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执先是客套了几句,然后将师父亲炼的丹药拿了出来。
谢家的小公子接过去,到病榻跟前给谢则喂了下去。
“是小执啊,现在都长这么大了。”谢则半睁开眼睛,声音虚弱,抬起手想摸他的脸。
陶执叹了口气,把他的手放到自己脸上,“谢伯父,是我。”
“小执啊,你能来看我,我这心里就很高兴。”
谢则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也许是吃了药的缘故,说话也变得健谈起来。
“你今年也二十有一了吧?”
陶执乖乖点点头。
然后,谢则笑眯眯地看着他,“你也应当成家立业了吧?不知娶的是谁家的小姐,家世如何,现在家中几个孩子?”
“……”陶执两眼茫然。
“谢师伯,我师兄尚未娶妻。”
谢则闻声偏过头看萧玉折,虽然他视野模糊,但是仍能看出来,这是个气质不俗的少年。
他没有细究其中猫腻,而是略责怪地看向陶执:“什么,你竟然还没成家?!”
接着,颤抖着手拉住谢小公子,说道:“我小儿子年纪与你相仿,不仅娶了贤妻,今年还给我添了第三个孙子。”
“……”
陶执见他意识已然恢复,担心继续被问及婚事,于是找了个机会,拉萧玉折就立即走人。
他刚踏出谢家便抱着手臂,摇头道:“什么心仪的姑娘,成日在仙门修炼,哪有谈情说爱的机会啊?”
整日对着一群大老爷们,师姐们也完全只能他是弟弟,他们只有打闹贫嘴的份,半点异样心思都不可能。
“谈情说爱?”萧玉折仔细咀嚼了一遍。
陶执笑容戏谑,围着他转了一圈,然后赞许地点头道:“你要是有心仪的姑娘,自然明白其中道理。”
“……”萧玉折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低声道:“不是姑娘,也能明白道理。”
“什么?”陶执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但是,萧玉折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口了。
再过几日,荷州便会举办花灯会,两人难得出来一趟,于是决定留下来,逛完花灯再启程回宗门。
今夜的花灯会热闹非凡,绚丽的光芒各处绽放,将整个荷州照得灯火通明,呈现出一片繁荣盛世的景象。
陶执跟萧玉折逛完集市,听了折戏,又尝遍了当地特产,步伐才逐渐悠闲起来,欣赏着沿途的风景。
“师兄,你想去那边看看吗?”
陶执问声看过去,发现萧玉折指的是天河对岸,那里建了一座月老庙,专供情侣之间祈福还愿。
他眼里也有几分好奇,但是肚子却涨得很,果然人不能吃太饱。
这会儿还有点尴尬,他沉默地摸着鼓鼓的肚皮,心中十分惋惜。
“我……想先去那里坐坐。”他违心地看向不远处,一个漂亮的小凉亭,此时里面没有人。
“都听师兄的。”萧玉折浅浅地笑道。
陶执忽然发现,今夜跟萧玉折一起,见到对方笑容的次数,竟然比往常要多,因此……格外的赏心悦目。
“师兄觉得我好看?”萧玉折语气中透着愉悦。
陶执诚实地点点头。
萧玉折笑容愈深,眼神也燃起了几分兴味。
“师兄,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花灯节啊。”
萧玉折抿了抿唇,眼底有些暗淡:“你再仔细想想。”
“……还有别的节日?”
“……”
陶执瞥见他失望的样子,心里在发笑,但是面上还是装得无辜,要有多气人就有多气人。
萧玉折轻叹了一声,今日亦是他的生辰,原以为师兄会记得,是他自作多情了。
他苦涩地笑了笑,罢了,能共赏花灯也是件美事。
“喏。”陶执含笑的声音传来,“生日快乐。”
萧玉折倏然抬起眼眸,就看到了悬在面前的一块玉佩,轻轻晃了晃。
玉佩色泽莹白透亮,精致地雕刻着闲云仙鹤的形状,仙鹤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瞬便要乘风而去。
萧玉折心里又惊又喜,可是目光往上时,发现拿着玉佩的手指添了几道伤痕。
“这是师兄亲手做的?”
“闲暇时随便雕的。”
才不是随便雕的,他跟着一位手艺好的师兄学着做,废了一百多块玉石,最后才雕出来这一个。
陶执将手指藏到袖口里,面上假装若无其事,语气带着一丝紧张问:“是不是很丑?”
