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会儿不见,又表演上了?”京纾仰头瞧着被自己抱高的徐篱山,“想去哪儿?”
徐篱山双手抬起,向前平举,目光无神,幽幽地说:“就地水葬。”
“再考虑考虑,”京纾说,“给你做了菊花粥。”
徐篱山感觉了一下空虚的肚子,收回手揽住京纾的肩膀,慢吞吞地说:“那等我吃饱再说吧。”
京纾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抱着徐篱山出了小书房,去前厅。
鹊一端着盥洗的东西进入前厅,见主子抱着公子坐在桌边哄,腾不开手,便将东西放到桌边,去了膳房。
“松开。”京纾的右手还被徐篱山叼在嘴里,等徐篱山不太甘心地松开后才伸手拿起帕子放进热水,搅了后叠成块,给徐篱山擦脸。
这张脸受了些欺负,嘴唇和眼睛都是红肿的,京纾用帕子轻轻擦过徐篱山的眼角,那从皮囊下渗出来的红晕没有消失,在湿热的水温下润出别样的好看。
“不许再碰我了。”徐篱山察觉那目光,了无生气地说,“否则和杀人没有区别。”
小可怜儿,京纾安抚道:“我没想碰你。”
“没想?”徐篱山琢磨着这两个字,呵呵冷笑,“怎么着,吃腻了是吧,都没想法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京纾想。但是此时若一脸无畏地回答这句话,必定要将徐篱山激得当场匍匐向船边,于是他说:“没吃腻,你若怀疑我的答案,任凭验证。”
徐篱山被将了一军,试图趁机钻字眼撒泼的计划全部泡汤,只能很有气势但没有威力地“哼”了一声,仰头命令道:“刷牙!”
“好。”京纾拿起刷牙子沾了牙粉,轻轻塞进徐篱山嘴里,周到地侍奉完毕,换帕子替徐篱山擦了下嘴角,叫人将东西端出去。
两个近卫随后端着托盘进来,摆上一钵热腾腾的菊花粥,搭配四样清淡小菜和一碟水晶包儿。
京纾替徐篱山舀了一碗粥,吃了一勺试过温度,正想投喂,就被徐篱山抢过勺子。徐篱山往桌上一趴,说:“别喂我了,您才该多吃点,这些天真是累着了。”
京纾自顾自地忽略这话里的阴阳怪气,手往徐篱山胯上一拍,逗道:“你坐在我身上,我怎么吃?”
徐篱山把屁股一扭,端着粥碗侧身,甜蜜地说:“那我喂你。”
“下了什么毒?”京纾问。
“吃不吃?”徐篱山挑眉。
京纾不语,张嘴接住那一勺粥。粥熬得软烂,入口即化,他吩咐道:“给我夹块芥菜。”
徐篱山换了筷子,听话地给他夹了,惹得京纾说:“看来当真下毒了,是什么?”
“我自制的,”徐篱山把勺子塞进他嘴里,微微一笑,“死机药!”
京纾露出不懂的目光。
“就是一种不见血的阉割药,恭喜你,”徐篱山拍拍京纾的脸,“你进入了人生的新阶段。”
京纾闻言并不惊怒,只说:“你高兴就好。”
“我认真的!”徐篱山拧眉,命令道,“你给我害怕!”
“好吧,我真的好害怕。”京纾说。
徐篱山放下勺子,用双手握住京纾的脖子,勒令道:“一点都不真情实感,我听着不爽,重新演!”
“我觉得我演得再逼真动人,还不如贴着你的耳朵喘一声,”京纾随口道,“根据我的观察,你很喜欢听这个,每次都会夹——”
徐篱山一把捂住那张完全不懂的收敛的嘴,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荡夫!”
