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兽体型比鸵鸟还大,它们的蛋也跟鸵鸟蛋差不多,此时蓬蓬松松的棉花堆里,其中一颗蛋的表面已经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纹,另一颗依旧维持原样。
人工孵蛋其实比大部分人认为的要难得多,特别是在科技水平严重落后的原始大陆,光恒温这一点就几乎不可能实现。所以尽管繁殖季鸟类繁育后代的数量远高于哺乳动物,他还是把饲养家畜的种类限制在了铁角兽和哼哼兽。
不过现在看来咕咕兽蛋的孵化似乎是要成功了?
咕咕兽的蛋壳厚度大约是普通鸡蛋壳的五六倍,看得出里面的小家伙突破得相当辛苦,两人盯着看了半晌,那道细缝也才延长了几毫米。
炎朔把藤筐放回温热的灶膛边,继续让蛋自然孵化。
丛容看着少年的一举一动,冷不丁说:“抱歉。”
炎朔动作一顿,朝他投去诧异的目光。
银发青年眼眸微垂,指甲无意识地抠着裤缝,轻声道:“我不该说你是肮脏的原始人。”
再吐出这几个字,丛容嘴里一阵苦涩,自嘲地笑了笑。
他天生情感缺失和炎朔有什么关系?他被生物学上的父母厌弃和炎朔有什么关系?他来到异世大陆还欠了一屁股债又和炎朔有什么关系?
丛容啊丛容,你之所以敢口不择言,任性妄为,还不是仗着人家喜欢你?
“炎朔,对不起。”
青年的语气认真极了,但听上去硬邦邦的,显然并不习惯示弱。
炎朔的眼神却不由柔和下来,他放下手里的恒温箱,走到丛容面前,将蘑菇似的蹲在地上的人轻轻搂在怀里,像那天晚上那样温柔地拍了拍。
他说:“不要说对不起,丛哥在我这里做什么都可以。”
丛容微微一愣,旋即头顶再次传来少年的声音:“对了,原始人是什么?”
丛容:……
他抬起头,对上炎朔疑惑的目光,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就是夸人聪明,强壮,忠诚的意思。”
第88章 暴雨季(5)
第二天一早,丛容惦记着那枚即将破壳的咕咕兽蛋,来不及洗漱,就匆匆跑去厨房。
“破壳了吗?”他问已经起来的炎朔。
少年点点头,丛容心中一喜,果然藤筐里站着一只比拳头稍大的小东西,可能是才破壳不久,毛毛也还湿漉漉的,东一块西一块的贴在一起,露出肉粉色的小身体。
“好丑。”丛大人有些嫌弃地说,“没有小铁角兽刚生出来的时候好看。”
炎朔:……
小咕咕兽黑豆般的眼睛好奇地瞅了青年一眼,随即再次扑腾着小嫩翅,冲着炎朔唧唧啾啾,依赖地不得了。
“它是不是饿了?”丛容猜测。
“可能。”炎朔站起身,去米桶里抓了把大米,用石钵碾碎后,摊在掌心。
小咕咕兽伸长了脖子从他的手里啄碎米粒吃,吃完还用小脑袋蹭了蹭少年的手指。
“它不会把你当母兽了吧?”丛容看看咕咕兽的小崽子,又看看自家小崽子,啧了一声,“认狼作父。”
炎朔:……
少年看着他,丛容挑衅地与之对视:“怎么,我说错了……”
他的话没能说完,只觉眼前一花,原本还乖乖巧巧的漂亮少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头两三米长的巨狼。
巨狼一个纵身,丛容下意识后仰,被对方结结实实压在身下。
“喂!”丛容躺在地上,用力捶打了一下巨狼的脖子,可惜他那点力气对后者来说就跟挠痒痒似的,“衬衫很难做的,别他妈一言不合就变身!”
巨狼叼起散落在旁的衣物,丛容一愣,他完全没察觉小崽子什么时候脱的衣服……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能不能放开他啊?
