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样,溢出的水还是不断地从水池边缘滑落,在他鞋边越积越多。
本来就因为夏季沉闷,这样的小水洼在瓷砖的地板上缝隙里爬行,更让人觉得粘腻不已。
“……”
“他们刚才不该那样说你。”对方先是这样平静地说道,随后,嘴角突然扬起了微笑,那是让人放下一切戒心的笑容,“我已经让他们不要再这样做了,实在是不好意思,让你听见这样过分的话。”
“……不用替他们道歉。”
不得不说。
对方人还怪好的。
如果其他喜欢宴寐的人也是这种性格,他也不至于觉得烦人。
“话虽这样,因为我是学长,也是社团社长,也只能这样了。”对方又笑了一下,随后说道,“关于喜欢那件事,我不会插手你们的关系的,因为……”
“没事。”叶寄书道。
“嗯?”
“喜欢谁是你的自由。”
“……是这样吗。”
对方明显怔住了。
大概没想到他态度竟然这么自然。
但叶寄书是认真的。
毕竟不是真的男友,没必要当真,他一直很清楚这件事。
对方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发现他确实是真心这么想,没有强行压抑自己的意思,才自然地转移话题道:“对了,好像还没有自我介绍过?我叫温榆和……你叫什么名字?”
身后,水龙头仍旧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叶寄书。”
温榆和:“很高兴认识你。”
话音落下,对方垂下了眼,头发散落、遮住了那双镜子里的眼睛。
“滴答。”
“滴答。”
叶寄书准备离开的脚步顿住。
【还是有声音。】
【大概是水龙头没有关紧。】
可能是因为他平时不习惯浪费的缘故,所以听到这样的声音,才会感觉自己的手臂因为声音而爬上了鸡皮疙瘩,一种极为不适的扭曲感从并不宽敞的空间里散发出来。
板鞋粘腻,触觉传来某种湿滑感。
大概是顺着地板缝隙的水、终于缓慢流动到了他的这边。
“啊——这个,我会关好的。”对方依旧笑着说道,“你还是回去看电影吧,让人等久了就不好了。”
“……?”
叶寄书。
他有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口吗?
但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他也没必要再继续提醒了。
……他毕竟也不是喜欢和人说话的类型。
于是,叶寄书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朝着门口的位置走去。
如果想要离开,必须越过对方。
由于通向门的道路狭窄,因此那一瞬间,两人的身体也会贴近。
就在叶寄书擦肩而过的瞬间,对方却忽地抬起头,极为突然地伸出手,拉住了他的手。
动作发生太快,完全来不及反应。
但就在指尖接触的瞬间,却像是碰到了什么不可触碰之物,闪电般迅速松开了,与此同时,那双浅褐色眼眸睁大,瞳孔骤然紧缩,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你——”
喃喃的声音传来。
叶寄书:“有什么事。”
“……没什么。”
温榆和抿了一下唇,手落在了身侧,垂下眸,脸上强忍着扭曲的神色。
落在其他人眼里,就是低沉与失落。
“……”
还是因为失恋的不甘吧。
说到底,能克制自己的感情已经很不错了。
于是,叶寄书没再多问,直接转身离开了。
等到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门也在眼前关上,温榆和才缓缓地抬起手,目不转睛地看向自己的手指。
在那里,皮肉已经翻卷起来。
但毫无疑问,之前遮掩着,布满利齿、随着呼吸一张一合的恶心皮肤上,是新长出来的嫩肉。
他眼也不眨一下,直勾勾地盯着刚才接触的地方。
“……什么啊。”
嘴角不受控制地抬起。
温柔的弧度从脸上滑落,新的笑容充斥着狂喜、兴奋,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
【本来想出手的。】
【但腐烂的地方……碰到对方后,竟然消失了。】
“……叶寄书,是吗?”
