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太长时间没擀过人,她失误了。
二,与她无关,是萧融根本就没病。
阿古色加沉默片刻,垂下了眼角。
果然还是她失误了。*
她也知道自己手劲大,一般的中原人根本吃不住,来一遍就够折腾人的,再来一遍,搞不好这个细皮嫩肉的小孩当场就能哭了,于是,阿古色加默默的站起来,决定改日再给萧融通一遍。
她没有提这件恐怖的事,而是对一旁的屈云灭说:“放开他吧。”
而屈云灭的手刚离开萧融,萧融便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满脸通红的站在原地,身上沾了一堆的草叶,连头发里都不知什么时候插进去了一根翠绿的草杆。
萧融紧握双手,胸膛一起一伏,屈云灭本想给他把草杆摘下来,结果手刚伸过去,萧融倏地看向他,把他惊的立刻暂停动作,就这么傻傻的举着胳膊,一动也不敢动。
眼神要是能杀人,屈云灭现在已经能涮锅了。……
上辈子加这辈子,萧融就没遇见过这么丢人的时候,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什么尊卑也全都顾不上了,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气得他直发颤,他恨不得当场咬死屈云灭算了。
他在这边竭力让自己冷静,根本没注意到这一圈的人都在愣愣的看着他,等他意识到自己还在被人看笑话,萧融神情一僵,扭头便走。
见状,高洵之立刻跟上去,屈云灭没那个胆子,便默默的站在原地。
阿古色加的目光一直跟着萧融,直到萧融隐没在人群中,她才转过头,对屈云灭说了一句:“这位公子很是气势逼人啊。”
屈云灭:“……”
他心里松了口气,太好了,连罗乌也这么说,他还以为只有自己觉得萧融有时候会变得很吓人。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他面上是不可能表现出来的,他语气随意道:“也就那样吧。”
阿古色加:“……”傻鸟。*
越是长得好看的人越在意自己的形象,所以有句话叫美人迟暮、英雄末路,这俩能放在一起相提并论,可见失去美貌对美人的心理打击有多大。
萧融虽然还没有失去他的美貌,但他今天彻底失去了自己的形象。
在所有人面前像条鱼一样被按在地上,还发出了杀猪一般的惨叫……萧融再次把脑袋砸下去,砸到鸡毛枕上,心想直接闷死自己算了。
高洵之上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自闭的萧融,他初始有些疑惑,不懂他这是在干什么,后来稍微一琢磨,他就琢磨出来了。屈云灭是个特别好懂的人,而萧融也没神秘到哪去,虽然他肚子里装了一堆墨水,天南海北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东西,可论起性格来,他和屈云灭半斤八两。
在高洵之眼里,这俩人都是纯真赤诚的性子。
高洵之抿着唇,先让自己不出声的笑了一会儿,然后才坐到萧融身边。
萧融听到动静了,却还是不愿意起来,高洵之也没逼他,而是酝酿了片刻才轻声开口:“我是雨顺二年才遇到的镇北军,说来也不怕阿融笑话,一开始我是以流放辽西的罪人身份,来到了雁门关一带。”
萧融还是不动弹,但是他睁开了眼,疑惑的听着高洵之的话。
高洵之微微眯眼,回忆着过去的事:“我是寒门出身,祖父于军中打拼出了一点名堂,这才带着其余人一起跻身寒门,而家父受人蛊惑,参与了太宁五年的多王谋逆,朝廷变天之后,参与谋逆的人全部斩首,剩余家人尽数流放。”
说到这,发现自己有点跑题,高洵之不好意思的笑笑,“都是过去的事了,祸兮福所倚,待在镇北军的这二十多年,我很心满意足。我参与过护国之战,亲手杀过胡人,还看着镇北王从那么小的一个娃娃,逐渐长成了如今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这可是别人都不会有的经历。”
萧融闷闷的把眼闭上了,他现在不愿意听别人夸屈云灭。
高洵之看看他,又说:“你可知刚刚给你通气脉的人是谁?那是大王的罗乌,哦,罗乌就是布特乌族中姨母的意思,也是姑母和母亲的意思,布特乌族人少,他们通常是一个大家族聚居在一起抚育孩子,人人都起父母的作用,所以父母就变成了泛称。”
“阿融应当不知道这些,因为大王不会告诉你,虽然如今的日子好过一些了,可大王过去因为他的异族血脉受了太多的苦,他轻易不会跟人提起自己的母族。上一次他为你去求盐女参,便已令我瞠目结舌,而今日他因担心你的身体,居然做得出大庭广众之下求他的罗乌出手救治于你,若不是无人能代替大王,我都要以为那人不是大王了。”
萧融猛地翻身坐起来,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丞相说这些到底是什么用意?”
