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叶寄书就看到了日期。
【是今天。】
就是那个晚上。和宴寐相遇的那天。
只是……
现在的时间,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教室内悬挂的时钟,指向了下午六点。尽管是最后一节课,但距离晚自习开始还有几个小时。
要在晚自习结束后,才是两人第一次真正发生对话的时候。
叶寄书又在课桌上趴了回去。
他旁边的人朝他投来了惊异的眼神,显然没想到有人还能醒了之后继续睡,但很快,这些人就和以往一样,忽略了他的存在,和身旁的朋友继续在课堂上小声聊了起来。
等到叶寄书再次睡醒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整个教室都空荡荡的。没有人叫醒他。
叶寄书站起来收拾书,都能听见书本撞击在课桌上,发出的清脆的响声。
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回荡。
但在离开之前,叶寄书突然想起了什么,止住脚步,弯腰将手伸到了课桌底下。
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预料之中的东西。
【签字笔。】
果然,自己又差点忘记拿了……
他把笔塞进外套口袋里。
随后,单肩背着书包,独自走出了教室。
走廊上还有松散的学生在行走,发出细碎的交谈声。
看来他并没有睡得太过头。现在大概只是避开了第一时间涌出教学楼的密集人流,整个楼层都没有什么人,方便了他一个人在走廊上慢吞吞地行走。
还有几个小时,该怎么打发时间。
正在他沉思的时候,身前的位置突然传来了几道熟悉的声音。
有那么一瞬间,叶寄书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虽然声音陌生。
但是,他却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他抬起头,看到了走廊对面迎面走来的人。
【宴寐。】
眼前的人,毫无疑问是宴寐本人。
但他的脸上,没有几个小时前那样崩溃的神色,也看不到任何阴郁痛苦的神情。
昳丽的面孔,双眸冷淡、嘴角微微上扬。
那天然地、像是在微笑的弧度,让人只是看着嘴角而已,就足以心神失防,陷入疯狂的境地。
好像那个时候叶寄书看到的人,只是黑暗中幻想的一个侧影。
【还是这样更像他。】
不过,叶寄书不记得,自己有过和对方这样面对面的经历。
是因为睡过头了吧。
之前的自己,在公共课结束后就跟着人流走了,所以就不会碰到这个时候在走廊上的宴寐。
而宴寐旁边不认识的人,正簇拥在他的身侧,不断地试图和他搭话。
“我之前看到有一家咖啡厅……”
“上课的时候,注意到你没有抄笔记了,我帮你做好了——”
宴寐脸上保持着笑容,却没有回应任何一个句子。
但是这并没有削弱这些人的兴趣,依旧在他身侧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极力想要博取他的注意力。
那幅狂热、爱慕的样子,让人疑心如果宴寐让他们去死,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对此,叶寄书并不觉得有多意外。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不管是不是有“万人迷”的滤镜,宴寐在感情中,都是处于压倒性支配者的地位。
虽然脑子里冒出了许多想法,但叶寄书还是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脚步没有停止。
正这样想着,对方也已经朝着叶寄书的方向走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走廊本身就只有这么宽,叶寄书只是稍微一走神,宴寐就已经只距离他几米远的距离了。
【好近。】
宴寐的目光不经意落到了他的身上。似乎这一刻,终于注意到了走廊上他的存在。
有那么一瞬间,叶寄书以为他会像之前那样叫住自己。
在一起后,对方从来都是这样。
只要视线里出现了叶寄书的身影,就一定会开心地叫他名字、靠过来,放下原本要做的一切事。
但很快,这样的视线只是停留了一瞬,宴寐就收回了目光,毫不留恋地从他身边走过。连带着在他身边说话的几人,也一起越过了叶寄书,朝着走廊的另外一端走去。
脚步声越来越远。
宴寐离开了。
既然一切的开端,都在那个雨夜。
那么最有效的方式,就是连晚自习课都不去,直接从源头掐灭。
出了教学楼,热气几乎是在瞬间就扑面而来。原本清凉的空气在转瞬间就消失殆尽。
