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到了两人此时相触的手上。
对方似乎心情很好。
叶寄书身上残留着被触手蹂躏后留下的红痕,身体有些发痒,但已经无法去在意了。
他麻木地看着似乎心满意足的宴寐。
手指每一根,都被对方攥在了手心,视若珍宝地轻轻揉捏。时不时放在自己唇边,亲了又亲。
周围的眼球,还在目不转睛地看着。
莫名地,一种被所有人围观的羞耻感涌了上来。
【这些眼球,也是宴寐的吧。】
叶寄书的脑子已经完全被这样的想法充斥了。
尽管他还能维持面无表情。
但是,脑子里已经完全糊成了一团浆糊。
在常识毫无缓冲、被冲击的时刻,人是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事情上的。
在叶寄书的眼前,宴寐的身影已经逐渐变得模糊了。
【所以,那些异样一直都是怪物。怪物。其实一直都在我的身边。我没有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只有这样,才能够解释几乎要揉进他身体里的异物、以及空中密密麻麻的眼球到底是什么。
但是,这也意味着——
叶寄书呼吸忽地变得急促起来。
他的喉咙里似乎出现了肿块,耳膜汩汩作响,心跳的声音和脉搏同时响起。
突然间,这个一直在逃避的念头灌入了他的脑海里。
【宴寐,就是此时离他最近的怪物。】
叶寄书猛地被这个事实砸中了。
比起太阳穴跳动,眼皮抽搐,第一时间涌上了心底的是强烈到指尖发麻的恐惧。
宴寐似乎正在说些什么。
“寄书之前从来没有了解过真正的我。反倒是听见其他人说喜欢、就默认了我会被所有人喜欢——但是,你从来不去了解我到底想不想要这种喜欢……”
“再多人喜欢也无所谓。”
“因为,我只想寄书的喜欢而已。”
叶寄书还在恐慌之中,骤然注意到宴寐朝他的脸颊伸出手,猛地后退一步,躲开了对方的触碰。
宴寐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
“……躲开、了。”
他看向自己的手,久久不言。
想到了什么。
那双原本透彻的眼眸,在这个时候骤然暗了下来,变为暮气沉沉地盯着他的脸。
“寄书?”
这是宴寐第二遍叫他的名字。
叶寄书垂在身侧的手指抽搐。
他的心底正在经受巨大的心理斗争,没有立刻做出回应。
眼前的人,垂下眼眸,轻声道:“寄书,又是这样……是不想让我碰你吗?”
“……”
“和水族馆那次一样,躲开了我。”
他的声音透露出一股委屈。
叶寄书回过神,下意识地想要以往那样解释,不想让对方陷入郁结的情绪。
“我……”
但他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因为他的目光触及到了周围诡异的眼球、黑雾之上。
“我没有,没有这样想过。”
他只是犹豫了一下。
但这份迟疑,却被眼前的人完全捕捉到了。
等宴寐再次抬起头,脸上雾蒙蒙的郁沉已经消失了。
那张令人目眩的脸上,反而突兀地出现了一抹笑容:“我能理解。我当然……能够理解,只要寄书说了的任何事,我都会相信。你不会骗我,对吗?你会害怕我吗?我们以前承诺过的吧,要一直在一起。”
“……以前,确实承诺过。”
“那就过来。”宴寐在原地站定,一动不动,眼神盯着他,“过来,我想让寄书碰我。”
他忍耐、耐心地哄骗着。
因为,以往只要是不过分的要求,叶寄书最后都会顺着他。
尽管现在暂时只是避开了他。
但宴寐知道,对方很快就会接受这件事。
因为寄书也喜欢他。
他要做的就是,像以往那样忍耐——
在他的视线里,叶寄书似乎眼神摇晃,动摇了一瞬,然后突然下定了决心。
他抬起头,看向宴寐。
“但我们……现在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尽管雨刷滑动,并不能清理干净,所以只是这么看着、视线一片模糊。
但他却目不转睛地看向前方。
直到那两道身影在视线里彻底消失,他才伸出手,关闭了发动车的引擎。车前灯立刻熄灭,雨声从耳边传来,一切仿佛又再次归于正常。
“你就在车上待着,别乱动。”他瞥了一眼车后座,“我要下去处理一点事情。”
“……”
闻言,薄哲瀚的额头不由流下冷汗。
也太高看他了。
别说乱跑了,现在让他动一下他都不敢。
坐上车那是半个小时前。
自知无法劝服叶寄书,而且留在那里说不定会导致情况更糟糕,他在反复纠结、盯着叶寄书,确定了对方不会改变主意后,只能独自离开了宿舍楼。
但就像是误入了什么隐秘之地。
他肢体冰凉,诚惶诚恐地走了好几圈,都无法从宿舍楼的黑暗里离开。
【鬼打墙。】
这绝对是鬼打墙,
面对无穷尽的死路,薄哲瀚都要哭出声了,脑子里把这辈子做过的坏事都想了一遍。
对不起……他不该做那些事!