高洵之没想到萧融会突然起来,吓得他后面的词都差点忘了,微微睁大双眼,他咽了咽喉咙,然后才说出后面的话:“我的意思是,自从阿融你来了,大王每日都有新的变化,我知阿融心急,却也希望阿融能给大王一些时间,过去十年他便是用有仇报仇、万事都自己来的原则护住了所有人,若不是他足够坚定,镇北军早就不知道被瓦解多少次了。这一套大王从摸爬滚打中摸索出来的行事准则,一日两日他是改不了的,阿融需耐心些才是。”
萧融:“……”
他抿直了唇线,不发一言的看着高洵之,高洵之却笑了笑,因为他同样发现了,虽说萧融有些地方和屈云灭类似,但有些地方他和屈云灭是相反的,屈云灭不说话代表着要出事,而在萧融这,不说话才代表他是真听进去了。
跟屈云灭比起来,萧融真是太容易劝了,高洵之一个高兴便又补了一句,以图巩固一番自己劝说的成果。
“也不需耐心很久,毕竟大王是真的关心阿融,他担心你的身体、也听得进去你说的话,你看他今日多着急啊,依我看要不了多久,大王他就会改变了。”
萧融:“…………”
说完,高洵之乐呵呵的走了,而萧融愤懑的盯着被放下的门帘,又是一个翻身,把自己的脸砸向鸡毛枕。真烦人!!!*
因为这一出,大军直接停下休息了,反正天也快黑了,正好烧火做饭,然后让大家睡一觉,等凌晨了再起来赶路。
屈云灭待在布特乌族的营地里没回去,看起来他是在问阿古色加萧融的身体到底怎么样,其实他是暂时不敢回去,他总觉得自己要是回去了,萧融会狰狞着一张脸、扑上来咬死他。……
阿古色加还没见过他这样,不过比起高洵之的单纯惊讶,阿古色加是惊讶加嫌弃。
她心想,屈云灭就是随了她那个中原姐夫,性子别扭,一点都不爽利。
一边跟屈云灭说话,她一边把调好的草药放到锅里熬,熬了一碗棕色的药汁出来,屈云灭知道这是给萧融熬的,通气脉没怎么起作用,阿古色加怕他还疼,便给他熬了这么一碗东西,屈云灭刚要伸手接,就见他的罗乌胳膊一伸,把药碗递给了另外一人。
“丹然,你去送。”
屈云灭:“……”
他不满道:“罗乌!”
为什么要让丹然送,让他送不就行了吗,这样他也有回去的理由了啊!
阿古色加微微抬眸,一脸平静的看向他:“唤我做什么?你不是不着急回去吗,那就多坐一会儿。”
屈云灭:“…………”
另一边,萧融自己待了一段时间,总算是把脑袋从枕头里拔出来了,他有气无力的靠着枕头,根本分不清自己没力气是因为气运值,还是因为情绪大起大落太多了。
他生无可恋的望着马车的顶盖,突然,有滴滴答答的声音砸在顶盖上,萧融一愣,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想看看外面是不是下雨了。
还不等他动作,马车外的帘子就被人掀开,一个小女孩紧紧护着怀里的东西,她的头发和衣服都被打湿了,但是怀里的东西还是干爽的,她先把东西赶紧放在马车里,然后转身把帘子放下,因为自己身上不干净,她也不敢往里走,只是站在原地,有点尴尬的看着萧融。
因为她就是那个遇见萧融两次、同样逃跑了两次的小女孩。
萧融扬眉,想看看她要说什么。
丹然:“……”
不敢看萧融的眼睛,她低下头,嗫嚅着道:“这是那罗让我送来的药,你……哦不,公子记得喝。”
萧融看一眼那个药碗,长得跟个迷你版大肚花瓶似的,估计也是他们布特乌族自己烧的。……在外行军一般的药碗确实用不了,不得不说这样其实还挺方便。
就是看起来怪怪的。
萧融哦了一声,没说自己喝不喝,只是问她:“那罗是谁?”