视线朝着既定的路线望去。
校内公交车已经停止在了站台,正在等待着乘客的到来。
叶寄书顺利得以上车。
闷热的气流在狭窄的车内蔓延。宛如进入了某个密闭的闭塞空间。
周围的人说话发出嘈杂的声音。
他找了个位置坐下,静静地等待着车到达他所在宿舍的站台门口。
没过多久,他终于进入宿舍。
叶寄书反射性地看了一眼电梯,还是坏的。
这再一次提醒了他,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幻觉,似乎真的回到了过去的时间线。
走到走廊尽头。
在再次进入宿舍门之前,他停住,按照以前的习惯敲了几下。
很快,从里面再次传来了慌张的收拾声,将整个宿舍都卷入了混乱之中。对方似乎还是想极力遮掩自己非人类的身份,直到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响过后,才传来了微弱的“可以进来了…”的声音。
叶寄书这才拿钥匙打开门。
进入了宿舍,他将书包放下,开始换衣服。
尽管他是坐着公交车回来的,但是太阳将落不落的时候,反倒成了最闷热的时刻。在公交车内待了十几分钟,衬衫就已经沾上一层薄薄的汗。
从床帘的缝隙里,露出了一只眼睛,依旧悄悄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怎么现在在放东西……你、不去上课了吗。”察觉到他的动作,舍友结结巴巴、勉强地说出口道,“那个,我没记错的话,你今晚有晚自习……”
“不去了。”叶寄书道。
舍友不说话了。
大概是觉得他的做法很反常吧。
毕竟,叶寄书在专业课有关的课上都没有缺席过,对学分绩点都很看重,但现在却直接不去了。但是从他的表情,却看不出有任何端倪,所以觉得很奇怪。
困惑、迷茫的视线集中在叶寄书的身上,但他却没有回应的想法。
因为即使要解释,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他放好书包后,先去洗澡。
紧接着换上干净衣服,就可以躺在自己的床上,放缓呼吸准备睡觉了。
【好闷、但是勉强可以忍受。】
因为宿舍背阴,夏天也不会有过分的热,所以没有开空调。
但是那种若有若无的湿热气息,还是萦绕在了室内,像是陈旧堵塞的老旧宿舍楼,在暴晒艳阳的照射下,散发出木质特有的腐烂霉味,闻起来让人觉得很不好受。
叶寄书本来以为,自己需要花一点时间才能睡着的。
但事实上。
只是闭上眼睛,让大脑在这期间放空,很快就有了熟悉的睡意。
很快,他的意识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刷刷——”
窗外,传来阵阵刺耳的暴雨声。
就像是千颗银针同时扎入了耳膜里,一瞬间就能将人沉入不知名黑暗里的意识拉回,随着大脑逐渐清醒过来,消除了隔膜,暴雨的声音骤然变得清晰起来。
叶寄书抬了抬手指,感觉自己的身体异常沉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觉前没有吹干头发、直接就睡着了,所以太阳穴才会如此抽痛。
【……有可能感冒了。麻烦。】
最好先吃点药,提前做好准备,这样不至于后期遭罪。
当他从床上直起身的时候,才意识到宿舍外的暴雨到底有多剧烈。
此时不止是骤降的雨声。
雷声更是轰然作响,让一切噪音都淹没其中。
即使隔着宿舍厚重的窗帘,闪电的蓝紫色光芒也投向了被白炽灯照的湿漉漉的地板上。
叶寄书清醒了一点。
但喉咙里却忍不住发痒,怎么也咳嗽不出来。
他强忍着头痛坐起身来,手摸向了在一旁搭着的外套。
手机屏幕在抬高的时候亮起。
上面的时间,已经显示到了【23:40】。
昏沉的大脑,有那么一刻没有反应过来。
但在意识到的时候,这个念头就立刻钻入了脑海里。
【早就过去了。】
【过了那个和宴寐相遇的时间了。】
无论那个时候会发生什么。都已经结束了。
那么,既然这样。
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回到现实的迹象。
叶寄书拉开床帘,朝着宿舍下方看去,舍友原本所在的位置已经空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而宿舍的灯光却没有熄灭。
在这样的雨里呈现出暗淡发黄的一圈颜色,恍惚间,让人分辨不清楚是否在现实。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是,管控局确实没有说过结束之后怎么回去。
但是不说,一般就是默认错过时间点就可以了吧,可是现在却没有结束的迹象。
这到底怎么回事。
怀着困惑的心情,叶寄书重新穿好衣服,从床上下来。
因为有点冷,所以也打算把外套穿上。
