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犹豫了一下,还是竖起手指往上指了指。
丹绮没看懂。
掌柜又指了指自己的腰带,这条腰带是兴义和掌柜都有的,由兴阳派统一炼制发放,上面有兴阳派的标志,能抵挡元婴致命一击。
兴阳派外门弟子何其多,除非是商行往上的监管,否则掌柜用不着这么紧张。
“是中州内门出来的。”
掌柜压低声音。
顾雪洄拿的是兴阳派内门弟子才有的烈阳令。
有了烈阳令,不仅能享受兴义和贵客令才有的待遇,远在外地的弟子还能借用兴义和的商路传递消息,和兴阳派内门的弟子长老通信交流。
兴阳派和同在中州的天衍宗都说自己是十四州第一宗门。
每次天骄榜开启,前列名字基本出自这两家。两派各有所长,比如兴阳派的符篆丹药上更胜一筹,而天衍宗在阵法炼器上的造诣则堪称登峰造极。而在实力差不多的领域,比如两派都觉得自己在剑道法术方面比对方强,每次修行这方面的弟子相遇都能掐得死去活来。
掌柜内心发苦,要是顾雪洄一个不高兴,回去给兴阳派递上一句话,他们这商行搞不好就没了。
这伙计忒没眼色,顾雪洄这个样貌气度,怎么看都不像是长山州能养出来的。人家用惯了好东西,这白羽金的品质在人家眼里确实是差了些。
剑修是穷三代没错,可那是底层剑修才穷,大宗门世家出身的剑修,不在此列。
“这边有个小辈即将结丹,我想着送他一点白羽金淬炼本命剑。原本想着要是品质过得去,淬炼一把全是白羽金锻造的本命剑更好。不过嘛我觉得白羽金还得是西极州那边几个万年老坑成色更好,这个还是差了些。”顾雪洄说明自己的要求,“要是没有这么多的白羽金,这个大小的变异凰羽金也可以。”
掌柜倒抽一口冷气,旁边的伙计更是目瞪口呆。
这块白羽金都不知道放了多久,震雷宗的掌门几次来看过最后还是觉得太贵没舍得买,顾雪洄一张口就是要锻造一把全是白羽金的本命剑,还嫌弃这块白羽金成色不好。
而且……凰羽金是什么,他听都没听过。
掌柜掏出手帕擦了擦冷汗,忙不迭对顾雪洄道歉。
长山州的兴义和商行很少能进到那么好的材料,有也被几个大宗门世家要走了,这云鹤城商行里的白羽金就是目前最好的了。
至于白羽金变异成的凰羽金,长山州的兴义和总商行都不一定有。
最后顾雪洄还是没有买,他不想将就。掌柜只能承诺说帮忙留意是否有符合顾雪洄要求的品质,至于什么时候能有,则说不好。
这让丹绮心思浮动。
迭会山黑市就算是云鹤城的兴义和掌柜也没有信心一定能帮到丹绮。而顾雪洄出身兴阳派内门,说不定见过真品混元丹,而且他还是剑修,剑修的打斗能力数一数二,自保方面无需丹绮多费心。
迭会山黑市不会查验来的人是何身份,那里什么都能买卖,只是买卖后果自负。
有能力在那里觅得宝贝,也要有能力带出才是。
杀人越货,空手套白狼,只要你有能力就可以试试。
要是顾雪洄出了什么意外,还能搬出兴阳派这个庞然大物。
丹绮越想越觉得划算,至于主动提出为顾雪洄的元婴天劫护法原因,原因很简单。
根据兴义和掌柜透漏的消息,她猜测顾雪洄在内门中大概不是什么重要的弟子,要不然就不会远走长山州。
如果顾雪洄在兴阳派,自然是不缺化神的同门师长为他护法,但在无亲无故的长山州,像他这样的大宗门弟子不像散修那么随便,习惯了有个信任的人护法才放心。
“顾长老——”丹绮放软声音,“难道你就不想去黑市上看看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长长见识吗?”
