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三个怨种前夫by妤芋
妤芋  发于:2024年07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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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颇为捧场地哄笑起来。
就这样,在欢声笑语中,我被目送着走出这个断断续续工作了快二十三年的地方。
初春的傍晚还带着股湿冷气。气和绿色的芽一起从泥土深处翻上来,仔细嗅,还有清香味。我走出菜市场时,这味尤其强烈。
提着满满当当两大袋的鸡鸭鱼肉,回去的路上,我想起上次退休时的情境。
那时都是十几年前了,我才办好手续,就被治安局喊走,接着还被莫亚蒂奴役,拖着捡来的板车,把他拖回家。
说到莫亚蒂,距离我上次见到他,过去十年了。这些年,他和我来往得很少,信件寄得很少,地址多变,感觉比以前还颠沛。我发信息,他也不怎么回复。只是偶尔在某个季节结束时给我发个‘、、’过来,表示还活着。
不挂念他是假话。但挂念也没用,他要是不愿意,我绞尽脑汁也找不到他。只能用‘好歹他还活着,说不定在过他想要的生活’这种想法来宽慰自己。
袋子里新添的玻璃调味罐撞得乒乓作响,我操了近路,小心地走下一段漫长的楼梯。先迈一只脚探台阶,探实了,再走下一步。两条腿落到地上,站稳了,再走下一步。以前两分钟走完的路,现在没个十分钟下不来。
专为老年人设计的无障碍通行也有。但我总觉得我的腿脚挺麻利,没必要使上那玩意儿,还是留给别人更好。我这想法是不是也算不服老的一种?
正当我这一茬那一茬,乱七八糟地想着,下一个拐角处,柏砚出现在我面前。
他靠着墙,目光一直望向道路的尽头,似乎等候我多时。我刚瞅向他,他的眼睛便和我撞个正着。
柏砚少见地换下了工作服,取而代之的是一件蓝灰条纹毛衣,和黑色的休闲裤。白色的头发扎在脑后,他又苍老了,眼睛也开始出现浑浊,逐渐有了一个老人的样子。自上次陪他从幼儿公寓回来,他的身体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了许多。
“怎么在这儿?”我惊喜地朝柏砚挥挥手。
柏砚上前接过一个我手里的袋子,他本来想拿两个的,但被我拒绝了,“你可不再年轻了,已经是和我差不多的老头子了,”我调侃,“你一个,我一个,正好。”
他眨眨眼,露出了好像是这样没错的表情。
我们一边走着,一边聊天。他向我解释原因,“我也退休了。”他说,“我想和你一起去庆祝。”
“你不是下周吗?”我惊讶。
柏砚点头,说原本是这个时间没错,“但我都处理好了。就提前退休了。”没等我发问,柏砚又接着解释,“不提前的话,就没有办法只和你庆祝了。”
他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柏砚退休还真是件大事,他的退休等同于退役,会牵扯基地和军方两边。到时候表彰会是逃不了的,而想要避免其他内部大大小小的宴会,唯一的途径也只有悄悄提前溜走。
既然如此,那是该好好庆祝才对。至少得下个馆子,大吃一顿。
我提着菜,又觉得浪费——这些菜水灵灵的,肉都是现切的。我本来就是指着这口鲜买的。我想了想,问柏砚,“要不咱们先在我家里小小庆祝一下?下次咱们再去餐厅大大庆祝?你看怎么样。”
柏砚在这方面不讲究,他随意地点头,并无异议。可能庆祝对他来说不在于吃什么,在哪儿吃,而是和谁一起。这么说来,我还挺荣幸。
决定好了今晚晚饭的着落,我们两个刚从工作里解脱的人,开始了那个最经典的问题——
“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柏砚问我。
“为别人提供帮助?”
柏砚偏头,注视我,他有点儿无奈,“我是说你自己。”
我犯难了。我真的没有什么一定要做的事。想做的事都做了,想见的人也都见了,想去的地方也都去了。我好像已经没有什么人生目标了。就算是现在死掉的话,也没有遗憾。
我笑了笑,遵从这个想法回答他,“等死。”
柏砚瞬间变成了严肃的面无表情!