丹然:“是我祖母,就是刚刚给公子治病的人。”
萧融:“亲祖母?”
丹然茫然的抬头,回忆了一番中原人是怎么称呼亲人的,丹然小小声回答:“姨祖母。”
萧融默默算了一番,然后惊了。
这小孩居然是屈云灭的侄女,屈云灭只有一个大哥,她是他的孩子?不对吧,这年纪也对不上啊!
他还以为自己遇上了什么豪门秘辛,把嘴里的好奇全都咽回去,他顿了顿,又问:“你之前看到我为什么要跑?”
丹然:“……”
她的声音更小了,像蚊子一样:“你长得太好看了,我、我害怕。”
萧融抽了抽嘴角,他只是吐槽而已,没想到还真是被他给吓跑的。
而且萧融很不理解,长得好看就等于长得吓人吗?
萧融问出自己的疑惑,丹然其实也不好意思,她知道自己很失礼,但是又控制不住,如今既然有了解释的机会,她便努力解释了一番。
她的中原话说得很好,萧融没一会儿就听懂了,她怕自己是因为她小时候被好看的人欺负过,那个人见她恐高就把她扔上天,发现她怕大鹅就把她放到鹅群中央,弄得她都有心理阴影了,而萧融长得和那个人一样好看,触发了她的心理阴影。
萧融:“……”
屈云灭手下居然还有这种欺负小孩的败类,岂有此理!他今天受了一肚子气还没处发泄,正好替天行道了!
萧融生气道:“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丹然笑起来:“是我敏吉,也就是你们的大王。”
萧融:“…………”
他的表情凝固住了,好一会儿,他才指着自己:“我和你的敏吉像?”
丹然肯定的点点头:“你俩几乎一模一样。”
萧融跟她确认:“你的敏吉是叫屈云灭吗?”
丹然:“是呀,我只有这一个敏吉。”
萧融叹为观止,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会睁眼说瞎话的小孩。
他和屈云灭像?!还一模一样,这词能用在他俩身上吗?屈云灭跟他站在一起仿佛两个套娃,而他是套里面的那个;屈云灭一拳砸过去,能把人脑浆子直接砸一地,而他一拳砸过去,他的手骨就裂了。……就这样还说他俩像。像个鬼啊!
萧融满脸都写着不信二字,丹然发现他不相信自己的话,还想再解释几句,然而这时候,后面的帘子又被掀开了。
屈云灭皱着眉上来,先看看这两个人,他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萧融一看见他就想起之前的“屈辱”来,他面色一顿,冷淡道:“没什么。”
屈云灭:“……”
他又看向丹然,后者因为心虚,也没有开口。
屈云灭:“你回去吧,我盯着他喝药。”
丹然赶紧点头,她也不想在这待着,一个是她童年阴影本人,另一个则仿佛是她童年阴影的双胞胎,她恨不得插着翅膀飞出去。
丹然跑了,屈云灭把帘子放下,然后把药碗拿起来,他刚要递给萧融,就听到萧融冷冷的说:“下着雨把孩子赶回去,大王也不怕她生病。”
屈云灭微顿:“一点雨不碍事。”
萧融张嘴就要跟他理论,一点雨怎么不碍事了,多少人就是淋了雨、得了风寒,最终再也醒不过来的,更何况这还是个孩子,孩子的抵抗力更差。
但在他说出口之前,他看着屈云灭那当真不在意的神情,这些话就这么噎在了嗓子眼里。
这孩子跟着镇北军走南闯北,走过大大小小不知道多少个战场,风餐露宿对她来说早就是家常便饭了,睁眼是天、翻身是地的日子她都不觉得算什么,更何况是一点和风细雨呢。
高洵之说的话到底还是在他脑海里扎根了,他开始考虑屈云灭的经历与处境,他开始理解他了。
萧融:“…………”
这可不是一个好的信号!
