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光亮的丝弦先飞下来,晕染出几分暖意,随后是扶光那张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美得像神造物的脸。
扶光半跪在地,视线越过床底的缝隙扫向石雕,片刻后神色不变地支起身,拢了拢方才落地的银发。
金弦倏然伸长,将四个石雕同时束住,猛然一扯,扯出床底。
“咚!”
乌望赶在床砸落前蹿出来,冲着居心叵测的银发刁民汪汪大骂,周围的众人纷纷回首,却先被那几个石雕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什么鬼东西!为什么塞在床底??”杰克骂了几句才凑过来,“能看出是谁吗?总不会是花神吧?”
“应该是周管事。”扶光将一尊石雕转了一下,指向石雕高举的手臂。
石雕的衣袖因为这个姿势保持着滑落的状态,露出手腕上的几道手镯。
扶光轻声道:“这都是夫人送给周管事的金首饰,方才在周管事的屋里,我见到过。花纹是相同的。”
“草,草。”杰克又骂起来,看得出是很不习惯这种外国鬼片的设定,“为什么雕个人塞床下压着?难道……这是某种邪法?——可柳老爷柳夫人要想折腾周管事,也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啊,他们作为主人家,对一个家仆,还不是想怎么发落怎么发落?”
哪怕是在杰克的故国,中世纪的仆役也是没有任何人身权利的。
杰克努力开脑洞:“那就是……赎罪?周管事向夫人老爷赎罪……嘶!难道勾结玄灯匪的,真的是周瑾?”
【叮!】
系统的通知音毫无预兆的响起,惊得众人差点心脏骤停。
【玩家H6646157因提交错误答案,暴毙。】
【请谨慎作答。】
乌望愣了几秒,忍不住探长脖子,四下张望。
杰克也:“?没见死人啊?这不都好好站着呢吗?”
怎么回事?
对于副本老手来说,死人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整个柳家镇、柳宅他们都趟遍了,全副本的玩家应该都在这个屋子里,系统说有玩家暴毙,可屋子里没一个玩家倒下。
乌望被李迩戳了一下:“哈哥,全靠你了。闻一闻,这屋子里有不是人的东西吗?”
“呜!”乌望矜持起身,在所有人腿边闻了一圈,一无所获。
“都是活人?奇怪……”李迩纳闷地看着门外琢磨,“难道,有玩家出了柳家镇,正在旷野里活动?”
反正肯定不在柳宅。
这宅子也没有很大,他们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一路翻找过来怎么也该发现了。
“也可能在柳家镇。”扶光语气自然地融入讨论,“这个宅子,我们是一个屋子一个屋子翻找过来的。但在柳家镇,我们只进了店铺,并未进镇民的家门。”
原本他还想找镇长问问花神祭祀相关的事宜,为了能盯乌望的梢,也没有去。
他习惯性地抬手碰了下衣袖中的锁链,思索着等出了柳宅,就得去镇长家拜访一下。才酝酿出要问哪几个问题,腿腹忽地一温。
“……?”扶光微微垂下视线,看见某条难搞的狗正凑在他身边,嗅炸.弹似的一通检查,几秒后转过头去,冲着小桃汪了一声。
小桃脸上的不信任顿时消去:“你说的有道理。就是不知道这群人为什么要躲着我们,明明系统都已经公告了,这个本难度系数很高,最好一起合作。”
扶光的眉梢高高挑起,几秒后冲着乌望微微倾身:“你能嗅出我是不是在说谎?”
一旁欲言又止的颜洄霎时闭上嘴,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扶光前辈又在为难狗狗。
乌望十分不喜欢这种被人居高临下注视的感觉,凶巴巴地嗷了一嗓子,起身往边上走。
还没几步,那个烦人的两脚兽就又挡了过来:“既然你能嗅得出来,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我方才说的十万万条人命是不是在说谎?”
扶光的声音不大,语气也是轻描淡写。但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僵住了动作,屋内气氛骤然凝滞。
杰克头大地打圆场:“咱们要不还是先过副本?有什么事,等到安全以后再说不好嘛。”
扶光看似好讲话地应了,下一秒就看着乌望温声跟了一句:“当然要过副本。我还等着见你那位藏在副本里的主人呢。”
“……”低低的威胁声从乌望的喉腔里滚出来。
它充满敌意地盯视着扶光,听见这人又状似闲聊地冒了句:“你说,当年你的主人和我见面,为何要戴面具?长得丑?还是很有名,不想被人认出来?还是……”
后续的话藏在意味深长的沉默里。
扶光向后一靠,做出“我闭嘴,你们继续”的姿态,只将那根光弦绕在指尖闲闲地把玩。
几秒的安静后,现场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下来。
大家赶紧继续埋头翻找,乌望还没趴回原地,天海帮忽然有人嘀咕了一句:“刚刚死的那个人,该不会就是狗主人吧?”