丛大人有些气又有些急,正准备说什么,巨狼嘴里的衬衫就这么落了下来,将他整张脸都罩住了,也遮挡了他的视线。
丛容下意识伸手去拿,却感觉巨狼一下子贴近了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青年白皙纤细的脖颈,弄得他有些痒。
“干嘛?”隔着薄薄的布料,丛容隐约能看到巨狼模糊不清的轮廓,他突发奇想摸向对方的脑袋,就像上辈子对Lucky做的那样。
巨狼微微偏开头,于是毫不意外的,丛容没能摸到,只摸到了它的嘴巴。
毛绒绒,热乎乎,隔着一层软肉能感觉出里面坚硬锋利的獠牙,危险至极。
这一刻,丛容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他对巨狼道:“张嘴,让我摸摸你的牙齿。”
他的语气强硬又强势,十足十的命令口吻。
巨狼盯着衬衣下的青年,丛容的皮肤很薄,因此能清楚看到脖颈上青色的动脉,它甚至能听见血液在血管里汩汩流淌的声音。
见巨狼没反应,丛容催促地拍了拍它嘴巴。
炎朔无奈地叹了口气,听话地张开嘴。
丛容摸得很小心,细白的手指一点点探进对方的口腔,狼牙其实和犬牙有点像,有着清晰的弧度和锋锐的尖端。
丛容一边摸一边在心里数着,100,200,300……
9527:……
浑身都是宝啊……丛大人默默感叹。
9527忍无可忍:“宿主,您知不知道您这样真的很像一个变态?”
丛容:……
丛大人表示不服,他摸摸自己的财富怎么了?谁没数过支付宝账号里的零啊?
9527:……有点道理,但不多。
丛容将巨狼的每颗牙齿都摸了个遍,内心十分满足,他刚准备收回手,下一秒就被对方含住了,巨狼轻柔地舔了舔他的指尖,粗糙温热的触感让丛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放开。”他低低地喝斥。
随着他的话音,丛容感觉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发生了变化,蓬松绵软的狼毛也被少年精悍结实的肌肉取代。
炎朔抓着他的手腕,将之压过头顶,丛容挣了挣,当然没能挣开,视线被衬衫阻隔,他想把它扯掉……
“丛哥。”耳边传来少年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声,搞得他心跳也不由自主快了几分。
不远处小咕咕兽在藤筐里唧唧啾啾地叫着,丛容微凉的双手无意识地放在炎朔的背上,掌心下的背肌起伏着绷紧,他感觉两人肌肤相贴的地方都快烧起来了。
“丛哥,丛哥,哥哥……”炎朔又在唤他,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呢喃,按住他手腕的力道逐渐加重。
作为一名专业的外科医生,丛容自然清楚少年此时身体正在发生的变化,下丘脑分泌的多巴胺让对方的肾上腺素大量分泌,整个人处于一种极度亢奋和不稳定的状态。
丛容被那声哥哥撩得头皮发麻,支付宝里的余额可以随便数,巨狼的牙齿却不能随便摸!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平静,拍拍炎朔的背脊提醒道:“十八岁,十八岁!”
炎朔:……
丛容明显感觉身上的人僵硬了一瞬间,旋即又不管不顾地再次附身下来,柔软的唇瓣轻轻蹭过他的脖颈,亲昵得不得了。
丛容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额角抽了抽,屈起一条腿重重往上踹去:“你他妈给我适可而止!”
然而他的膝盖被少年按住了,后者没再做出任何亲密的举动。两人维持着这个奇怪的姿势平复了片刻,身上的分量陡然一轻。丛容听到稀稀索索穿衣服的声音,随后遮了他半天眼睛的衬衫终于被拿走。
银发青年从地上跳起来,因为太过迅猛,他的脑子一阵发晕,差点跌倒,被炎朔眼疾手快地扶住。
丛容瞪着他,眼角残存着尚未完全消退的薄红,说出来的话却无比冷酷:“今晚你就搬出去睡吧。”
炎朔愣住。
他的头发披散着,长长的垂在脑后,配上那身扣到锁骨的白衬衫和漂亮到过分的脸,无端有种斯文败类的感觉。
丛大人忿忿移开视线。
“搬出去?去哪?”炎朔皱起眉,问得一脸认真。
丛容想说随便哪儿,他看了眼窗外瓢泼的暴雨,又把话咽了回去。
不说少年作为他的私奴不可能拥有自己的石屋,如果炎朔真的离开了神庙,摆在丛容面前最直接的问题就是谁来给他做饭。
“这里这么多空房间,你自己找一个。”丛容最后说。
炎朔:……
“其它的房间都没有床。”少年道。
丛大人冷笑:“以前在奴隶洞的时候也没有床,不照样睡得很好?”