说实话是一门辛苦的活计,很容易让不肯承认的对方恼羞成怒并且对自己发动攻击,京纾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好,不说了。”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掌心,徐篱山浑身打了个哆嗦,慌忙收回手,转身埋头继续喝……刨粥。
那腮帮子鼓得圆圆的,京纾侧头瞧了瞧,不禁笑了一声。
“笑屁!”徐篱山羞恼,紧接着在京纾戏谑的目光中补充道,“你敢说我是屁你就完蛋了!”
京纾不敢挑战,用筷子夹了只水晶包儿投喂,说:“鲜肉细馅的,做的淡口,尝尝。”
徐篱山含糊地“唔”了一声,腮帮子鼓了几下,然后点头表示还可以吧。京纾把那碟水晶包儿放到他手边,说:“多吃点。”
“你也吃俩吧,你又不怕上火,跟我吃什么清淡口味,修仙啊?”徐篱山塞了一只给京纾,拿起粥碗把剩下两口喝完,又舀了一碗,嘴上说,“完他妈的蛋,我最近食欲上涨了。”
京纾心说以前也没少吃,“天气冷了,想吃暖和的。”
“我好久没吃暖锅了,你之后不许碰我了啊,让我回兰京连续吃半个月的暖锅。”徐篱山趁机说。
“做不到。”京纾在徐篱山“你还是人”的目光控诉中倾诉自己的委屈,“稍微碰一碰也不行么?”
徐篱山呵呵道:“您的字典里有‘稍微’二字吗,每次都恨不得把我干/死吧。”
“没有。”京纾如实道,“除了前几日,之前我都没有用全力。”
徐篱山呵呵道:“也就是干残和干/死的区别。”
“区别很大,不是么?”京纾说。
徐篱山呵呵道:“罪恶的人永远不知道自己是罪恶的。”
“我知道。”京纾把脸埋在他背上,闷声说,“我就是想/操/你,怎么了?”
平日里一句脏话都不肯说,为什么说起这档子事的时候就用词如此粗鲁直白啊,这就是天生荡体吗!徐篱山想破脑子都想不出反驳的话,只好说:“为了我们的夫夫生活和谐,我要和你立规矩。”
“嗯,说说看。”京纾抱住腿上的人。
徐篱山仔细盘算了一下,说:“七日一次,不能再多了。”
“七日一次的话我不保证不会发生这三日的事情。”京纾说。
“……”徐篱山改口,“六日一次,真的不能再多了。”
京纾没有说话,只是揉了揉他的肚皮,用鼻尖蹭过他的后颈,徐篱山顿时就如被凶兽嗅了后颈的兔子,几乎要蹦跶起来。凶兽轻易地将他摁了下去,于是他很从心地说:“五日一次,求求了!”
京纾嗅着他颈肩的味道,闭着眼说:“好。”
徐篱山一喜,又听京纾补充道:“只是寻常时候,若你犯了错……”
他不用说完,徐篱山已经很懂事地说:“我真的不知道‘犯错’这两个字怎么写!”
京纾轻笑一声,说: “其余时候若是你想要,记得好好求我,毕竟规矩是你自己立的。”
“我才不求你。”徐篱山很有尊严地说,“大不了借助工具。”
京纾睁开眼睛,偏头用鼻尖抵住他的侧颈,“嗯?”
“……我开玩笑的。”徐篱山讪笑,“别当真哦。”
京纾盯着他,过了一瞬,才捏了捏那紧绷的肚子,哼道:“用饭。”
“好嘞哥。”徐篱山抱碗狂刨,感觉说错话了。
事实证明,他的感觉是正确的。
几日后,晨起,当发现自己再次被套上青玉圆环的时候,徐篱山小心地问:“这位给给,我今天没犯事吧?”
“没有吧,”京纾捧起他的右手腕瞧了瞧,低头虔诚地吻了吻他的手背,“只是觉得好看。”
徐篱山指尖蜷缩,低头看着京纾的低垂的眉眼,说:“你把链子打碎了吗?”
