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融正在盖水袋上面的塞子,他手中动作一停,倏地抬头看向屈云灭,屈云灭也反应过来了,正愣愣地看向他,两人均是一脸傻样,下一秒,他们同时扭头发问:“城门开了?!”
斥候:“……”
杀了我吧,这差事我再也不想干了。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有便宜不占是傻蛋。
屈云灭不顾自己的伤病,立刻上马召集大军随自己出击,萧融也顾不上屈云灭了,城门开了,那能给他们省多少事啊,要不是光自己一人跑过去没用,萧融都想效仿之前的屈云灭,直接加速、脱离队伍了。……
城门开了之后,震惊的人不止镇北军,还有城中的百姓和守卫,发现孙将军投敌了,这些人无比愤怒,要杀了这帮叛徒,然后再把城门关上,然而有人愤怒,也有人抓住这个机会,想要投敌的可不止孙将军一个,好些人之前就已经给王新用递了投名状。
城门这块变成了大型战场,这个噩耗传进主城内部,那些勉强冷静的世家和官员也坐不住了。
只要是还能动弹的人,这时候都在忙着逃命。
皇宫里面的人少了一半,但因为人们太紧张,完全没有少了一半的感觉,已经没人看着小皇帝了,他母后丢弃了他,羊藏义将所有侍卫都集中起来,想要紧握最后的筹码,到了这个时候还会保护他的人,只有这个身份卑微的衡顺。
然而衡顺的用处很小,他是太监,没有权力,也没有强壮的身体,在宫变之后他能做的就是带着小皇帝东躲西藏,他们连出宫都做不到,因为整个皇宫只有一个小孩,谁都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母后果断抛弃他,让小皇帝的心灵又受了一重伤害,但他还不至于绝望,因为他知道镇北军已经来了,只要找个安全的地方,等着镇北军接管皇宫,他就安全了。
小皇帝是这么想的,但他好像有点低估人群的复杂,一万个人里,总有这么几个特立独行的,变态到什么程度的人都有,更何况对于皇权的忠诚。
所有人都在逃命,有人就没逃,不仅没逃,他还戾气横生地跑进了皇宫,到处寻找小皇帝的身影。
这个官员小皇帝毫无印象,因为这人官职不高也不低,以前低调得很,好像一点个性都没有。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人,完全的忠于雍朝,谁破坏了雍朝的和平,他就想宰了谁。
正史上他宰了孙善奴的男宠泄愤,这一回害雍朝灭亡的人却不是那个男宠了,而是最不该背叛雍朝的皇帝。
哈!狗屁皇帝,谁知道他是太后同哪个奸夫生的野种呢!…………
孙善奴抛弃的人不止小皇帝,还有她哥哥孙仁栾。
在一天一夜没人喂药以后,孙仁栾终于是自然醒来了,他头痛欲裂,身上也没有一点力气,他发现自己被关在密室当中,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心里一个咯噔,孙仁栾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踉踉跄跄下床,推开密室的门,却发现跟现实比起来,他的预感已经能算是美梦了。
皇宫宫变,太后逃窜,他的外甥和侄儿全都做了叛徒,一个引镇北军勤王,另一个给镇北军开城门,雍朝已经不战而败了。
没人管小皇帝,同样也没人管孙仁栾,孙家人这时候忙着收拾细软呢,眼瞅着雍朝要完蛋了,他们当然不能跟着一起沉船。
他们默认孙仁栾被太后带走了,都没人过来看看是否如此。
就这么一点粗略的情报,还是他逮住一个太监问出来的,太监说不出太多细节,但就这么几句话,已经把孙仁栾打击得体无完肤。
他身形晃了晃,仿佛正在变得风烛残年,但在晃了第二下以后,他突然强迫自己站直,放眼望向混乱的皇宫,孙仁栾返回密室,找了一把趁手的兵刃,托着沉重的步伐,朝外面走去。
金陵皇宫才建造几年,内部是没有密道的,光嘉皇帝有这个想法,但他病了,孙仁栾就把这个计划给搁置了,后面小皇帝登基,孙仁栾更不会给他挖密道了。
所以小皇帝能躲的地方十分有限,那个官员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他。
在他朝小皇帝扑来的时候,衡顺冲上去用身体抵挡对方的攻击,他让小皇帝赶紧逃,但小皇帝吓得两股战战,根本就动不了,官员两刀砍死了衡顺,接着就朝小皇帝走去,这时候小皇帝倒是站得起来了,他想要逃走,可一个孩子怎么跑得过大人,在那把刀即将落在小皇帝头上的时候,噗!利刃穿过血肉的声音响在耳边。
小皇帝一脸空白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孙仁栾突然出现在这个官员身后,一剑结果了他。
小皇帝呆了须臾,然后大哭着奔向孙仁栾,他抱住孙仁栾的大腿,哀求道:“舅舅,朕好害怕,舅舅快带朕离开这里!”
