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让丛容担心的是三号试验田里的那七株葡萄藤,多半已经被冲得没了影,他想在原始社会酿出葡萄酒的计划恐怕要夭折了。
下大暴雨的第二十五天。
炎黄部落的石屋群依旧坚固如初,丝毫没有要垮塌的迹象,所有人都安心地待在自己的窝里,每天的主食是白花花的大米饭。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伙儿都习惯了米饭搭配菜肴的吃法,没人再说肉比饭好吃这样的话,如果哪天不吃,反而还会觉得没着没落的。
暴雨来临的第三十天,丛大人狠狠心,宰了兽圈里一头成年的母铁角兽。
因为没养公兽,母兽们产崽后不再继续怀孕,每天不是躺在河滩的石头上晒太阳,就是去食槽边吃茕投放的豆粕和萝卜缨,不用为生计担忧,部落里也没有天敌,生活安逸,每一头都比刚来的时候胖了一大圈,肥到流油。
丛容自己只留了一条兽腿,剩下的都分给了底下人,一头铁角兽算上内脏骨头足有上千斤,每个人平均下来也能分到十几二十斤兽肉。
这对大半个月不见荤腥的众人而言仿佛提前过年,谁能想到暴雨季居然还能有新鲜的肉吃?
黑牙将兽肉切成一大一小两份,大的用盐腌起来,挂在横梁上做成腌腊肉——天气热的情况下,腌肉能保存一个星期左右不坏。
小的那块简单用豆油煎过,和萝卜一起炖煮,久违的肉香气在石屋里飘散开来,两人不住吸溜口水。
“大人真是太聪明了。”仓的语气里满是崇拜,眼睛也闪闪发亮,“他竟然能想到圈养铁角兽!”
“还有哼哼兽。”黑牙补充,“我之前一直不明白大人为什么要收集兽类的幼崽,毕竟小兽身上真的没多少肉不是吗?”
仓鄙夷地瞥了眼身边的高壮青年:“能让你明白就不是大人了。”
黑牙并没有因为仓的话生气,反而嘿嘿笑着挠挠头:“仓你说得对,我敢打赌,除了咱们炎黄部落,现在这时候还能吃上新鲜兽肉的全炎火大陆绝对找不出第二个。”
仓也这么认为,连日的暴雨天气,野兽都躲了起来,也就炎朔那样的怪胎还能打到猎物,他甚至怀疑可能连圣城都陷入了饥荒,毕竟圣城的食物也是从其他大陆搜寻来的不是吗?
圣城,城主府。
这是一座占地面积极大的三层石砌建筑,式样有些像古埃及时候的祭祀神殿,却有着中世纪欧洲古堡典型的黑色尖顶,然而就是这样不伦不类的外形,非但不让人觉得可笑,在一众低矮的平房中间竟显得十分雄伟。
构成建筑的每一块石头都被打磨得无比平整,墙体和大门上还镂刻有繁琐复杂的图腾,大气而华美。每一扇窗户的顶部都被设计成了漂亮的拱形,并且为了能让阳光顺利透进屋内,匠师们用了纯度最高的五色原石镶嵌其中以替代玻璃。
总之,不管怎么看,整个城主府都散发着奢靡有钱的气息。
中庭主楼的某个房间内,宽阔华丽的兽牙大床上,两条人影激烈纠缠,难舍难分。暧昧的喘息,男人的低吼和时不时泄露出来的一两句私密情话,伴随着哗哗雨声,让人面红耳热。
良久,健壮如牛的男人才终于停下动作,着迷地抚摸着身下之人娇嫩的躯体。
“月,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男人声音里还带着尚未完全消退的情欲。
被叫做月的女人有着一副惊艳绝伦的容颜,她的皮肤并不如何白皙,而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精致大气,嘴唇像花朵一样饱满,和丛容部落里以强壮为美的女性不同,她的身材高挑纤细,腰肢不盈一握,胸臀却十分有料,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女人,那就是天生尤物。
弥月推开男人,拉起一旁编织得细密的亚麻长巾随意遮住重点部位:“你该走了,斯诺说一会儿要来看我。”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然而视线在触及对方迷人的容貌后,那丝不悦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转而笑道:“斯诺他很爱你。”
明明是奉承话,弥月脸上却并未露出多少喜色,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不过这丝毫不损她惊人的美貌,反而更显妖娆。
男人不由看呆了,可惜他无法再继续停留下去,因为楼梯口传来小孩急促的脚步,斯晃只能匆忙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狼狈地逃窜出门。
