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微微俯下身,将手伸向水面,说:“到家了。”
早在进来园子时,他便发觉了青莲的气息,然后青莲又突然出现,他可不信是鸟雀所为。
因为园子上空布有森严结界,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
不过,他更关心青莲的真身。
青莲装死到底,连片花瓣都没动一下。
仙君忽然瞥见它枯黄的叶尖尖,莫名有种去触碰的冲动,他这般想着便稍稍收拢五指,碰了碰里边软润的一片。
哈哈哈!
陶执突然被戳了痒痒肉,笑得全部花瓣乱颤,这一乱动就大不妙了,差点腾空花式下水。
情急之下他攀附住一根食指,然后顺着手臂爬到了对方怀里,全程不过瞬息间的功夫,速度快得令人惊叹。
仙君等了一会儿,想看看他要干什么。
可是这小青莲理直气壮,就这么窝在他怀里了。
仙君羽睫落下一片阴翳,黑瞳幽深冷血,他放在身侧的手心一团冰焰熄灭,一个确定的念头在心头浮现。
青莲灵识初开。
忽然兴致全无,内心被一种焦躁情绪占据,他用灵力强行把青莲托在手上,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冷漠。
陶执感觉动弹不得,每一片花瓣都被灵力束缚,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他连挣扎伪装都是徒劳的。
这……糟老头子生气了?
“尊上?这……”楚临及时出现,看着半空中扭动的青莲,佯装惊讶。
其实他观察有一会儿了,青莲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想爬仙君头上,受到惩罚丝毫不为过。
只是这不是普通的青莲,而是八百年才初开灵识的青莲,万一仙君事后后悔……
“尊上,青莲一族天资愚钝,三百年来也就这一颗开了灵识,纵然不知规矩以下犯上,还请尊上冷静处置!”
楚临此话恳切,说得确实不错。他养了这一池子青莲,三百年来琼浆玉液喂之不尽,想要的也仅仅是一颗拥有灵识的青莲。
三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也转瞬即逝。
“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这园子里开灵识的不少,按惯例让它决定去留。”
楚临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依言接过了宝贝“疙瘩”。
他和和气气地问:“你若是想留在这里便不动,若是想去弟子院进修便动一动。”
“丑莲花!” 阿绿忽然喊了他一声。
陶执下意识回头去看,却听头顶又一声询问:
“你想离开这儿?”楚临轻声问。
“……”只见青莲左右晃了晃脑袋。
“莲花弟弟,你不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弟子院里都是开灵识的妖修,你去了一定会喜欢的,机会难得呀。”
阿绿声调突然变嗲,过分矫情了。
妖修?陶执狐疑地心想,难道不是抓去烤成莲花干?
只听楚临耐心解释:“阿绿说得不错,弟子院里的妖修享有普通弟子的待遇,若是将来能入翰辰书院,也是你的造化。”
陶执现在明白了,原来阿绿之前是骗他的,什么开了灵识就会被送去入药,其实只是送去弟子院修炼!
他刚才还被吓得够呛,现在平静下来,心里忽然也渐渐来了火气。
而且若是入了仙籍,岂不是证明他加入了浮仙宗?
他堂堂魔界少尊主,将来霸道尊贵的魔尊,绝不受这这种侮辱!
“尊上,它愿意留下来。”楚临道。
仙君轻飘飘扫了青莲一眼,无甚表情道:“嗯,随它去吧。”
此时池子里恢复了清澈,柏莹草被其他莲花吸收干净了。
青莲扑通一声入了水,跟条小舟般左右晃荡,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它在玩水似的。
仙君轻嗤了一声,转身便要离开。
“尊上,先别走!”
他脚下忽然停住,目光冰冷地看向蝴蝶兰。
阿绿枝叶微微一颤,但还是壮着胆子说道:“阿绿三百年守在园中,不为别的……只是想一直看着尊上,可否让我留在尊上身旁伺候……”
她很早就想说出口了,就是一直没有机会。
现在仙君对青莲这般冷淡,让她心里感到雀跃,也许一开始的忌惮就是多余的。
“你可知道,我身边从不留心思不正之人?”
什么小动作能瞒得过仙君?阿绿脸瞬间惨白,她一时冲动差点犯了大错,若是今日真的放跑了青莲,简直难以想象。
“尊上,阿绿知错。”她道。
“错在何处?”