孙仁栾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神微微外挪,他看向死时都在盼着小皇帝能逃出生天,因此没有闭上眼睛的衡顺。
但小皇帝一眼都没看过他,他拼命地哀求孙仁栾,只想快点回到安全的地方去。
任小皇帝怎么哭喊,孙仁栾都没有反应,小皇帝这才收了收音,他眼睛上还挂着泪珠,却偷偷抬头、觑向孙仁栾。
“舅、舅舅?”
孙仁栾此时的模样让他觉得陌生,但下一秒,孙仁栾又对他伸出了手:“随臣来。”
小皇帝感觉到了危险,这时候他想去看看死去的衡顺了,可是孙仁栾直接抓住了他,不由分说地让他跟自己出去。*
以防有诈,在城门外一里处大军稍稍停下,由虞绍承带队冲过去看是什么情况,等确认了金陵确实是内讧,屈云灭才下令全军冲锋。
屈云灭喊出冲锋之后,他下意识地便拎起缰绳,要第一个冲锋陷阵,但这时候,他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冲啊——儿郎们,给大王开道!!!”
“嗷嗷嗷嗷给大王开道!!!”
哗——一眨眼的工夫,好几千人随着简峤跑出去了。
屈云灭:“…………”
他第一反应就是看向萧融,萧融气定神闲地坐在马上,朝他笑了笑。……
有了开道的借口,屈云灭就不用再亲自拼命了,而城门处这些人也着实很好处理,一进城门,几个主将就把各自军中嗓门大的将士全都派了出来,一个个敲锣打鼓说自己是来勤王的,他们还有皇帝亲笔诏书,谁敢反对他们,那就是以下犯上,应处谋逆罪。
在第二道城门处,虞绍承活捉了羊藏义,这小老头还打算负隅顽抗,甚至镇北军冲过来了都不跑,一脸要英勇就义的模样,屈云灭带兵前往内部,萧融则下了马,慢悠悠地走到羊藏义面前。
羊藏义曾经想杀他,但说实话,萧融对羊藏义没什么痛恨的感觉。
因为他们分属两个势力,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而且现在羊藏义为阶下囚,他才是胜利者,一切个人情绪都淡如水了。
然而羊藏义好像不这么想,他拒绝被押解,满脸傲骨地站在地上,看见萧融来了,也只有一句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萧融点点头:“好的,来人,把羊丞相就地活剐。”
羊藏义:“…………”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萧融,完全没想到萧融真的会这么做,他好歹也是雍朝十几年的丞相,萧融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他!
欣赏够了羊藏义的表情,萧融这才噗嗤一笑:“同羊丞相开个玩笑而已,我怎么会对羊丞相用极刑呢,来人,直接砍了羊丞相脑袋就是了。”
羊藏义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而且真的有人朝着羊藏义走过来了,他盯着那人手里的刀,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死去的时候,他的反应和其他人也没什么两样,都是害怕又慌张。
然而这时候,萧融又摆了摆手:“去去去,我跟羊丞相开玩笑呢。”
羊藏义:“…………”
他对着萧融怒目而视:“萧融,士可杀不可辱!”
萧融撩起眼皮,朝他弯了弯唇:“我不是在侮辱丞相,而是在提醒丞相,不管是你、还是别人,如今你们是否能活下去,就是我的一句话而已,劳烦丞相看清这个形势,做一些明智的决定。”
说完,萧融就转身走了,而羊藏义的脸一片红一片绿,看着萧融的目光也越发阴沉。
死是一件容易的事,活着继续抵抗压力,那才是困难的事,萧融故意不说清楚了,在羊藏义的猜测当中,萧融说的那些人可能是朝中的顽固派,也有可能是羊藏义自己的门生与家族。
他这是……想留着自己的命,让自己带头弯腰?