“不,打了两套,之前那套是长款,尾端有配套的圈环,可以扣在墙壁上。这套是短款,”京纾抬起徐篱山的手腕,那截白皙的手腕被圈了一层青玉,手腕细筋的位置底下吊着一截短链和一截殷红穗子,青与红将皮肤衬得雪白又艳丽,煞是夺目。
不得不说是挺好看的,徐篱山抬起手腕晃了晃,玉链发出泠泠声响。他噘嘴,“就是有些不方便,出去做事怕弄碎了。”
“无妨,只让你在家里戴。”
京纾把有自己的地方称做徐篱山的家,徐篱山也下意识地接受他这种说法,打趣道:“承认吧,你就是想把我锁着。”
“我知道你不喜欢,所以笼子没有落锁,你可以随时飞出去,再飞回来。”京纾握着他的手,再次提醒道,“但是要让我知道。”
这句话京纾在那三天三夜里不知道说了多少次,彼时徐篱山总是泣不成声,在亲笔许诺时也止不住哭泣,听起来像是碍于形势,被迫说些“知道了”“记住了”“不敢了”的哄话。此时,徐篱山看着他,也再次说:“记住了,我就站在你眼前,一直。”
京纾“嗯”了一声,抬头看向他,说:“起床洗漱吧,要停岸了。”
终于到兰京了,徐篱山说:“待会儿骑马还是坐马车?”
“坐马车,”京纾说,“骑马的话怕你受不了。”
徐篱山:“啊?”
“我准备了东西给你。”京纾稍顿,“不,是礼物。”
徐篱山顿感不妙。
午后起了风,鹊一驾着马车平稳地向城门驶去,大道无人,马车轱辘的声响和车内晃荡的玉链声格外明显。鹊一耳聪目明,还听到了从布料后溢出来的呜咽声。非礼勿听,他很想堵住耳朵,但为了收听四周风声,他不能这么做。
马车内,京纾抚着趴在自己身上的徐篱山的背,安抚顺气似的,说:“还没想起来么?”
徐篱山嘴上勒了条白布,布料柔软、力道不紧,不会勒伤他,但也让他合不上嘴。京纾这么一问,他就想起来了,之前在饭桌上说的那句话果然是错的,京纾这厮这几日隐忍不发,其实小肚鸡肠地记到了五日后,也就是今天!那根完全仿照京纾的“礼物”突然被戳到了更深处,徐篱山埋头,用鼻尖蹭了蹭京纾的腿侧,求饶地发出含糊地声音,说想起来了。
于是京纾终于大发慈悲地扯掉他脑后的布条疙瘩,“说吧。”
“我不该……”徐篱山用帕子擦了下唇角,“……说要借助工具。”
他大放厥词要借助工具代替京纾,于是京纾十分善良热心殷勤周到地给他准备了这么一件“礼物”,他能说什么呢?他只想回到当时用一阳指把自己戳死!
“不要背着我瞎起劲。”京纾揉他的脑袋,“记住了?”
“记住了。”徐篱山欲哭无泪地说,“它完全比不上你!”
京纾似笑非笑,“哦?”
“真的真的,”徐篱山求求道,“拿出去吧,好不好?”
京纾抬手拍在他的腿后侧,说:“待回府后。”
徐篱山呜咽一声,蔫儿了。
在这么个有些凉的午后,他不禁想翻车的爱情骗子大抵只有这么几种下场:第一,反攻为守,两极变换,展开火葬场;第二,哭天喊地、挖心挖肺也免不了迎来be结局;第三,不必追妻,不必be,对象一哄就好;第四,火葬场没展开,be不可能,对象也很难哄好,如此一来,身体和灵魂就都免不了被下油锅,煎炒炖煮,总之玩他妈蛋。
京纾此人大度又小气,他半点不计较当初初见时徐篱山想要毒死自己的事实,认为这一茬远远没有当初徐篱山对他说的那些甜言蜜语值得芥蒂,是以每次做饭时,他必定要变着花样的让徐篱山再把以前随口就出的那些假情话再真情实感地说一次。
值得一说的是,徐篱山以前假话说的太多,他自己都记不清了,而京纾竟然把每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想而知徐篱山要被丢下油锅翻来覆去地煎炸多少次才能哄慰公主殿下曾经的那颗芳心。
“唉!”徐篱山幽幽地叹了口气,哆哆嗦嗦地说,“等我回去,要著书立说。”
京纾支持他的新尝试,问:“写什么?”