他顿住了,原本很轻的注视忽然变得凝重。他绿色的眼睛盯着我,似乎在评估我的精神状态。
“开玩笑的——”我摆摆手,企图把他脸上的肃穆给扫走,“真是的,你还是这么没有幽默天赋。”
柏砚的脸色依旧不好看。他有时候会因为过于担忧我,慎重地分析我的一词一句。连语气都不放过。虽然对被这么重视深感欣幸,但有时我也会哭笑不得。
于是,为了让柏砚宽心,我告诉他我的想法,“其实我也纠结过这件事。该怎么在这个新阶段,过得更有意义呢?应该找到新的什么目标呢?”
对于这个问题,我其实想过很多次,但都无果。
直到有一天——我也记不到是哪一天了,就是最近的一天吧,我忽然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要纠结这个问题?好像一定要有一个有价值的目标指导我的生活。
“过去很多年以来,我确实也过着这样的生活。我探索自己的价值,寻找我想要的理念,然后付诸行动。”我说。
柏砚半垂着眼,认真地倾听。我们走在通往养老小屋的石头路上,石头路应当是才被清理了苔藓,走起来不会打滑。一大块一大块平瘪的石头缝隙里,挤满了细密的小草。路两边今年载了排杏花树,枝头的白花开得正好。
我真的还想要和年轻时一样的生活吗?
在将近一年的时光中,我不断问自己。起先,我还自欺欺人地想,我当然应该这样生活。毕竟不寻求价值,貌似就是在虚度光阴。可每每我想要就此盖棺定论,我直觉的和心里的不舒服,便和石头缝隙的草一样,不断冒出头。
真实的答案不言而喻。是否定的。
“可是我不想要那样了。”我想柏砚坦白我的想法,“尽管它很好,但我更想换个方式。我想没有目的地思考,毫无规划地做事,全凭喜好地游戏。我想吃很多美味的食物,睡很多酣甜的懒觉……”
过去我时常嚷嚷着要做个废物老人,但说这话的我,与听这话的人,都会不约而同地认为是玩笑。可是如今,我竟真的觉得这是我想做的事。
“我想所有的行为,都只是为了让自己更好地体验生命的存在——”说到这儿,我看着柏砚,任何人可能都很难理解我的这种完全懈怠下来的决定,柏砚一定明白,“就像我十九岁之前那样,”我询问柏砚,“你还记得那个时候的我吗?”
柏砚的神色缓和了很多。他显然理解了我的意思,他笃定地颔首,“记得。”
我笑着摇头,“但是我不记得了。”
关于十九岁之前的我的记忆,是片段的、零碎的,偶尔有些美好瞬间。是曾被我刻意遗忘的。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羞于面对那时的自己。尤其在二十出头性格大变时期的我,这个我激烈地憎恨着曾经的我,认为他懵懂、愚笨,只知道依赖他人,身负所有他嫌恶的品质。于此,那个年轻的我用伤害身体的方式不断尝试剥离曾经的我,如同剥离一个死胎。
而如今,我再次审视,已然不再憎恨,也没了厌恶。我对十九岁以前的我,还生出了向往。他是什么都没有遇到的姜冻冬,自由地生长、受伤,接着原谅。他内心里最本真的愿望不过是游玩这个世界,到处冒险,无所顾忌,充满孩子气。
长篇大论地和柏砚说完我的想法,我叹出口气,“我啰啰嗦嗦又说了这么多关于自己的事,”我苦笑着摸摸鼻子,深感我絮絮叨叨的毛病越发严重了,“你呢?你退休后准备做什么?”
柏砚比我言简意赅多了。“不啰嗦,”他说,“我想好好地体验现在。”
他说着,伸出手,落到我的肩膀上,抓走了什么东西。我的视线随着他的手移动,他朝我摊开,手心里是两朵纯白透着粉的杏花,在微风里花瓣微蜷。
“就像现在。”柏砚说。
我不禁感叹道,“真好啊!”

姚乐菜是个非常贴心的孩子。
得知我赋闲在家,他特意在假期跑来照顾我。大概是上次和他抱怨春天阴雨不断时,我的膝盖总在作痛,被他记在了心里。
于是,我又过上了一觉睡到大中午,睁开眼就有热菜热饭吃的好日子。
下了一周的雨,天气终于转晴。我躺在院子中的椅子里,头顶梧桐树细密的枝桠不停晃动,阳光一块块同样细密地摇曳着,摇曳在身体上、大地上。
“回来了?”