炎朔:……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接下去两人都没再说话,默默吃完早饭,丛容把老莫叫来,他想见见之前的那批逃奴。
灰角靠坐在兽屋的石墙上,距离上一次醒来又过去了十几个小时,他感觉一切都像在做梦一样。
灰角听到熟悉的叫声,那是数不清的铁角兽,还有隔壁围栏里的哼哼兽。
灰角敢发誓他活了二十三年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铁角兽和哼哼兽,从他这个角度望过去仿佛一大片白色和黑色的云。
“灰角。”一个胸口有道疤的男奴喊了他的名字。
男奴叫蜢,和他一样来自红日部落,生得十分强壮,黝黑的皮肤泛着油亮的色泽,胆子却比真正的虫子还小。
在红日的时候奴隶们经常挨打,活干得不好会挨,干得好也会挨。
有一次一个族人突发奇想,在抽打奴隶的木棍上绑上带刺的荆棘,对着蜢的胸膛狠狠来了一下,顿时殷红的鲜血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
那名族人发出刺耳的大笑,蜢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可怜的男奴会死,但他在洞里躺了三天,终究还是挺了过来,只在胸口位置留下了一道狰狞的伤疤,不过也正是那以后,蜢的胆子被吓破了,一点点动静就能让他瑟缩不已。
然而即便这样,蜢依旧会遭受红日族人的毒打,在出逃前,他的后背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
而此时蜢受伤的地方到腋下裹着一圈白色的东西,有些像兽皮,但明显比兽皮要柔软细腻得多,他背上的伤口被仔细包起来了,血没有再流出来,看上去也不再狰狞。
蜢捂着身上的棉布,小心挪到灰角身边,盯着那些家畜,眼神惊恐:“灰角,你说我们不会已经死了吧?我以前听部落里的老奴隶说,人死后会回到圣主的怀抱……”
灰角没好气地抽了一下他的头皮,问:“疼不?”
蜢老实回答:“疼。”
灰角幽幽道:“死人是感觉不到疼的。”
蜢认为他说的有道理,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他摸摸还有些火辣辣的后脑勺,小声说:“其实如果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就算死了我也愿意。”
坚固又漂亮的石头房子,香甜的食物,还有铁角兽和哼哼兽,即便吃不到,光看着蜢也十分心满意足了。
灰角看了眼傻兮兮的同伴,沉默地点了下头。
虽然他刚才说死人是感觉不到疼的,但有一点灰角无比赞同蜢的观点,那就是只有圣主所在的地方才会有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东西。
“你,跟我来。”一道声音打断了灰角的沉思。
灰角抬起头,认出是昨天给他食物的男人,对方穿着式样有些古怪的皮裙,皮子却很好,鞣制得干净又平整。
男人看上去也非常干净,头发用石刀削得短短的,胡子也是,脸和手上一点污泥也没有,显得相当体面。
灰角敢打赌,哪怕是红日部落的首领都没有这么体面。
这人在这里的地位一定不低。
灰角这般想着,立刻站起来。
雨不知什么时候小了很多,风则完全停了,周遭也变得大亮,老莫带着人走出兽屋,穿过族人们聚居的石屋群。
灰角忐忑地跟在他身后,纠结许久,终于忍不住问:“请问这,这位大人,我们是要去哪里?”
“祭司大人的住处。”老莫用余光瞥了眼身后的灰角,从对方脏兮兮的头脸,佝偻的脊背和破烂的皮裙上看到了过去自己的影子,心中浮起一丝怜悯。
“还有,我不是什么大人,我只是炎黄部落的一个奴隶。”
“什么?!”灰角大叫起来,他看着面前的男人,眼中满是不敢置信,奴隶怎么可能是这样的?