如果能活着出去,他再也不会作威作福、自以为是。
念头刚落。
他恰好走到灌木丛中,车前灯突然亮起。
就像被车灯照到的鹿,他无措地看向了光亮处,露出了身着制服的危阳泽的脸。
对方解锁车门,让他上车。
然后,这个管控局的家伙就一边抽烟,一边盯着手机屏幕看。
他神色不明,不知道在想什么。
手机也一直在发出有新消息的提示音。
薄哲瀚不敢出声,也不敢问,只是在后座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看在叶寄书出现的时候,他心底一喜,本想叫住对方。但很快,他就注意到了对方身边静静站着的宴寐,就像迎面被泼了一盆冷水,心在瞬间就凉得透透的。
“我会好好待在车上的。”
薄哲瀚立刻保证。
生怕说晚点,对方就不耐烦地把自己丢出车里。
他是绝对不想再下去的!
危阳泽透过车后镜,墨镜后的眼眸瞥了他一眼,然后把剩余的烟头丢进了烟灰缸里。
然后,他推开了车门。
进入了雨夜里。雨水从特殊织物的外套上滑落。
他朝着宿舍口走去。
路过电梯的时候,看了一眼。
它的头顶亮着红灯,显示有【待维护】三个字。
等到了资料里叶寄书所在的宿舍楼层,他看到了走廊尽头,正用墙壁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后背,勉强站立着的林磷——对方的眼珠、口鼻、耳朵都溢出了鲜血。
这些污迹从他的下巴滑落,然后滴在了地板上。
这是极为惨烈的画面。
但危阳泽却无动于衷。
他甚至没有过去扶一把,而是就这么站在不远处,看着他自己在挣扎。
员工受多重的伤都是有可能的,而且【感染源】杀人的方式千奇百怪,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
再加上他已经处理过许多任务,很容易就能判断出来——
林磷并没有受到任何躯体上的伤害。
即使是连最小的擦伤都不存在。
只是精神状态受到了感染,脑子陷入了空白而已。
身体无法承受理智的崩塌,进而产生了排斥反应。
在这种时候,唯一能帮他的只有自己。
危阳泽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念头。
【祂竟然没有动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挺不可思议的。】
因为——
他的视线转向了墙壁的方向。
不远处是一团黏糊糊的血肉,在高压腔体内爆浆一般被碾碎成了泡沫状。在窗户和地板上蠕动着,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眼球被压扁的白色痕迹。
窗户开着,摇晃着。
有雨水和潮湿的风从半掩的缝隙转进来。
而黑色的粘液残留在窗户边缘、散发出硫磺的味道。
似乎有什么东西,刚才从那个位置逃走了,但还是留下了身体的某一部分。
光从推理来看的话,无法还原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
“能听见声音吗。”
危阳泽的视线重新转了过来,落到了狼狈的、像是血人的林磷身上。
对方手指动弹了一下。
这是对听到了的回应。
他从自己的制服外套里拿出了手机。
点开录音,然后放在了对方面前的地板上,。
“准备好了就复述刚才发生了什么。”
文件会即刻上传到总部。
所有人都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这应该是他们该如何应对这件事的、最关键的契机点。
虽然林磷有被当成小白鼠的既视感,但是,从加入管控局开始,员工就应该为此做好了准备。
林磷自己也应该清楚
即使是再迟钝的人,也该在看到那个促使他加入管控局的罪魁祸首的时候,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
林磷身体抽动了一下,终于从嘴里冒出了第一个句子。
“……那个东西、是温榆和——”
虽然没有主语——
但指的是,还在蠕动的血块。
每抽搐一下,就会发出垂暮老人一般的呻-吟,又仿佛只是喘息的风声。