弥月没有给男人一个多余的眼神,她缓缓下了床,袅袅娜娜地走进浴室。
片刻后,虚掩的卧室门被推开,探进来一个小孩的脑袋。
男孩约摸七八岁左右,有着黑曜石般的眼睛与长发,以及和女人如出一辙的小麦色肌肤。
他看了眼传来水声的浴室,目光随即转向床上凌乱的盖毯,眼中闪过一抹深深的厌恶。
“斯诺?”弥月换好衣服出来,小孩已经坐在高背椅上,小大人似的眉头紧锁。
“母亲。”名为斯诺的小孩转过头,两人相似的五官和肤色让弥月脸上不由浮现出怜惜之色,她伸出手,似是想摸摸对方的脑袋,被后者不着痕迹地避开。
“商会推举了新的会长,是司康的弟弟,一个肚子比孕妇还大,成天只知道睡漂亮女人和小子的蠢货。”斯诺平静地说着和他年龄不相符的话。
弥月看着自己的小儿子,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
“我问了管家。”斯诺小脸紧绷。
弥月皱起眉。
“母亲,圣塔为什么忽然向商会出手?”斯诺一问接着一问,“他们不是一直都致力于寻找那名传说中的眷属,向来看不上俗气的原石吗?”
弥月终于板起脸,正色道:“斯诺,你还小,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
“如果我那短命的哥哥还在,这些事情自然轮不到我操心。”
小孩童稚的声音却让弥月脸色骤然变得煞白,低低尖叫了一声:“住嘴,斯诺!”
斯诺果然闭了嘴,他从高背椅上跳下来,盯着女人美丽的黑眸一字一句道:“贫民区几乎已经完全被水淹没了,死了很多人。有一大半是饿死的,剩下的穷人都疯了,商人不敢把囤积的食物拿出去卖,他们害怕被撕成碎片。”
“斯晃会派人保护那些商人的。”弥月淡淡道。
斯诺忽然噤声,他的表情因为愤怒而微微扭曲:“为什么?他刚才在你这里对不对?为什么?在他杀了……”
“住嘴,斯诺!不要让我说第三次。”弥月喊来侍女,让她把小孩带回自己的房间,“晚饭前,你都不用出来了。”
房门关上那一刻,斯诺漂亮的小脸上满是愤懑与失望。
弥月坐进刚才小儿子待过的那把高背椅里,望着窗外肆虐的风雨,倦怠地按了按眉心。
该死的雨季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此时此刻炎黄部落的丛大人也在思考同一个问题。
漫长的暴雨季,他的族人和奴隶尚且有吃有喝还有坚固的石头房子住,但其他部落呢?
没有足量的大米,也打不到猎物,甚至连栖身的洞穴可能都被大雨冲垮,走投无路的绝境足以将文明世界最理智的圣人逼疯,更不用说异世大陆向来以野蛮和暴力著称的原始人。
他想起了大迁徙途中遇到的流浪部落,长时间的极端气候下,谁又能保证不会出现第二第三个红戈部落。
事实也确实如此,丛容的担心没多久便成为了现实。
持续暴雨的第三十一天,中午。
风依旧在肆意叫嚣,豆大的雨点打在水洼里,急切得仿佛战争前夕的鼓点,咚咚震动着人的耳膜。
负责放哨的鸵和多虻窝在作为哨塔的小石屋里,吃着热乎乎的兽肉汤泡饭。
“米饭和肉真是绝配!”多虻由衷感叹。
鸵附和地点点头。
“鸵,我要是和炎朔说想跟他一起去狩猎,你觉得他能同意吗?”多虻咬了一口过油的萝卜干,问身旁的伙伴。
鸵想了想,老老实实回答:“不知道。”
多虻撇撇嘴:“就知道不该问你,问夏犬那小崽子都比你靠谱。”
鸵吭哧吭哧吃完碗里的汤泡饭,认真说:“夏犬肯定也不知道,我感觉炎朔似乎看他很不顺眼。”
“啊?有这回事?”多虻惊讶。
“嗯。”鸵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
“你怎么知道?”多虻显然不信,炎朔那张面瘫脸,也就丛大人能看出喜怒。
鸵这次停顿了挺长时间,最后慢吞吞吐出一句:“感觉。”
多虻:……
他没好气地用筷子戳了戳鸵的脑门,后者嘿嘿笑了两声,并不着恼。
多虻拿起两人的饭碗,伸到窗洞外面接雨水清洗,然而就在这时,透过厚重的雨幕,他看到了远处的一个不明黑点。
多虻以为自己眼花了,用力揉了揉眼睛,然而黑点还在,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鸵!”多虻发出一声惊叫。
鸵立即站起来,扒着窗户他也看到了正在不断逼近的黑点群,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得尽快告诉丛大人!”