“——”
鲜血在月色下乍然迸溅,头颅落地时砸出悚人的重拍。
“……”李闻下意识地闭了下眼,被手下的鲜血浇了一头一脸。
扶光依旧闲靠在月下,轻轻伸出手,像接一片柔软的花瓣一样接过那根砍了人头也依旧不染鲜血的光弦:“真晦气。”
他实打实地皱了下眉:“那个人可不能死。他要是死了,我找谁讨回那一万万条人命?”
“……”乌望看着紧闭双眼的李闻,都要敬佩这个两脚兽了。作为首领被这么三番四次的挑衅,这人居然只是攥紧拳头绷住身体,下一秒又阴沉着脸回过头,继续翻找线索。
他那些手下倒是沉不住气,但刚红着眼想豁出命做些什么,李闻低喝了一声:“都他妈冷静点!谁也不许找死。先活着,才有机会回去。”
回家!回家!
这个词在李闻头上悬着,压着他吞下所有怒火仇恨,继续翻找着主屋内的橱柜抽屉。
一旁的杰克木着脸看扶光冲他伸了下手,像是在说“给你送的新鲜材料,不谢”:“……颜洄。”
他扭过头看自己的旧友,使劲拿真正温柔似水的颜家公子洗涤自己的心灵,几度想问我以前疯起来难道也是这么个鬼样,最后还是颇有自知之明地把话咽了回去:“……你刚刚是不是一直想说什么?你想说啥?”
聊点啥都比现在好!
颜洄微蹙着眉收回看着头颅的目光:“我想问,大家都是因为什么进本的?”
这个问题问得很没头没脑,乌望舔了几下炸乱的毛毛,好奇地歪过头看颜洄。
杰克感觉这话题比刚刚那些都平和多了,很适合他这种决定金盆洗手的老人:“我就是随机进的啊,你知道逐夜者对背叛者一向不留情面,佚名都没派傀儡,直接本尊上阵追杀我!我扛不住,就用怀表随机了个副本进来了。”
小桃也有意缓解一下气氛:“我和老大都是陪哈哥找他主人,所以进的这个本。”
颜洄没指望扶光和天海帮的人也乖乖答话,直接接道:“我是听到一些风声,说这个本里藏着一个非常强大的道具,导致这个本的难度一升再升。”
他顿了下:“而且,这个道具的力量足以送人离开孤舟游戏。”
“……”房间内一片安静。
李迩皱着脸低声咕哝了句:“我怎么没查到这风声?”
颜洄平静地看向李闻:“我猜,天海帮来这个本,应该也是为同样的目的吧?”
“毕竟这个本沦为黑塔世界,并且几轮开放都没有人活着出来,这类情报都是被系统放在明面上的。”
“李先生这么沉得住气的人,如果没有足够大的利益,不会轻易带着兄弟赴险。”
李闻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即便你猜得没错,那又如何?”
“不如何。”颜洄摇摇头,“只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得提醒大家。这个本的最终奖励很可能和这个道具挂钩。不论大家有没有心争这个贡献率的第一,总要知情,才算是公……”
后面那个“平”字飘了出去。
颜洄的目光看着窗外,几秒后指了一下:“那是什么?”
众人齐齐向着窗边聚拢,乌望蹿得最快。
它身手比这些人类矫健多了,几下窜上窗台,毛茸茸的身体差点把窗户堵得严丝合缝。
窗外夜雾浓重。
乌望探头没几秒,就没耐心地直接跃出窗台,顺着朦胧的火光靠近几步,越过柳宅外围的铁栏杆,瞧见一个穿着布衣的妇人。
她也长着一张和柳宅诸人一模一样的脸,细弯眉,柳凤眼。
此时正跪倒在地,面前放着两根香烛,双手合掌,冲着柳宅不停跪拜。
夜风将她哽咽的低语送入耳中:
“……是我有罪,养了这么个禽兽不如的儿子!”
“老爷,夫人!惩罚我吧,那逆子即便被绞死也赎不清这份罪,惩罚我吧!是我教出了这么个猪狗不如的混账东西!”