危阳泽无法判断他是否还活着。
但如果是这种情况,或许死了比活着要好。
林磷瞳孔溃散。
但是,强撑着把自己遭遇的事情说了出来。
只是到最后的时候,他说了一句。
“……我们、判断错了。宴寐。不是感染源。”
完全出乎预料的信息。
危阳泽瞬间定格在了原地。
“我听到了……祂杀死温榆和、警告另外一个感染源的时候说的那些话。祂根本不在乎我在现场,因为叶寄书对祂来说非常、非常重要——这是唯一能够让祂维持现状的原因……”
话语已经涉及到了最关键的情报。
林磷运转大脑而吐出的话,已经逐渐从原本的有条理、变得颠三倒四了起来。
他反复咀嚼着、述说着,夹杂着毛骨悚然地呻-吟,勉强向总部的观察员传递出自己的想法、
那就是——
叶寄书的存在,比他们想的还要重要。
先不说叶寄书维持世界正常的能力。
只要被他触碰到,那些不正常的事物的感染值就会立刻消失,变成了正常人。
只要他坚信认为正常的事物,就一定会变为正常。
【现在,不知道他的坚定还剩下多少。】
即使不提这个,而是关注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也会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爬了上来。
因为【宴寐】本身并不存在。
最开始是为了什么。
已经完全无法去猜测。
或许这只是祂心血来潮、或者是为了娱乐而创造出来的皮囊而已。
至于为什么维持了下来。
最开始,总部不能搞清楚的真相,现在终于可以从其中窥探出来了。
【宴寐】……
只是祂为了留在叶寄书的身边,在【正常】世界、制造出的【正常】人格假象罢了。
如果离开了叶寄书。
【宴寐】就没有继续存在的意义。
也就是说——
叶寄书毋庸置疑、就是【宴寐】的全部。
如果祂不是之前猜测的感染源,而是某种未知的、碾压一切的存在的话……【宴寐】的消失,就意味着整个正常世界最可怕、最无法预测的事即将发生。
即使是叶寄书消除感染的能力,也有无法阻止其感染扩散的风险。
然而,极为矛盾的是——
这样巨大的风险,却恰恰只有叶寄书本人才可以解决。
因为,【宴寐】爱着他。
叶寄书正坐在车上。
视线移到了车前,那里的闪烁的时间显示,现在是凌晨3点。
他从来没有这么晚出门过。
即使是这个点醒着,也应该在被窝里打游戏。
要一直玩游戏玩到困,然后倒头直接睡觉,这样才是他正常的经历。
【所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叶寄书没有动弹。
但是从车内前置镜的反光里,他看到了车的副驾驶位置上宴寐的身影。
对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
虽然脸上看不出有情绪波动,但是垂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却在一点、一点地叩击着,发出细微的响动,暴露出他内心、实际正在涌动着的,无比焦躁情绪。
【从刚才开始……】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在他说出“分手”那样的话后,宴寐在瞬间凝固在了原地,脸上的笑容摇晃起来。
他定定地看了他几秒。
突然,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继续说道:“我其实没有去采风,而是给寄书准备了礼物。”
礼物……
为什么会给他准备礼物。
即使是叶寄书,也被这跳脱的话题打的措手不及。
“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宴寐道,“当然,寄书拒绝也没有关系。我能够理解。没有关系。看你就好了。我只是一个提议,那就是我们一起去看。”
叶寄书注意到,整个黑暗的空房间内,都依旧浮动着类似于泡沫一样的、让人毛骨悚然的白色眼球,在宴寐话音落下的时候,黑色顶端都似乎沉了下来,凑近了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
真的没有关系吗?
