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垂眸看着他,一具因为乌望的回神而被众人短暂忽略了的身影被七弦运至他脚边:“把我的心脏完好无损地还给我,我不会在这个本里找你们的麻烦。”
“我们上一次见面,你那么急切地想要脱离游戏,后来杳无音讯,是逃离成功了吧。”
“为什么现在又选择回来?——别跟我说是被游戏挑中的,你能逃第一次,就能逃第二次。”
扶光轻轻倾下.身来:“你是为了找这条狗才留下来的。对不对?”
“让我猜猜,你之前用这条狗的身躯行动,说明你们的魂魄对换过一回……是不是在游戏再度找上你的时候,它帮你挡了一次?”
“你们魂魄交换,它进了游戏,而你套着它的身体没被拽进副本……所以这一回,你又被游戏找上时,没有再躲,也没有想逃……因为你想找到它。”
扶光微微偏头,向地上毫无声息的狗示意:“它的躯壳里现在没有灵魂,拧断它的脖子甚至算不上杀生。你猜我会不会被锁链拦住?”
乌望冷冷地看扶光:“那你之前那么在意颜洄,刚刚又看了颜洄好几次,你猜我杀死颜洄用几秒?”
他嘴唇卷起一个讥诮的弧度:“逝者不可追,那个法器……叫什么来着?晦朔?在你手中看似无所不能,能逆转时光,它能逆转死者的时间吗?”
扶光:“……”
乌望毫不退让地和他对视,看见扶光的眉头深深皱起:“你想如何?”
乌望干脆地道:“更换誓约。我把该是你的东西还给你,我们之间一笔勾销。你不能再找我和我身边人事物的麻烦,我也不会找你和你在意的人事物的麻烦。”
扶光深深看着他,毫不犹豫地答:“好。”
光弦再度浮现,绕过两人交错在一处的手臂,消隐无踪。
屏障之外。
杰克眯起眼睛,试图让目光穿过半朦胧的屏障,看清里面发生了什么:“?哈哥——哦,不对,该喊乌哥了。乌哥在里面跟那个扶光干什么呢?俩影子靠那么近——噢!那光怎么还绕他俩手腕上了!嘶……”
杰克左手锤右掌,自信满满地说:“我知道这个。你们东方古时候是不是有这个习俗的,在两个新人的手腕上缠什么什么线,他俩肯定就是这个吧!卧槽,我还以为我一直在经历‘恐怖Boss在身边’,其实是‘霸道Boss追爱记’?”
终于摆脱Debuff影响,正试图穿过火海,确认颜洄状况的李迩:“……”草。
李迩:“猜的很好,下次别猜了。”
杰克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和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对上视线。
他也说不清那算不算眼睛,其实那更像两处凹陷,嵌在面前这道黑影大概是面庞的位置上。
“——操!”杰克骤然驱动脚下的灰雾载着他后撤,单薄的胸膛因为惊吓而剧烈起伏,“旷野都他妈的被烧退了,这些鬼东西怎么还在呢!?”
亡灵大军恰好扯碎最后一具盔甲兵,此时如潮般涌回杰克身前,为首的几个亡灵熟练地一把按住邪神的四肢,迅速将祂同化——
没有同化成功。
杰克错愕地瞪大双眼,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亡灵军,以那道面目模糊的黑影为中心,一个接着一个从珍珠白被染成泥沼般的黑,以病毒扩散般的速度断开与他的链接。
他当机立断收回未被污染的部分,听见李迩在旁边低骂了一声:“就是这种鬼影!之前我们刚进副本,在松柏林里遇到的就是这种东西!我用[讴歌]都对它们无效!”
“我、操。”杰克一字一句地咬着牙骂,手指都快点上怀表的【退出副本】按钮了,回头看了眼冲天的火光,和火光中堪比燃料般迅速缩减的倒计时,还是大骂着收回了手,“那怎么办?我兄弟还在火里烧着呢!!”
他眼看着那些黑影居然开始如饥似渴地啃食橙火,也顾不上心疼自己的亡灵军了,再度全阶解封技能,放任亡灵军呼啸而出,以消耗为代价抵挡住那些靠近的黑影人潮:“李——你干什么??”
原本还持着琴弓的李迩反手一收,反而把小提琴背回背后了,往脚下丢了个灰不溜秋的低级道具,一跃踹向那道立在庙殿中央的屏障:“别缠绳子了哈……乌哥!先出来救个场啊!”