“《爱情骗子翻车记(警告后人版)以及……”徐篱山想了想,见缝插针地哄道,“《我家公主超可爱:夫君,你命里缺我》。”
公主殿下的确被哄到了,但是这名字,京纾有些不忍卒听,说:“应当没什么人买。”
徐篱山举起巴掌。
京纾改口道:“不买不是人。”
身边空了,徐篱山下意识地伸手过去,喃道:“京纾……”
他很爱直呼京纾的大名,半月前刚回来那日回文定侯府探望时还被老父亲揪耳朵训斥了,无奈京纾护得紧,声称就喜欢听他这么叫自己,于是老父亲只得压制住欣慰的嘴角,假装无奈地道一句:“殿下还是莫太惯这孽障了,免得他飞到天上去。”
孽障暂时没有飞天的想法,过了冬月那天,近来天气愈冷,他已经进入半冬眠状态,即白日勤劳,夜里早睡。
——白日,徐篱山要去博文馆课老师,顺便去别的老师座下当学生,不用交学费还能收俸禄,简直美滋滋。因着这层关系,宫门禁卫七日里有四日都能在傍晚看见肃王殿下提着食物包括但不限于葱鱼丝鸡丝等各种馅料的饼、鹅鸭笋肉水晶等各色包子、花果糖等各种酱料的点心进去,而后一手牵着拿着食物的王妃,一手拎着王妃的书袋出来。起初好似见了鬼,渐渐便习惯了。
而回到王府后,除了要适当负距离交流的那天,别的时候徐篱山都是洗漱换衣,钻被窝就睡,暂时放弃了夜生活。
今日徐篱山不必去博文馆,京纾却要上朝,因此起得早了些。见被窝里的人还在嘟囔,刚刚换了袍子的京纾便走回床边,俯身亲了下徐篱山的鼻尖,轻声说:“我要去上朝,你自己好睡,别踢被子。”
“我只有你在的时候才会踢被子。”徐篱山眼睛还没睁,哄人的话先出口,不过倒是真话。他听见京纾笑了一声,温热的手放在他脸上摸了摸,而后挪走了。
紧接着外间响起很轻的水声,是京纾在洗漱。徐篱山估摸着京纾洗漱、束发、用膳的时间,差不多了,内室果然响起脚步声,而后他脸上一热,被偷吻了。
偷香的人亲了就走,徐篱山勉强睁开一只眼睛,看见京纾只穿着他送的那件竹月色外袍,立马爬了起来,“等会儿。”他眯着眼睛凭借感觉跑到衣柜前,从里头取了件竹梅金绣白斗篷,转身踩着厚毯走到京纾面前替他裹上,一边系带一边说:“天气这么冷,还不裹厚实点,耍帅给谁看?”