我听见玄关处响起开门声。
紧接着是一些重物落到地板的声响,小菜没有回应我,而是放下采购的大包小包,咚咚咚跑过来。他抿着嘴,目光炯炯地锁定住我,两条好看的眉毛凝成严肃的一字型,连眉梢都在用力。
我一脸疑惑时,他肃穆着脸,走进院子,走到我面前,“叔叔,我想了两天,有一件事我还是决定要告诉你。”他无比郑重。
我若无其事地放下手里的碗,擦了擦嘴。
吓死我了,还以为是小菜这么严肃,是看我偷吃酸辣粉生气了。
姚乐菜这才注意到我竭力想要正常化,以此让他忽略的酸辣粉。“啊!叔叔,”他的眉毛搅在一起,他指着碗,“你又偷吃酸辣粉!医生说了你不能吃这些!”
医生还说我要多做爱,努力恢复自动流水的身体机能,保持健康呢。我心里如此腹诽道,但可不敢和厨子顶嘴,“哎呀,这不重要不重要,”我把飘着辣椒汤的碗往藏到后面的小桌上,我摆摆手,“你不是要和我说事儿吗,快说啦!”
“噢,是的,”小菜的注意力回到了刚刚到话题上,他吐出一口气,告诫我,“这是我偷听到的,但是我觉得有必要告诉叔叔——你千万不要太惊讶。”
“什么事?”我坐直了身体,还真有几分好奇了。是什么惊天霹雳爆诞大事,要卖这么多关子?
姚乐菜忧心忡忡,他悲悯地注视着我,眼神中流露出一种不忍之色,像极了医生即将告知患者,由于他的肠子很有主见地自己给自己打了结,从此之后屎都要经历九曲回肠才能被拉出的噩耗。
偏偏小菜还说,“叔叔,你先深呼吸一口气,我怕把你吓到。”
我的呼吸直接漏掉一拍。难道我最恐惧的事还是发生了?
“好了!我准备好了,”我强装镇定,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告诫自个儿一定要稳住,“你说吧,小菜!我准备好了!”
在我视死如归的注视下,小菜缓缓张嘴,淡红色的唇一张一合,我听见他说,“柏莱,准备和谢沉之结婚。”
憋在心里的气总算散了。我长长地吁气,悬着的心轰然落回胃里,“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心有戚戚,拍着胸脯,顺着气。“我还以为是你要和柏莱结婚了。”
小菜瞬间面无表情,原本明媚的脸庞,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仿佛刚杀了个人,坐在尸体上思考导致这场谋杀背后的社会机制问题。“叔叔,”他阴恻恻地说,整个人都变成了阴暗批,“我说过,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的。”
我彻底放心了,“那就好、那就好……”
回味一番小菜刚刚的话,我又追问,“他们什么时候恋爱的?”
虽然明白柏莱一向独立,啥事都爱自己拿主意,但恋爱——还是这种要结婚的恋爱,都没有和我透露一声,想到这儿,我不免感到失落。
小菜却摇摇头,否认了恋爱这个说法。
“不是,”姚乐菜解释道,“他们没有恋爱,连见面都没超过五次。他们两个纯粹是都想整合彼此的资源,但又弄不死对方,所以他俩不谋而合,想通过结婚,让利用对方资源的行为具备合理性、合法性。”我,“……”
非常柏莱的逻辑。我有点儿傻眼,但又不意外。因为实在太有用,所以干脆结婚好了。怎么想都是百利无一害。
我甚至能猜到,柏莱评估和谢沉之结婚的好处时,心里盘算到的最大好处一定是:只要让谢沉之死早点儿,他就能名正言顺地继承一个单脉世袭贵族的所有资产。
可是谢沉之那个孩子,想从柏莱获得什么?首先排除感情,这个孩子非常坚定地热爱着他祖宗的妻子,一个存在于画像的omega……
我越想越头疼,果断放弃思考,无力地点头,“挺好的。”
小菜见我有气无力的,关切地给我倒了杯热水,“叔叔你还好吗?”
我喝着水,无奈地叹气,“还好,他们两个都是聪明的孩子,谁也吃不到谁的亏。”我苦笑,“别真闹出人命就好。”
小菜赞同地点头。他的态度比较乐观,“应该不会下这么狠的手吧?”
我也不知道。这几年,我时常觉得柏莱有分寸了,但又常常觉得他还和以前一样,那种不顾一切的有用论调,那种什么都可以拿来交换,只要有用就好的价值观,始终是他的底色。
“是啊,alpha和alpha受孕很痛苦的,对身体伤害也很大,”我说,“他们应该没这么想不开……”
没想到小菜被我吓了一跳。他瞠目结舌,“怀、怀孕!”说话都结巴了,“他们还要怀孕吗?啊?怀孕?”