他低头看看自己再看看老莫,看看老莫又看看自己,灰角怀疑哪怕是圣城的奴隶,也不可能比对方更干净更体面了。
老莫没有和他过多地纠结这个问题,毕竟在炎黄部落奴隶和族人确实区别不大,他再一次提起了此行的目的地。
“祭,祭司大人?”灰角脑海中没来由闪过之前听到的那个干净好听的声音。
“对。”老莫稍稍加快了脚步,“丛大人是咱们炎黄部落的祭司,他想见你。”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神庙,灰角望着眼前对他而言堪称巍峨的建筑,震惊地张大了嘴巴,他以为自己住的兽屋和一路上的那些石头房子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了……
“丛大人!”老莫站在大厅外,恭敬地低头行礼。
丛容坐在中央宽大的主座里,淡淡开口:“进来吧。”
再次听到宛如天籁的嗓音,灰角一下子激动起来,他在老莫的指引下,走进神庙,本能地看向正前方。
青年有一头如初雪般璀璨耀眼的银发,比常人颜色稍浅的眼眸宛若高山上常年不化的冰川,他皮肤白皙,五官极美,身上穿着灰角从未见过的衣服,整个人好似在发光,俊挺到了极点,也好看到了极点。
这一刻,灰角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下意识的自惭形秽让他深深垂下脑袋,粗糙黝黑的双手局促地交握在一起。
“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个部落”丛容温声询问。
灰角顿时浑身一个激灵,他感觉胸口仿佛被一块大石压住,紧张得快透不过气了,结结巴巴道:“灰角,我叫灰角,来自红日部落。”
红日部落……
丛容心下了然,他注视着十米开外的男奴,忽然问:“那么灰角,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会来到我的部落。”
青年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他脱去了圣主眷属仁慈的外衣,显露出上位者张扬霸道的威严,他甚至说的是我的部落,而不是我们部落。
陪在旁边的老莫也不由自主抖了一下,将头埋得更低。
至于灰角。
可怜的逃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根本不用丛容逼问,一股脑儿把前因后果全说了。
原来红日部落早在暴雨季开始没多久就陷入了食物短缺的困境,他们不会挖陷阱,狩猎本领也相当一般,平时打到的猎物堪堪只够果腹。
台风天来临后,在外活动的野兽们都躲了起来,族人们只能吃附近的野菜,野菜吃完了就啃树皮和草根。
等草根也啃完了,红日首领将族人召集起来开了动员会,大意是日子过不下去了,要想活,只能去向他们的邻居——红月部落,借粮。
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族人的拥护,然后灰角和其他奴隶就眼睁睁看着红日首领带着全部落上下出门找红月去了。
谁知这一别就是永远。
奴隶们在洞穴里等了七天,不见红日族人回来,灰角饿得实在受不了,就跑了出去,然后是蜢,再然后是剩下的奴隶。
听到这儿,丛容颇为无语,不知道该说这些奴隶老实还是蠢,红日族人都走光了,他们居然还乖乖等着,而且一等就是七天。
“之后呢?”这批逃奴一共有131人,丛容不认为以红日部落的规模能养得起这么多奴隶。
果然就听灰角继续道:“我们在暴雨中摸索着走了一天,遇到了另一拨奴隶,一问才知道是从红月部落来的。
他们说红日部落和红月部落打起来了,红日首领杀死了红月的祭司,自己则被红月的首领杀死了,而红月首领在混战中也被踩成了烂泥,总之,所有人都死了。”
灰角的声音微微发着抖,带着对死亡的恐惧。
一旁的老莫就淡定多了,他虽然也害怕死亡,但经历过和红戈部落那一战,他觉得自己已经进入了另一个层级:只要一想到是为丛大人而战,老莫整个人就充满了力量和勇气!
丛容大致明白了,所以就是两个部落为了食物火拼,结果一不小心同归于尽,留下大批财富值,哦不,奴隶,这些奴隶饿得晕头转向,误打误撞出现在炎黄部落地界,最后便宜了他的故事。
搞清楚了一切,丛容让老莫把灰角带回兽屋。
“老莫,麻烦你叫人给他们洗个澡。”
逃奴们在雨中跋涉了好几天,个个脏得几乎看不出人样,而且泥水里恐怕还带有病菌,丛容不希望这些人一来,他的地盘上就出现瘟疫,至于剩下的安排只能等雨季过去再做打算了。
老莫恭敬地领命而去,灰角却站在原地没动。
“走啊。”老莫低声催促。
丛容也有些奇怪:“灰角,你还有什么事吗?”
被青年叫了名字让灰角微微有些脸红,但一想到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他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小声说:“丛,丛大人,我就想问一下,我们,我们以后还能再吃到像昨天那样好吃的食物吗?”
“你是说白粥?”丛容皱眉。
见到青年的神情,灰角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也觉得自己的要求过分极了,如果没有丛大人收留,他们或许早已死在了狂风暴雨中,而他居然还在奢求珍贵的食物?