电影投影屏幕已经收起来了,露出了后面原本放置着的黑板。
而上面被人用粉笔写下了“电影社”三个字,字迹秀丽端正,是之前就有人布置过。
大概是温榆和做的。
毕竟对方给人的印象就是这种。
叶寄书还没有来得及收回视线,忽然感觉到了一股无法忽略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转身看去,宴寐正站在门口位置。
“……”
看清对方表情,叶寄书怔了一下。
垂落在身侧的手蜷缩起来。
随即,一种极为不自在的感情涌上了心脏。
如果对方生气的话,才是他正常的、预想中应该有的反应,但现在对方却没有做出那种表情,而是极为平静地注视着他,似乎……没有多余的反应。
气氛僵持之际。
有人忽然注意到他的存在,随即兴冲冲道,“你来了?刚好我们正准备玩游戏,你也加入吧!”
这家伙转过头对叶寄书说话,表情和态度都相当友好,但他认出了对方的声音——完全看不出来他就是刚才在厕所里咄咄逼人、愤愤不平地说着坏话的一员……大家都是那么表里不一。
这也是,叶寄书宁愿一个人打游戏,也不喜欢和其他人相处的原因。
毕竟人不可能真的共情,无法得知对方在想什么。
如果去猜测,就会为无关紧要的事耗费大量精力,最后陷入内耗的怪圈。
然而,大部分人都不值得那么做。
叶寄书静静地看着对方,没有说话。
“玩点轻松的吧,刚才的电影恶心死我了。”见他没有立刻开口,身旁的另一人又迅速附和道,“前几天我玩了转瓶子游戏,觉得还蛮有意思的。既然现在还早,不如就玩这个怎么样?”
叶寄书看了一眼手机。
现在已经九点了。
他的计划大致是这样。
学校的活动楼距离宿舍其实有一段距离,先送宴寐回去,然后再走回自己的宿舍,大概需要四十分钟左右。等洗完澡上床睡觉,大概已经过了十点了。
他一直在玩的手游,今天的日常还没有来得及做,所以需要一个小时左右。
暂时睡上半个小时,做为中场休息时间,再定一个零点的闹钟,醒来后第一时间开始玩新出的游戏……
宴寐从来不会让他在外逗留到十点之后。
所以按道理来说,事情的发展就应该是计划这样。
但刚才,他们应该算是吵架了吧?不知道宴寐还会不会管他。
叶寄书有些犹豫。
以往这种时候,对方都会第一时间替他回绝,但是宴寐却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皱了皱眉。
“不要拒绝嘛。”正在他想着有的没有的时候,第一个人再次说道,“好不容易才见到宴寐的男友,想多了解一下。还是说对自己的运气这么不自信?和宴寐在一起,运气已经够好了吧?”
最后一句话落下,那人的眼底闪烁着的是浓浓恶意的光,毫不遮掩他想要挤兑叶寄书的意图。
不过,不意外。
恐怕多数人都这么想。
一个从来没听过名字的人,大概只是招生的普通一员,竟然和宴寐成为了情侣。不过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而已,顶多算是成绩优异,但无论怎么说,都绝对和宴寐是两个世界的人。
哪怕确定了关系,又把人带在身边。
也应该只是一时兴趣、或者作为拒绝其他人的挡箭牌而已。
要不了多久,宴寐就会对这样平庸的玩具感到厌倦。
见叶寄书听见这句话,终于转过脸看向自己,那人心底顿时涌上了一种愉悦的兴奋,践踏其他人的爽感让他毫不遮掩自己嘲弄的表情,甚至偏过头先对身旁的人挤眉弄眼,然后才装模作样地说道。
“还是说,你觉得运气会有用光的一天,所以才不想玩这样的游戏?”