之前的种种,联系上方才的所见所闻,李迩完全可以肯定,先前在松柏林中将黑影全部消灭的人就是乌望。
而且,刚刚这些黑影分明是在发觉屏障无法撼动后才更改目标的。
这说明什么?说明扶光也有实力制住这些东西啊:“扶光!再不出来,颜洄的倒计时要清零了!”
隔着屏障,李迩瞪眼看见乌望手中揣着什么熠熠发光的东西,一掌按上扶光的心口,颜色浅淡的薄唇微微掀起,说:
“东西还你。”乌望的手收得很快,活像怕被扶光以X骚扰讹上,或者扶光的胸肌会打人。
他冷淡地扫了眼扶光,目光最终定在那段从衣袖里露出来的锁链上:“你有没有想过,把那个破链子弄掉?”
扶光动作微顿,片刻后抬起头轻笑:“破链子?如果不是这根破链子拦着,你能三番四次地威胁我?”
乌望挺不耐烦地蹙了下眉:“该还你的东西我已经还给你了,我们之间现在两清。不想回答就闭嘴,别扯有的没的。”
“……”扶光依旧微笑着,这笑像是一张假面,亦或是一堵冰墙,将他与旁人隔绝开来,叫人窥探不出他的真心,也听不出他的抱怨是出于真情,亦或是假意,“当然想过,不过……现在已经习惯了。”
他很自然地抬起视线,越过乌望的肩头,看了眼屏障外:“——倒是我们,要是再不出去,过会儿怕是只能给外面的人集体收尸了。”
只是半分钟的功夫,外面倒成一片。颜洄的橙火还罩着人,可身处火光中的小桃、杰克他们却都蜷在地上。
杰克和李迩跟身上长虱子似的抠挠着皮肤,在身上抠出道道血痕。小桃则像庙里的那个天海帮众那样,涕泗横流、又哭又笑地冲着地面用力撞头。
乌望还是头一次见到小桃如此失态的模样,眉宇不禁一蹙,闪身至火光边缘,一把揪住快将脑袋伸进火中,一口咬住小桃的黑影,手指微微用力。
“不……”那道连五官都没有、只有凹凸起伏的黑影霎时被扭曲变形,吸入手掌,消逝前居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声音里掺着似是无可奈何的叹息。
乌望冷漠的面色丝毫不变,唯有眼中的幽冷磷火轻微地蹿了一蹿,隐约似乎变得更亮。
他抬手伸向——
“怎么变回人,还是喜欢这么乱吃东西。”
扶光牢牢握住他的手腕,抱怨着说。手上看似轻飘飘地没怎么用力,实际上乌望挣了几下都没甩开:“你看被污染后,连意志坚定的小桃都变成这副模样,你还是别勉强自己吃这些东西了。我替你解决它们。”
乌望被这种“还是别了,我会心疼”的虚伪语气雷得头皮发麻,磷火在掌间一燃,像碰到脏东西似的掸开扶光:“你是真的不想让我‘乱吃东西’,还是怕我吃了这些东西会变得更强?”
扶光回以真诚的注目:“当然是心疼你承担了太多,我是那种心思深沉的人吗?”
他嘴上说着,手上的动作干脆利索。七根金弦一召,食指当即挑出。
“铮——”
琴音落处,巫觋的祝歌与激昂峥嵘的祭乐声一并鸣响:
“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注1)
乌望霎时闭了下眼,恰好躲过自东方驰来的南流景光。
即便如此,那道耀目的光依旧穿透薄薄的眼皮,在漆黑的眼前映出一片红。烫得裹在眼皮下的眼珠毛毛扎扎,差点被刺出眼泪。
他隔了一会才睁开眼,看见之前还满地乱爬的黑影早没了踪迹,扶光正站在远处,将昏迷的颜洄不怎么温柔地拎起来。
名为晦朔的光弦悠然飞出,在颜洄周围萦绕了一圈。
乌望走过去,将小桃等人身上的污染悉数吸走。收回手时,仰头看了眼还悬在空中的公示框。
原本都快清零的倒计时,此时正以比见底还快的速度迅速扭转。
之前刚出现时,倒计时还是两千一百多小时,这会儿都快蹿成三千多小时了。要不是颜洄皱着眉苏醒过来,扶光估计还得给他继续充值。
乌望:“……”
说实话,他不是很能接受这种“充值”行为。总觉得这么一来,生命和生死似乎都变得廉价,只不过是任人操控的一串数字。
他一向信奉的是想得到什么,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不——
【叮!】
【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清道夫即将抵达现场。】
“——草!”刚醒的小桃一秒弹起,一把抓住乌望的手腕,“赶紧走!清道夫那帮子机器人AI蠢得要死,一向宁可错杀不会放过,鬼知道这异常能量波动和你有没有关系!”