可是,那种粘稠的,甜香的食物实在太好吃了,作为一个只吃过馊菜团子的奴隶来说,白粥简直就是无上的美味。
“不,不能也没关系……
“当然可以。”丛容笑起来,他打断了灰角怯懦的低喃,无比清楚地承诺,“不止白粥,以后你们还能吃到各种各样的肉,铁角兽,哼哼兽,或者是咕咕兽,表现好的话还有糖。”
灰角离开神庙的时候,脚步都是飘的,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兽屋,逃奴们看见他被带走后都有些担心,这会儿呼啦啦全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灰角:“灰角,你刚才去做了什么?”
“是啊,灰角,是不是这里的大人要见你?”
“大人打算怎么处理我们?”
最后蜢问出了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灰角,大人愿意让我们留下来吗?我们会不会被赶走?”
灰角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大声道:“不会,我们不会被赶走,丛大人还说我们以后能吃上肉。”
他的话让吵吵嚷嚷的逃奴们陷入了安静,片刻后,人群里响起蜢小心翼翼的声音:“灰角,你说的是真的吗?”
灰角没有说话,他也在自我怀疑,这时一旁的老莫开口了:“当然是真的,丛大人什么时候骗过人?不止肉,你们以后说不定还能穿上皮裤。”
“皮裤?”逃奴们看向老莫,神情敬畏。
“对。”老莫被这样的目光看着,又骄傲又难受,要知道半年前,他也和眼前这些人一样,肮脏,饥饿,卑微到了尘埃里,是丛大人让他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且老莫有种预感,以后的日子还会越来越好。
“不过在那之前,你们需要先洗澡。”
神庙内。
丛容坐在浴桶里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连日台风暴雨,让原本燥热的天气变得凉爽不少。
青年擦干身上的水,套上睡衣——说是睡衣,其实就是宽松版的T恤,下摆一直遮到臀部,还省了布料做睡裤。
丛容上辈子毕竟不是专业的服装设计师,会的男装款式也就那几样,总之对丛大人而言,只要不是丑得没法入眼,自然越简单越舒服越好。
丛容擦着头发走进卧室,里面空荡荡的,没看见那道熟悉的人影,这才想起炎朔已经被他赶去别的地方睡了。
“他选了哪个房间?”丛容问脑子里的系统。
“不知道。”9527实话实说。
作为一名高级AI,它通过宿主的感官接收图像声音,再经过既定程序转化为实质性的信息,丛容刚才在洗澡,9527能“看到”“听到”的也就浴室这一块地方,所以炎朔在哪儿,它还真不清楚。
丛容:……
他转身出了卧室。
丛容原本打算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找过去,结果一扭头,就看见了巨狼趴在地上的背影。
炎朔并未走远,就在隔壁。
他还没睡,安静地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丝,耳朵耷拉着,毛绒绒的大尾巴缓慢地拍打地面,好似一条被主人抛弃的大狗,浑身散发着孤独落寞的气息。
丛容:……
“真可怜。”9527叹了口气。
“你们AI也会有同情心吗?”丛容刻薄地讥讽。
9527:……
它默了默,随即理直气壮地反驳:“这场景就算没有同情心,也能知道巨狼此刻的情绪肯定非常低落吧。”
“我就不知道。”丛容淡淡说完,转身回到卧室,并且关上了房门。
他一离开,原本庞大,可怜又无助的巨狼耳朵尖立即动了动,暗金色的竖瞳里闪过一丝计划失败的失望与无奈。
它慢慢站起来,悄无声息地踱到卧室门边,再次趴下。
丛容躺在石床上,望着头顶的横梁,之前两个人挨着还不觉得这床有多大,现在只剩他一个,身边好像忽然空出来一大块。
丛大人意识到他习惯性睡到一侧了,于是翻了身,滚到大床中央。
可以了。
他默默对自己说,然后闭上眼睛。
自从穿来异世大陆后,因为作息规律,丛容的睡眠一直很不错,几乎一挨到枕头困意就会不受控制地涌上来。