在碰到拉链的时候,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发出了震动的声音。
被反复闪烁的光线吸引了注意力,叶寄书伸出手,拿起了手机。
屏幕自动解锁。
那几条罪魁祸首的短信和未接来电,也随之出现在了视线里。
因为是未知号码,所有消息都被标注成了鲜红的颜色,一眼看去无比刺目。
【你在哪里。】
【你不在那里。为什么。】
【哪里错了。】
【不在自习室。也不在教学楼。操场也没有。到底在哪里。】
【没关系。】
【寄书,我会找到你的。】
入目信息密密麻麻。
一连串的消息,根本来不及看完,只能粗略地滑过。
【这到底是谁。】
手指还没有落下。
突然间,从门口的位置传来了猛地敲门的声音。
“咚咚咚——”
声音极为剧烈。
几乎是同一时间,天空的雷声爆裂,发出了同样刺耳的噪音。好像整个房间都会在一瞬间被这样交错的巨响所淹没。叶寄书根本来不及动作,门就在下一刻突然从外打开。
“轰隆隆——”
与此同时,闪电的光在刹那间照亮。
室内瞬间亮如白昼,露出了站在门口的那道被雨水浇湿的身影。
叶寄书猛地转过头。
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因此吃惊,他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
这是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我找了很多地方,但是哪里都没有……”对方站在原地喃喃自语,雨水顺着裁剪良好的衣料、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但他却恍然不觉,只是说道,“寄书为什么没有出现在那里,究竟是哪里搞错了……”
【宴寐。】
【是宴寐出现在了这里。】
雨水已经湿透了对方的身体。
但他却毫不在乎,任由鞋底蓄积上了一滩潮湿的水痕,让他像是刚从水里出来。
粘稠的黑暗置身在他的身后。寒意涌了上来。
因为无法理解他出现的时机,叶寄书下意识地说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明明没有去走廊……”
说话的声音并不算高。
然而,宴寐喃喃的声音却骤然止住。
他瞬间抬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所以寄书其实是想避开我吗?是有意错过那个时间,我还以为是哪里错了。”宴寐说道,眼底浮现出了令人寒颤的强烈情绪,朝着叶寄书侵袭而来,“…………不会的,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没关系。
想要离开祂,不是那么一件容易的事。
“咔嚓。”
宿舍的门再次被关上。
宴寐朝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
随着他的动作,雨水滴落在地,留下了蜿蜒的醒目痕迹。
但是他浑然不觉,只是朝着叶寄书的方向走来。
夹杂着雨水的湿气,宴寐的身影已经在了极近的距离,近到会误以为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狭窄的宿舍,两道影子在闪电的蓝紫光影里重合。
“不是说过了吗。”
语言里混杂的,不知道是强烈的怨恨、还是纯粹到可怕的喜欢。
宴寐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在剧烈的动摇之中,他靠近了叶寄书的脸,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模糊的影子。
“说过了,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对于宴寐来说。
管控局做出的任何行动,在他的眼里都不过是随手、就能抹平的东西。
就像蚂蚁在鞋边爬过。
即使成群结队,也只是蚂蚁而已。
即便做出再滑稽的动作,也不足以吸引祂的注意力,让祂特意为此做出什么反应。
然而,一旦涉及到叶寄书——
事情就变得不同了。
不能直截了当地修正错误,因为担心伤害到寄书。
因此,即使是察觉到时间被扭曲,回到了某个时间点,也克制住了自己厌烦的心情。
先确认管控局寻找的时间点。
【现在是什么时候。】
宴寐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松散的心情在瞬间改变。这是他和叶寄书相遇那天。
想起来了,几个月前的这一天。
就是这样的时候,那些轻易就被祂的存在干扰的人类,就是这样围绕在他的身边。
发出的聒噪的声音,和夏日的湿热混杂在一起,沉闷地像隔了一层水面。
“宴寐,你的笔记做好了吗?”