“不该……帮青莲脱身。”阿绿心思一转,把锅迅速甩出:“不过,是它哭着求着让我帮忙的,天天在我耳根下呱噪,我才答应的。”
陶执:……我谢谢你。
“态度不错,便自罚三百年修为吧。”
“尊上饶命!”阿绿哭嚎道,两百年不等于褪了她一层皮?
这三百年里其他花类走的走死的死,只有她一个人能够留下来,这还不能说明尊上对她的特殊吗?可是如今……
仙君本无情,何曾将它们放在眼里?
纵然阿绿看起来可怜,但是另外两名仙侍却不敢求情。
“往后安分守己,勿再生事。”仙君面色冰冷,曲指一弹,便散去了蝴蝶兰大半修为。
阿绿意识还在,却不能说人话了。
给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顶嘴了,仙君绝非纵容仁善之人,眼里容不得沙子,她能留条性命算运气好的。
四下一片噤声,无人敢触仙君霉头。
自从阿绿散去修为之后,园子里突然变得非常冷清,其他灵田里的作物尚在发育,没有人能跟陶执交流。
他一个人……一朵花整日嬉水,也渐渐开始觉得乏味、无趣。
陶执意识到仙君是个极其可怕的人,整片园子的花草抬手说灭就灭,冷漠残忍得不像个正道人士。
他本该尽快想办法离开浮仙宗,但是现在他却放弃了“逃跑计划”。
因为,他在仙君身上嗅到了天巫凤王箭的气息。
陶执清晰地记得,那日他引雷渡劫之前,义父忽然召见他,交代了一个特殊的任务。
魔界的死亡之海下面,是一片无人知晓的神圣之地,沿路的石壁纹路诡谲,滚烫的岩浆倒挂天穹,顺着岩壁静静地流淌。
这里只有魔尊,或是拥有魔尊血统的人才能进入。
“执儿,我大限将至,日后谁又能护着你……”那深沉沧桑的声音,仿佛从远古时空而来,发出一声叹息。
“不用你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他好歹也是少尊主,谁不服让左护法揍一顿就行了。
“魔族被仙界欺压已久,唯有上古魔神留下的‘天巫凤王箭’,能助我们扭转乾坤。”
“可惜,神箭被打散五界之中,自此难觅其踪。”
关于天巫凤王箭的故事,义父从小便讲给他听,他都快听出茧子了,甚至能倒背如流。
他抚着心口,那里的心跳年轻、鲜活。
可是义父说,他体内便有一块天巫凤王箭碎片,与自身神魂相融,能够感应其他碎片的存在。
陶执原本想逐一去找齐神器,但是天公不作美,当时魔界突生变乱,在他即将渡劫之际,一群蒙面魔修将他逼上了乌木崖。
那群人是来取他的性命的,他破罐破摔索性在那渡劫了。
阳光落在青莲身上,暖融融地笼罩着他,就像是给予他另一段生命般,这种感觉妙不可言。
陶执勾了勾唇角,心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虽然重生到浮仙宗非他所愿,但是遇到了天巫凤王箭碎片,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凤王箭碎片他势在必得,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了。
忽然,陶执感觉眼前落下一片阴翳,窦祯站在水池旁边,倒了一堆营养丰富的灵液,直接往他脸上砸。
呸!能不能温柔一点?
“咦,你吐了?”窦祯拿瓶口抄了浮在水面的液体,重新浇到青莲身上,“嘻嘻,别浪费。”
陶执:?
窦祯盯着鼓起的青莲,看起来长大了许多,一定是因为自己喂得好!
这时候,他从怀里掏出来两个花盆,一个圆形雕花漆蓝,另一个方形孔雀彩绘。
“尊上说了,等会儿要见你。”窦祯笑眯眯地问:“我给你准备的惊喜,你喜欢哪一个呀?”
都不喜欢。
“没关系,这还有!”窦祯手上的俩盆消失,又凭空变出来十几个花盆,黄黄蓝绿青红紫,一个比一个花里胡哨。
窦祯:“你不会说话,那就我帮你选吧……这个!”
他指着一个大红大绿辣眼样式的,兴冲冲想要捧起青莲,忽然眼前水花四溅,拍了他满头满脸。
窦祯抹了把脸,看到一只土黄色的盆上,青莲若无其事地浮在水面上。
这眼光……比我好到哪去?