叶寄书仍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没有立刻听到反驳的声音,心底闪过了轻蔑的念头,随即冷笑着抬起头。
【果然,是被他说中了吧。】
【人就是应该有自知之明。如果没有,那就需要点醒这一点。】
然而,就在下一刻、猝不及防间,对上了那双冷漠的眼。
他顿时悚然一惊,身体发抖。
想要说出口的话堵在喉咙,爬上来一阵濒临窒息的紧张感。
叶寄书道:“大概是吧。”
“你、你——”
这种时候,本来应该因为自己的话被应和而更加得意,但……
那人的声音却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因为他的异样举动,活动室内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闭嘴。”
声音骤然响起。
所有人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下意识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投去视线。
宴寐那张无比瞩目的脸上,此时混杂着厌恶、嘲弄交织的情绪。在他身上蔓延的是一种令人牙齿打颤、身体发抖的恐怖压力,让人甚至连呼吸声都不敢发出来。
就连叶寄书,都从来没有看到过他露出这幅表情。
那是完全被触碰到底线,会让人付出惨烈代价的可怖表情。
“运气?”
“你在说什么。”
“寄书——”
“可是我的【全部】。”
这是极为沉重的形容。
哪怕是当事人,也会感觉到空气里、类似于独占的束缚。
周二的电影夜结束的极不愉快。
但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是因为气氛太糟糕了、或者是不知名的恐惧造成了这一切,而是极为勉强地笑着,说着“希望下次可以再举行一次”。
尽管如此,众多视线依旧粘腻在宴寐身上,带着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期许,似乎由衷地希望他会再来。
“啪嗒。”
最后离开的人按下了关灯键。
所有学生都顺着楼梯离开了社团活动室,在浓烈的夜色中,几人站在建筑楼下吹着冷气,暂时没有告别,而是分为了几个小团体,站在冷气里彼此交谈着最近的琐事。
温榆和人缘还不错。
在他的身边围绕着吵闹的社员,而他的脸上没有烦躁的情绪,只是耐心地回应着抛给他的话题,正在聊着“新款球鞋”、“暑假准备去国外旅游”这样的话题。
对方的家境应该很好。
因为在提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他毫不避讳、脸上是见惯了才会有的从容。
虽然如此,但几乎所有人都心不在焉,余光总是时不时落在宴寐身上。
大概很想上来交谈吧。
除了温榆和。
他正低下头,认真地倾听着一个女生的问题,没有将视线落在这边。
但眼前一晃,视线已经被遮蔽住了。
宴寐的身形完全挡在了身前。
他看不到远处的其他人到底在说什么,于是,抬起头看向眼前的人。
那人也正垂眸看着他,瞳孔里倒映出他的身影。
……本来以为会冷战的。
但是,却像是根本没发生被推开这件事,和往常一样主动靠过来。
“要回去了。”
宴寐低下头,伸出手,相当自然地替他将解开的外套拉链拉好。然后熟悉地将头发再次别再耳后,手顺势停在他的耳垂位置揉捏,力气微重,指腹即刻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痕迹。
“痛吗?”
叶寄书:“……”
果然,还是生气了吧。
然而,就在他还没有做出反应、起码是说出感受的时候,宴寐却已经俯下身,一只手包裹着他的侧脸,凑近了、极为乖顺地认错道:“对不起。”
明明现在比他高,但是却能做到用上眼目看人,让人觉得他此时极为无辜、让他低落是十恶不赦的罪行。
只用这张脸,就真的很难让人拒绝。
叶寄书:“……没关系。”
“那就好。”
宴寐缓缓地应下,身体随后又往前凑近了一些,同时另一只手掌强硬地托着他的后脑勺,让他无法做到退后避开,声音却依旧失落,“那,下次还可以亲吗?不亲锁骨了,只是眼睛——”
话音扑梭梭落在脸上,有一种让人想要闭眼的冲动。
叶寄书闭眼。
这个句子明显还没有说完。
但是……
眼皮突然传来一阵温热。
对方俯下身,忽然就亲了下来。