萧融瞬间闭嘴,一脸难看的翻过身,用背对着屈云灭,他胡乱说道:“既然大王觉得不碍事,那我也不说什么了。大王把药放下就行,醒了之后我会喝的。”
说完他就把眼闭上,一副现在就要睡觉的模样。
屈云灭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又开始有那种烦躁的感觉。
但这跟让他想杀人的烦躁还不一样,这种烦躁,仿佛是把他关在了一个没有门也没有窗的地方,他想出去,却不得章法,便只能在这里如困兽一般不停的徘徊踱步,怎么都无法安静下来。
不把囚笼打破他会憋死,所以今日他非要把这事解决了不可。
沉默一会儿,屈云灭把药碗又放了下来,陶器与木板接触,发出有些沉闷的碰撞声,而外面的雨也没停,淅淅沥沥的,本来只是小雨,但砸在马车上以后,居然在这狭小的空间中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
这气氛很适合睡觉,但萧融一点睡意都没有,他知道屈云灭正在看着自己,他感觉得到。
他在等屈云灭开口,而屈云灭在等他给自己一个开口的信号,两人就这么无声的对峙着,总有一个人要认输。
终于,还是屈云灭先开口了。
而他一开场就是这么一句:“我以后还是会有仇报仇,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可能放过自己的仇家。”
萧融:“……”你是真行。
萧融气得开始磨牙,而这时,屈云灭又说了后半句:“……但我会尽力不让人知道,这仇是我报的。”
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屈云灭极其的不甘心,因为他这人特别自负,他觉得偷偷摸摸根本就不是大丈夫的行为,但眼看着萧融因为这个都要把自己气死了,屈云灭也是不得已才妥协。
说完了,他继续盯着萧融,而萧融安静片刻,慢慢坐了起来,他一露出自己的脸,那眉头就是拧着的:“大王以为我是不愿意让大王报仇吗?我是不愿意让大王轻易杀人,正所谓上行下效,大王随意取人的性命,下面的将士看了便要有样学样,如此一来这镇北军成什么样子了,和——”
和匪盗团有什么区别。
他本来是想这么说,但他顿了一下,改成另外一句了:“和屈大将军在的时候相比,还是一个模样吗?我是大王的幕僚,自然希望世上所有的好事都归属于大王,不管是沃土、胜仗、钱财、还是民心,包括这仁德明智的好名声,我都想让大王拥有,是以在发现大王明明有唾手可得的机会,却又随意将其丢弃的时候,我便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
说到这,萧融脸上的懊恼不是装的,他也后悔为什么要冲动说话,幸亏屈云灭没有真定他的罪,要是屈云灭当时顺了他的话,他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说来说去还是他飘了,因为屈云灭对他挺客气,这段时间两人相处的也不错,他气上头的时候便忘了此人是大王,是他的主子,他的小命不光跟这人的气运值挂钩,也跟这人的一念之间挂钩。
萧融静静的坐着反思,没有看到屈云灭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在。
他张张口,本想说点什么,发现萧融没看自己,他闭上嘴,过了一会儿,又再次张开:“……本王知你心意,你也着实该改改这个脾气,还没说上几句话,先把自己气病了,身体本就不好,怎么还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说着,他把药碗拿起来,这回是强硬的塞到了萧融手里,萧融也懒得推却了,直接仰头就喝了个精光。
接下来两人谁都没说话,就这么静静的一人一边坐着,争吵之后人都会感到精神上的疲累,继而进入一段时间的平静状态。屈云灭本来什么都没想,但听着外面落珠一样的下雨声,屈云灭突然想起来,仅仅一个时辰之前,他们二人还吵的声嘶力竭。
屈云灭和很多人都闹过不快,而无一例外,最终的局面都非常难看,萧融是唯一一个能让他勉强后退一步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不管吵成什么样,都还会重新接纳他、劝诫他、以真心待他的人。