“我该死……我该死……对……我该死……”
那个妇人反复念叨了几遍,忽然伸手从衣服上撕下一截布料,起身挂上柳宅外的松树。
“——等等!”颜洄下意识地将手伸过铁栏杆,想救下那个妇人,可手刚挨着对方,就直接穿了过去。
妇人依旧在挂绳,搬石头,人踩上去,踢石自绝。
乌望仰着头,幽蓝色的眼中映出妇人挣扎痛苦的样子,没过几秒,被一双温厚踏实的手蒙上。
乌望的爪子动了一下,本想抬爪挠开,忽地又不动了。
它听见颜洄温和中藏着失落的声音低声哄它:“这不是你该看的东西。罢了……这妇人穿着打扮和床下的石雕一样,应当是周管事吧?”
“未必,”李迩理智地说,“这柳宅的人全长一个样,换了衣服谁知道是男是女?除非还有其他确凿的证据。”
扶光指尖逗着那根萦萦绕绕的光弦:“这人的确是周母。”
“还记得那本恩赐册吗?上面有个西洋制式的手镯,照着夫人的手腕打的,给周母戴却细了。”
“周母感念恩情,不合身还是硬戴着,几年下来,手腕处留着一个常人没有的勒痕。”
树上的夫人低垂着头,已经没了活气。乌望在颜洄的手掌后探头探脑,果然瞅见妇人的手腕处留着一道明显的痕迹。
颜洄松开乌望,犹豫着看向妇人的方向,像是想将人放下来,留点体面。
但妇人的影子在颜洄翻出围栏前就消隐无踪了,只剩下地上那两根香烛,嗤的一声齐齐熄灭。
李迩思忖着看周管事消失的方向:“那……她如果是真的,是不是能算是证明周瑾勾结玄灯匪的确凿证据?”
月色中,李迩忽觉有什么银色的东西一反光,闪了下他的眼睛。
他倏然回首,精准地瞄见他老爹正藏在帮众身后,手已经打开了怀表,准备填报答案。
李迩神色霎时一厉,反手搭起背在身后的小提琴,架起弓弦刚要拉下,被小桃压了下肩膀。
他动作一顿,右手仍是重重拉下。
“呃——”
李闻拿着怀表的手臂霎时炸成一蓬晶亮的齑粉,整个人跪倒在地。
天海帮众勃然变色,怒瞪向李迩:“少主!人总得有个底线,你——”
“行了,别老生常谈,老屁再放。”李迩收起琴弓,话说得很粗俗,和他身上的高雅礼服半点不搭。
他就是这样的人,穿着高定也是个暴徒,打小浸淫出来的性格,改不掉:
“别他妈跟我说孝道忠义那一套,老子不吃这狗屁PUA。他李闻害死多少人命,我没直接取他狗命,已经是看在父子孝道,法制法规那一套的面子上手下留情了。”
他眼神黑沉沉地看向李闻:“你也幸亏是在这时候碰见我。如果再早些年,在我还没碰见小桃,四处搜集你的资料想亲手杀死你的时候,你连这个柳宅都没法活着见到。”
他转了下琴弓,伸手摸出自己的怀表,当着李闻的面调出回答的界面——
时间在这一刻骤然停滞。
阴寒的风,流动的雾,反着银光的表链……
一切都静止,悬停在空中。
光弦勾勒出风的轨迹,飞回扶光的指尖。
乌望警惕地站起身,从围观状态切换成备战状态。
“先别急着凶,我可是诚心想和你做一笔良心交易的。”
扶光把玩指尖的光弦,在乌望面前轻轻蹲下:“我知道你能听得懂,也知道你懒得听我说话。不过你在意的同伴眼看着就要送死了,应该值得你浪费几分钟,听我说完这笔交易吧?”