羊藏义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不可能!!
他绝不可能这么做!!!*
羊藏义在心里拒绝地斩钉截铁,但另一边,孙仁栾想的是,大约过不了几天,羊藏义就要倒戈镇北军了。……
雍朝还在的时候,姓羊的会全力以赴,但雍朝不在了,他也不会随之而去。
忠诚,这二字的意义到底是什么,羊藏义此举算不算忠诚,而他孙仁栾,又是不是一个忠诚的人。
还没想清楚答案的时候,面前的大门突然被人粗暴地撞开,重铠晃动的声音响在远处,孙仁栾抬头,看到屈云灭走了进来。
这里是太极殿,位于皇宫的中轴线之上,这个宫殿其实很少用到,但每回用到它的时候,都是非常重要的场合。
如使臣来访,大节祭祀,皇帝诞辰,年初改元,以及新皇即位。
屈云灭未曾想到这里会有人,看见孙仁栾的时候,屈云灭还愣了一下。
因为在他印象里,这位国舅身形结实,既有武人的体质、又有文人的气质,他十年如一日的没变化,仿佛不会老去一般。
但现在他一下子老了二十岁,颧骨凹陷、胡子拉碴,人的精气神也萎靡了不少,不过,也不能完全这样讲,孙仁栾的眼睛里还有亮光,有他自己的坚持,并愿意为之努力的事,只是屈云灭不知道那是什么。
屈云灭这边有两三千人,后面还有人源源不断地过来,孙仁栾就他自己一个,可是孙仁栾站起来的时候,外面的两三千人都下意识地不敢行动。
连简峤都只是站在原地,而没有过去阻拦,让他退后。
萧融步行过来,见到屈云灭只是站在殿外,却没进去,他还有点纳闷,片刻之后,屈云灭才迈过了高大的门槛,萧融见状,快走几步。
等他来到这边的时候,他恰好看到孙仁栾交给了屈云灭两样东西,一个是长条形的,像是竹简,另一个四方型的,像是印章。
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萧融瞬间瞪大双眼。
而里面,孙仁栾对屈云灭说道:“我以退位诏书与玉玺,换镇北王一个承诺。”
诏书和玉玺都已经在屈云灭手里了,孙仁栾并不是威胁他。屈云灭看看手中的东西,然后点点头:“你说。”
孙仁栾微微低头:“请善待前朝皇族与官员,不要杀光他们。”
萧融已经走了进来,听到这一句,他的步伐微顿。
其实诏书与玉玺,就算孙仁栾不给,他们以后也拿得到,只是孙仁栾主动给的意义不一样,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荣誉。而孙仁栾也没有狮子大开口,只是不让杀光而已,就是希望他们能给贺家、还有其他家族留一点血脉上的希望。
屈云灭大约听懂了,他沉默许久,回头想看看萧融来了没有,结果萧融就在他后面站着,两人对视一眼,屈云灭才回过头来,对孙仁栾说:“本王答应你。”
孙仁栾未曾言语,只是后退一步。
屈云灭招手,立刻有人上前要把孙仁栾绑缚起来,萧融看看他,则摇了摇头:“不用绑了,给大司马找个清净的地方休息。”
孙仁栾已经束手就擒,绑不绑的他都不在乎了。
而他出去的时候,萧融又问了一句:“大司马,陛下在哪?”
还没正式退位,也没正式登基,所以他们还是大司马和陛下。
孙仁栾则转过头,看了一眼萧融,然后回答他:“在陛下常住的寝宫里。”……
得到一个答案,萧融就不关心小皇帝的事了,他拿过那封诏书,这回可是正式的圣旨,用最高档的绢布写成,萧融急急忙忙解开,字迹还是小皇帝的字迹,不过写得歪歪扭扭的,而且这上面的内容不是小皇帝一个小孩能想出来的,这其中肯定有旁人的帮助。
萧融看过一遍,又看一遍,第三遍看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转身,把这诏书塞到了简峤手里。
他言简意赅地说道:“念。”
简峤:“……”
他受宠若惊,还有点觉得自己不配,历来宣读诏书的都是三公,他、他不够格吧?
