这是黄言炅的要求,不过他也没说谎,黄言炅确实是以这个为前提,才答应日后出兵的。
但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偷换概念,黄言炅就成了一个野心极强的乱臣贼子,他想回庐江这件事,一来说明他对当年之事依然有怨气,所以才这么执着的想要回来;二来他一边想要回庐江,还一边招兵买马,到时候他带着十万兵马驻守在庐江这里,照样可以破了金陵的城墙。
甚至他比屈云灭还有优势,屈云灭想打过来还是要过一条河的,他连爬山都不用,直接就兵临城下了,也不用担心粮草补给的问题。
这回孙仁栾的神情总算是严肃了几分,一个人有想法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有了想法,而且还说出来了,这样做的人不是莽夫、就是心有底气。
萧融观察着他的表情,然后适时的叹了口气,黄言炅以黄家恩惠要挟他们大王,这确实是捏住了他们大王的七寸,然而他们大王是个有智慧的男人,怎么可能做这种资敌的傻事,庐江离金陵近,离陈留也近,黄言炅痛恨朝廷的同时,更痛恨这个当年拐跑过他小妾的屈云灭,一想到外面还有这么一个敌人在蹦跶,屈云灭简直是食不下咽,因此他派自己过来,就是为了让自己把这件事说清楚,然后共同做一出戏,先引诱黄言炅出兵,消磨他的力量,最后再慢慢的收拾他。
至于怎么引诱,很简单,大司马只要写一封信让黄言炅听镇北王的话,一起出兵攻打鲜卑就行了,如此一来他便能知道镇北王真的同大司马联络过,他会以为回庐江的事已经有门路了。
到底有没有门路,反正又没有提到,日后不也就是大司马一句话的事吗。
跟让朝廷出兵比起来,写个信根本就不叫事,而且孙仁栾听了萧融的话,也很想知道黄言炅到底能出多少兵,假如他随随便便就能拉出一两万人……
建宁虽远,却不是值得放心的地方,淮水之南有天险阻隔,因此淮水之北很难打过来,但淮水之南也有最致命的一点,那就是整个南部都是平原丘陵,比北方还不好守。割裂时代向来都是淮水之北能分成好几个小国,而淮水之南永远都是连贯的一大片,这就是原因,南部的动乱总是很快就能结束,因为没人能在这个地方割据为王。
孙仁栾想着黄言炅,便随便的对萧融点了点头,而见他点头了,萧融也立刻见好就收,不再提黄言炅的事情,仿佛这根本就不是他的主要目的,黄言炅就是他提起的诚意而已,既然诚意都送出去了,萧融自然要重新提起出兵的事。
不过这回孙仁栾就没这么容易点头了,两人又是一番扯皮,最后萧融只能铩羽而归,见自己实在是说服不了孙仁栾,萧融只好起身离开,但在离开前他把黄言炅送来的那份秘方交给了孙仁栾,他还直言了,这是黄言炅的东西,他想让屈云灭转送到孙仁栾手中,并促成让他搬迁庐江的事。
至于他送来的不止这些,其实还有好多好多东西,这个萧融就没提,要是孙仁栾问了,他就说东西都在别苑里,等回去以后他再让人送来,要是孙仁栾没问,那这就是一笔外快。…………
孙仁栾都掌控朝廷多少年了,见过的好东西不知凡几,他自然不会盯着黄言炅这点礼物,连那秘方他都是只看一眼,就随随便便的嗯了一声,完全是毫不在意的态度。
紧跟着,萧融又提出黄言炅还送来了驻容养颜的秘方,那是要交给太后的,萧融并未询问孙仁栾应该怎么做,而是直接说他打算去太后那里一趟,既是送礼,也是拜见。
封建皇朝早期太后的权力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大,许多太后都把持朝政,而且一把持就好几十年,哪怕皇帝羽翼丰满了也不敢把这些太后怎么样,而是继续供着,偷偷的夺权。
孙太后混的不太好,那是因为她自己立不起来,她要是有本事、能把自己哥哥踹下去的话,也就不至于是现在这个花瓶太后的待遇了。
然而就算她是个花瓶,那也是尊贵的太后,每日锦衣玉食着,遇到大场面就得露露脸,外臣想要讨好她的话,也是能见她一面的。
萧融要是问孙仁栾,孙仁栾肯定不让他去,但他提前就把孙仁栾的路堵死了,作为一个讲“礼”的人,他就不好再拒绝他了。
反正他那个妹妹除了珠宝和男人什么都不在乎,让他去一趟也无妨。