“要不然呢?”我不明所以地望向小菜,“你以为是怎样的人命。”
小菜比划着解释,“我以为他们就是互砍而已。”
这么一说,我越发心烦意乱。我撑着躺椅的扶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我打定主意,一定要问问柏莱到底有什么打算。但拿起终端,我又迟疑了。
柏莱如今在边界壁垒的基地里任职,只是远程通话远远不够。文字能演,声音能装,我要和他面对面,仔细盘问这个不让人省心的臭小子。
“怎么了叔叔?”小菜看我站在原地,盯着手里的终端一动也不动,不免担忧。
“没啥没啥,”我摆摆手,敲定了计划,“我准备下个月去找小莱聊聊这件事。”
“去边界壁垒的基地?”小菜瞪大了眼,没料到我这想一出是一出的计划,他很不赞同,“你一个人吗?”
“对,”我说,顺带嘱咐他,“你别告诉其他人,尤其是柏莱,我得杀他个措手不及。省得他提前知道了,费尽心思编谎话来应付我。”
小菜脸上的担心快溢出来了,他犹豫片刻,要说什么,我赶紧打断他,“你干你的事儿,不用陪我,”我可不想为了这种事,耽误小菜的行程,“那地方到处都是我的老熟人,我好走得很。比你们这些小年轻好走多了。”
似乎老人要独自出远门,对他的亲人来说都是晴天霹雳,不可接受。但我身体的状况,我比谁都要清楚。我的确是衰老了,精神不济了,各项机能都大不如从前,但是一个人出趟儿远门,还是不在话下的。
相比自会说话起就爱和我吵嘴的柏莱,小菜显然更顺从我的意愿,“好吧,这是叔叔的决定的话,我也会支持的,”即便眉眼间的担心散不去,但他还是点头,“叔叔每天都要和我报平安啊。”
我答应了下来。
与我坦白柏莱和谢沉之私定终身的秘密后,小菜肉眼可见地放松了。这样一看,这些天,他心里装着的就是这件事。
我和小菜一起整理好从超市采购的各种瓜果点心。看到牛皮纸袋里通红的苹果,我拿出几个,洗洗切切,盛在盘子上,端进了作为厅室的屋里。
小菜则按照我的指使,双手拎着着装满曲奇饼干、草莓蛋挞和香肠面包的竹编提筐,跟随我的脚步,来到裴可之目前的住处。
我放下水果,小菜紧随其后,放好点心。我相当讲究仪式感地拿鸡毛掸子扫了扫纯白的瓷器,然后把食物推到裴可之面前,给他上了一炷香。
“快吃吧!快吃吧!”我念念叨叨地拍拍瓷器圆滚滚的肚皮。
小菜矗在一旁儿,也没了最初的拘谨。他第一次见我对裴可之自言自语可紧张了,恨不得贴着墙根儿爬出去,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惹得我睹物思情。
好在他还是了解我的。发现我真的就是单纯地喜欢对裴可之自言自语,没什么别的伤感情绪,姚乐菜自在了许多。
他慢慢习惯了,偶尔还会搭一搭话,“裴叔叔喜欢吃苹果?”他问我。
我挠挠下巴回想了一番,“他小时候第一次吃苹果时咬到了舌根,第一次吃苹果派又被馅儿烫伤了舌尖,”我总结道,“他一点儿也不喜欢吃苹果。”
小菜疑惑地看着盘子里的苹果。
恰巧一炷香的时间到了,灰烬啪嗒碎在红色的小盘里。这意味着裴可之的下午茶时间结束。
我端起水果,理所应当地说,“但是我爱吃啊!”
没错,我的下午茶时间开始了。
小菜懵逼地再次循着我的指挥,把一大筐糕点给搬出去。
我们坐在院子里,像以前无数次那样,享受下午的太阳。苹果咔擦咔擦地在嘴里作响,甘甜回荡在整个口腔,“甜不甜?”我问小菜。
小菜的脸颊被苹果顶得鼓鼓囊囊的。他点头,实诚地说,“甜!”