“师兄多虑了,我很喜欢。”
萧玉折睫羽颤动,唇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心间被一种柔软的情感充斥。
他好喜欢这样的师兄,嘴上不在乎,其实是个格外认真的人。
好喜欢……
萧玉折蓦然愣住,他手指间摩挲着玉佩,冰凉温润,可心口却滚烫炽热,像是被悄悄放了把火,瞬间星火燎原。
街市上有情人一对对,他们看彼此的眼睛,都流露着爱意,在这个节日里,赠送心仪之人礼物,便可得到神明祝福,天长地久。
此刻,耳畔传来一道道震天声响,所有人都抬头仰望,明亮温暖的光芒照得人愈发闪耀。
天空中噼里啪啦绽放了烟火,绚丽的色彩此起彼伏,点缀了漫漫寂寥的黑夜。
萧玉折侧眸看了他许久,心念一动,鬼迷心窍地转过身,将他的脸慢慢转正。
陶执睁大了眼睛,看着对方越来越近,“阿折,你……”
这是在干什么?
唇上印下一片柔软,微凉的触感,还带着淡淡的冷香。
那一瞬间,陶执分不清是自己脑袋轰鸣,还是天上的烟火在炸响,反正他眼前短暂的被白光充盈。
片刻后,天空的烟火停止了,萧玉折也放开了他。
他脸上泛着红晕,眼眸的情愫未褪,连呼吸都是急促的,忽然目光瞥见陶执水润的嘴唇,俊美的面容愈发炙热。
“师兄,我心悦你。”他眸光偏执笃定,嗓音喑哑道。
陶执也好不到哪去,他微微张着嘴,惊愕地看着面前的人。
然后,他就反应过来,刚才听到了什么话。
他眨巴眨巴眼睛,心脏突突直跳,萧玉折怎么会心悦自己?什么时候的事……
所以,他现在是在等自己回答?
空气陷入诡异的寂静,两人两相对望,还是陶执受不了那样的眼神,温柔中闪烁着希冀的光。
这……叫他怎么说得出口。
陶执移开了目光,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我有点饿了,去那边买些甜点回来。”
他似乎忘了自己吃遍了街市上的美食,怎么可能还会饿?
但是萧玉折没有说穿,而是颔首笑道:“师兄尽管去,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这句话以后会带给自己无限痛苦,因为师兄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若是能够重来,他一定会挽留师兄。
萧玉折心脏突然抽痛,继而涌上了莫名的后怕恐惧之感,他脸色微白,下意识抬眸看向师兄的背影。
师兄已经走下那座石桥,淹没在人山人海里。
那种奇异的感觉瞬间消失,就好像只是偶然心悸般。
萧玉折按照约定,在凉亭里等着,心想自己此举或许太冲动,万一吓到了师兄怎么办?
等师兄回来,也不必一定要个答案,给他足够的时间考虑也不迟,无论多长时间自己都等得起。
然而,一个时辰过去了,就算陶执在店里吃完甜点,也该回来了。
可是,他还是没有出现。
时间一点点流逝,街市上逐渐人去楼空,空荡荡的凉亭里,只剩下萧玉折驻足不前。
月色清寒透骨,浸凉了一颗炽热的心,萧玉折感觉手指僵硬,甚至都感觉不到冰冷。
他的四师兄消失了。
次日,他收到一只飞雁传书,那是大师兄写的急信:宗门突然被魔头偷袭,危在旦夕,希望你二人速回。
书信的右下角,沾染了斑驳的血迹。
夜色朦胧, 风中透着几分萧瑟,人群皆往赶往热闹之地,唯有一人独往灯火阑珊处。
陶执忍着身体颤抖, 向小贩买了一包炒板栗。
板栗的香味扑面而来,空气中飘散的热度, 让他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他搓热了手心, 哈了口暖气, 然后打算原路返回。
可是这条路却很长,而且越走附近的行人越少, 凛冽的风呼呼地吹过, 开阔的大道显得异常的冷清。
天边倏然飞过一柄剑, 上面隐约有个人, 衣块飘飘仙风道骨, 陶执定睛一看,发现那人竟然是管朔。
“大师兄?”陶执心中惊喜,立即挥手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剑身停在他面前,管朔朝陶执伸出了手,笑容憨厚道:
“师父叫我过来接你,快随我上来。”
见他脸上有几分犹疑, 补充道:“我和三师弟一起来,他方才带上萧师弟先走了。”
闻言,陶执才放下心, 抓住对方的手跃上飞剑。
他一边吃着板栗,一边好奇地问道:“不知宗门发生了什么事?”