但现在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拒绝的样子。
叶寄书默默地看向宴寐。
如果真的可以拒绝,那个重新冒出来的触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尤其是在等待他回答的时候,那些触手再次缠绕上了他的脚踝。不允许他有任何后退的动作,紧紧地封锁了他任何可能逃跑的路线,时刻警惕着他的一举一动。
宴寐继续道:“我无所谓的。”
“……”
都玩过这么多游戏了。
叶寄书已经有了经验。
怎么才能不触发最糟糕的后果。
【现在只有一个答案。】
【——答应。】
所以就成了这样。
叶寄书看向车外。
路灯熄了一半,但是依旧有微弱的点点星光,
两人似乎回到了现实。
因为路上能够看到正常的行人,虽然已经很晚,但大城市也不乏有人在这个时间点出门。
叶寄书盯着正常的人看了几秒钟。
世界很正常。
就和他记忆里没差别。
然而,透过车窗反光的玻璃,他可以看到车内的景象。
就在宴寐周围。
那些眼球、黑雾以及其中蕴藏的触手依旧还在。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车外。
这样诡异的景象,和视网膜上正常的世界交错,更加显露出割裂的感觉。
宴寐似乎已经完全放弃了伪装。
他的侧脸带着冷意、微微扭曲的怨恨、情绪很不稳定,方向盘被捏出“嘎吱”作响的声音。
“都是你们的错……”
叶寄书:“……”
……好可怕。
虽然能感觉到,这股恨意不是对着他的……
但是总觉得有谁被迁怒了,而且后果很惨烈。
耳边骤然传来了发动机引擎停止的响动。
叶寄书的视线转向了前方。
在看清的瞬间,他睁大了眼睛,没想到他竟然会被带到这里。
【游戏厅。】
这是他和宴寐第一次约会来的地方。
一个月前,这里已经倒闭了。
但是,现在却奇迹般地亮着营业中的绿灯,灯牌时而闪烁着。
只是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即使是有人路过,但也没有人注意到里面有任何的异样。
然而,里面分明传出了游戏厅才有的喧闹的声音。
即使没有进去,也能想象出来,里面所有游戏设备正在运转的样子。
简直……
就像是专门为两个人营业一样。
这是,宴寐给他准备的礼物吗?
正在这样想的时候,突然间,叶寄书听到了从耳侧传来的细微响动。
意识到是什么后,他吃了一惊,立刻转过头去。
下一刻,视线撞入了宴寐的身影。
不知何时,对方已经趴在方向盘上,用手臂遮住了全部表情,衬衫完全被揉皱了。
虽然看不到脸,但却有一种直觉告诉叶寄书,对方心情已然坠入了最低谷。
“分手……绝对不要……”他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说道,“如果从哪里错了,就从哪里重新开始……明明精心准备了很久,我、绝对不想和寄书分手,呜……”
但是,在注意到叶寄书的目光后,他在方向盘上侧过脸,挡住了自己的脸。
这样,不让他看到他的表情。
叶寄书:“……”
在他的视线里分明还有触手、和蠕动的眼球,这是让人无法放松的恐怖场景。
但是,他却忽地觉得心底一痒。
竟然忽略了那种恐惧,伸出手去够宴寐的手臂。
想看……
好想看。
叶寄书玩过很多游戏,知道这种场景偶尔会发生主角和恋人争执。
只是不知道,现实也会有一天让他成为主角。
以往那些义正言辞的话,都消失了。叶寄书承认,自己确实想看到宴寐此时的表情。
察觉到朝他伸来的手,对方动了一下,没有动弹,任由他就这样轻易地握住了自己的手指。
“怎么了。”叶寄书道。
“……”
“是我说了什么吗。”
叶寄书耐心地问着。