但只是轻轻一触,就从前倾的动作移开,没有长久地停留在上面。
叶寄书诧异地睁开了眼。
“睫毛……”
叶寄书没有办法眨眼,因为骤然被两片柔软含住了睫毛。
“鼻尖。”
嘴唇碰到了鼻尖,又亲了一下。
“耳后、这之类的……”
然后,对方捏着叶寄书下巴的手轻轻用力,让他的头微偏向一边,随后脑袋垂落下来,埋在了他的肩窝处,同时温热的触感贴在肌肤上,呼吸从衣料的缝隙处落在锁骨位置。
“寄书太可爱了、也太糟糕了。”声音闷闷地传来,“都这样了,脸上竟然还是没有表情……”
叶寄书感觉自己脸颊发烫。
被亲过的地方很痒。
而且,心跳也不由因为那简单的话而加速。
本以为对方会像之前那样一触即止。
但出乎预料的是,对方却不再动弹,而是一直停留在肩枕的位置,双臂从他的腰部穿过,轻轻地揽住,更能感受到枕住的重量,发丝微微瘙痒着他的脸颊。
“不摸摸我吗?”宴寐的声音有些不满。
叶寄书顿了一下。
伸出手,抚摸着对方的头发。
不安分的心脏,比之前还要急速地跳动着,背叛了他依旧没有波动的表情。
不愧是万人迷主角。
就连他知道剧情,也根本无法做到拒绝。
“……喜欢。”
宴寐低声道,“真的好喜欢。”
后面的话模糊不清,被闷热夏季传来的潮湿微风掩盖,但其中蕴含着的阴暗情绪,却与之重叠交织起来。
突然间,叶寄书感觉到一股如有实质的视线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不远处。
正在交谈的人群中,温榆和正朝他投来视线。
不知何时,他已经没有再和其他人交谈了,而是静静地望着他们的方向。
在这一刻。
叶寄书和他对视。
接触到他投来的目光,对方却立刻垂下眼眸,又和身旁的其他同学说了几句什么,心不在焉,但很快就再次抬起头,看向他和宴寐的方向,脸上流露出几分犹豫的神色。
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中止了交谈,摇了摇头,在其他人投来的目光中,快步朝着他们的方向走去。
叶寄书没忘记,对方在不久之前才被他撞见失恋现场。
所以现在,大约还是有些不甘心。
人群其实距离不远。
很快,温榆和就停在了他们面前。
“不好意思。”他踌躇道,“我有话想对你说。”
“……”
叶寄书下意识地看向宴寐。
要当面吗……
但是宴寐却毫无反应。
尽管如此,温榆和却依旧很有风度地微笑着,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决心。
然而,叶寄书却感觉到了违和感。
因为对方的眼睛,此时并没有落在宴寐身上,而是——
下一刻,温榆和看着叶寄书的眼睛,说道:“可以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
但他没有选择追问,而是极有耐心地等待着对方给出回答。
与此同时,视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对方的脸上。
“……”
近距离看。
那张脸竟然也是他喜欢的类型。
为什么之前从来没有注意到过?
如果是同校——
这种人,再怎么也不会忽略。
是因为被身边的人完全掩盖了存在吗?
可是,这是比例多么完美的一张脸。
温榆和的眼底,逐渐染上了痴迷。
因为父母都是三甲医院的知名医生,为了培养所谓的学术浓郁气氛,所以从小到大,房间的墙壁上贴着的都是黄金比例分割的裸-体,被剥去一半面皮的脸、解剖露出内脏的人体素材,以及挖去脑组织的小脑示意图——在这些尸体的旁边,标注着各种人体组织的学术名称。
好像是商品标签,标注了可供购买的价格,让这些图更有吸引力了。
夜晚,他独自躺在床上。
墙壁上的那些肉块,似乎就就会蠕动着朝床中央的自己爬来,好像亲近地、流着口水的宠物狗,蹭着他的身体、舔舐着他的脸颊,让人产生了“活着真好”的想法。
肉块、血丝。
人体组织,真好。
长期以来,在整个闷热潮湿、让人浑身出汗的青春期,即使衬衫像第二层皮肤粘腻在身上,只需要长时间地注视着布满整个房间的海报,嘴角就会露出平和的笑容。而只要一直微笑,父母会夸耀着“真是有天赋的孩子”,是“他们的骄傲”这之类的蠢话。
在见到宴寐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是他见过的最完美的脸。
但现在——
温榆和直勾勾地盯着那张脸,冷不丁地说道:“鼻梁上,为什么要有一颗痣。”
叶寄书:“?”