管朔站在前面御剑,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总感觉大师兄更沉默寡言了,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搭理他。
“宗门有难, 你还有心情跟着萧师弟厮混,可是不愿意跟我回去?”
陶执咬板栗的手僵住,他愣愣地看向大师兄,重新将板栗丢回了袋子里。
大师兄向来纵容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斥责,难道宗门真的出了大事?
他顿时也没有胃口了,怀里的板栗渐渐冷却,脚下的飞剑速度加快,穿过层层乌云,即将离开荷州。
但是,在散开的乌云之下,他看到了热闹的街市,看到了那间小凉亭,萧玉折坐在里面。
这是……怎么回事?他刚想抬头问大师兄,便迎面飞来一团黑雾,接着两眼发黑。
不知昏迷了多久,陶执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盏灯,那暖黄的灯光慢慢融化,最后喷涌出无数火星子。
火星子又蔓延成河,咕嘟咕嘟的冒泡,热气如波浪般横扫而来,这里就像是正在燃烧的岩浆。
高高竖起的两面墙壁,烧得火红如烙铁,将岩浆彻底隔离开来。
这里不是人界,到底是什么地方?
陶执心里感到不安,他身体害怕地颤抖,就好像从前来过,留下过深刻的痛苦记忆。
“你就是清飞文的弟子——陶执?”
头顶传来一道年老沧桑的声音,陶执抬头便看到,天空中闪烁着不详的红光。
……是一颗心脏在说话?
陶执不禁后退了一步,衣袖不留心碰到墙壁,瞬间就被烧掉了部分。
“呵呵,这里是魔界神圣之地,欢迎你的到来。”
他记得这个语调,回想起昏迷前看到的一幕,“我在荷州看到萧师弟了,你……根本不是大师兄,带我来魔界干什么!”
师父曾告诉过他,魔界就是万恶之源,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任何一个魔修说的话都不能相信。
那个邪恶的声音说道:“当然是借你之力,一举铲除浮仙宗,将来再直捣万重宗,本尊才能统御修真界。”
至于为什么先拿浮仙宗开刀,一方面万重宗不是省油的灯,另一方面浮仙宗在仙门中地位越来越高,若是放任不管,岂不是也要威胁到我魔界了!
“呸,痴心妄想!”陶执明白他的企图后,面露嫌恶:“我师父可是当世剑尊,你不可能得逞。”
“我不可能得逞,可是你可以啊……”那声音奸邪可怖,森森笑了起来。
陶执愣了一下,尚未琢磨出是什么意思,便感觉丹田骤然破裂,剧烈的疼痛让他意识逐渐虚无。
他要死了吗?
“从今往后,世上再无‘陶执’。”
清晨的浮仙宗山门巍峨,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白雾,衬得附近的草木愈发葱郁润泽。
待那白雾渐渐散去,洒扫的弟子瞥见门口伫立着一人。
他将扫把倚在墙边,走过来查看,然后高兴地说道:“四师兄,你回来了!”
陶执脸色苍白无色,眼眸也漆黑空洞,他斜睨着这名弟子半晌,最后点了点头。
“还不开门?”
弟子神情有些诧异,四师兄似乎心情不好?
如此想着,却发现不了异样,在陶执的“热切”注视下,这名可怜的弟子打开了山门。
待山门为他敞开,陶执眼里掠过一丝嗜血,他突然抓住那弟子的脖子。
看着对方极力挣扎,脸色从涨成猪红色,变成酱紫色,还露出惊恐万状的表情,真是精彩绝伦。
“为了感谢你,本尊决定让你去死。”他露出森然的牙齿,张狂地笑起来。
下一瞬,手中的弟子面如土色,顷刻间停止了呼吸。
他像是扔垃圾一般,将其丢到地上,等他走远之后,一缕黑气在从地面窜出来,将那弟子吞噬干净。
地面上徒留一滩血污,与其他方向的血流交汇,山门附近很快就血流成河。
在突如其来的“袭击”中,主峰的紫阳大殿上,清飞文刚刚命人修书,送到千里之外的荷州。
正当他心力交瘁之时,有个人徐徐走了进来,连声音都带着几分轻快活泼。
“师父,我回来了。”
见到陶执的那一刻,清飞文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放下了,他放下手中的剑快步走来。
“执儿,你怎么样了,路上可有遇到危险?”