丹绮把顾雪洄当做大宗门出来游历的弟子,虽然在轩紫剑宗挂了个长老的名,却看不上这二流宗门,不管事就单纯混日子。
“哦,不是很想。”顾雪洄无动于衷。
丹绮抓着衣袖,气得两腮鼓鼓,偏偏她有求于人,只能耐着性子强笑。
正逢孩童放学,领头的孩子王沿着河岸拉着纸鸢欢呼奔跑,后面跟着一群手握柳枝的跟班。
顾雪洄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好半天没动。
丹绮主动介绍:“今日清明,气清景明,当禁火寒食,祓禊踏青插新柳。顾长老没见过吗?”
顾雪洄摇头:“确实没有。”
他从来不知道凡人短暂的一生竟然过得如此忙碌,这些他只在话本故事里看过,但也只是看过。
丹绮灵机一动:“今日客栈准备了寒食粥青团等冷食,不知顾长老是否愿意光临?”
顾雪洄没问是什么味道,抬了抬下巴,示意丹绮领路。
丹绮这次给顾雪洄的茶水是普通的清泉水,配上各类冷食,倒也有滋有味。
眼看顾雪洄将糕点一一尝遍,丹绮素手结印,铺开长山州地图。
十四州极大,渡劫期以下的修士无法破开虚空,从中州到长山州金丹期不眠不休御剑也需五个月,若是要快速往来,都会搭乘跨州飞船,跨州飞船一张船票不便宜,很多修为低微的修士一辈子都没出过本州。
而州内修士去其他地方,若是不想搭乘州内商行飞船,便要自己施展神通挪移。
长山州比起中州小太多,迭会山和云鹤城的距离在地图上看起来不过一寸多。
“一个月后的迭会山,除了镜河秘境开启,还有黑市。我想着我应该和顾长老是同路才是。”
丹绮在地图上点了点,迭会山的地形在地图上放大。山势险峻,怪石嶙峋,两道河流对称在东西两坡蜿蜒奔流,每一个转弯都能在另一面找到。
“镜河秘境?”顾雪洄想起之前在议事殿商量林融丹田修补一事,贺石是提过。
镜河秘境位于迭会山,是自然形成的秘境。不仅地形复杂多样,还有无数奇花异草和猛兽,这个秘境被以广流仙宫等长山州仙道门派联合封闭起来作为一个天然猎场历练筑基期以下的弟子。秘境每隔一段时间开放,所有长山州的修士只要买了镜河密令都可以参加,还能获得价值不菲的奖励。
镜河试炼每次开启时长为七天。各大宗门会在每次试炼开启时拿出仙草灵药或是奇异矿石等资源作为积分排名奖励,除去散修来博运气争排名,参加试炼的门派还会暗中比较门中弟子的修炼水平、危机应对等。毕竟天极塔闯关太贵,一次就要缴纳三百块中品灵石或者三块上品灵石,镜河密令却只要十块下品灵石,有点积蓄的散修都能付得起。
镜河密令不仅仅是参加试炼的凭证,还兼具储物和计分的作用。每个参加者都不能带储物袋进入秘境,可将需要带的东西装入密令内,密令空间有限,不能装活物和金丹期以上威力的符咒和法器等。
在秘境内获得的资源皆归参加者,参加者可将获得的资源装进密令内待结束时带出。参加者不可在秘境杀害其他参加者,同时在秘境内通过夺取密令积攒积分,还有其他参加者采集的资源。
贺怀霄闭关出来卡着筑基大圆满不提升,就是为了参加镜河秘境试炼获得好名次,争取那些资源给宗门。
“说得很对,但是……”顾雪洄放下筷子,笑了笑,“我不打算去迭会山呢。”
丹绮眼睁睁看着顾雪洄施施然拿了巾帕擦嘴,站起整了整衣袖。
他吃完准备走人了。
“多谢款待,还有啊,”顾雪洄走到门边,这才道,“丹绮姑娘还是别白费功夫了,你要是真想请剑修护送,不如多加点钱找轩紫剑宗其他人,毕竟我只是个金丹而已。”
“还有一件事,轩紫剑宗好歹算是个正经门派,纵然……”
“原来顾长老也知道自己只有金丹啊!”