扶光的嗓音的确好听,温润起来像溪流潺潺,笑起来像花间携着蜜的蝴蝶。但当这份好听裹挟着威胁时,就没那么让人有心情欣赏了:
“周瑾不是正确的答案。我在周管事的屋里就卜算过一回。”
“李迩不知我卜算之术的灵验,但你的主人亲眼见过,你应当也曾听他说过。”
“我向你保证,李迩一旦将这个名字输入,就会像上一位玩家那样,暴毙而亡。”
乌望越听越警惕,引擎似的咆哮声刚要从喉咙里滚出来,就见扶光忽然起身,从一旁摸来一只肉罐头,包装和杰克投喂它的一模一样。
原先带着威胁的压迫感撤去,扶光重新蹲下,神色里带着几分玩笑冲它晃了晃肉罐头:“我可以帮你阻止他输入这个名字。唯一想要的回报……是你替我劝说你的主人,将他盗走的东西完好无损的还给我。”
扶光微微挑眉:“这个交易,应该不过分吧?答应我,这个肉罐头也是你的。”
“……?”乌望狐疑地瞅着态度莫名大变的两脚兽,不知道这人又在琢磨什么鬼主意。
但是有肉不吃是傻瓜,乌望想也不想地一爪踩上——等等等等,还是不能这么掉以轻心。
扶光垂头看着眼巴巴瞅肉罐头的哈士奇,喉间溢出一声模糊的笑,听不出情绪:“还是防备我?没必要。”
“锁链拦着,我杀不了你。你的主人就在这个本里,我也没必要趁着碰你的时机将你单独掳走。”
他甚至服务到位地揭开了手里的肉罐头,托到乌望面前:“就只是一个单纯的交易,别想太多。想太多,可不是一条狗该做的事。”
银发刁民甚烦,但肉罐头好香。
乌望吞咽了好几下口水,终于一爪踩上扶光的手,一嘴怼进罐头中。
时间在这一刻恢复流动。
金弦霎时绕过乌望的足踝,又绕过扶光的手腕。
奋力炫饭时,乌望听见扶光带着笑在他头顶轻轻道:“交易成立。”
“?”耳尖甩了甩,乌望衔着被它舔得差不多的罐头仰起头,试图倒出最后一点肉渣。
一旁接连传来小桃和李迩的倒吸气声:
“哈哥??”
“幻觉吗?我好像看到卡西踩着扶光的手在吃罐头?”
李迩用力闭了闭眼,定定神,再次看向乌望和扶光,面露疑惑,连输入回答都忘了。
然而被他看的两位祖宗,哪一个都不在意外人的视线。
扶光好脾气地任乌望在他手上踩出一串爪印,耐心地等着乌望吃完。
直到乌望收回爪子,他才垂下视线,意味不明地瞥了眼掌心的梅花印,重新微笑着抬起头:“不是幻觉。”
扶光站起身:“周瑾不是正确的回答。如果不想送命的话,还是别急着打你父亲的脸了。”
“?”李迩现在更怀疑自己是不是陷在幻境里,“我刚刚……断片儿了?怎么你们的关系突然就好上了?”
杰克嘴唇不动地小声逼逼:“哈哥只是和肉罐头关系好上吧……”
乌望兴高采烈地冲杰克汪了一声。
扶光依旧只是温笑晏晏,并不在意被人拆台:“还记得周瑾脖子上的勒痕吗?”
“记得,怎么了?”小桃皱起眉头,“喉结两边有挣扎留下的指痕,他是被人从背后勒死的,应该没错。”
李迩紧跟着嘶了一声:“那人用的力气还挺大,周瑾的脖子都拗断了。”
“……”扶光向李迩投以微笑的注目。
这表情乌望已经很熟悉了,甚至还会摆出相同的眼神,向李迩投以严肃的注视。
“……”李迩服了,他居然觉得这俩的模仿秀表演得还挺成功,“怎么,我哪里说错了?柳夫人攻击周瑾一直都是掏心挖肺,可没碰周瑾的脖子。周瑾倒下时脖颈弯折,应该是他死时就折了吧?”
“……”扶光盯着李迩看了会,微微闭眼。
片刻后指尖微抬,金弦倏然飞起,在空中勾勒出一个小吊人的轮廓,悬空摇摆。
扶光伸手推了推那个小吊人,谆谆引导的神态很像幼教老师在给幼稚园儿童上课:“可一个人如果是被人从背后勒死的……再次被吊起时,怎么会是垂着头的呢?”
乌望跟着肃然:“汪呜。”
“……”一群文盲露出茫然的神情。
只有杰克这个时常和尸体打交道的人轻啧了一下嘴:“当时我看着被吊起来的周瑾还纳闷呢,他脖子都被人勒折了,应该是颈后骨折损,头往上仰才对,为什么被吊起来后却是低垂着头的?”
“像这种垂着头的情况,应该是颈骨后折损,多半是上吊导致的。”
“……上吊?谁?周瑾?”
李迩着实是听困惑了,“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上吊?别忘了周管事屋子的后窗上还留着周瑾的脚印呢,这肯定是他逃跑时留下的吧?指不定是和玄灯匪分赃不均,反被杀害。不然……也没别的情景需要他出亲妈的房间,还得翻后窗?”