这感觉有点新鲜,而且不赖。
他伸出手,轻轻挑起自己这边的窗帘,看着外面的雨幕,他微微勾了勾唇。
然而下一秒,那边还在反思的萧融不高兴的开口:“大王。”
屈云灭嗖的收回手,那帘子缓缓落下,又把企图钻进来一探究竟的细雨丝挡回去了。
这雨一夜都未停歇,凌晨赶路的计划自然也就跟着泡汤了。
但正因下了这场雨,才让近乎赶了一个月路的将士与百姓们好好休息了一日,以前睡两三个时辰就要起来,如今他们可以一觉睡到大天亮。
连萧融都难得睡了个好觉,什么梦都没做,沉睡中的他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婴儿时期,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放松了下来。*
屈云灭觉得萧融突然犯病是被自己气的,而萧融觉得自己突然犯病是因为屈云灭太轴了,他非要坚持己见,那早晚都要踩大坑,踩坑气运值肯定会降,所以他就又生病了。
然而这是个误会,他的身体出现预警跟他们两人之间的争吵毫无关系,真正原因是远在建宁的黄言炅终于收到了屈云灭送来的信。
先不说黄言炅这人到底有多残暴,作为一个势力首领他还是很合格的,收到屈云灭的信以后既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有自作主张的决定去或不去,而是赶紧让人把他的智囊叫了过来,然后两人一起商量该怎么办。
不管是他还是他的智囊,都觉得这就是一场鸿门宴,谁不知道屈云灭痛恨鲜卑,如今屈云灭扯出一面大义的旗帜来,夸黄言炅是一位义士,并表示在破败的山河面前,任何个人恩怨都应一笔勾销,他希望黄言炅看在皇帝与百姓的面子上,前去陈留与他共商讨伐鲜卑一事。
黄言炅:“……”
臭小子没安好心。
但他不能就这么简单的回答一句不去,毕竟屈云灭把他高高的抬起来了,他要是不去,屈云灭就可以对外说他胆小如鼠、尸位素餐,他还在起步阶段,哪受得了这种污蔑。
况且屈云灭已经出招,他要是不接招,只一味的装死,也会让他手下人心浮动,破坏他在这群人心中的形象。
他把自己的忧虑都说出来,他的智囊深以为然,还给他补充了一点。
“太守所言至极,只是此信当中还暴露出一事来,让我深感惶恐。”
黄言炅问他:“什么事?”
那人叹了口气:“太守与镇北王已十年未曾相见,镇北王驱逐胡人后留在雁门关,从未提及过太守只言片语,如今他刚迁都,第一个联络的人便是太守,要知道太守与他并非交好,他这个人又刚愎自用,此番联络自然不是寻太守叙旧的,他定是掌握了太守的某些动向,得知太守这里有粮草兵马,这才发信过来试探您,其用意与目的,都深不可测啊。”
黄言炅眼睛都瞪大了:“你的意思是,他想抢我的兵马?!”
那人摇了摇头:“他想做什么我一时之间也猜不透,建宁离陈留甚远,中间还隔着金陵等地,镇北王的手伸不了这么长。”
刚才一听屈云灭想抢自己的东西,黄言炅五脏六腑都挤一块儿了,他虽然也筹备了许多的物资,但屈云灭要是真的打过来,他还是只有丢盔弃甲连夜跑路的份儿。
听了智囊的话,黄言炅刚要松口气,就听他的智囊话锋一转:“即使如今伸不了这么长,以后却也难说,镇北王如今已经看到您了,您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韬光养晦了。”
黄言炅:“……”
他又急了:“那我该怎么办?”
他的智囊笑了笑:“太守莫急,太守也是见过镇北王的,您可觉得此人堪成大事?”
黄言炅陷入沉默。
其实他也没法判断,屈云灭身上缺点一箩筐,这个他知道,问题是他缺点一箩筐的同时,武力值还特别强,更要命的是他很会打仗,十几岁的时候就能靠着天赋把南雍军队骗得团团转,连一兵一卒都没有被抓到过,而乱世当中最重要的也是这个。
当年的贺夔为什么那么厉害,就是因为他太能打了,放眼天下没一个打得过他的,所以这天下归了他。
当年小妾被抢,黄言炅确实咬牙切齿过一阵子,但大丈夫何患无妻,他依然是黄家子弟,依然缺不了女人,因此随着时间和心境的变化,他已经不再在意当年的事,他更在意的是他曾经成为过屈云灭的手下败将,而他很怕自己还会再输给他。
人对打败过自己的人或物都有一种恐惧心理,既想一雪前耻,又怕再栽倒一次。
黄言炅心里一烦,直截了当的问:“先生若有主意不妨直说,我一定照做。”
对方笑了,“您还记得晋宁太守被镇北王杀了一事吗?”