丹绮再有耐性,这会儿也忍不住了。兴义和掌柜说过顾雪洄是兴阳派内门弟子,可凭借顾雪洄的金丹修为,想来在门内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视的弟子,也就是在长山州才显得特别突出罢了。
她好歹也是个千年元婴,多次客客气气相请,顾雪洄居然摆架子这么不给面子?
现在吃完东西就跑路,这简直就是把她的脸往地上踩!
真以为她是兴义和掌柜,把兴阳派内部的等级规则刻入骨髓,会怕远在中州的兴阳派?
丹绮拍桌而起——
顾雪洄前面的门无风自动,嘭地一声关上。
一只脚跨到桌上,丹绮撕掉温柔假面,飞掠起身伸手揪住顾雪洄的衣领往上提:“既然知道自己只有金丹,在没有元婴之前,就应该对前辈保持应有的尊重。少摆那些少爷架子,我在这云鹤城呼风唤雨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吃奶呢!要不是看你小子是中州来的,我忍你到现在?”
顾雪洄双脚晃了晃,不受自己控制悬空没落到实处的感觉不太好。他慢吞吞道:“既然知道我是从中州来的大少爷,就知道我不缺钱也见过不少好东西,长山州这地方难道还能比得过中州?我明明拒绝过了,你却到处堵截我,丹绮姑娘比我那个小贺师侄还要倔强不讲理啊。”
小贺师侄是哪位?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丹绮手上的力道加重:“无论如何,这趟黑市我是必须要去的。我客客气气地相请,你既然不愿意百般推脱,就不要怪我……”
她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虎口处有极强的灵力冲击,又麻又痛,逼得她不得不松手。
顾雪洄双脚才落地,丹绮便运起一掌,汹涌的灵力向他袭来。无需看丹绮从哪个方向攻击,顾雪洄上半身一转,轻巧避开,脚还立在原地没有分毫移动。
长山州化神期的大多集中在广流仙宫高层,化神散修一只手数得过来。以丹绮的修为,足以压着大部分散修让他们不敢造次。而作为云鹤城城规的制定者和执法者,丹绮是不需要遵守城规的。
一掌被避开,丹绮摇了摇手里的团扇,释放元婴威压。这足以让整个客栈内其他修士为之一颤,若是普通的金丹修士早已口鼻冒血,跪在丹绮面前。
顾雪洄面色如常,直挺挺站着没动。
丹绮眸色加深,心道兴阳派内门弟子果然是有几分本事。当即再次摇扇,风声卷成龙卷风,夹杂尖锐的鹤鸣,呼啸冲向顾雪洄。
心念一动,一道青光自顾雪洄袖中飞出,翡翠玉如意劈断龙卷风,回到顾雪洄手中,在他指尖转了一圈,随即挥出。
只是轻描淡写的动作,这一挥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将丹绮猛地掼在墙上。