话音落下,对方仿佛才回过神来,立刻就露出了抱歉的笑容,马上道歉道:“不好意思,我刚才有点走神了。关于联系方式,能不能考虑一下呢?我不会随便乱发消息、打扰你的。”
“不了。”叶寄书拒绝道。
他既不想、也没有耐心认识别的人,尤其是对方在名义上算他的“情敌”。虽然从短暂接触来看对方的性格其实不错,但这也没有和其交换联系方式的理由。
他只想平静地度过大学生活,大三实习、大四顺利投简历找到一份月薪较高的工作,日复一日。
但现在,这个标准发生了变化。
只要一直和宴寐处于恋爱关系中,叶寄书的生活就不可能称得上普通。
所有的一切,都从遇见对方那一天起——
被打乱了。
“啊,这样吗。”温榆和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仍然笑了笑,没有继续纠缠。
“我会等你改变主意。”
最后一句话没有强迫的意思。
脸上还是那种清爽的表情,让人在闷热的夏季也觉得浸润心肺。
“……”叶寄书。
隐约感觉到了压力。
这种以退为进的做法,会让人不由觉得自己连联系方式都不给是不是太过于无情了。
叶寄书对他的印象其实还可以。
于是,他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不行。”
原本枕在肩窝处的人,忽然抬头,扭头朝着身后的人看去。
视线在空中相撞。
温榆和瞳孔一缩。
咚——!
胸腔里传来了心跳骤停的声音。
从站立位置四面八方,压来了粘稠浓郁的黑暗,那是从未体会过的……恐惧。
眼前的存在……是【同类】吗?
但、不是,不对,能够隐瞒自己的气息,这不是【感染源】能够做到的。
如果可以,他就不用费尽心思避开那群家伙了。
但是,那到底是什么……?是什么啊?!
胃部沉沉。
大脑被挤压,好想吐出来。
温榆和垂下头,头发遮盖了此时自己诡异的表情。
眼睛不受控制睁大,包裹眼球的肉框不断抽搐,剧痛从脸颊一直蔓延到了脖颈。
躯体仿佛沦为了一滩肉块烂泥。
连接手指的神经剧烈抽痛,连抬起手臂都做不到。
想要做出更多,却根本没有办法动弹……
直至叶寄书和宴寐离开,他依旧站在原地,盯着自己张开的五指,瞳孔睁得仿佛要让眼球掉落出来。
刚才那眼神。
分明是在说“这是我的”。
心脏冰冷刺骨。
伴随着草丛的虫鸣。
他清爽的脸、仍然弧度不变地微笑着,却渐渐地蒙上了一层僵硬惊悚的阴影。
两人肩并肩,没说话。
但和之前的气氛不同,尽管如此,却并不让人觉得沉闷。
反而有一种轻松的氛围。
很快,他们就来到宴寐的宿舍楼下。
叶寄书看向眼前的人。
“回去了。”他道,“记得早点睡。”
宴寐“嗯”了一声,却没有转身离开,而是面对面地站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轻轻地拉住了叶寄书的两只手,垂下头,微长的黑发滑落遮挡,看不太清此时的表情。
就读的学校以绿化出名。
因此,在宿舍楼下种植有绿到发黑的茂密灌木丛。
甚至于在微风吹过的时候,头顶的茂密树叶发出了“沙沙”的轻柔响动,蝉鸣声和不知名虫子嗡嗡地在身侧作响,呼吸的时候似乎能感觉到空气中的水汽环绕在躯体周围。
被对方拉住的手,肌肤温热、却透露出冰冷。
“怎么了吗?”他问。
“寄书,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蝉声嗡鸣。
眼前的人声音低低地传来。
“我呢,没有寄书就不行。”
“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你眼里看到的只有我,耳里听到的只有我的声音,只要我能像现在这样粘着你、而你不会离开我,就够了,我就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活着。”
即使其他人不明白。
但仍然,对着所有人承认这是他的【全部】。
“因为寄书很特别,所以那些家伙会想要找上门来。但除我以外的恶心东西,都不想让你看到,所以才没有直接把那个胆敢和你搭话的东西四肢和内脏都拆出来。”
话语里透露出阴冷。
“…………什么?”