多虻站在神庙的议事大厅中央,一颗心快跳出嗓子眼了。
听完他的描述,丛容当然不会认为那群人手持武器出现在自己的地盘上,仅仅只是路过。
“对方大概有多少人?”
多虻一愣,看向鸵,后者迷茫地挠挠头:“多少人?挺多的。”
丛容:……
他忘了部落里绝大部分人都只能数到二十,超过二十就抓瞎了。
丛容丢下还在掰着手指算人头的鸵,拿起兽皮当雨衣往身上一裹,头也不回地冲进雨幕里,炎朔没有丝毫犹豫,紧随其后。
青年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台风天还出来打家劫舍的,无疑都是亡命之徒,而他现在要房有房要地有地,日子虽然和后世不能相比,但在原始社会也算相当滋润了,而且还囤了一大批物资,等着变现……
丛大人暗暗握紧了手中的M9,这时一只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按住了他的小臂,隔着单薄的布料丛容能清晰感觉到手主人传来的炙热温度,让他稍稍安心。
有敌来袭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炎黄部落,所有人都从石屋里出来了,有的提着石刀,有人拿着长矛。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点重重打在一张张古铜色的脸上,和上一次面对红戈部落时不同,不见害怕,没有惊慌,相反,他们的眼中满是即将迎来战斗的激动与振奋。
“丛大人!”
“丛大人……”
“大人!”
他们牢牢拱卫在青年身边,像骑士守护他们的王,年轻的战士冲在前面,奴隶们激动得浑身颤抖,老祭司红午高举双手念出一连串听不懂的诅咒。
冰凉的雨水浸透了众人身上的皮裙,模糊了他们的视线,却无法浇灭沸腾的意志,反而昂扬起更加炽烈的斗志!
五十几个人站在石屋群外围的空地上,一字排开,形成一道长长的人墙。
滂沱的雨幕中几个小黑点越来越近,然后是更多的黑点,密密麻麻,乌泱泱的人头犹如过境的行军蚁,丛容瞳孔不由骤缩,他终于明白鸵口中的很多是什么意思了。
对方的人数起码是他们的两倍,特么又是一场少对多的苦逼战。
丛容低低骂了句脏话。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三维立体地图上显示方圆百里内他们只有两个邻居,一个叫红日部落,另一个与之相对,名为红月,二者都是不超过百人的中型部落,看眼前的架势,不知何种原因日月显然是联手了。
渐渐的,视野中的小黑点已经变得足够清晰,双方之间的距离不到百米,丛容甚至能看清为首几人皮裙上的花纹。
“丛大人。”炎卯低低喊了一声。
丛容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他没有指挥过任何一场战斗,上次和红戈部落的交战全程混乱,具体细节他已经记不清了。
但现在,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等他做出指示。
老祭司红午将不知名的红色颜料涂抹到丛容的额头,大声鼓励:“圣主会保佑您的!”