“我帮你拿书包吧!”
“对了,那个、对了,可不可以交换联系方式……”
【好吵。】
【好烦人。】
想要直接抽身离开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强烈。
只是晚上和寄书见面。
即使是现在,直接从小组讨论上离开,应该也没有关系。
抱着这样的心理,宴寐直接起身,从教室离开了。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他漫不经心走神的时候,走廊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寄书。】
宴寐脚步一顿。
之前,他们没有这样正面见过。
走廊那头,叶寄书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的存在,抬起头来,朝着他的方向投来了困惑的视线。
对方还是那幅面无表情的样子。
但是,他却像是看不够一样,看着几个月前的他。
但在叶寄书察觉到自己在看他之前,宴寐就迅速收回了目光,让刚才的问题重新浮现在了脑海里。
他知道了。
是因为他这次中途离开了,所以才会导致两人提前见面。
如果这样的做法会导致时间线紊乱——
他不会做出和以往不同的行动。
好想抱。
但是,必须要忍耐。
如果吓到了寄书,如果让他对自己产生了防备,如果让他不来晚自习——
如果、如果。
在涉及到寄书的时候,总是会变得瞻前顾后。
【寄书这个时候不认识我。不能这样。】
宴寐强行克制住叫住对方的欲-望,假装若无其事地将视线移开,在走廊的一侧和对方擦肩而过。等到确定叶寄书不会注意到后,他终于忍不住转过身,看着叶寄书毫不留恋地从楼梯离开了教学楼。
【他刚才,一点都没有看我。】
焦虑的心情骤然浮现了上来。
没关系。没关系。
不要着急。还有几个小时。
再过几个小时,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送寄书回宿舍了。
然而。但是。
宴寐在杂物间,看着窗外下起的暴雨。
在这里,没有叶寄书的身影。
究竟是哪里搞错了?本来不该是这样的。
是因为他提前离开教室,给对方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吗?还是说,寄书接受了其他人的伞……?
蝴蝶效应。
他不要!绝不能接受!