扶光显然也听到了这声系统通知,仰头看了眼倒计时,下一秒就消失不见。
“别看了别看了,”李迩也匆匆跳起来,直接用新得到的技能将队友们一组,“先出副本,再谈其他。”
眼前骤然一花。
乌望在切出副本前及时捞起哈士奇的躯壳,再睁眼时,已经落进了一个现代装修风格的酒吧里。
酒吧面积不大,一眼就能将望尽。
除了已经出本的扶光,吧台边还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老熟人拍卖张,另一个身材清瘦,面色冷漠,高挺的鼻梁上跨着一副细边的银丝眼镜,手边放着一杯完全没动过的鸡尾酒。
拍卖张闻声回头,刚想开口,就被扶光和脸上的微笑完全割裂的眼神看闭了嘴,忙不迭地从转椅上起身:“我要等的手下出来了,咱们有空再聊哈,副会长大人。”
银丝眼镜看了他一眼,倒没像之前的佚名那样不给面子。虽然神色冷清,但还是点头致意:“拓荒者和拍卖行的合作一向紧密,行长先生想聊天,欢迎在任何时候来拓荒者工会驻地。”
拍卖张脸上的笑顿时真切了几分,同样点点头,领着扶光推门而出。
留下那位银丝眼镜回头扫了眼众人,清凌凌的目光最终落在缩在众人身后的杰克身上:“我听到了系统公告,说副本里出现异常能量波动——”
“可不能怪我啊!”杰克连忙蹿出来辩解,“是这本里的大佬太多了!我下本这么多回,还没见哪个本能允许这么多大佬一起参与的……事先声明,我是动手了,但杀的都是药贩子,没触犯工会的条例吧?”
他梗着脖子嘀咕:“触犯我也得动手,进游戏前,我——”他顿了一下,倔强一哼,“反正我见不得活的会喘气儿的药贩子——”
“没说你触犯条例。”银丝眼镜从吧台前站起身,“我们工会的确从不姑息此类恶徒。——行了,走吧。带你回公会登记。”
杰克愣了一下,眉开眼笑,连忙屁颠屁颠跟上了,临出酒吧时还不忘回头冲几位新认识的朋友打招呼:“有机会再联系啊!一起下本!”
酒吧的铁门被推开,杰克拿着邀请函,一脚踏进拓荒者工会。
他一边新鲜地打量和逐夜者风格截然不同的驻地,一边跟银丝眼镜碎碎念:“不是我说,我怎么感觉李迩没我想象中那么牛逼呢?家主大人之前还特地请他帮忙找颜洄,说什么‘如果连李迩都找不到,其他玩家更不可能找得到’。我看他很轻易就中了他老爹的debuff啊——”
银丝眼镜骤然止步。
“轻易?中debuff?”
银丝眼镜的眉头紧紧皱起来:“……他是真决定违约啊?”
“……啊?”杰克听愣了一下,“什么违约?”
一旁有公会成员路过,纷纷向银丝眼镜尊敬地打招呼:“布莱恩大人。”
布莱恩点头回应,重新迈开步伐:“孔家主在找李迩帮忙前,跟我借用了一个人。”
“祷者回来后告诉我,孔家主让他作为见证者,见证李迩同她定下誓约。一旦李迩毁约,将受到精神数值的全方面削弱效果。”
布莱恩浅灰色的眸子从镜片下瞥了杰克一眼:“红丝绒里能出一个意志力变态到日常开吸血卡的小桃,李迩能差到哪去?你说的这次中debuff……恐怕是他刚决定毁约,还没来得及适应削弱效果,所以才中招。”
杰克呆呆地:“……啊,他,他是决定帮颜洄逃婚了?”