清飞文神色焦急,想查看陶执有没有受伤,“你几个师兄都不敌那魔头,你……”
话音刚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清飞文。”陶执冰冷地笑起来,讥讽地说道:“你也不过如此,空有虚名啊。”
真是不堪一击,这偌大的浮仙宗没有一个是对手。
清飞文整个人僵硬不动,他瞳孔猛然收紧,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只见一只手穿透了他的腹部。
他口中溢出鲜血,周身修为在迅速流逝。
“啪”的一声,清飞文打出一掌,可惜被对方侧身躲开了,腹部的伤口受到二次伤害。
他颤巍巍地扶着剑柄,眼神充满了憎恶:“你不是执儿,你是……魔界中人!”
“本尊乃邰蓝。”
邰蓝……清飞文脸色难看,这是传闻中的魔界圣尊,来历不明,却据守一方魔界。
清飞文吐了口鲜血,声音颤抖着问道:
“你把执儿怎么样了?”
邰蓝把霜月剑抵在他脖子上,道:“不用着急,本尊保证你很快就会见到他。”
突然,手中的剑竟然不听使唤,微微颤动着,想挣脱他的手。
他面色微变,感到体内发生异动,那是陶执魂魄苏醒了!
“不要伤害我师父,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
邰蓝神色冷漠,说道:“你觉得你能阻止本尊?”
“师父——”
血光在眼前炸裂开来,陶执早已泪流满面。
空气中的杀意骤然止息,清飞文奄奄一息,看到他扭曲的神色时,隐约明白了什么。
“执儿,爹不怪你……”清飞文眼里的慈爱、自责,远远超过了痛苦悔恨。
是他没看好这孩子,如今引狼入室铸成大错,连累了整个师门,他……实在是罪责难逃。
纵然有千般遗憾不甘,终是无可奈何花落去。
邰蓝终于将那缕魂魄彻底压制,心神无比舒畅,可是他感觉脸上一片冰凉。——是两行血泪。
“嗤。”他嘲讽地笑了一下,“凡人真是没用,情感是最没有价值的东西。”
“师父!”
大师兄管朔突然现身殿外,他浑身浴血,目眦欲裂地看着这一幕。
四师弟……入了魔,竟然丧心病狂杀了师父。
他闪身来到了邰蓝跟前,眼眶已然赤红,却还隐忍着心痛道:“陶执,你为什么这么做!”
陶执不止杀了师父,还杀了师娘……一路上的同门师兄弟都难逃一死。若是他人所为,甚至是魔修,他也万不会这般心如刀绞。
偏偏这场惨绝人寰的悲剧,是从小疼爱的师弟亲手酿下。
“为什么?应该是觉得仙门十分碍眼吧。”
邰蓝周身魔气环绕,黑袍猎猎作响,俨然进入了魔化期,皮肤上布满了黑色的鳞片,遮住了大半面容。
修士魔化之后,便是彻底失去理智的“魔”。
见状,管朔握紧了手中的灵剑,他咬紧牙关,重重地呼吸:“今日我必须给师父一个交代!”
两人交手起来,白光与黑雾交错,暂时看不出谁更占上风。
管朔平时的良善憨厚不再,此时已经被仇恨逼红了眼,每一招都是用了全部功力,找准了死穴打,可惜次次都让对方躲过了。
与此同时,囚在邰蓝丹田中的魂魄,陶执就像被困在了一个透明盒子里,能看到四周动静。
他奋力捶打“透明盒子”,甚至手上渗出血迹,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
此时此刻,他心如死灰,将唯一的希望寄托于大师兄——快杀了自己,以免再添无妄杀业。
但是,管朔渐渐力不从心,魔化后的“陶执”修为暴涨,他或许不是他的对手。
倏然间,“陶执”在他面前消失,速度快得难以捕捉。
“我玩够了。”身后传来一声轻蔑的笑。
接着,管朔背后划过一道黑雾,千丝万缕的魔气附着在伤口上,瞬间便涌入体内。
“噗”他喉头发甜,血气翻涌而上,当即吐出一口黑血。
一阵阵彻骨寒气包裹着他,就像是到了冰窖,完全失去护体的力气,他的身体抽搐起来,连剑也拿不稳了。
邰蓝将那把剑狠狠踩在脚下,“毒发三个时辰后,你自会跟师弟们团聚。”
“哈哈哈!”