京纾说知错了,正面抱着徐篱山退回床边,把人重新塞进被窝里,说:“再眠会儿,但是要起来吃早膳。”
“噢。”徐篱山露出半颗脑袋,把右手的五根爪子尖从脸下伸出被子边沿,朝京纾做了个迷你型的“再见”手势。
京纾捏了下他的食指,转身走了。
徐篱山打了声呵欠,继续睡懒觉,很快就睡酣了,并没有起床吃早膳。
——平日要出门还好,今日却是大好的懒觉日,他才不愿意从被窝里爬到外间用膳,瞌睡都赶跑了。
他不起床,辛年也不敢强行唤醒,只能在京纾从宫中回来后如实禀报。
京纾进屋瞧了眼窝在榻上看书的徐篱山,对方把自己裹在毯子里,就露出颗乌黑脑袋,对他心虚地眨巴眼睛,撒娇似呼吸简单。于是他免了那三两句教训,吩咐去置办一张小桌放在内室,以后他不在的时候,就把早膳端到床边。
“你会不会嫌弃我好吃懒做?”徐篱山有些担心。
“不会。”京纾说,“天气冷,懒些也无妨,何况你该勤快的时候也不含糊。”
徐篱山心说有道理,于是心安理得地躺平了,顺便将京纾也拽进了毯子下。
五日后,柳垂回京了,胖了约莫五六斤,身上穿着小凤少爷在荆州一家店铺中为他定做的厚袍子,手里提着师家和白夫人送徐篱山的礼物,以及回来途中在元笋爷孙俩的糖人铺给徐篱山带的小猪糖人儿。
徐篱山问褚凤呢,柳垂说:“回长宁侯府了。”
“噢……”徐篱山琢磨着,没有再说什么,一口咬掉猪头。
另一边,褚凤回到长宁侯府,被管家塞了一张地契。他捏皱了,问:“什么意思?”
世子爷从常州回来就要在外头买宅子,让小少爷出去住,他本以为是兄弟俩闹起来了,要离心,可看世子爷每日从府衙出来又亲自去各地看宅子,夜里回家还要挑灯抽空亲自挑选各种家具,分明又分外上心,管家哪里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能如实说:“小少爷,这是世子给您买的一座宅子,虽说不比侯府宽敞,但位置居中,去哪儿都方便,一应家具都不比咱们府中的差,待会儿您可以亲自挑选些用惯了的人过去服侍,若还有缺的,我立马给您置办。”
小少爷没说话,捏着地契的手咔咔作响。
管家正是头疼,院子外头走进一人,他如今救星,上前两步迎道:“世子,小少爷回来了!”
“传膳吧。”褚和解救了管家,待人麻溜地出了院子方才对褚凤说,“这宅子我去瞧过,还不错,平日出门找留青玩也方便。”
“你什么意思?”褚凤扬起地契,咬牙道,“赶我走?”
褚和定定地瞧着他,说:“此事随你,你想住在哪处都好,我只是想着你长大了,该给你置办一处自己的宅子。”
“所以这里就不属于我是么?”褚凤说,“原来我一直在你、的、宅子做客,是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褚和叹了口气,上前两步在阶下站定,与褚凤平视,“胖了些。”他打量着褚凤,温声道,“看来在荆州没少吃。”
他主动转移话题,便是退步服输,褚凤那冲天的火气瞬间被一捧温凉的泉水泼灭,勉强还剩几根火苗杵在脑门上强撑尊严。
“没胖!”褚凤撇开眼神,“这叫水肿,清淡两日就好了。”
“好吧。”褚和伸手揉了下褚凤的头,笑道,“换件干净衣裳来前厅用膳。”
这下几根顽强的火苗也灭了,褚凤顶着一脑门破败的杂灰转身回屋,走了两步,他突然想起一茬,又转身看向褚和。
那目光有些凶狠,褚和正欲询问,就见褚凤抬起那张地契,用掌心搓成一团,狠狠地砸了过来,正中胸口。他下意识伸手接住,而褚凤已经哼了一声,大步闯进屋子,“砰”的关了门。
“……”褚和轻轻捏了下手中的地契,不禁笑叹了一声。
两人用了膳,褚和回府衙,褚凤则去找徐篱山玩。
兄弟俩在香尘街一碰头,褚凤就道出了自己的豪言壮语:“我要考后年的武举。”
“好!”徐篱山进了一家珍品行,闻言先不讲道理地表示支持,而后问,“为啥?”
“你在博文馆当老师,港儿在准备明年的春试,我不能一直无所事事吧。”褚凤跟在他后头,偶尔俯身看一眼柜子上的物件,“但是我拒绝考科举,那么多书我怎么读得下来?”