更甚于元婴威压,压得丹绮连呼吸都困难,想要仰头张开嘴争取些许空气反而干渴得更加厉害,周围的空气在被慢慢抽掉,窒息让她整张脸通红。她只能惊恐睁着眼睛,痛如刀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掌柜的——”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丹绮刚才释放元婴威压,让客栈内其他修士极为不安。侍女知道丹绮在楼上招待客人,急忙上来询问。
可是等了许久,里面安静无声,没有其他声音。
就在侍女犹豫是否要再敲一次门时,房内传来顾雪洄的声音。
“进来吧。”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丹绮身上的千钧之力泻去,她终于得到呼吸的权利。
丹绮低咳几声,也不敢直接看顾雪洄的脸了。视线下移到他的腰部,襕边金色的勾连云纹泛着微光,墨蓝色腰带紧束,更显得他腰细腿长。
又是一件能抵元婴一击的外衫,贫穷的长山州修士没几个负担得起。
“掌柜的?”侍女看不懂屋里的场景。
一般情况下,打完能站着的只有丹绮,可眼下这个年轻人头发齐整,衣袖不见任何凌乱,反而是丹绮趴在地上,话都说不出来。
丹绮勉力抬起一只胳膊,示意侍女扶她起来。
剑修打架,惯常使剑。
“风声鹤唳”是丹绮的成名绝技,自她练成后近乎无敌手,可以说每次出手必见血,连两个邻居宗门掌门都不想和她直接对上。她拼尽修为凝成最强一击,对方无需出剑,只随意用玉如意一挥便将她反击得毫无还手之力。
这一挥的灵力还控制得极为精准,整个客栈都只能感觉到她的元婴威压,却感受不到这一挥是多么的气势磅礴。
丹绮悚然。
这已经不是州与州之间资源导致的实力差距了,这完全是顾雪洄本身实力强悍,即使只有金丹的修为,照样把她这个元婴中期吊着打。
怪不得金丹就敢跨州独游,这难道就是天下第一宗门的实力?
顾雪洄继续刚才的话:“轩紫剑宗现在是二流宗门没错,可不会一直都是二流宗门,既然做了邻居,就应该保持应有的尊重。贺掌门与邻为善不爱计较这些小事,不过我既然领了贺掌门的好处,总得做点事不能白吃。”
“顾长老什么意思?”丹绮心中揣揣,佯装镇定道,“我确实是去过轩紫剑宗附近,最近魔修猖狂,我想着提醒一下邻居们注意些,不要让修为低微的弟子门人出来走动。特别是最近,已经有金丹修士死了。”
“最好是这样。”
顾雪洄从袖中甩出一支黑白鹤羽,鹤羽嗖地划破空气钉入墙面。
他朝丹绮微微一歪头,眼睫撩起,一双桃花眸明透亮彻,倒映出丹绮清晰的人影:“两个门派没能筑基的弟子出行都要靠云鹤,要是丢了一只两只,很麻烦的。”
“还有,其实这一顿饭,我吃得还挺喜欢的。”
顾雪洄顿了顿,笑着补上称呼:“多谢丹奶奶的招待,我改日再来。”
一片狼藉中,侍女扶着丹绮,呆愣愣不已。
丹、丹奶奶……
侍女倒抽一口冷气。
丹绮千岁有余,外貌一直维持在豆蔻年华的娇俏模样,纵然年岁确实是比大多数修士大,但鉴于实力强横,还没有人敢当着丹绮的面喊她奶奶。
“掌柜的,你的头发……”
她再一抬头看向丹绮,惊得半天说不出话。
——丹绮原本乌黑的头发不知何时白了一截,明艳的面容恍若瞬间老去数十岁,再也没有以往的自信张扬。
抓着那截白发,丹绮不可置信地尖声恨叫:“臭小子!!!”