“……”扶光再次微笑着闭了下眼睛。
乌望模仿得兢兢业业,跟着扶光一道闭眼,像站着打了个毛绒绒的盹。
哈哥很可爱,但是扶光的表情就很嘲讽。
不知道为什么,李迩感觉扶光这表情像是在说朽木不可雕。
扶光叹息着睁开眼睛:“刚刚在这棵松树下发生了什么,还记得吗?”
李迩:“记——”
平地里忽地刮来一阵阴风。
森凉的寒意浸入骨髓,乌望也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确认这不是普通冷气的武力攻击,应该是鬼气的魔法穿透伤害。
“谁进了……我的卧房?”
沙哑的声音从主屋的方向传来,透着狠劲儿:“我就知道……不该相信外人……来人!给我搜!有外人进了……本老爷的卧房,进了柳宅!”
“嘻嘻!”
众人的左右两侧忽然冒出两个笑嘻嘻的男童子,顶着一模一样细吊的眼睛扑过来:“抓到了,老爷!”
李迩:“——草!”
围栏外骤然滚起浓浓黑烟,断绝了他们翻栏而出的生路。
唯一剩下的也就只有重新翻回主屋,或者破釜沉舟,直接和鬼老爷硬刚。
在场众人屏息半秒,面面相觑。在默契达成前,先听见一声兴奋的犬吠:“嗷呜——”
乌望已经飞扑出去了。
它甚至扑的不是两边围上来的男童子,而是跃过后窗,直扑站在主屋内的柳老爷。
死都没想到自己摆开架式发出恐吓,换来的不是惊慌逃窜,而是泰狗压顶的柳老爷:“???”
——狼在猎捕食物时,攻击一向是致命且果决的。
扶光越过窗台看向里间,恰好迎对上乌望衔咬着柳老爷的脖颈缓缓抬头,向着窗外望来的幽蓝色眼眸。
夜色浓稠,屋内一片晦暗。
暗得人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唯有那双幽蓝色的眸子,像平静跃动的火光,穿透了所有的黑夜与迷雾,冷冷地注视着世人。
那不像是一双狗的眼睛,像是深渊。
它可以在平日里用各种撒娇打滚、慢不着调慢慢消磨人类的警戒心。
也可以在这叼衔着猎物脖颈,浑身浴血的一瞥中,令人倏然记起,它的身体里还流淌着来自西伯利亚狼族的血脉。
扶光的目光不受控地停留在那双磷蓝色的眼眸上,忽然意识到,这似乎是一次抛开了一切伪装的示威。
没有装傻充愣,没有无厘头的闹剧。
它潜行在黑夜中,凝视着他,睥睨着他,披着黑暗为它织就的冠冕与华袍,以与他同样居高临下的姿态,回应他一直以来的诸多挑衅。
与孤狼无异的咆哮声从乌望的喉咙中低低地滚出,扶光毫不避讳地与它直视。
不知过去多久,蜜金色的眼底漾出一片冰冷中夹带着兴致盎然的笑意:“有,趣。”
第33章
谁也不知道扶光这句“有趣”到底趣在哪里,杰克于躲闪间扯着嗓子叫:“能不能别对望了!来搭把手啊两位大佬!!”
乌望微微抬首,目光越过窗台,看见整个柳宅的“人”似乎都涌来了。
穿着洒扫衣服的、做丫鬟打扮的……挤成一片涌动的“人”海。
所有人都顶着一模一样的细吊眼,逼向包围圈内的活人。
混战之中,小桃一脚踹开向他扑来的老妪,右手一转血刃,反手深扎进身后男童子的头颅。
“嗤——”
血浆迸裂。
红的白的流得满脸都是,可白衣书童依旧在干嚎:“老爷——他打人!他拿刀子捅我脑袋!不行不行,我不能吃亏,我要扎回去!”
他嘴上哭着,脸上笑着,紧盯小桃放完狠话,身影却倏然一下飘远了。
下一瞬,出现在天海帮的人群中央:“你们……谁是老大?”
白衣书童的眼珠在细长上吊的眼眶中滚了一下,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怀好意。
他的目光在每一张脸上滚了一圈,忽然直勾勾地看向李闻:“就是你吧?最大的那只老鼠……嘻嘻,这次是我赢啦!”
“……”李闻面色不变,向后撤了一步。
“嘭!”
一团浓绿的烟雾在人群中遽然爆开,带起一阵剧烈的呛咳声。
“……!”不远处的李迩瞳孔骤缩,“都闪开!别沾那雾气!那东西有毒!”