叶寄书怀疑自己最后一句听错了。
但对方只是继续自言自语。
“不过,我也很恶心。如果寄书看到我的【内部】,一定会讨厌我的。”
握着他两只手的力度、一点点收紧了。
叶寄书感觉自己的指节上,传来了“嘎吱嘎吱”的剧痛,一定留下了淤青。
“你……不恶心。”
收紧的力道中断。
听到这句话,对面的人明显愣了一下,随后迅速抬起头。
“你一点都不恶心。”
甚至与之相反。
叶寄书从未见过像他那样完美的人。
而这个世界上,恐怕不存在会厌恶宴寐的人。
“真的吗?”
“有很多人喜欢你。”
这难道,不足以证明吗?
风吹动发丝。
头顶再次传来“沙沙”声。
对方注视着他的脸。
几秒后,他轻轻地对着叶寄书展露了微笑,双眸黑深仿佛看不到任何投射进去的光线。
“……啊,是吗?”
他低声说道。
“那就约定好了,一定不要讨厌我…………否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只要你喜欢我现在这副样子,我就可以为此做任何事情,去维持现状……”
明明是照常的撒娇话语。
但不知为何,叶寄书却感觉到了一阵阴冷潮湿的气息,从两人拉着手的肌肤位置迅速爬了上来,脸颊和脖颈刺痛,如同被什么粘腻而纠缠的东西缠上了。
以至于在这样闷热的夜晚里,也感觉到了蔓延到五脏六腑的刺骨寒意。
叶寄书正在玩手机。
边走路边玩手机是坏习惯。
但既然他现在是一个人走回去,那就无所谓了,反正只是无聊打发这段时间而已。
耳边是游戏发出的“乒乒乓乓”的特效音。
狭长的夜路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影子被月光拉的很长。
对战游戏,太简单了。
因为所有游戏都能很快上手,所以他很容易就会觉得无聊。
甚至根本不用专心。
手里的纪录就已经刷到了最高。
叶寄书一边玩游戏,一边走神。
但突然,打游戏的动作一停,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念头。
【对了,不知道数学建模比赛,现在有没有新的消息。】
他需要这笔奖学金。
否则,可能还没有熬到结束期末考试结束,他需要找兼职才能维持日常开销了。
……好麻烦。
叶寄书将游戏缩小。
退回手机桌面,打开了学校论坛的标识。
一般来说如果有了新动向,其他人都会在上面分享,他只需要注意关键词即可。
视线在论坛主页扫过。
然而,映入眼帘的几条热帖却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你们有谁知道陈赫名发生什么了吗?】
【我今天第一次看到内脏……】
【曹,救护车都来了,到底怎么回事?有没有人能说说情况!?】
叶寄书的脑海里映出了一张趾高气扬的脸。
……陈赫名。
是那个湖边富二代的名字。
他之前为了和宴寐搭话,故意碰掉了对方手机上的粉红小章鱼挂链。
在纠纷结束后,叶寄书就和宴寐离开了。
只是在彻底离开之前,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却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却露出了那幅模样。
脖子松散、脑袋耷拉。
双眼空洞无神,呆呆地坐在地上,瞳孔反常地不断震颤。
叶寄书收回思绪,低下头,手机上的字眼再次映入眼帘。
救护车。
到底怎么了。
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对方是被车撞了吗。
还是校内发生了恶性事件?
但是直觉却告诉叶寄书——
不、不是这样。
这是一篇万人迷校园文,不可能发生多么血腥的事件。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怀着莫名的焦躁,叶寄书点开了第一个帖子。
【我今天下午看到有人说他反复不断地跳进人工湖里,这件事是真的吗?好像说水不断灌入喉咙里,身体都要泡成巨人观了,好恶心。皮肤被撑破,内脏漏出来……是在看什么猎奇电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