顾雪洄翻窗出了客栈。
丹绮带着他进客栈时没避其他人,刚才释放元婴威压时整个客栈其他修士瑟瑟发抖,他要是从下楼从大堂离开,定会被注目。
闲云客栈落座于云鹤城主街,商业繁盛。
街道两侧店铺鳞次栉比,小摊沿街铺开,摊贩热情叫卖揽客,人流如织,熙熙攘攘。
雨后湿润的水汽充盈于空气中,顾雪洄抬起袖子拢了拢。
幸好他这衣服是由中州最大的织造坊云裳坊织造,除了保暖防寒防水防火,还有刻画了自动清洁的法阵。
相比起来,让丹绮觉得眼热嫉妒的抵挡元婴修士一击对顾雪洄来说其实一点用都没有——
他根本就不需要。
这会儿时候还早,顾雪洄干脆逛起来。
糕点铺子的青团米粽核桃糕,玩具摊的拨浪鼓风筝口哨,还有变脸杂耍的,一扭头换一张脸谱,口中喷火引得阵阵喝彩。
他边走边看,时不时掏钱买下,一样尝一点;学看热闹的人群,丢两个铜板在杂耍艺人的陶碗里。
买得多了吃不完,走到河岸边的学堂,看到夫子手握书卷,一字一句教着底下的稚童念书。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河岸垂柳梨树混种,如云梨花掩映在丝丝烟柳里。
顾雪洄靠坐在河岸栏杆上,等孩子们放学,晃了晃手上香喷喷的纸包问他们饿不饿。
有了吃的,顾雪洄很快和孩子们混熟,还把买的风筝拿出来,问这个怎么玩。
他给吃食时,夫子一直在旁紧张兮兮地看着,几次张口想训斥不要随意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只是看顾雪洄这面容,实在不像歹人,又怕扫了兴。
待看到顾雪洄一脸认真地听孩子们讲放风筝技巧,霎时哽住——
这是哪家的小公子偷偷溜出来啊。
孩子们牵着风筝跑了半天,风筝也只飞得比人稍高一些,而后迅速落下。
顾雪洄就在旁边看着,很是怀疑:“你们刚才和我说能飞的,怎么没飞起来,是不是骗我?”
“哪有骗你?!”
“等一下等一下,肯定能飞起来!”
吃了顾雪洄的东西,孩子们就把他当自己人,听到他的质疑,急了。
为首的孩子王不服气地拿起风筝左看右看,确认风筝没问题后,得出结论:“因为没有风,所以飞不起来,要够大,风筝才飞得更高!”
夫子在一旁笑着补充说:“今日无风,大概是飞不起来了,小公子改日再试试吧。”
顾雪洄看向他:“你怎么知道今日无风?”
夫子指了指学堂檐下一排静默的风铃。
见状,孩子们也很失望,感觉很对不起顾雪洄,更对不起顾雪洄好吃的糕点。
“小哥哥,要不然你明天再来找我们吧,我们一起放风筝。”
“明天大概不行。”
顾雪洄叹气,明天他就不好出来了,最近浮云崖那边住不了,他就借住在羽台峰,出入都要和贺怀霄撞上,每次撞上,贺怀霄也不问顾雪洄去哪里,就站在那里看着顾雪洄走远。
大概是觉得他又想跑出去夜不归宿了。
“小公子,”夫子和气道,“明天不行,后天也行,总会有风的。”
“后天大概也不行啊。”顾雪洄失落回道,“我就今天能玩。”
这让夫子更加确认顾雪洄是偷溜出来玩的了,他望了望天色,说:“要不然再等等,兴许一会儿就起风了。”
风铃叮当响起,顾雪洄捡起风筝,孩子们跟在他身边小大人似地指导。
“线要放长,不不不,不能太长……”
“跑,跑快点!”
丝线在手中一松,风筝顺风起飞升空,渐渐高过树冠,高过学堂檐角。
孩子们在下面欢呼雀跃,嚷嚷“飞起来了飞起来了!”
顾雪洄握着丝线,也很高兴。
这是他第一次放风筝。
他忽然间觉得穷得不行什么都没有的长山州也不错,这里没人认识他。在中州他可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一阵风猛地吹来,风筝在空中打旋,竟开始缓缓下坠。
“喂,这这……现在怎么办?”