尽管很想多陪陪我,但毕竟不再是当初小菜还没考上军校,仍是个自由人的夏天。
假期快结束的头三天,就不断有人打进小菜的终端,和他对接工作。好多事都等待着小菜去解决。我不想让这个孩子一回去就焦头烂额。思来想去,我佯装急着出门旅游玩,把小菜赶回了基地。
“叔叔每天都要和我报平安!”临别前,小菜不忘叮嘱我。
我挥挥手,目送他远去,“好的好的。”
谁知道,才远去没几步,姚乐菜又转回头,急匆匆地跑到我跟前,“一定不能忘哦!”他盯住我的眼睛,强调道。
我再次和他保证,“放心!肯定每天都给你报平安!”
小菜这才心满意足地点头。
我再次挥手和他拜拜。
可这个小子还没走几步,又扭回头,表情肃然地瞧着我。
“叔叔——”他大喊道。
我同样大喊,“我知道啦!每天给你发信息!”喊完,我吐槽,“烦不烦啊你!”
再三确认会收到我的平安短信,小菜总算放心了。这次,他不再回头,走向他的道路。他的步子轻快,黑色的发梢随着年轻的活力而抖动。
真是的,以前总嫌弃我啰嗦。如今瞅来,姚乐菜也没好到哪儿去。也不知道小菜这种老妈子的性格到底是和谁学的?总不能是我吧?我胡思乱想地走回房间,越想越忧心,要是以后有人骗小菜去做男妈妈该怎么办?
唉,下次见面一定要告诉姚乐菜警惕做妈陷阱,坚决不能给别人当妈。我一边想着,一边收拾起自己的行李。
为了避开柏莱,我的边界壁垒通行证是经由三道办理的。大家都是退休的上一代了,也没多少后门能走,时间周期没得少,怎么说也还有一个月才能到手。
趁着这个时间差,我准备先到边界壁垒附近的小星球逛逛。等通行证一下来,我就直接创进去。
正好柏砚就在附近精进他的刺绣艺术。
边界壁垒附近原本一片荒芜,到处都是废墟。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很多退出主流的年轻人开始在这些无人之地聚集。这些年轻人根据各自的喜好选择不同的小星球定居,相识、相伴。
柏砚所在的那颗星球,就聚集了一批喜欢手工艺术的年轻人。经过这些年的发展,这颗原本灰扑扑的小星球上,年轻人的工作室遍地开花,奇迹般地成为了手工陶瓷、刺绣、木工、吹玻璃……等等一切手工艺术的圣地。
我听到柏砚给自己找的老年退休活动的时候——老实说,我完全没想到。
我以为他会回到军校,或者去政校做个特聘教授之类的。这才算是他的有用论里最好的选择。
陈丹似乎没料到我也满脸惊愕,他挑了挑眉,‘他没有和你说过他的打算?’我如实摇头,‘没有啊。’柏砚确实从没提过这些。他只和我说过,想要好好地体验现在。
‘奇了怪了,’陈丹哈了一声,冷笑道,‘他的叛逆期来了?’我对这个说法哭笑不得,‘什么叛逆期啊,在说什么呢。他有想去做的事,难道还不好吗?’‘好是好,他要是真的就当个普通退休老人,那再好不过了,’陈丹耸了耸肩,他从不避讳在我面前表露对柏砚的防备。说完这句话,他又意味不明地瞟向我,‘我奇怪的是,他居然有事不告诉你。’‘这不是很正常吗?’陈丹却煞有介事地摇了摇他的食指,‘不不不,这可不正常。’我也懒得和他争辩了,随意扯开这个话题,闲聊几句家常后,便背着手离开了。
关于柏砚悄无声息离开的原因,我也没头绪。
但我并不认为陈丹也好,还是其他什么人对柏砚的揣摩。直觉让我相信柏砚没什么坏心思。哪怕陈丹说,‘先是退休前大清洗,让所有和他有旧仇的人消失了,接着就是退休后毫无征兆的消失。他的所作所为就是让人不安啊。’我也还是觉得柏砚没什么别的意图。我的确担心过柏砚先前砍人跟砍萝卜似的举动,但这些事对他而言,大概就和先吃甜点,再吃主食一样。里面没什么谋划,他只是纯粹地想这么做。
现在,通往边界壁垒的观光飞船络绎不绝。和平带来的繁荣掩盖了曾经的创伤,就连过去唯一一条通向边界边缘的军队运输路线,都成为了观光景点。
我坐在特意向左偏移的飞船中,朝眩窗的下面望去,座位前的乘务员在用标准的通用语介绍,“就是这条修建于七十年前的军用路线,为当时的战争前线输送了大量的援助资源……”
时间还真是奇妙。
有那么片刻,我好像看见了驾驶私人飞船,沿着这条废弃路线风驰电掣的我。