萧玉折回到浮仙宗的时候,满目千疮百孔,山门摇摇欲坠,周遭沉浸在无尽的血色之中。
空气中的血腥气味,积久不散,让他感到心口沉重,难以呼吸。
师父已经横死大殿之上,死不瞑目。
大师兄倒在血泊之中,紧紧抓住他的手,眼里浮现希冀的光芒。
“杀了那个魔头,已经无可挽回,只能杀了他……杀了他!”
“此时再不动手,恐怕他会危害天下苍生!”
那双眼眸失去了理智,仇恨化作熊熊烈火,锐利的指甲深深陷入萧玉折手臂,血水从指缝间淌下来。
他感觉不到疼痛,反而是心脏在滴血,那刻骨的恨意,似乎加深了数倍,从大师兄传递到自己身上。
他知道现在只有自己,能告慰枉死的所有人。
——杀了他,方能阻止这一切。
可是与此同时,沉睡在他身体里的另一缕来自未来的魂魄,在无声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
他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目光极度冷静。
从前噬心蛊发作的时候,萧玉折总会梦到这个地方,他每次都会失去判断力,沉浸在血腥屠戮之中。
现在他才恍然发现,一切并非是看到的那样。
直觉往往比所见要准确,这个人绝不是他的师兄,皮囊之下另有幕后操纵者。
在和那位“操纵者”战斗中,他被暗中种下“嗜心蛊”,蛊的种子接受恨意浇灌,抽根发芽。
后面的事情,一如他记忆里那般发生,他还是亲手杀死了四师兄,师兄也没活过那个雨夜。
漫天的血雨飘摇,浮仙宗一夜间满门被灭,鲜血浇筑着这片贫瘠的土地,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再生长草木。
仇恨、痛苦以及悔恨的黑暗情感,长年累月,足以让他最终走向毁灭。梦球里的世界染成灰色,慢慢变成透明。
梦球里的画面消失了,萧玉折的神思从里面出来,回到了幻梦幽谷里的神殿之上。
然而,陶执却不知所踪。
无尽的黑暗, 从四面八方涌来,如潮水一般将陶执的魂魄淹没。
这是一个密闭的空间,伸手不见五指, 自然也不知道时间流逝,他似乎在这里待了很久很久。
无人发现他, 亦无人能救他。
突然, 黑暗的潮水掀起波澜, 将陶执拍向了更深的水里,他水性不佳被呛得胸腔疼痛, 就在快要溺水之际, 水位向四周褪去了。
他深深地呼吸着, 这难得的新鲜空气。
眼前亮如白昼, 掌心下的粗糙石砺清晰深刻, 他惊讶地抬头看去,发现天空湛蓝澄澈。
他逃出来了,这里是……浮仙宗?
正在这时候,耳畔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不少人朝这里走来,他们身上穿的是浮仙宗弟子服!
陶执眼里浮现出欣喜, 刚想向他们呼救,却听到那为首的人指着他,大声喊道:
“魔头, 就是他。大家快抓住他!”
……魔头?
这附近只有他一个人,所以确定那名弟子指的就是自己。
陶执浑身湿漉漉的,就像是刚从水里上岸的鱼, 他张了张嘴发现由于太久没说话,喉咙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
这时候, 身旁突然有个人走过,拉住他的手臂躲到一面墙后面。
陶执惊疑不定地转过头,“你是小磊?”
“是我。”
渡烨磊似乎是走了很远的路,连衣摆都有些凌乱。
他表情焦急,低声对陶执说道:“前几日浮仙宗遭到魔头偷袭,师门上下损失惨重,现在正在到处寻找魔头,将其就地正法。”
魔头偷袭……这几个字眼很耳熟,陶执仔细想了想,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
“他们把我当成了魔修?”他缓缓拧起眉,有些疑惑茫然。
渡烨磊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不能让他们发现你。”
陶执隐约猜到了什么,渡烨磊可能是受邀请,与浮仙宗共同寻找魔头的,现在却把这些全部告诉了自己。
心里忽然有些感动,渡烨磊还真仗义。
“你现在帮我,不担心万一被发现……成为众矢之的吗?”