萧融却一个劲地催他,人人都有往上走的心思,简峤也不能例外,见状,他心一横,十分激动地把诏书接过来。
简峤嗓门大,声音浑厚,这还是最宏伟的太极殿,即使他们都站在门口这个区域,里面的声音也能传出去很远。
“水德既衰,祸难既积,我圣德之祚,永坠于地。”
“……幸镇北王辅兴我皇家,一匡颓变之运,收复四海,命臣于万邦。”
“天禄终终,黄运薄微,故镇北王应钦顺天命,受禅于雍。”
文绉绉的话,一般将士根本就听不懂,但气氛比念出来的诏书更加重要,简峤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大,念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根本不需要萧融的提示,自己就哗啦一下跪地,十分狂热地对着屈云灭俯首称臣:“请大王钦顺天命,受禅于雍!”
哗啦啦——其他人有样学样,全部跪在地上,朝屈云灭磕头:“请大王钦顺天命,受禅于雍!!!”
这一幕不算意料之外,但屈云灭还是感觉有些复杂,他看向一旁,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萧融已经退得很远很远,这回他没有再随大流地跪下了,他依旧站着,可他站得太远了,仿佛此间的事端已经不再同他有关系。
在一重高过一重的声浪当中,屈云灭望着萧融,似乎是想用这种沉默把萧融逼回来,如果他一直不说话,萧融肯定会走回来帮他打圆场,但突然之间,他又转过了头,没有看任何人,他的神情也说不上畅快,他胡乱地对简峤说:“传令下去,今年的年号为朔始。”
简峤觉得自己是真要发达了,退位诏书让他念,现在建元的事情也让他来办。
简峤兴高采烈地答应下来,他下意识地想喊是、大王,但话到嘴边,他眼睛一转,改了称呼:“是,陛下!”
萧融看着简峤的背影,心里感觉十分奇异。
新朝还没建立起来呢,简峤就已经自主进化了,这就是改朝换代的魅力吗?
摇摇头,他重新看向屈云灭,后者已经被将士们围了起来,公孙元等人也闻讯赶到,正在恭贺屈云灭,萧融看了看那边,然后抬腿朝外走去。
他没注意到,从他动了开始,屈云灭就一直盯着他不动作,渐渐地大家也注意到了,但萧融已经不见了。
屈云灭大概是第一个收到退位诏书还心情恶劣的新皇,他扒拉开这群挡着他的人,也向外走去。……*
萧融是去找孙仁栾的,孙仁栾坐在某个宫室当中,萧融打量了一番他的脸色,然后开诚布公地说道:“大司马的脸色不好,想来这些日子没受到多少照顾,我已经命人去抓捕害得大司马一睡不起的太后娘娘了,我们不是胡人,太后娘娘也不是当年待在重重保护中的光嘉陛下,想来很快就会有结果。”
孙仁栾看他:“萧司徒何意?”
萧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笑了笑:“今日之后,雍朝不复存在,我欲封如今的陛下为安国公,让他荣养一生,以这前真龙之躯,住在陈留城中,为新朝带来更多的福运与安定。”
话说得挺好听,但句句都在表示他要软禁贺甫,孙仁栾也不在乎了,他继续问:“那萧司徒同我提起太后,又是何意。”
萧融挑眉,看来孙仁栾是真对小皇帝心灰意冷了。那就好。
接下来萧融的语气都轻快了一些:“太后乃千金之躯,前朝不复存在之后,她也就不是太后了,而是安国公之母,看在安国公禅位的份上,我们镇北军自然不能怠慢她,只是,夫死的女子不应死守在夫家,更何况她的夫家已经没落了,依我看,不如大司马将其带回娘家去。”
孙仁栾一愣,而萧融继续说道:“平阳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我在平阳的那些日子,也曾看到过孙家老宅,只是一个空房子而已,也不难想象当初的孙家是何等荣光,大司马乃南雍之中流砥柱,就如同镇北王一样,也曾抵御过胡人的入侵,保护过一方百姓,如今改朝换代,若大司马愿意在新朝效力,我可以向大司马保证,镇北军全军都会感到荣幸之至。”
萧融眼也不眨地说着大话,反正孙仁栾又没答应,等他答应了,他再解决有人不同意的事。