“果然是养得太好了。”窦祯目光幽怨,关键是他还不能还手。
青莲知道自己是个“小祖宗”,所以相当有恃无恐,嚣张起来仿佛天下唯我独尊。
他摇了摇头,这要是个人该多惹人厌?
日光炎炎,夏风熙和。
屋檐前的风铃摇曳,微微燥热的风穿过前堂,一直吹到了珠帘之后,屋中布置简约,只有一个雕花镂空木架十分显眼。
上面放着两柄剑,似乎是一对。
剑身通体银亮,日光下的阴影衬得寒芒更甚,仿佛历经烈火淬炼、冷泉侵蚀,也难以扼杀的意志。
不难看出时常被拿出来擦拭,而置于前堂颇有几分震慑的压迫感。
“尊上,青莲到了。”
窦祯把花盆放在桌上,又向屋中另一人行礼后退下。
萧玉折只着单衣,后背放松地靠坐着,他肤色很白,隐约透着一丝病态的美感。
他正低眉把玩着一块玉坠,骨节分明的手指之间,与莹白的玉脂交相辉映。
“师尊,翰辰书院招生弟子在即,昨日四大宗派挑选了一些弟子进来,其中资质绝佳者分别有……”
闻言,陶执偏头去看说话的人,刚才窦祯称呼他为“车先生”,据他所知萧玉折门下只有两个弟子,其中一个便是木灵根的车灏,司管招收弟子的翰辰书院。
车灏的容貌不算出众,但是气质非常温和稳重,一身灰白色衣袍更显得斯文儒雅。
陶执正在暗中打量,忽然感觉头顶一沉,一只修长的手指恶劣地压着他的额头。
他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往后退,那手指便再往下,一点一点缩小他的空间,最后把他摁进水里。
萧玉折欣赏了一会儿青莲憋气的样子,然后安抚性地揉了揉它的花瓣,青莲吸水性很好,几乎是瞬间就吸走了他手上的水。
陶执:“……”
他喝得饱饱涨涨,然后就看到仙君冷冷的目光。
陶执不敢吐出来,更不敢像欺负窦祯一样,劈头盖脸甩对方一身水。
“师尊?”车灏犹豫片刻,再一次开口。
萧玉折满意地看着青莲,道:“翰辰书院的事交由你去做,琐事不必来报,其他事情你自行决定。”
虽说仙君门下有二徒,但是极少管制门下,如今更是将事务全权交给了他们。
而他自己则深居简出,住在这偏远的紫阳殿,年年岁岁与云海落日相伴。
“我听闻青莲开了灵识,真是不枉费师尊一番苦心,徒儿在此恭贺师尊。”
萧玉折却并不如传闻中开心,他声音冷淡道:“即便开了灵识,也是世间芸芸俗物之一。”
车灏不禁汗颜,若当真是俗物,怎值得仙君等候三百年?
但是一转念,他想起来另一件事,小心斟酌了措辞才道:“师尊说的是,只不过这青莲天地间只此一颗,珍贵之处不言而喻。”
“你想说什么?”
“方才我收到万重宗来信,那渡长老太目中无人,竟在信上说……说青莲世无其二,他想要其中一半,愿意用宗内任意法宝灵材交换。”
三千大陆上,浮仙宗和万重宗旗鼓相当,可万重宗却将浮仙宗视为眼中钉,素来与之为敌。
这封信说是恭贺,不如说是可以羞辱浮仙宗。
可是萧玉折却没有一点情绪起伏,他拿着玉坠的手放在花盆边缘,只听“咚”的一声,莹白的玉坠沉入水底,一抹红色流苏宛若晕开的血。
“可以。”萧玉折淡淡说道,“只需叫他拿命来换。”
“……”车灏头皮发麻,深信师尊要的人“命”。
“徒儿遵命。”
“还有事?”
“没有……徒儿告退。”车灏躬身行礼,识趣地退下了。
他出门之后,发现窦祯还在檐下候着,一边揪着一棵草玩儿,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石子。
车灏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有些威严道:“楚临这几日去翰辰书院进修,你也要加把劲。”
“啊?”窦祯突然被浇了盆冷水。
他和楚临本是外门弟子,通过车灏引荐到紫阳殿照看花草,按照约定他们表现优异,便能以内门弟子的身份,进入翰辰书院进修。
“楚临抓了逃跑的魔修,你又干了什么?”