黄言炅愣了愣,当然记得,听说这件事以后他当场大笑三声,晚上还多吃了两碗饭。
“因为杀了晋宁太守,天下士人对镇北王不假辞色,更是没人愿意再去他的帐下,太守大可以如法炮制,镇北王说他行的是大义,那太守就将这大义变成不义,如此一来他无法再胁迫您,您还能让他以后在您面前,永远都无法抬起头来。”
黄言炅怔怔的听着,以晋宁太守为例的话,黄言炅第一反应就是把自己的夫人舍出去。
让她卖卖惨,说不定屈云灭一个同情就把她也带走了,反正这事他之前就干过,感觉成功的概率很大。而此事暴露出去,屈云灭的名声一定扫地。……问题是这么一来,自己的名声也没好到哪去吧!
被同一个人戴两次绿帽,第二次还是自己主动戴上的,他黄言炅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黄言炅顿时反对,他对智囊说了理由,听得智囊整个人都沉默了。
过了好久,这人才暗示他:“太守,我说的不是您夫人,内帷的事情如何好声张出去?况且这只能算是私德有亏,无法引起群愤呐,您想想,在您这里有什么事是能让您彻底压制住他的?”
黄言炅疑惑的看着这个人,他努力的想了好一会儿,蓦地,他神情一变。
看向对方,黄言炅脱口而出:“我兄长!”
见他终于懂了,对方笑笑,不再多言。*
圣德六年五月初八,陈留大开城门,迎镇北军入城。
当然,开城门的人根本就不是陈留人,而是那些提前过来安排事项的镇北军,真正的陈留人都老老实实待在家中,只打开一条窗户缝,悄悄观察这些入城的将士。
在萧融眼里,镇北军散漫无纪律,但在当地百姓眼中,镇北军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好军队了,毕竟他们既不骚扰百姓,也不随手拿取百姓的东西。
这是因为镇北军曾被朝廷称为流民团,话里话外都嘲笑他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说不定哪天就把旗帜一改,直接上山当山大王去了。屈云灭为了不让那些人看笑话,三令五申的禁止底下人欺负百姓,有些人受不了这个规矩,但更多的人还是乖乖遵守了下来。……
十年前南雍建立,陈留有一大批百姓跟着出逃,大约三分之一的房舍都空了,经过十年当地人的经营,这三分之一中,又有二分之一迎来了新的人气。
然而十年后的今天,得知镇北军要来这里驻守,生怕这里会被南雍盯上,继而引来战火,于是又有一批百姓出逃,这回逃走的人倒是没有上一回那么多,但还是让陈留城瞬间就安静了不少。
而那些空的房舍,简峤也不管他们过去到底归谁,反正萧先生说了,先登记下来重新分配给新来的百姓,等日后主人要是找来了,那他们就按此时的市价赔偿给对方。
此时什么都贵,但还就是房子便宜,茅草屋租赁都是按小钱算的,一个月给三四百、四五百就行,好一点的木屋则翻倍,同样能用小钱来结算。而正经的带瓦片的那种豪宅,就要用金银结算了,按面积和地段分,从一个半银饼到一金饼不等。
至于月租超过一金饼的房屋,那是没有的,到了这个价位肯定都是达官贵人的房子,寻常人住不起,住得起的人也不会选择租房。
而这些都是大概的物价,真正的物价一天一变,金银稍微稳定一些,大钱小钱的汇率每天跟心电图一样上下乱窜,人们每日出去买东西,第一句话先要问问银子和铜板的汇率,能换的银子多了,大家就喜笑颜开,能换的银子少了,大家就唉声叹气。
萧融当初在新安租房时了解过此时房地产的现状,他估算的时候就是以新安房价做标准,但他不知道的是,陈留房价比新安更低。
毕竟新安是南雍的大城,而陈留虽然算淮水之北的大城,二者之间差的却不是一星半点。……
公孙元在城外安排没有跟着入城的大军,简峤则带人去安排劳累了一个月的百姓,至于屈云灭他们,先去住的地方安顿好了,晚上再聚一起开会。
幕僚团好说,直接安排到刺史府就是,这帮人也不敢给自己争取太好的待遇;简峤和公孙元则早就选好了自己家住哪,他俩都是拖家带口的,他们的家眷也单独离开了。
于是剩下的就是这群光棍。
萧融、高洵之、虞绍燮虞绍承两兄弟,哦对,还有个弥景。……
高洵之住哪都一样,所以他只问萧融:“阿融,你的家人应该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