丛容深吸一口气,冷静地抬起手,做了个进攻的手势。
炎卯当即大吼一声,率先冲向敌方,他的身后炎黄部落众人高举手中的武器,呦呦叫着拔足狂奔。
丛容感觉到大地都在震颤。
原始人打仗就是这样朴实无华且枯燥,没有阴谋诡计,没有尔虞我诈,没有007也没有谍中谍,拼的就是哪边人数多,哪边拳头大。
就人数来说炎黄部落不占优势,但丛容自己有枪,再加上炎朔这个秘密武器,并且他们这里的五十人不论族人奴隶,吃饱喝足,个个都有应战的勇气,而日月那边就不好说了,饥饿和长途跋涉的疲累足以压垮对方的□□和精神。
所以这一场交战谁输谁赢还真不好说。
双方之间的距离在丛容的注视下迅速缩短,直至完全归零,战斗一触即发。
然而就在这时。
扑通——
一名红日部落的战士倒下了。
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扑通——
因为是以少敌多,炎卯早已做好受伤甚至赴死的准备,不止他,还有炎黄部落余下的所有人,为了身后的这片土地,也为了丛大人,他们愿意拼死一搏,将进犯的强盗们彻底驱逐出去。
可眼前发生的一幕却大大出乎了众人的意料。
炎卯发誓他手中的石刀连敌人的皮裙边边都没有碰到,那个看上去人高马大的红日战士就这样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这一倒仿佛是什么特殊的讯号,几秒钟内,强盗们接二连三地晕厥了过去。
风雨交加的午后,绿洲平原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人,他们身上没有任何明显的伤口,手里还拿着各式各样的石头武器。
原本斗志昂扬,高声呼和的炎黄部落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对脸懵逼,目露迷茫。
“丛大人?”连经验丰富的炎卯这一刻也有些不知所措。
丛容披着兽皮走过去查看了为首几个倒地之人的情况,脉搏正常呼吸正常心跳正常,如果非要说有哪里不正常,就是脸色苍白了些……
最后他得出结论,这些身强体壮的侵略者居然是硬生生饿晕过去的。
丛容心底忽然生出一种荒谬之感。
然而仔细一想,日月和炎黄部落之间的直线距离就有上百公里,以原始人的脚程,不吃不喝也要走上大半天,更不用说路上台风肆虐,沙地泥泞……
饥饿,疲劳,极端恶劣的天气,丛容现在觉得对方能走到这儿都是个奇迹。
“丛大人,这些人该怎么办?”炎卯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语气复杂。
他曾带领精英小队攻打其他部落,也和战士们共同抵御过别族的袭击,哪一次不是以命相博,眼前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见,就还挺一言难尽的。
丛容尚未开口,炎丁先跳起来:“当然是都杀了,之前那个流浪部落大人不就叫我们都杀了吗?”
炎青有不同意见:“我觉得可以杀光男人,留下女人和小孩。”
女人不论在哪个部落都是稀缺资源,而人类对幼崽总是格外宽容的,这是绝大多数战胜方会做出的选择,也是最稳妥的选择。
然而丛容却微微蹙起了眉,他盯着面前的侵略者,雨水冲刷过对方的脊背,顺着破烂的皮裙流入沙地里。
“他们不是战士。”丛容忽然道。
“啊?”炎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傻兮兮地问,“不是战士是什么?”
丛容没有回答,又往前走了几步,逐一检查或趴或躺在地上的人。
刚才离得远,场面又太过混乱,他因此看得并不真切,此时才发现一百多名强盗里至少有八成□□着身体,他们的背上,手臂和腿上能看到新旧不一,纵横交错的伤痕。
“伤痕是抽打造成的,这些人是奴隶。”炎朔低声道。
丛容点点头,少年的想法和他不谋而合。
“奴隶?逃奴?”炎丁忍不住叫起来,“哪个部落的?他们的主人呢?”
这也正是令丛容感到疑惑的,绝大多数奴隶的胆子都非常小,之前在红石部落的时候他就试图怂恿老莫他们逃跑,结果对方根本没那个念头。
在当时的情况下,他认为,只有当红石族人全都死光,奴隶们失去“主人”,或许才敢四散奔逃。
丛容的目光重新落到一百多名逃奴身上,红日部落和红月部落内部大概率发生了某些变故,所以这些人才会千里迢迢离开故土,来到他的地盘,至于是什么变故,目前人都昏迷着,他自然无从知晓。
丛容想了想说:“先把人带回部落里。”
无人质疑眷属大人的决定,只有老祭司红午眼中隐隐浮现出一丝担忧之色:“丛大人,您打算收留这些逃奴吗?”
丛容略一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
老太太握紧手里的拐杖,欲言又止,半晌咬牙道:“丛大人,奴隶们都非常能吃,一下子来这么多,恐怕要消耗不少食物。”
如果放在雨季前,红午自然是希望奴隶越多越好,在她看来,奴隶就是廉价劳动力,虽然炎黄部落如今的奴隶一点也不廉价,除了没有独立石屋外,其他吃穿和族人并没什么不同。
同时奴隶的人数往往也是一个部落强大与否的象征,像白水大陆的一些大型部落,光奴隶就有好几百人。
可若是饥荒年代,族人自己都吃不饱,奴隶们更成了负担,暴雨季节,即便炎黄部落现在看起来似乎不缺食物,但一下子多了一百多号人,老祭司心里一点底儿也没有。
更重要的是,台风天,一切采猎活动无法进行,这些逃奴不能采集也不能狩猎,相当于光吃饭不干活,老太太觉得这笔买卖简直亏大了!