“……”窦祯哑口无言,挠了挠头小声嘀咕:“我好歹把青莲养出灵识了……”
“行了。”车灏摆了摆手,摆正脸色嘱咐道:“你如今身负重任,要好好保护青莲。”
好好保护……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是!”窦祯懵懵懂懂地领命了。
待车灏走后,他继续在门外等候,忽然耳畔钻进了一声轻笑,是青涩朝气的少年嗓音。
窦祯脸上惊疑不定,紫阳殿内哪来的什么少年?
难道……!
他心里好奇的很,然后悄悄趴在门框上,往里头看去,只见他家仙君仍然坐在案桌前,身姿清雅卓绝,形象崇高雄伟……
如果忽略身上浸湿的半边衣裳,那还是十分符合的。
萧玉折一双黑瞳,如泡在寒潭里的曜石,表面泛着清凌凌的光。
他下颌弧度冷硬,刀子似的目光往门口一瞥,“好看吗?”
窦祯腿一哆嗦,绊倒门槛后直接五体投地,语无伦次地开口:
“尊上饶命,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要命了,真要命了!
与此同时,陶执也感觉死期已到,因为他刚才不小心甩了仙君一身水。
对方也没想到他敢这么做,便没来得及设防。
但是在强大的恐惧面前,陶执还是感到一丝愤怒,都是糟老头子太过分,逼他喝水喝得发胀就算了,竟然还动手捏?这谁能忍?
堂堂一个仙君,净干这种事?他反击了一回,死了也值当。
萧玉折眼里的笑意,让他打了个寒颤,只听其声音淡淡地飘来:
“平时青莲入药,需要什么顺序?”
窦祯愣了愣,这是什么死法?他咽了咽口水回答道:
“共分为两大步骤,先用药物水制,洗、泡、润、漂,再切割或粉碎,从炼丹炉烘干水分,最后一步是风干处理。”
陶执脑壳嗡嗡的,这些字眼他都认得,就是组合起来就成了天书了。
他慢腾腾凑到花盆边缘,低声下气地说道:“仙君……我知错了。”
他后知后觉,自己能说话了!那他这算是恩将仇报吗?
萧玉折沉默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开口道:
“去找车灏领罚。”
窦祯脸上又恢复了生机,“谢、谢尊上饶命!!”
然后,就头也不抬地走了。
谁爱便成莲花干,就让谁去吧!
萧玉折半倚着座椅,伸出手放在花盆边沿,慢条斯理地等着。
陶执一咬牙,决定暂时委屈一下自己,他抓住对方一根手指,然后攀附其上,不时地停留一会儿,把皮肤上的水渍吸干。
萧玉折没有阻止它这么做,用术法烘干更快就是了。
就像是被小心翼翼讨好一样,这小东西认错的模样,莫名透着股乖巧温顺的味道。
片刻后,他两指捏着青莲,从身上摘下来。
“咚”的一声,丢进了水里。
青莲没有立刻浮上来,萧玉折挑了挑眉,看着它慢慢把玉坠顶出水面。
小东西,还算识相。
“为什么不去翰辰书院?”他漫不经心问道。
陶执不假思索道:“仙君待我最好,我想留在仙君身边。”
“好?”萧玉折眼里染上几分冷意。
“方才我确实想杀了你,也算是待你‘好’吗?”
陶执心有余悸,勉强道:“仙君这不是没动手嘛。”
闻言,萧玉折极轻地笑了一下。
“你可知我为何执着养一池青莲?”
三百年来,园内花草死了又生,只有那池青莲获此殊荣,能终日安稳地活着。
萧玉折恍然间觉察,是自己习惯这么做了。
这个问题他没打算从青莲身上得到答案。
“你若安心修炼,不走旁门左道,你想继续留在园子里当一朵花,还是在浮仙宗步步飞升……”
“全由你选择。”
陶执咂摸了下意思,心想这是让他走后门?