很可惜,孙仁栾好像根本没有答应的意思,他就是静静地看着萧融而已,得到信号了,萧融也不勉强,开始讲第二种方案:“若大司马不愿意再留在朝中,镇北军也决计不会关押像大司马这样的人杰,我会亲送大司马回平阳城,往后的日子不管是纵情山水,还是安居一隅,就看大司马自己的想法了。”
跟小皇帝和羊藏义比起来,孙仁栾的待遇不可谓不好,小皇帝是要被幽禁一生的,羊藏义则看他听不听话了,听话就派人暗中盯着他,不听话那就到牢里过一辈子吧。
孙仁栾的考虑时间十分短暂,几乎是萧融刚说完,孙仁栾就站起来,对他这个晚辈拱手行礼:“多谢萧司徒美意,我愿归乡。”啊。
心里早有预感,但真听到他这么说,萧融还是有点遗憾。
不过站起来以后,萧融还是笑了笑,也朝孙仁栾拱手,只是他弯腰的幅度更深一些:“那就提前祝大司马一路顺风,此十年大司马呕心沥血,后面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你都可以好好休息了。”
萧融说得非常真诚,他真心希望孙仁栾能在归乡之后颐养天年,在萧融眼里,孙仁栾跟屈云灭是差不多的人,都是名副其实的英雄,结果在正史上落得那样一个结局,可能是有点爱屋及乌的作用吧,总之萧融希望孙仁栾能过得好一些。
但孙仁栾又不知道内中的缘由,他只觉得心情微妙,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叹气。
到头来,还是敌人最感激他啊。…………
萧融从孙仁栾这里一出来,就看到站在外面等着他的屈云灭。
屈云灭看着他,不说话。
萧融顿了顿,走到屈云灭身边,他开口道:“你知道第一个年号,应该是和五行有关的,雍朝是水德的皇朝,那你的皇朝就是土德,第一年的年号最好带上一点土。”
在屈云灭的注视下,萧融又耸了耸肩:“不过这是你的皇朝啊,你想用什么年号就用什么年号,朔始也挺好听的,暗含了北这个字,算是不忘初心。”
屈云灭摇了摇头:“不是这个意思。”
萧融目露疑惑,屈云灭却没有向他解释。
合朔之日,日月相推,日舒月速,当其同所,谓之合朔。
他想和萧融一起共居天下,想让他的月亮长长久久地留在他身边。
但合朔一月只有短暂的一次,所以他大概不应该用这个作年号,这并非美好的祝愿,仔细想来,更像是一个恶毒的诅咒。屈云灭垂眸,他想要反悔,却又感觉为时已晚了。
作者有话说:
*合朔的解释出自后汉书退位诏书整合了晋书和宋书当中对禅位诏书的记录
因为屈云灭还有伤,外面的事情基本都交给了几位将军。
金陵被攻打下来不代表整个南雍都被收复成功,接下来还是需要有人挨个的光顾那些城池。
花了两天时间,金陵的动乱才彻底平息,抽出空来,萧融就安排回陈留的事宜。
小皇帝、孙仁栾、羊藏义等人通通跟着他们一起走,届时再安排各人的去向。
过完年,小皇帝已经九岁了,这是他第一次离开金陵,不出意外的话,他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萧融坐在马车上,推开窗户看着贺甫被人扶上另一驾马车。他去看过羊藏义,也去看过孙仁栾,就是没有看过这个地位最尊贵的前皇帝,主要是没必要,贺甫身上没有值得萧融利用的地方,而他去见贺甫,贺甫很可能会求他做一些事。
多麻烦,所以不如不见。
把窗户关上,萧融看着闭眼假寐的屈云灭,这两日他不怎么同萧融说话了,也不是故意冷落萧融,就是单纯的情绪不好,所以不愿说话。萧融知道他情绪不好的原因在哪里,可他从始至终都没安慰过屈云灭,也没有给他一个定心丸。
垂眸坐了一会儿,然后他把身边的毯子抖开,盖到了屈云灭身上。
屈云灭眼皮一颤,睁开了眼,他刚刚快睡着了,所以这时候反应还有些慢,而在他的目光中,萧融好像很温柔的样子,他望着自己,唇角勾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这样看着他的萧融,仿佛他要什么,萧融都会给他。
之后他缓缓眨眼,而萧融转身去拿炉子上的热茶,等萧融再转回来,还是同样的表情,可那种感觉已经消失了。
屈云灭有种自己要疯的感觉,这个疯不是形容词,而是说他真的得了病,疯病,哪怕萧融还在这里,他就已经患得患失到了这种地步,甚至都产生幻觉了。…………