被他这样对待,宴寐没有说话,只是反手攥住了他的手,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心。
“……”
尽管态度好像很不在意的样子。
但无论如何,叶寄书都无法让他将手臂移开,看清他此时狼狈的表情。
他任由对方攥了一会儿。
指节生疼,加之粘腻着雨水一样的东西,让人觉得不舒服。
于是叶寄书尝试着抽了一下手,但是没抽动。
因为宴寐死死地握着他的手。
不但如此,甚至将交握的手枕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指尖传来了沾湿脸颊的冰凉触感,叶寄书抽离的动作蓦地停住了,小心翼翼地不敢动一下。
“不要、这样。”
叶寄书笨拙地安慰,“……不要哭了。”
“反正都说了要分手。”片刻后,宴寐声音闷闷地、怨恨地说道,“那现在看这个还有什么意思,寄书也不会因此收回自己的话,除非现在不分手了,否则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叶寄书:“……”
他没有移开视线,但也没有办法给出宴寐想要的答案。
因为,话虽如此。
即使心底动摇,分手的决定却依旧没有变过。
宴寐最开始在那个雨夜答应和他在一起,是因为新鲜感吧。
因为在此之前,两人就像两条平行线,没有任何交集之处。明明是一个学校的人,但是却连擦肩都不曾有过。唯一单方面的认识,还是叶寄书在长椅上打游戏的时候,撞见的那几次告白。
尽管他从来没有专门去记,但那些人期待的脸,还是不知何时残留在了记忆里。
“我喜欢你,宴寐……”
“从你和我第一次说话开始,我就已经喜欢你了——”
“还记得吗?你和我第一次说话的时候……”
“见到你,心跳的好快——”
对话开始,基本上都有这样的句子。
叶寄书那时候经常在盛夏的树荫下玩游戏。
因为好几次小腿抽痛,医生说缺钙,而晒太阳可以弥补这一点,所以才暂时抛弃了宿舍。
学校设置了许多长椅。
大部分时间没人坐,而且又在灌木丛里,很隐蔽、很僻静,适合一个人待着。
因为习惯,叶寄书的手机在公共场合都调成了静音,所以没有人发现他在这里。
正在游戏日常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宴寐,不好意思,突然把你叫到了这里。”
虽然不打算管,但他的部分注意力还是被这个名字吸引了。
【宴寐。】
【又是他吗……】
日常任务可以游戏代挂。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点了暂停,从屏幕抬起头,看向了声源处。
叫做宴寐的人背对着他。
而那个告白的男生,眼睛亮起,带着熟悉的期待的神色。
“因为我喜欢你……”
“那种喜欢已经无法忍耐了,无论如何都想告诉你,所以才会冒昧对你说出这样的话。”
啊、又来了。
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耳朵都要生茧子的熟悉对话。
叶寄书知道,很快宴寐就会说“我不喜欢你”了。毕竟很多次都是这样,已经没有任何悬念。
他收回视线,准备解除游戏代挂。
然而——
宴寐突然“啧”了一声。
这一声何其冰冷。
即使是叶寄书,握着手机的动作都停顿在了原地。
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宴寐说话总是留有余地,即使不喜欢也好好拒绝了。
叶寄书偶尔也玩过恋爱游戏。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么宴寐就像是【校园王子】那种人设,走到哪里都被一群人簇拥迷恋着。
虽然这样的评价有点过时、有点土气,但是好像也找不到更确切的形容了。
但是,这样的人现在却冷冷地笑了一声。