布莱恩收回视线:“应该是。我跟李迩打过交道,他这个人很不喜欢被限制、或者限制别人的自由。找他帮忙带回颜洄……孔家主也是实在走投无路了。”
杰克屏息几秒,骤然松气,小声嘀咕“幸好老子与人为善,还帮他宰了老子”“他老子的怀表也是我挑给他的”“我应该没得罪这家伙”。
布莱恩叩了叩登记台,将趴在柜台上打盹的登记员唤醒,又回头看了杰克半天。
杰克被盯得发毛:“副、副会长大人,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布莱恩斟酌着叮嘱:“你最近,最好不要再跟逐夜者的人有任何接触。我听说,之前孔家主在领着人下本时,被清道夫袭击了。目前仍在逃亡中。”
“……”杰克下意识地拿起怀表,又放下。几秒后再度挣扎着拿起来:“不、不是我不听话啊,就以颜洄和孔家主之间的关系,我总得把这消息跟他说一声吧?还有,周末好像跟红丝绒的人挺熟的,我……”
出乎杰克的意料,布莱恩没有生气,甚至冲他很浅淡地笑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恢复面无表情:“和红丝绒联系可以,和颜洄联系不行。”
“颜洄和逐夜者的联系太深了,很可能会被连带波及到。到时候查到你的联络记录,我们工会也可能被影响。”
杰克刚张嘴想要说话,布莱恩又意有所指地道:“但李迩既然会为了保住颜洄违背誓约,可能会选择让颜洄暂时留在红丝绒。你现在跟红丝绒的人联系,颜洄或许能收到消息。”
杰克:“……”
我进游戏后的前半生:被孔家主安排得明明白白。
我进游戏后的后半生:被布莱恩安排得明明白白。
……哈哈,感觉未来的日子会过得很适应呢,不过是换个地方被聪明人安排罢辽。
同一时间,不同地点。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还有拍卖张:“……按照您的要求,拍卖行这边又买到不少副本的情报,都是据说副本里藏有大量能源的……”
他小心翼翼地通过后视镜瞅了眼扶光:“不过,很多都是白塔副本。”
和逐夜者、拓荒者一样,拍卖张一手建起来的拍卖行也坐落在副本里。
不过出于安全考量,他会在随机时间、随机地点迁改地址。这次迁的是一个白塔副本,副本背景是摩登都市,虽然已经到了深夜,城市内依旧灯红酒绿。
迷幻的灯光打在扶光的面部轮廓上,勾勒出温和中藏匿着深邃的剪影,又流转进车厢的暗处。
拍卖张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那些由明到暗的灯光一起沉坠下去:“那个……”
“我说过,买消息的时候排除白塔副本。”扶光撑着下颌看窗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没像以往一样,刚出副本就马不停蹄地翻资料、赶下一个场子。
那些纸质资料都胡乱地摊在扶光腿上,有几张甚至掉下了车座,莫名给人一种……他好像急着想做什么事,但当下的环境又不太适合,所以只能不怎么耐烦地强忍下来的错觉。
即便如此,该下的指令还是毫不含糊:“这几天你私下里注意一下,看看拍卖行里有没有人贩卖关于‘准入标准调整’的情报。”
“准入标准?”拍卖张纳闷,“这孤舟游戏都不知道运行多少年了,从来没调整过副本的准入标准啊!”
扶光飘远的注意力被拉回来了一些:“你进游戏以来,进过多少次本?”
拍卖张:“……没有两百也得有一百多回吧,这怎么了?”
扶光:“在一个副本里,最多见过几个S级技能?”
拍卖张:“几个???开玩笑吗?这破游戏根本见不得玩家好,能遇上一个S级技能都算是烧高香了,还想要几个……嘶。”
拍卖张逐渐回过味来:“李迩、杰克、颜洄……再加上个你,刚刚这个本,S级技能持有者也太多了吧!系统这是怎么了?筛人的筛子换渔网了?”
他想着想着又抽了口气:“上一回的虫巢本也是!孤舟通缉榜上总共就只有三名常驻犯,上一回的虫巢本里直接进了两个——”
“……那不能算。”
扶光的目光显得有些无语:“周末是正常进本,我是后来临时侵入副本的。有两名常驻犯不是系统的问题,只能算我碰了个巧,刚好侵入了有一名常驻犯在的副本。”
拍卖张:“……哦。”
他想了想:“那这一次,应该是偶然吧?”
扶光转着手中的铜钱:“不清楚,所以才让你查有没有发生过同类情况。”
拍卖张:“那要是没有呢?”