如今所有人都改口了,不再叫屈云灭大王,而是叫他陛下,年号定了,国号还没着落,皇宫也还只有一个地基,估计下个月才能盖出雏形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拖得越久越容易出差错,所以即使没有皇宫,屈云灭也得硬上了。
高洵之已经下令让他们加紧建造祭坛,这个最重要,皇宫还可以往后挪,但祭坛必须要在登基大典之前建造出来。
陈留的道士们正扎堆观测良辰吉日,一个月或两个月之后的某一日,就是屈云灭登基的日子。
这两个月估计人人都要忙成狗,在金陵时萧融也粗略地提过要做的事,例如定官定爵、统计天下,他们毫无基础,便只能一切从零开始,这时候羊藏义能派上大用场,但这老头还在纠结当中,没有给镇北军一个准确的答复。
屈云灭本以为萧融会亲力亲为,在马车上也一刻不停歇,天天对着册子写写画画,结果没有。
从上了马车开始,萧融要么喝茶、要么睡觉、要么打开窗户看外面的风景。
屈云灭这辈子就没见过萧融这么悠闲的时候。
一路的车程都这样度过,等回了陈留,萧融还是这样,他将任务全都分配给了别人,开会的时候也一言不发,到了后面,他干脆不去了。
最开始只有屈云灭发现他这个模样,后来人人都发现了,王府当中除了萧老夫人,没有一个是糊涂的,萧融这放手不管的态度,让许多人心里都开始敲鼓。
但大家又确实是忙,所以一时半会儿的,没人有时间来问萧融怎么回事,也就是不用干活的小孩能白日里摸过来探望他了。
萧融坐在廊下看舆图,同样的地方,换了名字以后萧融就不认得了,他曾经去过许多城市,如今城市变城池,各自的地位与风格也是迥然不同。
萧融看得认真,都没听到近在咫尺的脚步声,直到那童音响起来,萧融才被吸引了注意力。
“萧先生,你在看什么?”
萧融抬头,发现是丹然,丹然最近抽条,本来就瘦的身体都快成竹竿了,他笑了笑,把舆图放到一旁,让丹然也能看:“这是中原的舆图,草原那边还没有画进来,不过你看这里。”
萧融指了指不咸山的那一片:“这里是辽东郡,不咸山就坐落在这,你的故乡盐女湖大约在这边,辽东的东北边。”
丹然哇了一声,她趴在舆图上,眼睛都睁大了,过一会儿,她抬起头来:“萧先生你知道盐女湖在哪里?”
萧融:“……不知道,我只是指了一个范围。”
丹然失望地垮下小脸:“原来萧先生也不知道啊,那这世上没人知道它在哪了。”
这小孩估计没少听高洵之的谣言,居然把他抬得这么高,萧融轻笑一声,却也没解释,只是对她说:“管它在哪呢,只要它还在就行了。故乡虽重要,现居的家更重要,难不成丹然姑娘还想回到苦寒的山上去,你以后可就是公主了,在陈留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说到这,他还对丹然勾勾手,等丹然疑惑地皱着鼻子靠过来,萧融便小声对她说:“我帮你向你敏吉争取一下,让他直接给你封个大长公主如何?”
公主是皇帝的女儿,长公主是皇帝姐妹,大长公主一般都是皇帝的姑母了,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屈云灭没有姑母、没有姐妹、没有女儿,那全封丹然身上又如何。
萧融说得很兴奋,不知道为什么,看丹然过得好他就很开心,明明他知道丹然不是历史上那个赫赫有名的布女,可他还是想尽自己所能的让这个孩子过得幸福。
但面对着萧融的兴奋,丹然更加疑惑了:“大长公主……可是那罗说,我以后是要做族长的,在布特乌族,族长就是女王,大长公主比女王还好吗?”
萧融被问得懵了一下,还没等他想出答案来,丹然摸着自己的小辫问他:“萧先生,为什么我以前从来都没听说过中原的大长公主?”
萧融:“……”
因为上一位大长公主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事了,中原公主活过三十岁的都少见。
默了默,萧融无奈地笑了一声:“罢了,不过一个身份而已,丹然姑娘你天生拥有两种身份,不管你是公主、大长公主、还是女王,你都是你,旁人给你的东西不应该束缚了你,即使全天下人都觉得你应该这样做,但你依然可以那样做,这就是你的长辈们、还有你的敏吉真正想让你拥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