然而今晚,不知为何,他却睡不着了。
丛容摸了摸身下的棉布床单,忽然想到什么,腾地坐起来,他环视一圈四周,目光最终定格在角落里的柜子上。
青年跳下床,从柜子里挖出一大块折叠整齐的兽皮抱在怀里,随后拉开房门。
脚踝传来熟悉的毛绒感……
低头,四目相对。
丛容:……
巨狼:……
巨狼竖瞳转到青年手里抱着的兽皮上。
丛容:……
他手一松,兽皮哗啦掉下来,将巨狼劈头盖脸罩住。
“给你的。”丛大人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对方,并无情地再次关上了房门。
巨狼伸出爪子,默默将兽皮从脸上扒拉下来,盯着看了片刻。
空荡荡的神庙里,响起一丝微不可察的低笑。
丛容不认为自己是那种会虐待私奴的主人,所以在给完兽皮后,他觉得自己能够心安理得地睡觉了。
可惜,现实往往不尽如人愿。
丛容睡不着。
他每隔几分钟都会翻一次身,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辗转反侧,丛容莫名烦躁起来。
烦躁的后果就是更加睡不着。
丛大人一个人烙了会儿饼,忍无可忍地再次下床,重重拉开房门,然后头也不回地爬到床上,背对着门口躺下。
“滚进来。”
巨狼一秒变回少年的模样,飞快上了床。
接下去的日子,异世大陆依旧浸泡在雨水里,不过相比起之前的倾盆大雨要小了许多。
丛容有预感,雨季可能快要过去了,老祭司红午也用小木棍算了算时间,顶多再半个月,就会迎来旱雨交替的时节。
进入雨季的第一百四十二天,阴了许久的天终于放晴了。
丛容被窗户里透进来的晨光照醒的时候,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炎朔已经起床,正在一粒一粒系着衬衫上的扣子。
——大概是怕他真的生气,小崽子最近乖巧极了,笑容单纯又阳光,丛容仿佛看到了很久以前那个会被错认成女孩子的小奴隶。
他收回视线,同样穿好衣服,走出神庙。
这个雨季持续了整整三个月零二十二天,将近四个月,炎黄部落上下几乎都待在室内,哪怕石屋再敞亮,众人包括丛容自己在内也快待吐了。
雨后的天空碧蓝如洗,远处山峦叠嶂,丛容深深吸了口气,空气中潮湿的感觉终于消失了,视野清晰而开阔。
总之,一句话,不下雨的感觉太特么好了!
时隔多日,炎卯带领采猎队出发前往荒山脚下的林带,每个人都像出了笼的鸟儿,呦呦叫得兴奋。
一同出发的还有炎朔,不过少年走得更远,也更深,那些密林是连炎卯这样经验丰富的战士也不敢轻易涉足的地方。
丛容让茕把兽屋里的家畜们放出来透气,结果一起出来的还有那131个逃奴。
丛大人:……他差点把这些人忘记了。
洗刷干净,又好吃好喝养了一段时间的逃奴们,与半个月前的行尸走肉简直判若两人,然而他们的眼神依旧畏缩,甚至不敢抬头看他。
丛容注意到许多人身上光溜溜的,连条遮羞的皮裙也无,这种辣眼睛的场面,他已经大半年没见到了。
丛容从仓库里翻出一大捆鞣制好的兽皮,挥挥手,示意对方过去领。
逃奴们面面相觑,根本不敢动弹,最后还是胆子最大的灰角鼓起勇气,从青年手里接过了兽皮。
他一回到人群,同伴们立即围了过来。
蜢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灰角拿到的兽皮,下一秒,他忍不住惊呼出声:“真的是兽皮,铁角兽的兽皮!”
“圣主在上,我不会是在做梦吧?!灰角,你得到了一整块铁角兽的皮毛!”
逃奴们震惊地七嘴八舌。
灰角激动得捧着兽皮的手都在颤抖。这样好的兽皮,他们不是没见过,但没有一块属于奴隶,兽皮只是进过他们的手鞣制,最终回到红日族人那儿。
“下一个。”丛容提醒。
逃奴们立刻安静下来,他们互相对视一眼,蜢紧张地双手交握,成为了第二个得到兽皮的人。
有了两名带头人,剩下的一百多个逃奴也没那么害怕了,诚惶诚恐地排队领了兽皮。
丛容又让毛芜教他们做皮裤。
“做皮裤用不了这么多,剩下的兽皮你们可以留着当毯子或者被子,也可以等天冷了做兽袍。”丛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