直到夜深,确定了叶寄书不会再来,宴寐才离开了杂物间。
他没有撑伞,而是踩着粘腻湿滑的地面,越过了放置着雨伞的置物筐,朝着教学楼外走去。
寄书会在哪里。
操场吗?他记得刚开始交往的时候,对方有走路玩游戏,在操场上走一圈再回宿舍的习惯。
他先去的就是那里。但没有对方的身影。
被暴雨淋湿之后,宴寐才意识到还有个地方。
可能在某间教室后排座位。
有时候寄书会回去拿书,如果困意上涌,就直接在那里睡觉。
他今天的课程表,现在回忆起来,也能想起是哪些地方。
因为这个学期,都会接送对方上下课。
早就过了关楼时间。
整栋教学楼都已经没有了灯光,在黑暗里,宴寐开了最后一间教室的门。
【都没有。】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几秒后,骤然冷静下来,一阵莫名的笑涌上了喉咙。
【我是蠢货吗。】
【假装人类太久,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
明明有很多种办法,可以知道寄书在哪里,但是自己竟然就这么挨个寻找。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只要遇见寄书的事,就会变得不像自己。
宴寐垂下眼。
看着近在咫尺、靠的如此近距的人的眼眸。
即使是如此。
他也无法猜到对方在想什么。
那种脱离控制的、摧毁的感觉破坏着他的情绪。
看到一直都是面无表情,很少有明面上情绪波动的人,因为他的存在、一句话,眼底浮现出诧异、困惑和意料之外的震颤神情,宴寐的心底竟然浮现出了一抹报复的快意和兴奋。
……属于我的。
只属于我的。无论发生什么,都绝不会放手的存在。
他满怀着欲-望凑近了过去。
先是用鼻子亲昵地蹭了蹭对方的脖颈,然后伸出手,将对方紧紧地嵌入自己怀里。
湿透的发丝,肮脏的泥土。
全都蹭在了叶寄书裸-露出来的洁白脖颈上。
闷响的雷声里,他在对方耳边说道。
“好可爱。真的好可爱……难道寄书真的以为,我是在那天晚上才认识你的吗?”
宴寐第一次见到叶寄书,是在入学典礼上的时候。
听到自己的名字,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漠然地将视线从周围的人身上扫过。
不出所料。
所有人都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又是这样。】
好无聊。好无趣。
只要出现,所有人的视线都会集中在他的身上,那是爱慕到即便去死也心甘情愿的目光。
喜欢。喜欢。爱。
独自陶醉着。
幻想着。那个和他在一起的未来。
为这样自私的爱而单方面倾倒的人类,殊不知自己的眼底正闪着怎样狂热作呕的光芒。
只需要一眼看出,背后隐藏着什么。
贪婪、粘腻。
充斥着疯狂而利己的欲-望。
然而——
那种爱慕到恶心的感情,正是他为之降临的理由。
宴寐不是人类。
但也不是【感染源】。
在这个无聊的世界上,人类拥有各色充沛的感情,而因为这样极端复杂的情绪,人类才衍生出了虐-杀自己的另一种生物,也就是所谓的【感染源】。
其中,所有感情的基础,只有一个东西——
“爱”。
人类因为爱而伟大。
但是,也因为爱而卑劣。
一个人可能没有做任何事的能力,但是却有爱人的权利。爱而不得、因爱生恨,纯粹的爱好、或是炙热的……亲情、友情、爱情。爱具有强烈的冲击力,足以让任何正常感情都为此扭曲。
即使是非人的动物,也有着无法理解的充沛感情。
肮脏的欲-望混杂在一起。
这样集体地、无意识地,甚至连同异变后的【感染源】,一起诅咒了这个正常的世界。
这种庞大的概念性的存在,覆盖所有生物,是任何管控局都无法对抗、无法想象的。充斥在正常生活的任意时刻,远远凌驾于异常之上,压倒性地支配着所有拥有意识的生物。
宴寐就是扭曲诅咒的根源本身。
正因如此,那些令人作呕的爱和迷恋,只要他出现就一直会存在。
【喜欢、我喜欢你,宴寐。】
【我的心意一定要传递出去……】
【在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就已经——】
这些人簇拥在他的身侧,发出聒噪的声音。只是一张开嘴,他就已经知道会说出怎么样的话。
现在也是如此。
那些模糊的面孔,连面孔也懒得去记。
都是些因为感染,而毫无理由地深爱迷恋他的人类。
宴寐之所以来这里入学,也只是给无聊的日常找点乐子。
反正对他来说,哪里都是一样。贫瘠的游乐场而已。过段时间就会丢掉这个身份。
在枯燥的演讲中途,宴寐再次抬起头,随意地将目光在人群中扫过。
然而,他逡巡的动作却突然间顿住。
因为在所有人里,只有一人低着头,和周围的人动作格格不入。
对方的存在分外扎眼。