那个时候,我发誓再也不要见到柏砚,要永远仇恨他。可我其实也不知道,我究竟是真的恨他,还是想通过恨来报复他。才离开柏砚的很多日夜里,我依靠幻想柏砚为我痛哭流涕,才能稍稍入眠。
而我此刻八十多岁了,坐在前往看望柏砚的飞船上。很多激烈的感情都快被我淡忘,回想起来,我的心田,都只余下了好好相爱过的平静。
静谧的宇宙从我身旁滑过,黑色的混沌幕布上,一些星星闪烁着,并将永恒地闪烁。
经过三天的跋涉——好吧,也不算跋涉,其实就是在飞船上吃吃喝喝,顺便回忆往昔,再美美地睡上两觉——我抵达柏砚的工作室时,是下午五点,临近晚饭时间。
柏砚的工作室位于这颗小星球的第五大道,他原先说要来接我,但我的飞船提前来仨小时抵达。计划赶不上变化,我也不想打扰他的时间安排,直接按照他给的地址找过去。
这儿比我想象的还要鲜活,墙上充满了五颜六色的涂鸦,连脚下的街道都是。每个年轻人在说说笑笑,手舞足蹈。不远处的店铺上挂着用红色玻璃碎片串成的风铃,在风中叮当作响,几个年轻人蹲在下面一边喝酒一边在地上画出几道横竖线,下五子棋。
我好奇战况,停下脚步观望了片刻,立即就有年轻人招呼我,“老爷子,要不要一起来玩儿?”
街头表演和行为艺术也是司空见惯。走到下一个红绿灯路口,我遇见一个弹奏吉它和敲打各种洗脸盆的乐队。和这儿相比,穿着一件格子毛衣和休闲裤的我,实在太普通,普通得反倒另类了。
我漫步在街头,发现在这儿,脱俗才是主流。我想起刚下飞船时看到的标语,‘拥抱艺术,突破套路!’那么,突破套路会不会也反倒成为一种套路呢?
当然了,这都是我的瞎想。我没有任何企图指点这些青春洋溢的年轻人的意思。
按照地址,我顺利到达柏砚的工作室。
从过去到现在都是实打实的行动派。明明他和我一样,才退休仨月不到。我至今为止都还在家宅着,他却已经敲定好了新的养老活动,买下了工作室,还完成了基本装修。
不过……说工作室也不对。
谁家的工作室会用砖头垒砌成墙,严严实实地堵住朝向街道的展示橱窗?
我啼笑皆非地柏砚的工作室,从外看,它就是一堵墙,没有招牌,没有名称,更看不到里面。看起来,完全不欢迎别人的拜访。和这条街其它挂着各色招牌、装修眼花缭乱的店铺式工作室简直格格不入。
所以我该怎么进去?直接用头撞吗?那必然不是。
幸好我聪明绝顶,问了几个热心的年轻人,我成功绕到了这排商铺的背后。每个工作室的背后都是独立院落,而柏砚的那个最为显眼。他的院落里有一棵高大的梧桐,差不多三层楼这么高,枝干粗壮,枝繁叶茂,树冠如同一把巨大的伞,覆盖了整个房屋,和我院子里那棵有过之而无不及。
“冬冬!”
打开门,见到我,柏砚难得露出意外的表情。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看时间。
“我提前到了!自己找过来的!”我得意地问他,“是不是很厉害?”
柏砚露出个很淡的笑。他配合地点头,“厉害。”
和被砖头堵死的外立面相比,朝内的工作室就开放多了。一扇巨大的落地窗从天而降,上下联通了整整三层楼。窗户对着梧桐树,充盈着葱葱郁郁的绿色。可以想象,每天坐在窗前工作,抬头就是满眼盎然的生机,会有多么幸福。
我问柏砚怎么不给外面也来个窗?
柏砚解释,“不喜欢没有邀请的人看到里面。”
“也对。”
柏砚确实很注重私人空间。
柏砚带我参观工作室,一楼是他工作的地方,二楼是住宿,三楼他还没想好,暂定用作仓库。反正就他一个人住,他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屋内添置的家具不多,只有几张拿木头做的桌椅,和最基本的生活用品。装修也很简单,就是刷了墙又用微水泥平整了地面。墙和地面都是一种米白色,上下相连,空间内宁静而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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