等萧融离开以后,孙仁栾才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来,萧融长相极美,他妹妹该不会——孙仁栾今年四十多,孙太后今年才二十多,他俩确实是亲兄妹,只不过一个是原配生的,一个是继室生的,孙善奴出生的时候,孙仁栾自己都有女儿了,两人关系根本不亲近,自然也谈不上有多了解。而萧融就不一样了,他可是知道孙善奴这人怎么样。
爱财好色不假,但她更是个彻头彻尾的恋爱脑。
此时孙太后的真爱已经出现在了她身边,萧融就是长得再美,估计也动摇不了那位真爱在孙太后心中的地位。
等他去了孙太后宫中,就跟他料想的一样,孙太后坐在帘子后面,见到萧融的长相她确实吃了一惊,也很是流连忘返的盯着他看,但犹豫再三,她还是打消了念头,萧融不是一般的世家公子,他是镇北王的人,不能变成她的禁脔,更何况她这么做了,有人会吃醋的。
带着颇为可惜的想法,孙善奴让侍女接过了萧融带来的礼物,然后对他说了几句客套话,就让他离开了。
但孙善奴大约怎么都想不到,在她宫里十分恭谨的萧融,刚迈出她的宫门就变了一副面孔。
出去之前,他先用力攥着自己的袖子,把好好的衣袖攥得满是褶皱,营造出一副被人抓住过的迹象。迈出宫门之后,萧融也一改之前的游刃有余,他羞愤的握着拳,面色还有些不正常的红润,咬着下唇,他快速的往前走,在看到有人的时候,他还会遮掩自己的面孔,仿佛不想让人认出自己来。
巡逻的侍卫看看他,然后再看看前面的宫殿。嚯——
给无辜的孙太后泼了好大一盆脏水,萧融便施施然的回住处了。
这场见面比他想象的用的时间少,他回来的时候才午时三刻,张别知等人还都在外面闲逛。
二十个护卫这里留下了十个,萧融问他们这个上午有没有人来找他,居然真的有。
四个世家递来请柬,邀请他过府叙话,他们用的都是族中年轻人的名义,大约是想跟他交好,不一定有什么特殊目的,不过就是看他官职颇高,又是镇北王那边难得的士人,所以想着和他相交、以后多条朋友多条路。
萧融面无表情的翻看这些请柬,这里没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大家族,他们的排名全在三等开外,这也正常,真正的大家族是不会第二天就急吼吼的送来请柬的,他们肯定要观望一阵子,看清了萧融的真正目的和孙仁栾等高官的态度再决定自己要做什么。
本以为都是一些废纸,但翻着翻着,萧融的动作顿了一下。
前面几封都是以某某家某某人的名义邀请他,这一封仅仅是某某人而已。
萧融眯着眼,单独把这封抽出来,沉默又缓慢的盯着上面的字迹。
他这架势过于严肃了,看得旁边的几个护卫大气都不敢喘,还以为这信上写了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不然的话,萧先生怎么会露出如此慎重的神情来。
萧融:其实是因为我看不懂啦。……
好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练习,萧融如今看士人写的信件、文章已经没太大的问题了,就是他需要慢慢的看,要是看得太快了,还是跟读天书一样艰难。
这信上也没写太复杂的东西,只不过这人用了许多华丽的词藻来夸赞萧融昨日在朝上的表现,搞得萧融光是翻译那些复杂的词汇就用了好长时间,其实真正有用的就最后两句话,他觉得萧融这个人很有风采,所以邀请他去自己的寒舍一聚,希望他不要嫌弃。
落款人的名字是宋铄。
萧融:“……”
这谁,完全没听过。
但他好像是个寒门啊,既不提自己的家族,还说自己住在寒舍当中,一看就是很穷的样子。
有点意思,反正他下午闲着也是闲着,一时半会儿宫里不会再召见他了,不如出去转转,也认识一番金陵的官员,世家大族规矩太多,他不想去那边给人当猴看,也就这个宋铄还能稍微入他的眼了。
但身处金陵之中,处处都有可能是坑,萧融决定先占卜一番,然后再决定去不去。
下一秒,他拿着宋铄的请柬,十分坚定的在心里想道——我要去见宋铄。
屏住呼吸,稍稍等了一会儿,然后他活动活动筋骨,发现身体上没有任何异常,他顿时高兴了:“备马,我要去见见这个人。”
护卫们:“……”
总感觉刚刚发生了什么,但他们没有证据。*