“港儿考功名是他想,我去博文馆当老师是为了方便蹭课,我俩都是出自自愿,你别因着这个就胡乱找事情做啊。”徐篱山隔着巾帕拿起一只青玉桥形笔架,仔细打量,嘴上说,“当个小公子也没什么不好,你只要别闯大祸,大哥就对你很欣慰了。”
“……不行。”褚凤拍柜,“我就要考!”
一旁的掌柜的见状惶恐地劝道:“哎哟小祖宗,您轻点拍!”
“慌什么啊,坏了我赔你。”褚凤不耐烦地抬起巴掌,隔空把掌柜的扇走了。
徐篱山失笑,“行,你要真心想考,我肯定支持你。考武举的话,赶紧备礼上肃王府拜师辛年吧,他自小学的是禁卫的路子,比垂更合适。”他说着放下笔架,招呼掌柜的包起来。
“我府里有把刀,拜师绝对够排面。”褚凤说。
“辛年那把刀可是逾川送的,先莫说有多珍贵,用了这些年,最是趁手,换别的他用不惯。”徐篱山说,“送礼不能专挑稀罕的,还是得投其所好。”
褚凤请问道:“他好什么呢?”
徐篱山摩挲下巴,说:“好吃好喝。”
褚凤:“……”
“店里刚上了一套二十七件茶具和一只包含同式样碗筷盘碟的紫檀嵌白玉提盒。”老板趁机上前介绍,“饕餮专用,方便携带!”
褚二公子一挥手,买!
“六公子的也记我账上。”他说。
“这个记上吧。”徐篱山点了点面前的一款熏炉,“别的我自己付账。”
褚凤不悦地说:“男人,你敢拒绝我?”
“褚少饶命,”徐篱山敷衍地一拱手,解释说,“这都是我给逾川买的,当然我付账。”
那的确不合适,褚少于是大度地原谅了这个男人,说:“你是在准备生辰礼吗?我记得殿下的生辰要到了。”
“看着不错就买了,生辰礼我另有准备。”徐篱山说。
褚凤不再问了,被不远处的一柜白玉佩吸引了目光,他走过去瞧了瞧,目光在最中间那一枚身上顿住。掌柜的在旁说:“这枚是‘凤栖梧桐’。”
“凤呢?”褚凤看不惯,“偷工减料啊?”
“在梧桐枝上,在佩戴者的心上啊。”掌柜的笑道,“这是有情人之间才能领会的巧思,不过也有纯粹喜爱梧桐样式的,您家世子不就极爱梧桐么,玉带腰饰发饰等都多用梧桐样式。”
褚凤呼吸一紧,看了那玉佩良久,把一旁的掌柜的都看得不知所措了,才说:“这枚我要了。”
侧方传来一道视线,褚凤偏头对上徐篱山若有所思的目光,不禁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地转头随便指了下旁边的一枚玉佩,“这块白玉镂雕孔雀的也给我包起来!”
老板:“呃……”
“那是凤凰。”徐篱山似笑非笑,“怎么还蹿种了?”
褚凤莫名其妙地闹了个红脸,拍柜道:“滚蛋!”
整张柜子跟着猛地一晃,掌柜的“哎哟”道:“祖宗诶!”
一炷香后,祖宗们收获颇丰,被掌柜的当大佛似的供出了店门。
在街边吃了碗热汤面,两人裹着斗篷回肃王府。
肃王府的马车平稳地驶入秋水街,后头跟着驾着空马车的长宁侯府小厮。一小会儿,驾车的鹊十一说:“公子,主子的马车停在府外。”
车门“啪”的打开,公子灵活地跳车落地,撒丫子冲了过去。
刚下马车的京纾被扑了个满背,伸手捞住徐篱山的膝窝,偏头闻了闻,说:“吃的鸭花汤饼?”
“昂,跟凤儿一起吃的。”徐篱山趴在京纾背上,晃了下腿儿,“我困了。”
京纾小声说了句“猪”,便听背上的猪哼哧哼哧猪叫了两声。他莞尔,一旁的辛年也跟着笑,然后听得一身惊呼:“师傅!”