“到底哪里给了你们错觉。我会喜欢。”宴寐用了嘲弄、轻蔑的语气,厌恶地说道,“真的懒得再装了。我早就说过了,我没有一点兴趣——因为‘喜欢’、‘爱’这种感情,真的很低贱廉价。”
【喜欢或是爱,真的很低贱廉价。】
那是全然的、不屑一顾。
即使是叶寄书,也能完全理解,对方说的是真的。他是真的这么觉得。完全发自内心。
这只是偶然撞见的小插曲。
但距离他答应叶寄书的告白,只过了短短一天。
叶寄书只是路人。
即使再自恋,也不会认为自己能改变宴寐的价值观。
【低贱、廉价。】
【低贱。】
叶寄书盯着宴寐,感觉脑子有些肿胀。脑海里的思绪比刚才看到触手、眼球还要混乱。
【这是什么。】
【害怕的心情、竟然都掩盖了过去。】
与之相对应的,是内心从未有过的沉闷。
他蓦地转过身,看向了车窗玻璃。
那反光的玻璃再次倒映出了他的眼睛,他突然冷静了下来。
“到了吗?”叶寄书道,“我想看礼物。”
他不想成为宴寐话里低贱、廉价的存在。比起被厌倦后离开,不如做那个先决断的人。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这应该称呼为什么?规避风险吧。
叶寄书不确定地想。
因为是第一次恋爱,对象又是宴寐,所以再怎么也不想让自己显得很悲惨……
那些告白后,熄灭的眼睛。
唯独不想让自己在宴寐面前经历一次。
片刻后。
他耳边听到了紧锁的车门,开启的声音。
反光的窗户里,叶寄书能看到宴寐从方向盘上抬起头,面孔模糊。
但是那双眼睛,依旧不放弃、直直地盯着他,令人捉摸不透他此时到底在想什么。
两人进入了游戏厅。
这里的布局,和几个月前两人第一次约会的时候一样。
然而无比诡异的是,虽然室内一片寂静,但是这里却站立着无比拥挤的人。
【究竟怎么回事。】
这些人都没有脸。
也没有肉-体,只是一团黑雾,边缘模糊浮动。
如果叶寄书记忆没有出错的话,几个月前,他和宴寐走进这里的时候,看到的站位也完全一致。
对方、竟然完全还原了那时的场景。
就连扑面而来的、盛夏的闷热,也和当时一致。
就像时间被倒流了一样。
那一瞬间,被拉回了记忆里局促的那天。
他呆站在原地。
他的余光看到宴寐跟了进来,然后正在他要开口的时候,对方已经先一步走过了他。
最前端入口处,是取币机的地方。
在那个机器的位置,已经排了几列人,等待着扫码从账户里取出游戏币。
“我来取币。”宴寐道。
“……”
叶寄书。
还是有些场景没有还原的。
因为那个时候,是没有反应过来的宴寐站在原地,然后他主动去取币的。
宴寐排了几分钟,然后就到了机器面前。
他取出了一百颗币。
然后用蓝色的小瓶子装好。
【这些和我当时做的一样……】
在叶寄书依旧怔在原地的时候,宴寐重新走回了他的面前。
“是我不好。”他垂下眼,低低地说道,“当时应该我去排队,而不是让你一个人去做。”
然后,他伸出手。
叶寄书的手被拉住,带到了推币机面前。
机器正在单调地运转。
这是投进硬币,然后等待它落地,将其他台上的硬币推落下来的简单游戏。
叶寄书当初玩这个,纯粹是因为习惯性先消耗一波硬币而已。
宴寐也照做了一遍。
期间,他也让叶寄书做。
两人很快就只剩下了一半的游戏币。
然后,宴寐又带他到了弹钢琴的区域,这里投币就可以玩音游。
当时宴寐只是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弹。
直到叶寄书一个人玩了一局,他才停止了盯着侧脸看的动作,慢吞吞地加入了进来。
但现在,他却主动投币开始了游戏。
而叶寄书却成了那个坐在椅子上,没有参与游戏的人。
宴寐像是浑然不觉他的消极态度,在等待游戏结束后,才说道:“我以后也会乖乖的,寄书让我玩,我就玩……不会再在旁边一言不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