宋铄是真没开玩笑,他住的确实是当之无愧的寒舍,萧融由于不了解金陵的格局,他以为宋铄作为能上朝的官员,肯定是住在主城当中的,然而一路靠着问路问过去,萧融发现自己都快出城了。
越走越远的时候萧融就已经后悔了,他想要直接打道回府,然而再想想自己都已经出来这么长一段路了,结果什么都不做就回去,岂不是很丢人。
尤其自己身边还有护卫跟着,他怎么能在属下面前丢面子呢。
一生要强的萧融就这么坚挺了下来,酷日之下连他这种不易出汗的体质都生了一层薄汗,用帕子擦了擦脸,终于,他们到地方了。
一大片茅草民居当中,萧融等人骑着枣红色的大马,在这里相当的格格不入,说句不太恰当的、就跟要来当地抢劫似的。河边上正在洗衣服的妇人都紧张的凑到了一起,明明十分害怕,她们却还要留在这里,警惕的观察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萧融:“……”
越来越后悔了。
略带尴尬的下马,萧融朝护卫点点头,后者便上前走了几步,去敲那扇用树枝绑到一起做成的门。
这种门学名叫柴扉,也是穷苦人家的标配,这种门是没有隐私可言的,再直溜的树枝也会露出一点缝隙来,里面有没有人一目了然。
萧融越发觉得奇怪,都能领俸禄了,怎么还会住在这种房子里面,哪怕他愿意,朝廷愿意吗?朝廷可比自己要强多了,是坚决不允许官员自降身份的。
萧融正疑惑的时候,茅草屋里走出来一个看着只有十一二岁的小仆从,他连变声期都没到,说话还是小孩的音调。
“来啦!”
说着,他把柴扉上面的绳子解开,打开门以后,他便规规矩矩的朝萧融行礼:“萧令尹请随我来,我家郎主已等候多时了。”
萧融看看这个仆从,然后又看了看里面的院落,沉默一瞬,他朝这个仆从笑了笑:“那就有劳小童了。”
这院子不大,没走几步萧融就到了茅草屋里,一迈进去,他就闻到了淡淡的药味儿,紧跟着,里屋传来沉重的咳嗽声,引路的仆从立刻跑过去,掀开隔断两个屋子的布帘,然后扶着里面的人走出来。
这人萧融昨天就见过,在那群爱听他说话和不爱听他说话的人当中,这人是个异类,但萧融完全没把他放心上,因为昨天他的目光始终都盯着萧融的脸打转,看起来还兴趣盎然,萧融以为这是个变态,所以看一眼就把他略过去了。
今日再见他才发现,这变态居然还挺年轻的,病骨支离、面容精致,气质疏离之中、还有几分玩世不恭的意思在里面。
萧融感觉有点怪,但一时之间没有发现哪里怪,所以他只是对这变态拱了拱手:“宋公子。宋公子在信中未曾提及任职为何,萧某便只能称一声宋公子了。”
宋铄推开仆从扶着自己的手,转而自己倚着墙对萧融笑起来:“不知官职却还能在酷日之中前来应邀,萧令尹高风,宋铄自愧不如。”
说到这,他又咳了一声,用袖子掩着嘴,等咳完以后,他才轻笑着回答萧融:“宋铄如今的官职是尚书郎。”
不是所有官职加了尚书两字就厉害了,如今的尚书郎还没有前两天接萧融进城的那个治书侍御史官职高呢,听着威风,实际上就是做些抄抄写写的工作,有时候连抄写都不用做,只待在那混日子就行。
之前只是怀疑而已,如今萧融算是确定了,他抿着唇,半晌过去,他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天气闷热,无风无浪,这金陵城里也没有什么便宜玩耍的去处,尚书郎需要寻一些消遣,倒是也能理解。”
“只是万万没想到,尚书郎的消遣是我。”
宋铄依然倚着墙,但是他的眼神没有刚刚那么随意闲适了,脸上挂着没有变化的笑,他问道:“哦?萧令尹何出此言。”
萧融看看他:“我若是回答了这个问题,我就真成尚书郎的消遣了。”
先是写了那样一封信吸引他过来,然后又故意露出破绽,等着他开口提问,如果他真的顺着宋铄的问题洋洋自得的回答他是怎么看出来的,那宋铄估计能笑得肚子疼。
果不其然,发现萧融没上当,宋铄脸上的笑反而真诚了几分,他朝萧融告罪:“萧令尹莫怪,这世上的白痴与庸汉太多,宋铄观萧令尹的相貌异于常人,却不知萧令尹的才智是否也异于常人,宋铄自持有几分聪慧敏达,若不是同类人,我是断断不会与他坦诚相待的。”
萧融:“……”
他一脸复杂的看着宋铄:“你应该没有朋友吧?”