一直看着窗外的乌望忽地动了。
它像条影子般飞掠过窗,与扶光擦肩而过时,后爪精准地一踏扶光的肩膀,再度借力跃出,一口叼住几乎退进浓雾里的颜洄的衣领,差点将人带得栽倒在地:“呜!”
被动当了把垫脚石的扶光:“……?”
“诶……!”颜洄被这股冲劲带得踉跄几下才站稳身体,匆匆反手抬伞,招架住从背后劈来的两柄菜刀,“多谢哈哥,不过我并不怕毒——”
“不怕你妈!”李迩的神情一瞬间变得比之前和李闻对峙时还要暴怒。
他长腿一撩狠狠踹开扑来的黄衣童子,转身赤着眼扣着颜洄的咽喉直撞上窗台:“知道上瘾是什么滋味儿吗?嗯?!等你涕泗横流,趴在地上像条狗一样向人乞怜的时候,你就知道怕不怕了!”
乌望差点被李迩的动作掀翻出去,身体一扭踩着颜洄的后背跃回窗内。
屈腿落地时,恰好听见扶光在窗外语带危险地开口:“这描述,听起来不像是毒,倒像是大烟。”
李迩狠啐了一口:“比大烟狠多了!这可是技能,比现实里制药更狠,你看看那些在地上打滚的鬼——”
有那么一瞬,李迩思考起了自己有没有必要遵守遵纪守法、不杀人的底线。
李闻这帮子混账的罪行罄竹难书,他甚至觉得面对这伙人还谈法律,简直就他妈的是笑话,是假矫情。
他攥着琴弓的手咯吱收拢,指甲在掌心抠出深痕,有那么一秒,琴弓几乎要搭上琴身。
亡魂的絮语忽而涌起,灰色的浓雾从他脚边蹒跚而过。
只是眨眼的功夫,一道微胖的人影大叫着被一只骷髅手拖曳到李迩脚边,一根乌黑的法杖高高举起,重重砸下,杖尾狠狠贯穿脚边人的脑袋。
“……”李迩瞳孔微扩,缓缓抬头。
杰克面带嫌恶地拔起自己的法杖,甩甩尾端的脏污,又抬起头笑嘻嘻地看着李迩:“甭做什么心理挣扎了,我知道你想着有朝一日如果能回家,希望手上干干净净的。”
“哥帮你动手。反正死在我手上的人呢,也不止这一两个,血早洗不干净了。”
先前的左躲右闪,捉襟见肘,显然只是杰克又在玩扮猪吃老虎那一套。
这会儿他直接硬顶着刀劈斧砍,身体被砍得不成人形,他又一点儿都不在意了。
杰克拿着法杖往天海帮的方向抡了一圈,满脸阔气:“说吧!还有谁的技能是造毒的?哥正好缺人手。”
回应他的是一声婉转的戏腔:
“当日向西厢月底黄……”
一抹水粉色的身影揉进人群,顷刻间就掏出了两颗心脏。
被柳夫人挑中的倒霉蛋仰面倒地。
远远的,又蹦来踩着小红鞋的林自在,还有攥着戒尺的林账房:“不成规矩……不成规矩!”
“……”杰克慢慢低下头,看看自己空荡荡的胸腔,又看看已经飘走的柳夫人,表情从茫然切换到震惊,再切换到手忙脚乱:“不是——姐姐!不要掏我原配的器官啊,我还没打算换个心脏!”
他这一嗓子仿佛拉开了某种无形的序幕,现场再度陷入一片混战。
乌望端坐在屋内,丝毫没有出去的意思。
还没闲下来几秒钟,就见扶光倾身搭上窗台,饶有兴致地看着它:“你怎么不出去帮忙?”
乌望回以看睿智的眼神,蓬松的大尾巴一甩,霎时将重新挣扎着起身的柳老爷拍飞出去,狠狠砸在侧墙上。
这一次的重击比上一回的衔咬更狠。柳老爷还没滑落在地,头颅就已经和身体毫无默契地分头行动。
脑袋骨碌碌滚到乌望身边时,乌望一爪按上柳老爷的头顶,冲着扶光阴恻恻地咧了一下森白的獠牙。
它蹲在房间里是为了镇压柳老爷,某个银发两脚兽闲靠在窗外又是在划什么水?
这话乌望没说出口,扶光却莫名地从乌望的眼神中领会到这条狗无言的暗示。
喉中忍不住溢出一声轻笑,扶光不轻不重地叩了下窗台,转身投入战场:“你不装的样子看起来倒是顺眼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