顾雪洄忙拉丝线,这下风筝坠得更快,磕磕绊绊,最终挂到一棵梨树上。
孩子们带着顾雪洄呼啦啦跑过去。
梨花树下,少年抬头看着风筝卡在树干间,不远处的小孩急急忙忙跑来,飞身踏上树干,将风筝取下。
他拿着风筝,直直落下,带起细风吹散梨花。
“小师叔——”
少年一双深沉黑眸望向孩子们身后的顾雪洄。
“小贺师侄,好巧,”顾雪洄干笑,“你怎么也在这儿?”
原本孩子们还在惊叹贺怀霄的身手,听到顾雪洄和贺怀霄认识,纷纷噤声。
贺怀霄将风筝递给为首的孩子王,对顾雪洄说:“小师叔,该回去了。”
顾雪洄视线跟着风筝移动。
孩子王很有眼色,马上将风筝递过来:“小哥哥,你的风筝。”
贺怀霄挑眉:“小师叔?”
顾雪洄回瞪:“就是我的风筝,我拿回来不对吗?”
没想到顾雪洄会承认得这么干脆,贺怀霄低头闷笑:“没有。”
体验过就足够了,顾雪洄很大方将风筝送给孩子们。
有了风筝,孩子们欢呼着跑开,两人沿着河岸慢慢走。
顾雪洄:“真是稀奇啊,小贺师侄这个时候不应该是在辛苦修炼吗?”
“我来接小师叔回去。”
“怎么,怕我走丢啊?”
顾雪洄一挑眉。据他所知,轩紫剑宗规定门人不得随意出山门,但偶尔也会放弟子回家探亲,鉴于贺怀霄是孤儿没有家人,贺石会让贺怀霄出门到云鹤城逛逛。
然而贺怀霄并不感兴趣,顾雪洄来轩紫剑宗三年,都比土生土长的贺怀霄对云鹤城熟得多。
“要是走丢了,也不知道咱俩谁带谁。”顾雪洄想想就觉得好笑。
贺怀霄没吭声。
在知道顾雪洄下山后,他就去找了贺石说要去接顾雪洄回来,用的理由就是顾雪洄初来乍到,可能对云鹤城不熟悉,他作为地主,有义务为顾雪洄带路。当时贺石特别惊奇,给了贺怀霄出山门结界的令牌,又不放心地问贺怀霄认识路吗?
当然认识。
贺怀霄答得相当自信。
原本贺怀霄是打算在云鹤城等顾雪洄的,只是半天也没见到人,想着顾雪洄可能还在城内哪里流连,他这才进了城。
然后他就迷路了。
天色渐晚,霞光倒映河面。学堂的夫子收拾好东西落锁,撞上二人。
夫子斯文一礼:“小公子要回去了吗?”
“夫子,”顾雪洄笑眯眯回应,“你也是要回家了吗?”
夫子含笑点头:“今日风来得有些晚,不然还能放更久的风筝,可惜了。”
三人同路,夫子健谈,和两人说起云鹤城的逸闻传说。
“相传云鹤城的由来,是因为仙人御鹤而来,之后缥缈无所踪,反而是仙鹤留下来守护此城。”
在讲台上站得久了,夫子脚有些酸软,走得慢,谈兴还是很高:“人们都说,秋冬季节,云鹤城飞来无数云鹤翩跹起舞是盛景。要我说,现在的云鹤城也是美得不可思议。”
他的手指指向河岸边。
“雪白梨花对青绿柳枝,这样的景色,无论看过多少次都不会腻。”
“雪白的梨花就是雪白的鹤羽,云鹤一年四季都在这里。”
他是土生土长的云鹤城人,也曾离开过云鹤城去考取功名,最后还是留在这里,留在杨柳依依和梨花如雪的河岸边,在檐角挂满铃铛的学堂教书。
顾雪洄笑起来:“是很漂亮。”
他陡然伸手一指:“小贺师侄你看。”
贺怀霄跟在看去,顾雪洄跳起,从他头上捡起一片掉落的梨花花瓣。
“小师叔?”