对方只是摇了摇头,郑重的说道:“我们本就一起长大,我不可能看着你被当成魔头,眼睁睁看着你死。”
“放心吧,我会救你出去的。”
他见陶执身上全是水渍,便施了个术法,陶执感觉全身暖洋洋的,身上衣裳也变得干燥了。
“多谢。”千言万语,不及这一句。
“谁在那里!”突然,不远处响起了一声呵斥。
“嘘!”渡烨磊食指抵在唇边,陶执立即会意闭上了嘴,紧张地听着那边的动静。
他们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不约而同地屏息凝神。
可是,未等那名弟子走近,陶执余光中瞥见左边,出现了两名弟子,他们高声喊着:“他们在那儿!”
“走。”渡烨磊头也不回,拉着他就往前奔跑。
两人一路往前,暂时将身后的一群弟子甩开,还好这是条宽阔的大道,他们不知跑了多久,穿过几条无人的小巷。
最后竟然跑进了后山,附近荒无人烟。
陶执抬眸看向这座山头,光秃秃的很是难看,与记忆里不太相符,他记得这里是有一片油菜花的。
忽然前面的墙角处,从他身斜后方走出来一个人,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利剑。
“小心!”
渡烨磊堪堪察觉到,他们是被人暗中跟踪了。
在陶执的惊异的目光中,渡烨磊瞬间挡在了自己身前,血液飞溅到他身后的墙壁。
他心中怒气翻涌,反手打出一道攻击,那偷袭的人撞到墙上,立即昏了过去。
接着,他扶住受伤的渡烨磊,目光关切:“你怎么样,伤得严重吗?”
渡烨磊半边身体都倚靠着他,脸色都失去了血色,他抓紧了陶执的手臂,冷冷瞥了地上的弟子一眼,狠厉果决地说道:
“怎么不杀了他?”
陶执微微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你莫不是没看见,他刚才就想用那把剑杀了你,你现在还活着全是因为我。现在你放了他,将来他未必会放过你。”
渡烨磊语气有几分冷,“即便是这样,你也不愿意杀了他?”
陶执抬起眼眸,沉默地望着他半晌,眼神清明透彻得如水镜般,丝毫未被杀意仇恨沾染。
对上这样一双眼睛,渡烨磊竟然有瞬间的心虚,他快速眨了眨眼,恢复了之前的语气道:
“我知道你不忍心,还是老样子。”
于是,气氛又悄然放松了下来。陶执给他检查伤口,发现上面竟然附着毒药,脸色渐渐阴沉如水。
渡烨磊似有所感地拿出手帕,接着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低头一看,发现手帕上沾染了黑色的血迹。
“我一时不察,竟然中了剑毒。”他苦涩地笑了一声,“我不想拖累了你,你快先走吧。”
陶执悄然握紧了拳头,眼里的坚毅闪闪发光,“我不会丢下你的。”
可是,他就算曾学过的医术,也无法立即找到解药。
“我听说过一个方法,或许可以试试,只是不知真假……咳咳!”渡烨磊又咳了血,俨然是快到了极限。
陶执脸上着急,追问道:“什么办法,一定要试试!”
“若是能祭出本命法器,加上精血为引,法器的力量便可治愈百毒。”
法器?陶执脑子快速过了一遍,他去哪儿找什么法器!
渡烨磊见他急得团团转,眼里掠过一丝暗芒,他贴心地提醒道:“你看看丹田之中,可曾蕴养过法器?”
丹田……对啊!
陶执立即进入丹田寻找,可是放眼望去一片干涸,就像是被抽干的河床,连什么灵丹本命剑都没有。
但是,他被一簇明黄色的光吸引,那是三团奇异的火焰,裹着几块不完全的碎片。
“我的丹田里没有法器。”他颇为失望地喃喃自语,“只有几块没有价值的碎片。”
“碎片……”突然,渡烨磊坐了起来,抓住他的肩膀问:“怎么可能!你可师父临终前,没有给你什么东西吗?”
当初那个魔头之所以败给萧玉折,他猜测就是萧玉折身怀凤王箭,只是魔头“死”后,凤王箭分裂成五块碎片,便下落不明了。
陶执诧异地看着他,心里忽然有些抵触。
“小磊你变得好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