如果他真是什么都不懂的新手,这样的通天大道铺在面前,绝对要对仙君感激涕零。
不过,走后门也不是不行啊。
他可以学会浮仙宗的本事,然后潜入藏着万卷书的宝相阁,找到关于神箭的信息,最好有关如何取下神箭的方法。
要真有那一天,浮仙宗就完蛋了!至于北衡仙君这个傻子,一定会对今日的决定悔青肠子。
这么一想,陶执就乐得花瓣乱颤。
“哈哈……”他忽然收住了声,好像有点得意忘形了。
正当他以为又会受到惩罚的时候,萧玉折却掸了掸衣摆,从椅子上站起来,留给他一个无情的背影。
一阵风再次穿过长廊,风铃又响了一遍。
夜色降临的时候,窦祯重新回到紫阳殿。
窦祯去领了二十鞭子,上完药才想起什么事,青莲死活不归他管,但是事实如何还是看一眼为好。
回到紫阳殿的时候,里面空无一人,而那抹黄色倒是分外显眼。
他把青莲带回去,一路上骂骂咧咧的。
“你还没死啊?”
“……”陶执凉凉回嘴,“这不是该问你?”
两人好巧不巧,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撞上了。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仙君心怀不轨!”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在仙君面前,笑得他妈比女人还骚。”
“……”
这孩子脑补了些什么?
“近日不见楚临师兄,他去哪儿了?”
窦祯刚想说话,就听陶执阴阳怪气地说:“他当了内门弟子,怎么好天天往花园里跑!”
这一下就戳到心窝上了,他皱着眉头说,“我迟早也会成为内门弟子。”
“呵呵。”
“你太过分,怎么能嘲笑我,难道你觉得我做不到吗?”窦祯怒目而视。
“我可什么都没说。”
“……”果然,还没变成人,只是会开口说话,就这么惹人厌了!
偏偏跟青莲吵嘴完了,他还得伺候大爷一样,巴巴回去投喂三餐。
窦祯颇感到糟心。
忽然,他心念一动,自己没办法叫青莲闭嘴,那是明面上不许。
那要是暗地里教训一顿,又有谁知道呢?
他打开储物戒指,在乱七八糟的杂物里,找到了一只色彩绚烂的鱼缸。
水面上泛起一层波澜,一条肥美的金色锦鲤游了一圈。
这是他爹留给他的“利器” 。
窦祯眼里闪过狡黠的光,心想就让你去把它收拾一顿吧。
到了次日下午,他如同平时那般来到了水池旁边,舀了一瓢灵液,慢吞吞地倒着。
水池的位置最好,金灿灿的阳光照下来温暖又舒适,水面波光粼粼,青莲正悠闲地漂浮。
陶执忽然感觉自己是只米虫,不需要刻苦修炼,就能通过时间增进修为。
而且,他感觉近日丹田隐约有异动,或许即将有所突破。
“小青莲,之前是我说话冲了点,你不会还在生气吧?”
陶执愣了一下,这小子吃错药了?
“我郑重地向你道歉。”
“……”陶执表情略微不自然,好在对方看不见,他开口道:“道歉……道歉就不必了,我可不觉得应该原谅你什么。”
他能欺负别人,把对方骂的狗血淋头,就是听不得这种服软的话。
况且,这小子看起来比他小多了,何必跟他一般计较?往后不欺负他便是。
可是这话听在别人耳朵里,就像是挑刺刁难一样,窦祯低着眉眼底掠过一丝不忿。
他暗自咬牙,脸上却露出笑脸:“光说没有诚意,我为你吹首曲子吧,此处僻静无聊,正好能打发时间。”
“呃……”这倒不必。
陶执心里还没想好怎么拒绝,就看见对方从怀里掏出来一根竹笛,两眼期许地望着他:“你想听什么曲子,欢快的还是悲伤的?”
“……随便吧。”
窦祯把竹笛放在唇下,姿势极为标准,表情严肃地吹起了笛子。
陶执本以为会是魔音贯耳,但事实上却打了他的脸。
窦祯吹的曲子风格婉转哀伤,缠绵悱恻,跟他本人的画风有天壤之别,其中的情感和艺术性,顿时冲刷了陶执毫无防备的心智。
那种感觉……就像是漫无目的地沉浮在海洋之上。
一曲过后,陶执恍然回神,怔怔地问道:“你吹的是什么曲子?”
“这是《乐逍遥》,凡是浮仙宗的弟子都会吹奏。”窦祯想了想,笑着补充道:“这是尊上的命令,要求我们人人会吹这首曲子。”
“这首曲子是仙君所作?”
窦祯摇了摇头,“是四师叔。”
“他是何人?”浮仙宗还有这号人?