辛年:不是,谁?
他转头看去,褚凤从马车上跳下来,几步走到自己面前,拱手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褚二公子拜错了——”
“天气真冷,师傅,咱们进屋详谈!”褚凤一把握住辛年的胳膊,强行打断对方并且往王府拖去。
“什么花样?”京纾问。
徐篱山如实说了,像个老父亲那般欣慰地笑道:“孩子要上进了,挡也挡不住。”
他被京纾往上掂了掂,一路背回了主院。
褚凤拽着辛年表达了自己的上进之心及拜师之愿,态度诚恳积极,双眼精光闪烁,说得几乎要落下一行热泪来。辛年耳朵嗡嗡,几次无语凝噎,但扛不住褚二公子绘声绘色地自荐和游说,最终还是答应了。
褚凤高兴地放过了辛年,去前面向京纾行礼请辞,哼着奇怪的调子走了。临到府门时,他瞧见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正在同肃王府的钱库管事交谈,那人正是珍品行的记账先生,过来送徐篱山先前买的东西,顺便收钱的。
褚凤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刚下一层阶梯,突然想起一茬——他哥应当快回府了吧!
褚凤拔腿上了马车,喊道:“快飞回去!”
小厮没这本事,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极其要紧的事情但还是听命地尽全力让马车“飞”起来,冲向长宁侯府。
长宁侯府,书房。
管家拿着一纸账单和一只木匣子进入书房,放在书桌上,说:“这是香尘街的扶摇珍品行送过来的,小少爷今日买的,钱已经结了。”
褚和“嗯”了一声,让管家先出去,搁笔拿起账单瞧了一眼,目光在“凤栖梧桐”这四个字间沉凝良久,才轻轻搁下,重新抬笔写折子。
半个时辰后,褚凤被车轮子擦出火星子的马车载回了府,在府门问了守门的侍卫,待听得对方说珍品行的人已经来过了,心也便跟着死了。他慢吞吞地蹭去了主院,书房果然还亮着光。
其实不必心虚吧,买个梧桐玉佩又不代表什么,难不成他哥喜欢梧桐,别人就不能买了吗?没错,是这样!
站在门口自我安慰了一下,褚凤吁了口气,抬手敲了下门,等里头的人应了声“进”,才面色自若地走进去。
褚和穿了身宽松的袍子,坐在桌后翻阅文书,烛光衬得他面色如玉,平日面上的冷感消退,愈发温润。许久没听见声音,他抬头看过来,褚凤眼睛一闪,下意识地撇开眼神,“我、我来拿东西。”
他走过去按住匣子上的账单,说:“我是打算自己付账的,这不没赶上嘛。”
“我又没说你什么,”褚和笑道,“以前偷摸我的钱时不吭声,今儿还矜持上了?”
“那不一样……哎呀。”褚凤懒得解释了,打开匣子盯着里头的两只小锦盒,心说送梧桐就等于投其所好,万一让他哥多想怎么办?
于是他拿起另一只小锦盒放到褚和写字的手边,说:“这个是给你买的,我顺路买的啊,觉得衬你就买回来了,好像是个……”
另一枚玉佩是什么样式的来着!
褚凤舌尖一颤,下意识就要把那小锦盒抓回来,怎奈就在这一息间,褚和已经伸手放在了小锦盒上,“啪”,他重重地扇了他哥的手背一巴掌。
“……”
相顾无言,褚凤被他哥喜怒不明的目光看的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猛地将手伸了回来,心虚地说:“我不是故意打你的。”
“……咋呼。”褚和叹了一声,啪嗒一声解开扣子,打开盒盖,那枚镂雕凤凰静静地躺在深色缎子上。
“咕咚”,褚凤吞咽口水,讪笑道:“我送错了……”他拿出另一只小锦盒,“这枚才是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