丛容看着老祭司一脸肉疼到无法呼吸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
他知道对方在顾虑什么,但这一百多名奴隶自己是一定要留下的,开玩笑,那可是整整一万多点财富值,他是脑袋被哼哼兽拱了才会把送上门的好处往外推。
至于食物,一仓库的大米足够全部落吃一年还有结余,而丛容相信一年以后,他们只会收获更多。
当然不论财富值,还是大米的来源,他都不好跟老太太解释,于是只能轻咳一声,肃然道:“是圣主将这些逃奴送到了炎黄部落,这一切都是圣主的指示。”
老祭司浑浊泛黄的眼睛微微睁大,整个人仿佛过电般剧烈颤抖了一下,膝盖一软就要跪倒在地,被丛容眼疾手快地扶住。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圣主说,这些逃奴会给部落带来新的希望。”
老太太抹了抹眼角,声音发颤:“希望好希望好,愿圣主庇佑炎黄部落!”
奴隶们的集体宿舍虽大,但也安置不下这么多逃奴,丛容想了想,让炎卯他们把人带去了用来关家畜的石头兽屋。
相比起人口爆炸的后世,如今的异世大陆最不缺的就是土地,丛容当初设计兽屋的时候有意往大了造,还省了日后扩建的麻烦,铁角兽和哼哼兽各占据了一个围栏,剩下的空间足以再容纳两三百人。
茕照料兽群就像照料自己的孩子一样,屋子里打扫得非常干净,空气中隐隐能闻到一些动物的气味,不过并不重。
丛容大致检查了一下这些逃奴的身体状况,基本都带着伤,新旧不一,大部分是鞭打造成的,有的伤口被雨水泡得发了白,皮肉外翻,还有的伤到了骨头,并且因为没有及时矫正,已经长歪了,看上去像是畸形。
最严重的是一名年轻的男奴,他的后背被类似蒺藜的东西打得开了花,豁开的伤口沾满泥沙,不知名的小虫在上面爬来爬去。
丛容没来由地想起刚见到炎朔时的场景,小崽子背后也开了个大口子,整个人几乎被砍成两半。
他抬头看向少年,结果后者也正好望过来,两人四目相对,丛容可以肯定炎朔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
细菌感染让不少人都发着低烧,本能地蜷缩起身体,互相挤挨着取暖。
“嘶,好惨。”炎丁低声跟炎青咬耳朵,“哪个部落这么丧心病狂,把奴隶打成这样。”
原来的红石部落对奴隶虽然也称不上多好,但除了炎鹏炎鸦,其他族人大都没有打人的习惯,最多让他们饿肚子。
炎青捏了捏炎丁的后脖颈,同样压低了声音道:“丛大人应该有办法救他们。”
丛容带着红果替逃奴们用淡盐水和干净的棉布包扎伤口,又趁人昏迷,把长歪的骨头重新接正了。
一百多个病号,两人忙得团团转,丛容不得不把炎朔也拉过来帮忙,饶是如此,依旧花了差不多一天,才将所有伤员处理完。
丛容琢磨是不是该在部落里组建一支医疗队,毕竟以后人多起来了,伤病也会越来越频繁。
丛容又让老莫熬了一大锅白粥,这些逃奴是因为饥饿导致的晕厥,醒来后一下子大吃大喝,肠胃很可能受不住。
大汤勺在石锅里缓缓搅动,兽屋里原本的味道很快被白粥微甜的香气取代。
灰角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饿了多久,他和另一个年轻奴隶离开原本的聚居地,带着大部队长途跋涉。
刚开始一路上还能找到冒头的野菜充饥,但后来连野菜也被小动物啃噬殆尽,找不到分毫。
好在连日暴雨,雨水管够,他们不停地喝水,肚子涨得比怀孕的女人还大,走起路来灰角甚至能听到晃荡晃荡的声音,他很怀疑自己哪天真的会被撑爆。
灰角很慌张,可他又不敢表露出来,否则整个逃亡队伍的情绪一定会崩溃的。
然而水并不能真正填饱肚子,他还是感觉越来越饿,头昏眼花,饥饿让他们失去力气,行进的速度也越来越慢,最可悲也最可怕的是灰角完全不知道他们要去哪儿,只知道一刻不停地往前走。
渐渐的,雨水模糊了灰角的视线,有人支撑不住倒下了,他们带上晕厥的同伴继续行进。