宋铄微微一笑,很是骄傲的说道:“的确没有。”
萧融:“…………”
其实萧融一直觉得自己穿越的应该是一个平行世界,只不过他找不到证据来证明这个,如今他找到了。
这一定是个平行世界,而且这个平行世界的特征是——人人都没有情商!……
他就不懂了,怎么他认识的人一个个的都是这个德行,天天要和这么一群人社交,他真的好累啊。
确认了萧融不是白痴,宋铄就表现得热情起来了,他让那个小仆从摆出冰盆和茶汤,那边冰迅速的融化着,这边的茶汤还在咕嘟咕嘟冒热气。
而萧融纯粹是因为外面太热才没有走,等天凉快点了,他立刻就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身边已经有一个屈云灭了,不需要再多一个情商盆地来折磨他。
宋铄给萧融煮茶,萧融不吭声,他也就跟没看出来一样,而是解释着自己为什么要隐瞒身份,因为他希望萧融是为了他这个人而来,而不是为了他的身份而来。
萧融:“……”
你还说你不愿意看见白痴,可你自己就是个白痴。
我都不认识你,怎么为你这个人而来,肯定是你的身份上有吸引我的地方,我才会不辞辛苦的动身啊。
难不成你以为你写了一堆的彩虹屁,我就会顿觉惊为天人,然后哭着喊着来跟你结交吗?
还别说,宋铄真是这么想的。……
他认为先形交,再言交,最后才是神交。
意思就是他选朋友,要先看外形过不过关,他坚定的认为一个人厉不厉害,从外表就能看出来了,比如他这种标准的美男子,就是那种能成大事的人,萧融长得比他还好看,肯定也不是简单的人物,于是他给萧融写了那样一封信,想要跟他私下会面;而言交呢,就是在他确认过萧融的智商没问题以后,便和他谈天说地,看看他们二人合不合得来,如果合得来,才会达到最后一步——神交。
这个神交不是后来那个不见面却能成为朋友的意思,而是字面上的心神相交,二人的思想和抱负都是一致的,到了这地步,两人便可以成为伯牙绝弦一般的好朋友了,只可惜啊,他这辈子还没遇见过值得神交的朋友。
萧融心想,不止吧,你应该连值得形交的朋友都没见过吧,哪个帅哥这么想不开,愿意和你这种人做朋友啊。……
宋铄已经看出来萧融对他不感兴趣了,但萧融越这样,宋铄越不放弃,原因么——嗯,谁让他没朋友呢。
他要求太高了,外形必须跟他差不多、或者高于他,他才会对这个人青睐有加,金陵这样的美男子其实不少,问题是一半作为禁脔待在各个家族的后院里,另一半则从头到脚都冒傻气,要么天天被人当枪使,要么待在文集里陶醉的听别人捧他的臭脚。
在宋铄看来,气质也是外形的一种,那些人一睁眼宋铄就知道他们都是什么货色,所以他从未主动接触过那些人。
可萧融就不一样了,他走进朝堂的时候,举手投足之间都充满了大家之气,宋铄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金陵那些俊俏公子身上的傻气,在萧融身上绝对找不到,宋铄观看那些俊俏公子的时候,几乎是看一眼就能得知对方会是什么样的结局,而萧融不同,宋铄看不出来他会走向何方、也看不出来他能走到多高。
其实这就是充满自信与自由的魅力,萧融未来的选择数以万计,他想做什么都可以,而金陵这些人,他们生在金陵、死在金陵,被家族培养长大,自然也要用一生来回报自己的家族,倒不是说他们有多可怜、或是他们未来过得有多不好,只是鸟笼再豪奢,也不如外面的天空广阔啊。
飞过一次,便会知晓二者之间的区别,但金陵的这些人一辈子都不会有飞的机会了。……
宋铄希望萧融不在意他的身份,同样的,他也毫不在意萧融的身份,他在朝廷里当个小官也只是混日子罢了,对于南北之争、还有朝中那些人想要重返长安的心态,宋铄都敬谢不敏。
萧融本来是不怎么搭理他的,奈何宋铄一直在说话,接过宋铄煮好的茶,萧融微微抿了一口,然后越听越觉得不太对劲。
言语之间宋铄透露出他的家境其实非常好,这个茅草屋是他几年前买下的一处房舍,闲来无事的时候他就会来这里住一段时间,但不是因为他附庸风雅,觉得住茅草屋可以体会之前那些大文豪的心境,他纯粹是觉得茅草屋透风,夏天住进来凉快。
他的行为特立独行且放浪形骸,颇有几分隐士遗风,他甚至告诉萧融,他想着过段时间便辞官归去,待在乌烟瘴气的朝堂之中属实是浪费了他的人生,不如回湘东老家去,做一自由自在的闲人。
萧融:“……湘东?”