“不知名头,尊上从不让人议论他……小声点,上一个敢谈论此事的人,现在坟头草都这么高了!”窦祯说着还表情夸张起来,做手势比了比胸口的高度。
“……”陶执心想,他埋土里不会长草,只会开花。
“照你这么说,仙君一定很在乎他。”
窦祯脸色一阵青白,“我曾经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后来发现不大可能,就比如说阿绿这件事。”
陶执兴趣挑了起来,“这关阿绿什么事?”
阿绿被罚去尽数修为,这是放在明面上的决定,倒是可以说得。
“据说……是因为那位喜欢蝴蝶兰,所以园子里才有了阿绿,阿绿越长越大,修为也越来越高,可是她不愿意离开园子,尊上便将她留下来。”
“三百年的时间,也该有点感情了吧?或许阿绿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事实证明尊上薄情寡义,想杀就杀。”
“所以,你也别自作多情,没事想想阿绿。”窦祯在说话的时候,弯腰用水瓢倒着灵液,在掌心中掉下一只红色小家伙。
这个角度绝对隐秘,而且落水的声音微不可闻,同时陶执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不曾发觉。
“外界都说仙君悲天悯人,大爱苍生,救世传说一段又一段,但是那只是大多数崇拜者的想象罢了。”
“……”陶执忽然疑惑道,“那你不害怕吗?还是说你们犯错可宽容处置?”
“宽容?”窦祯苦涩地一笑,他背上还疼着呢。
陶执也想起那茬,这是在伤口上撒盐,补救道:“咳咳,不好意思……”
“没事儿,习惯就好。”
窦祯发出“嘶”的一声,扶着腰一脸惨白:“哎,忘记上药了。”
然后,便不与陶执闲聊,转身兀自离开园子,估计是回屋上药了。
陶执沐浴在阳光里,心中却有了另一个疑问,那位“四师叔”是什么来头?
仙君冷酷无情,却对他念念不忘,还记得人家喜好,连门下一干弟子也要学小曲儿记住他……
这不是暗恋人家吧?
陶执浑身花瓣一哆嗦,越想越觉得可能性极大,但是联想到仙君那张冷漠的臭脸。
顶着“暗恋”二字,就让他恶寒够够了。
不知不觉天色渐晚,空气中莫名多了几分萧瑟,微凉的风吹过池面,树枝投下的影子耸动着,好像藏着小动物似的。
陶执对外界反应迟钝,他没感觉有什么不对,不时地晃悠着花瓣底座,享受着这段午后时光。
突然,他不经意低头一看,然后就对上了一双火红色的眼睛。
水面下,光是头就比他大三倍的家伙,正目光凶恶盯着他,并缓缓张开了满口獠牙。
陶执本能往旁边躲,接着一片巨大的浪花扑向他刚才的地方,一簇火苗的颜色跃至水面上空,再猛地一头扎下来。
一颗青莲被咬下半边身体,只可怜地露出莲心,残碎的花瓣飘在水面上,不多时十几颗青莲都被糟蹋了个遍。
陶执也看清了罪魁祸首,是一条胆大包天的金鲤鱼!
他藏在诸多青莲之中,一时半会儿对方也找不到,可是金鲤鱼却只是破坏青莲,而不去吃掉它们。
反倒是来回梭巡,确实是冲着他来的。
这池子里他最清楚不过,绝不可能藏有鲤鱼这种活物,那就只有……窦祯干的!
想到这里陶执就气不打一处来,原来刚才道歉、吹笛子全是假的,就是想借机报复他。
浮仙宗果真没一个好东西!
陶执这么想着,身体已经飘到了水池边缘,还未等他实施逃跑计划,就眼睁睁看着水下迅速朝他飞窜的一个影子。
把他顶飞了。
青莲被抛向半空,呈一道弧线飞到水池中央,然后脑袋朝下扎进水里。
“……”他奶奶的欺人太甚!
他刚刚冒出头,就被金鲤鱼一尾巴拍进了水里。
明显是在戏弄他。
金色鲤鱼慢悠悠地游,圆圆的眼睛冒着幽光,它看起来就像是能一口吞下青莲,可是却碍于命令不敢下嘴。
于是,金鲤鱼咬下旁边的一瓣花,吧唧吧唧地吞吃下腹。
增进的修为使它的腹部鳞片红光闪烁。
陶执估摸双方敌人实力,这条金鲤鱼应当有筑基后期修为,而他……堪堪练气期,硬拼不可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