扶光捏住铜钱:“先记着。”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些看似“偶然”的特殊情况,或许就是某场图谋已久的阴谋。
拍卖张又哦了一声,隔了一会还是觉得离谱:“那刚刚这一个本里,岂不是进了三个S级,外加一个常驻,也挺——”
“四个。”扶光纠正,“至少四个。李迩的父亲也持有一个S级技能。”
“乌望还没在我面前用过技能,我不确定他的技能等级。最多只能确定他的确是玩家,因为初遇时他就戴着怀表。”
“但他能够将旷野当做食粮,吞食后增强力量……技能等级应该不会低。”
扶光坦然地轻叹了一声,语气里竟然多了几分欣赏:“我都做不到。”
“上一回他掏走我的心脏后,一部分力量残留在我筋脉内,心魔受到增幅后甚至能扰乱我的正常思考,逼得我不得不找佚名帮忙。”
“可他在虫巢吃过一次在我身上残留的能量,又在柳家镇吃过好几回新生或成熟的旷野,依旧还能正常思考,行动自如,最多就是比平时耐心差点,总想干点儿别的事转移注意力。”
“吃……什么?旷野??”拍卖张难以想象,只能举一个普通人能理解的例子试图衡量,“反正意思是,他比小桃还能忍呗?”
扶光掐了下手里的铜钱:“你说呢?”
“被侵蚀不到十分钟,小桃就丧失了自我意志。一点力量残余,足以让我心魔丛生。”
扶光的注意力短暂地从他那颗还未有机会检查的心脏,转移到乌望这个老对手身上:“真想知道……他是怎么忍的。”
车载音响滴地响了一声。
拍卖张点开来信看了眼,有些讶异地瞪了下眼睛:“老板,之前你不是让我注意逐夜者的消息吗?刚有兄弟发来消息,说逐夜者的老大被清道夫盯上了,现在正带着周末逃亡——而且,恰好就在咱们这个本里。”
扶光的眉头很快地蹙了一下,衡量片刻:“加快速度回拍卖行。”
“……啊?”非回一趟拍卖行干嘛啊,这不直接去吗?
拍卖张不明所以,又忍不住好奇:“您到底为什么关注逐夜者啊?哦,还有上次那个在本里碰见的颜洄。他都没有求援呢!您就直接出手帮忙了,难道是……在他身上看见了过去自己的影子?”
颜洄乍一看跟扶光是挺像的,琴弦断裂前,颜洄用的武器也是古琴,而且也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拍卖张觉得,涉世未深的扶光,指不定就跟颜洄差不多呢?
扶光瞥了他一眼,倒是没有隐瞒:“不是看见了影子,是他们被做成了我的影子。”
拍卖张感觉这回答还不如不回答。正琢磨着这破谜语什么意思,又见后座的扶光注视着窗外的车水马路,很轻地说了句:“我欠他们的。”
拍卖张:“??”
真他妈是受够了,老子提问题不是为了听谜语的!!
拍卖张:“……老板那您休息一会呢,五分钟后到拍卖行。”
…………
与此同时,红丝绒别墅。
乌望一进门就抱着哈士奇直接往二楼走,身后跟着两只叽叽喳喳的麻雀:
“哈……不是,乌望,你往哪走呢?二楼是基拉姐和米歇尔的地盘,你的房间在一楼啊?”
“草……我就特么想知道他为什么还抱着那条狗,那狗不是容器?是条真狗?……别告诉我我好不容易帮他把‘主人’找到了,现在又要帮他找狗的魂魄?”
李迩都他妈要怀疑了,乌望进红丝绒是不是故意的啊!就图能免费压榨他的劳动力。
乌望在基拉的房门前停下,终于回了句话:“开灯,我不喜欢呆在太暗的地方。”
他的语气褪去了面对扶光时的针锋相对和攻击性,平淡中透着一丝倦怠。
照理来说,这种语气不具有什么驱动力,但也不知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乌望每一句话的末尾语调都是往下降的,乍一听很像传达命令的祈使句,小桃下意识就把灯按开了。
霎时被几盏大灯前后左右照着的乌望:“……太亮了,眼睛难受。”
小桃:“……”
怎么变成人了还是和装狗时一样难伺候,话说回来:“你还没解释你装狗的事呢,怎么就平淡得好像这事儿已经过去了一样??”
“很难理解吗?”乌望自己伸手把灯关了一大半,语气淡淡,毫无心虚,“我装狗就是为了躲扶光的追杀。换成是你,你会在同伴问都没问的情况下,张嘴就跟他们说‘其实,我是人装狗,我正在被人追杀’?”