顾雪洄把梨花花瓣放在手里,轻轻一吹。
雪白的梨花花瓣飘飞擦过贺怀霄的鼻尖,清淡的花香让人沉醉。
对面看着与他年纪差不多的小师叔一点长辈的模样都没有,朝他笑得灿烂。
河岸柳枝轻摇,花瓣飘落点在水面,春风徐徐吹来,不远处学堂的铃铛叮铃铃响。
夫子顿觉抬脚落地轻松了很多。
再一回头,身旁那两人不知何时已不见。
空余梨花落。
寻常百姓忙碌于柴米油盐,不曾注意过身边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可夫子是读书人,在书中见识过天地广阔,也去过更远的地方,知道脚下生风,生的是仙家的疾步风。
周围空无一人,夫子仍旧恭敬一礼谢过偶遇的好心仙人。
“真有意思。”顾雪洄说。
两人高坐在梨花树上,看着夫子一路走远。
贺怀霄提醒:“小师叔,该回去了。”
既然无事,那就不要在云鹤城逗留了。
“小贺师侄年纪轻轻,好没情趣。”顾雪洄撇嘴,从袖里拿出之前买的竹哨,分给贺怀霄一个,“喏,不收你钱。”
贺怀霄:“……”
他握着手里小巧的竹哨,仔细端详。
顾雪洄问:“你是不是不会吹?”
“小师叔会?”
“当然,我教你。”顾雪洄胸有成竹,他就是看摊主吹得溜才买下的。
贺怀霄不太相信,然而顾雪洄一定要证明给他看,他自信道:“虽然我没吹过,但是我觉得我一看就会,这没什么难的。”
贺怀霄:“……”
他在犹豫要不要捂耳朵,好像有点不给小师叔面子。
顾雪洄一眼看穿他的想法:“不许捂耳朵!”
贺怀霄乖乖坐着,做好跳树逃跑的准备。
启唇贴近吹气孔,拉动木条,清脆的竹哨不断变化,若不是此刻周围没有一只鸟,贺怀霄可能会以为是鸟鸣。
顾雪洄得意洋洋:“怎么样?”
贺怀霄点头,实话实说:“很好听。”
这个东西即使不会,也能大概推断出怎么吹,不过看顾雪洄兴致高昂,还是不说了。
免得小师叔又说他没情趣。
“好了,回去吧。”顾雪洄把竹哨收好。
夕阳西下,时候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他率先跳下梨树,抬头对贺怀霄伸出手,露出一角细腻白玉:“小贺师侄,要不要小师叔接你?”
大袖于风中翩翩,金色勾连云纹隐没在昏暗的夕时里。
贺怀霄定定与他对望。
顾雪洄扬起一张笑脸,桃花眼弯月弧:“下来啊,我接你。”
从树干上一跃而下,踩上一片梨花借力顺势空翻,贺怀霄伸长左手。
即将搭上时,顾雪洄倏地收手。
贺怀霄面色不变,照着原来的动作,右手运气暗暗加快。
最终抓住一片袖子。
按住边角凹凸不平的纹路,贺怀霄扬了扬眉毛:“小师叔——”
“小贺师侄好身手!”
顾雪洄反应很快,连带起贺怀霄的右手,双手合十鼓掌,眼眸晶亮,仿佛是真心的称赞。
贺怀霄:“……”
算了,他好歹也是个筑基修士,不至于因此摔个头着地。而且,他也早有预感——
即使顾雪洄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小动作,但他就是知道他要使坏。
天黑后的云鹤城是黑黢黢的。
顾雪洄有过几次晚上从云鹤城回轩紫剑宗的经验,熟门熟路从袖里取出灯笼来。
这就是凡人称之为“袖里乾坤”的空间储物法术:在袖内划出一个小空间储存物品,空间大小与修为相关,一旦修士死亡,空间没有灵力维持,里面的东西才会掉落。
学习这一法术修为最低也得是筑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