终于听到他的回应了,宋铄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他张口想说话,结果又忍不住的咳了两声,“是、是啊,我祖籍在湘东郡。”
萧融忍不住跟他又确认一遍:“你是湘东宋家人?”宋铄点头。
萧融看着他的眼睛都快发直了,他一改之前连看都不愿意看宋铄的模样,喉咙滚了两下,他再次发问:“你的乳名……该不会叫宋遣症吧?”
宋铄睁大双眼:“你如何知道的?”
萧融:“…………”还真是啊!!
宋遣症,宋明公,二十岁归隐,四十六岁才出仕,但出仕第一年就做了宰相,而且一连做到六十六岁那年,最终因积劳成疾死在了书案上,他死之后皇帝举办国丧,百姓们纷纷挂起白布条,一个不情愿的都没有。
宋遣症的性格和一般大臣不同,他对所有人都很包容,上至高官下至百姓,他都会和颜悦色的对待他们,因此在后来的韩家皇朝当中,他的人缘不是一般的好,再加上他很有本事,帮助韩家皇帝推行了许许多多的政令下去,每当有什么难题,众人都反对的时候,便是宋遣症出面说和,而且大家还买他的账,他死的时候,哭得最惨的人甚至不是宋遣症的家人,而是那个被他辅佐了二十年的韩家皇帝,哪怕他亲爹韩良如死了,估计他都不会哭得这么伤心。
后世的人们对宋遣症评价也非常高,说他是史上第一个爱民如子的宰相,也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他知道世道将乱,所以迅速的归隐了,后来即使天下太平了,他也知道贺庭之根本不是明君,所以他继续等,直到韩家人登台,他才终于不再韬光养晦,而是站出来为他心中的明主效力。…………
这么一个才智过人、宽大为怀、拥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的人物,怎么可能和萧融面前的二愣子画上等号?!
萧融完全无法接受,他呆滞的看着宋铄,把宋铄看得都不好意思了:“我娘生我生得太早了,是以我一降生,身上便带着不足之症,祖母怕我夭折,便给我起了这样一个乳名。只是出门在外,再也没有人这么叫过我了,萧令尹是从何处得知我乳名的,难不成我们以前见过?”
萧融咽了一下喉咙,不动声色的把自己这略显痴呆的表情收了起来,他垂下眸,一瞬间就改了对待宋铄的态度。
他极轻的扯了扯嘴角,撩起眼皮的动作缓慢又神秘,让宋铄忍不住的呆了一呆。
“像宋公子这样光彩照人的人物,若我们曾经见过,我定是一眼能将你认出来的。只可惜你我的缘分不在过去,而在今日,外面有一些关于我的流言,不知宋公子有没有听说过?”
宋铄拧了拧眉,“你是说……卜算?”
萧融微笑:“正是,不然我怎么会知道如此私密的事情呢?”
宋铄依然半信半疑的看着他,他其实觉得那些都是萧融散播出去的谣言,为的就是给镇北军增加名气,怎么听萧融这意思,他好像要承认他会卜算啊?
宋铄搞不懂萧融的意思,而萧融又是对着他微微一笑,只是他放在桌下的手,忍不住的攥了攥。
今天还是二愣子,明天就有可能变成七窍玲珑心,没关系,咱有耐心,咱等得起!
哪怕这次不能接触上小皇帝,只把宋铄拐回去也够本了啊!大王啊大王,你就偷着乐吧!
第58章 四只眼
雍朝末年的官制变化很大,几乎每个皇帝上位以后都要改改这些官职的名称,仿佛这样就代表了未来很美好,人们已经不会再回到过去那样悲惨的境况中了。
丞相和宰相是一回事,只不过韩家人上台以后为了扼制丞相一家独大的问题,将丞相改成了宰相,而且一口气弄出来四个宰相,这种官制上的区别不重要,也就不必提了,萧融只是有些感慨。
同样是做到了丞相这个官位,周椋的下场可以用凄凉无比来形容,宋铄却是风光大葬,几乎每个认识的人都一直在怀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