小桃:“……”
怎么听着是挺傻逼的……不对,怎么错还在他们了?!
小桃:“你——别瞎按基拉姐的密码锁啊,她屋子都是连着工作间的,密码设得很难搞……”
“滴滴!”
难搞的密码锁乖巧叫了两声,基拉卧室改造过的大门向侧滑开。
乌望大步流星走进卧室,直奔连接的工作间,将哈士奇在工作台上放下的同时,顺便开启了三台他马上用得着的检修机械。
一整套动作,流畅,熟练,一看就是个惯犯。
工作室角落的作图台上甚至还摆着两个眼熟的匣子,早已被拆得七零八落,旁边的黑板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长串门外的两个文盲看不懂的公式。
小桃:“……”
假如他没记错,那匣子貌似是从虫巢带回来的引擎,黑板上的公式也不是基拉姐的字迹。
李迩嘴唇不动,声如蚊呐:“我特么现在又在怀疑,他进红丝绒是不是就冲着这里有免费的工作间能用啊?”
看看这开锁的熟练程度!看看!这满屋子的东西!
之前他们不在别墅的那大半个月,他还想着哈哥一条哈士奇待在家里会不会无聊,要不要给它准备点丰容的玩具,现在一看,好嘛!感情这半个月哈哥也没闲着!
他们还杵在门外对着乌望瞪眼,乌望已经嫌弃这俩人对他接下来的工作毫无用处,眼神又非常碍事儿了。走到门边丢下一句“有什么事等我出来再说”,就冷酷无情地“哐当”拉上金属门。
回到工作台前,乌望如常将卡西的躯壳检查了一遍。将该补充的能源补充好,又把那个之前因为时间紧,没来得及做完的语音系统升级了一下,才放下手中的工具。
他皱着眉看着工作台上毫无起伏的躯壳,想不明白卡西的魂魄去哪了。
扶光之前的推测其实没有错,他先前之所以变成一条狗,的确是游戏系统再次找上门时,卡西替他挡了一下,才导致人和狗魂魄对换,他进了卡西的身躯。
那照理来说,卡西的魂魄也该呆在他的躯壳里才对,可为什么找到他的躯壳时,躯壳里却空空如也?
——被邪神吃掉了?
不可能。
卡西要是死了,那它的怀表早该凉了。不会像现在这样,摸起来还是温暖的,甚至还有些烫。
任何一个老玩家都知道,只要持有者死亡,怀表就会立即变冷,变成一只彻彻底底的金属钟表。除非怀表里的技能传承给了亲属……但那也得是亲属拿到怀表才能生效啊,卡西的怀表始终在他手里,哪有机会传承给什么亲属?
而且赛博狗,哪有亲属?
乌望指尖轻轻叩着桌面,想起之前副本里关于星海爆发的那几条线索。
扶光起过卦,确认卡西在出事前曾调查过星海爆发。那卡西的离魂,会不会和星海爆发有关?
他一边思量着,一边走到作图台前坐下。
灯光打开,他熟练地解开衬衣的左袖,整整齐齐地向上叠了两折。
苍白结实的小臂裸.露出来,灯光映照着手腕连接着小臂处的那道方形伤疤,衬得疤痕有点怵目惊心。
乌望的目光习以为常地扫过那块皮肤,指腹在侧边摸寻了几下,像按什么机关似的用力一摁。
那块规整的方形皮肤霎时向下降低,又像滑门一样向侧打开。
本该是血肉的部分覆盖着复杂精巧的机械元件。
乌望拿起匣子边早就制作好、但因为身躯没取回来而无法安装的升级芯片,替换掉里面正在运转的那个,又将阀门合上。
他轻轻往靠背一靠,闭上眼睛。
系统的每一次升级,都会伴随有眩晕、痉挛、排斥等多种反应,他习惯性地靠思考接下来的计划打发时间:
卡西的魂魄必须找回来。
或许可以从星河爆发这条线索上着手。
扶光的心脏……嗯……
乌望的眼睛忽然睁开了,被汗水逐渐濡湿的睫毛下,本该凌厉的目光有点心虚地飘了一下:……以后还是得避着扶光走。
应该不会再见了吧?他也不至于倒霉到下什么本,扶光都会中途跳进什么本……吧??
乌望重重向后一仰头,后脑磕在靠背上,有点被自己的破运气气笑了。好在手腕处很快发出一声滴鸣,意味着升级成功,多少平衡了一下他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