这是一支庞大却虚弱的队伍,如行尸走肉一般,不需要野兽或者同类的袭击,他们自己随时都会垮掉。
越来越多的人在暴雨中失去了意识,灰角几乎快疯了,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不断蛊惑他,停下吧,就这样停下吧,只要闭上眼睛,就不会再感受到饥饿和痛苦……
然而也在那一刻,他看到了矗立在狂风暴雨中的石屋群,灰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是临死前出现的幻觉。
灰角并没有考虑太多,就像久渴的旅人在沙漠里遇见波光粼粼的湖泊,坚固漂亮的石屋群成了他心中唯一的希望和救赎。
即便灰角很清楚,石屋绝对不可能是无主的,这里很可能是某个大部落的地盘,但他管不了那些了。
很快手持武器的战士们从石屋里鱼贯而出,筑起长长的人墙,灰角努力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他想告诉对方他们没有恶意,他们愿意干活,他们要的仅仅只是一个野菜团子……
可惜因为太过虚弱,灰角的声音轻得跟蚊子哼哼一样,很快淹没在哗哗的暴雨声中。彻底陷入黑暗前,停留在灰角视网膜上的是年轻力壮的炎黄战士高举石刀和长矛,呦呦叫着冲向他们这群可怜的逃奴。
完了,一切都完了。
雨点重重打在皮肤上的细微痛感消失了,风似乎不再肆虐,鼻尖是温暖香甜的气息,意识一点点归拢,灰角吃力地将沉重的眼皮睁开一条缝。
“丛大人,有人醒了。”
灰角听到一个稚嫩的童音,随后是青年干净好听的声线:“老莫,给他盛一碗粥,不要太多。”
下一秒,灰角就感觉手里被塞进了一个热乎乎的石碗,求生的本能告诉他碗里的东西能吃。
灰角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大口大口地进食,刚出锅的白粥还有点烫,并且十分寡淡,但他根本不在意。不,确切地说,灰角甚至连味道都没尝出来,熬得软烂的米粒顺着食道滑入胃袋,瞬间温暖了这具因饥饿而差点死去的躯体。
灰角只用了三秒钟,就干完了一大碗白粥。
“还要吗?”他听见那个好听的声音问自己,灰角老实地点点头。
这天灰角一共吃了三碗白粥,三碗以后青年便不再问他了。
灰角摸摸自己的肚子,他其实有点饱了——作为一名奴隶,灰角已经不记得上次体会到饱腹感是什么时候了。
逃奴们陆续醒来,一锅白粥很快见了底,丛容让老莫继续熬。一袋袋大米被搬进兽屋,看得老祭司红午眼皮直跳,小声嘟哝:“这些奴隶也太能吃了,可他们是圣主送来的……哎,圣主大人,您下次能不能送点别的东西?”
丛容:……
灰角吃完白粥立刻又沉沉睡了过去,其他奴隶也差不多。他们太累了,石屋干燥暖和,再加上肚子里终于填了食物,困意很快席卷而来。
老莫在奴隶中一直挺有威望,丛容让他留下照看逃奴们,自己带着炎朔回了神庙,其余人也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收拾收拾准备吃晚饭了。
一场惊心动魄的雨中敌袭以一个出人意料的结局收了尾。
“叮,恭喜宿主获得公共奴隶131名,折合财富点数13100点,当前剩余债务值999964510点。”脑子里响起9527欢快的机械音。
听着熟悉的播报,丛容眼底也不由浮现出一抹笑意,人在家中坐,钱从天上来,这一万三千多点可以说是真正的天降横财了。
丛大人心情颇好地去浴室洗漱,换上干净的T恤,出去的时候炎朔正蹲在地上看一个小号藤筐。
丛容挑眉:“咕咕兽蛋有动静了?”
棉花收获以后,他就给之前捡来的那两枚受精蛋做了个简易版的“恒温箱”。刚开始丛大人还颇有新鲜感地时不时瞅上几眼,到后来,大概是蛋一直没动静,慢慢的,他也就给忘了。倒是炎朔坚持了下来,每天早上起来都会去看一看小兽有没有破壳。
“嗯。”少年嘴角微微勾了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