甚至,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手机上,手里还在不断地操作着什么。
这是在干什么。
难道我没有吸引力吗。
口中说着早就记在心里的台词,但目光却无法从对方身上移开。
意外、困惑。
陌生的情绪弥漫在心底。
响彻会堂的鼓掌声响起,宴寐才意识到演讲竟然已经结束了。
走回自己原本位置,需要路过这个人类。
在经过的时候,宴寐的目光落在了对方的手机上,却发现他只是在玩游戏而已。
不可置信。
竟然只是随处可见的游戏。
接下来,宴寐的视线一直集中在对方的身上。
而那家伙似乎迟钝到了不可置信的的地步,宴寐毫不遮掩自己的目光,但对方却一直没有察觉到,仍低着头自顾自地操作着手里的角色。
【这是什么生物。】
入学典礼终于结束。
一片喧闹声中,人流朝着门口的位置涌去,发出乱哄哄的嘈杂声音。
对方没有挪动。
宴寐也这样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
两人之间充斥着逆流的人群。
只有两人仍旧停留在原地,直至整个会馆都空了下来,热气也随之消散。
明明只有他们两个了。
但这种情况下,对方竟然还是没有对他的存在做出任何反应。
头顶大风扇嘎吱作响。
而窗户在此时半掩着,露出了教学楼外的树影。
树上,蝉鸣嗡嗡作响。
视线在夏日热流中摇晃,把对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了宴寐的身前,覆盖了他的全部视线。
【这到底是什么。】
没有爱慕、痴迷。
只有无视他存在的、一片无人声的死寂。
宴寐喉结上下滚动。
突然间,异样的情绪涌上了他的心头。
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在胸腔里翻涌着,让他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浮现了一抹弧度。
真是……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人类的器官,心脏跳的极快。
宴寐就这样死死盯着眼前的人类的背影。
与此同时,愉悦的感觉在心底蔓延。
视线似乎都因此而变清晰,一点一点,展露出了四周的雏形。
这一刻,无聊混沌的日常似乎终于有了刺目的色彩。
直到完全的黑暗笼罩了整个场馆。
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站在这里,目不转睛地看了对方的背影这么久。
蝉鸣渐渐隐去。
周围是如此安静。以至于他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剧烈作响的心跳声。
不知道多久,宴寐收回了视线。
在黑暗里,他静静地走向了会堂门口。
走廊上,只有若有若无的灯光,从另外一端传来。那是正在巡查楼层的保安,在打着手电筒查看情况的光影。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这早该关闭的会馆里,竟然有两道滞留在此的身影。
他最后回过头,看了那个人类的背影一眼,按捺住了上前的心情。
【还会见面的。】
【既然如此,他会暂时留在这所学校。】
宴寐收回视线。
在保安来之前,他就已经从走廊离开了。
他本来以为,想到得到对方的个人信息是一件最简单不过的事。因为只要他稍微表现出一点兴趣,其他人就会立刻把自己脑子里知道的东西全都挤出来、虔诚地献到他手里。
尽管这样。
事情的发展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期。
因为除了对方叫做【叶寄书】以外,其他的都无从得知。
对方是个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人。
没有朋友。
没有稍微了解一点的熟人。
即使本专业的人,提起他的时候,都是“我们学校有这个人吗”的反应。
宴寐无视了其他人,在听到他口中提及名字的时候露出的嫉妒眼神,脑海里只反复回响着一句话。
太有趣了。
真是太有趣了……
数学系专业第一。
却是一个没有人认识的、无关紧要的人。
楼梯间。
无人的树荫下。
似乎在这些阴暗的角落,对方都会长出来,无人注意地独自呼吸着。
而没有谁发现这样的景色。
宴寐的视线,从对方的脸、脖颈和锁骨滑过,最后落到了他纤细的手指上。
一如既往,对方正在玩着手里的游戏,对周遭的环境漠不关心。
到底在玩什么。
好想搞清楚,是什么才足以无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