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说好的一起入朝为官,治国经世……”
“人是会变的。”谢岁看着旧友不敢置信的样子,叹息,“我已经变了,而你还没长大。”
许星质后退一步,撞翻一坛酒壶,随后摇摇晃晃起身,说不出是气愤还是别的什么,他想骂人,想打人,想将地上这瘫烂泥似的人拉起来,站直,让他发誓,让他重新做人,可对上谢岁漠然的眼神,他忽然失了勇气。
他清醒的知道,他们已经不是同路人。
几乎是夺门而出,许星质从楼梯上翻下去,迎面撞上个往里来的人,对方怀里揣的两块烙饼飞起,许星质思绪混乱,在路人的骂声中,头也不回的跑了。
大饼只接住了一块,裴珩蹲在地上将饼子捡起来,有些可惜的吹吹灰,回头看着那个狂奔跑了的少年人,啧声。
怎么像个被人渣伤害的小娘子,这年头果然连男人也不好过。
两口吃了脏饼子果腹,裴珩小心,警惕,鬼祟又无意的路过松竹间,一看大门开着,脚步一转,再一不小心的走错门,本想抬手打个尴尬的招呼,然而脑袋一探,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几乎算得上是刺鼻了。
房间内窗格大开,一阵阵的风涌进来,谢岁一个人坐在矮几边,支着手,不知在想些什么。房间里都是瓶瓶罐罐,还有一些酒坛碎渣,一片狼藉,像是刚打了一架。
裴珩蹙眉,缓步靠近,大约是听见了脚步声,谢岁缓缓抬头,脑袋一歪,愣着不动了。天知道他喝了多少酒,一张脸通红,狐狸眼直愣愣看着他,把裴珩看的分外心虚,“我……本王就那什么……路过。府里没饭了,我来春和楼买点吃的……”
谢岁盯着他,盯着盯着,忽然就委屈巴巴汪出一包泪。
裴珩:“……不是,怎么哭了?我也没打你啊?”
他有些手足无措,慌忙中想起来谢岁是过来见老相好的,匆忙问道:“是不是被人欺负了?许星质是吧?他打你了?刚才跑出去的那小子是不是?你等着,我帮你打回去。”
正想着把人拉起来,就见谢岁摇了摇头,倒抽一口凉气,捂着肚子虚弱道:“好饿。”
“我要和他绝交。”
“光点酒不点菜,他是不是脑袋有问题!”
裴珩:“……………”行叭。
掏出一张饼堵了谢岁喊饿的嘴,裴珩看着已经醉的摇摇晃晃的少年,头疼的抬手,将人背了起来。
谢岁趴在他身上,念诗似的,面无表情的重复背诵。
“王爷,别背我了,压着您我心疼。”
“王爷,我好喜欢你啊。”
“王爷,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王爷——”
“闭嘴吧你!”裴珩再度把饼塞谢岁嘴里,“饼都堵不了你的嘴是吧!”
谢岁勾着脖子,脑袋伸出去,“堵不了,亲一个才行。”
裴珩:“………”什么流氓啊!!
第65章
被小流氓调戏的摄政王在某一瞬间手足无措,险些将人从自己肩上抖下去,肩膀抖了一半,忽然想起来肩上人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现在又因为自己众叛亲离,就连喜欢也只能趁着发酒疯说出来,还怪可怜的。
面对谢岁这点小小的无礼要求,胸怀宽广的摄政王自然不会扭扭捏捏,将自己的侧脸往小流氓嘴上撞了撞,让人占足了便宜。
谢岁这才息事宁人,勉勉强强趴在他背上,安分的由他背着。
其实谢岁酒量极好,他此刻说醉不醉,一脸疲态,趴在裴珩肩背上,什么都不想看,什么都不想听,裴珩身上有股说不出的香气,也不知从哪处花草丛里路过时沾染上的,在这暑热正浓,自己浑身酒气的时候,显得怪清新。
谢岁脑袋埋在裴珩肩头吸猫似的吸了一口,喃喃道:“王爷,你好香啊。”
裴珩:“………”
后脖颈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来,裴珩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快被吸出来,他分不清这是别有用心的调情还是正儿八经的夸奖,嘴角抖了抖,最后完全撇下去。
这说的什么屁话!简直就像城街头那群拿着折扇调戏小娘子的登徒子!不要脸!
介于谢岁从前也是打马长街,风流浪子其中的一员,裴珩合理猜测自己被故意调戏了。
谢岁平日里的所作所为已经让他有些招架不住,喝醉了怎么可以更加外放,这样……这样……要是同他说清楚自己根本没有白月光,这厮还不当夜就爬床?!
不可,万万不可,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怀着以后万万不能再让他喝酒的心思,裴珩加快了脚步,用最快的速度托着谢岁跑回了王府,将人咕咚丢进了浴室,放在冷水里翻来覆去的泡泡,直将谢岁那点微薄的醉气给洗走。
少年官袍尽湿,发冠也散了,靠在冰透的池子里,脸色稍微发白,有些无奈的看着正在往自己身上泼水的裴珩,忍不住开口喊停,“王爷,别泼了,再泼我就泡发了。”
裴珩一脸的一言难尽,他看着谢岁,稍微凑近一点,伸出自己的一只手,“你闻闻,什么味儿?”
谢岁:“……”他盯着裴珩,小心翼翼的凑过去嗅了嗅,故意道:“没什么味道啊?怎么,难道我方才吐王爷手上了?”
裴珩松了一口气,起身冷酷道:“没有。”
“但是你酒品太差,往后再不可醉酒,若是再像今日这样口不择言,行为不端,本王绝不轻饶!”
谢岁乖乖哦了一声,歪头坏心眼的问道:“敢问王爷,我说了何等胡乱之语,做了何等不端之事,惹了王爷生气?还请王爷告知,下官好加以自省,免得往后重蹈覆辙。”
裴珩:“………”
他手抬了抬,脸红一阵青一阵的,磕磕绊绊道:“就……就那什么,说喜欢我……动手动脚,还强行要我亲你……什么的……总之身为朝中大臣,怎么可以这么不庄重,这么孟浪,这样不好!”其实也没多大坏事,毕竟那个短暂的亲亲不算强迫,是他自己凑过去的,但是裴珩心虚,一心虚,嗓门就大了起来。
谢岁表情倒是惊讶,自责道:“那就是我趁着醉酒轻薄了王爷?下官果真该死!请王爷惩处!”
裴珩心虚,“倒也……不至于,就……本王宽宏大量,下不为例!以后万万不可再犯了!”
谢岁有些想笑,面上的忧郁神色险些维持不住,好在此刻裴珩也没太多时间去关注他,他低声称是,裴珩嗯了一声,算是谅解。两人一时相对无言,直到房间外大门被敲响,有侍卫通传,说是有朝臣过来拜访。
裴珩回头应了一声,随后抬手将浴池里的谢岁拉起来,“我去忙,你自己去换套衣裳。”
谢岁借力从池子里爬出来,应了声是,然后跟在了裴珩身后,两人一齐出门,裴珩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关心道:“你今日瞧着苦闷,和许星质见面,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谢岁浑身上下都滴着水,不过介于天气炎热,泡水后他心头的躁郁之气全部散了个干净,宁静旷然,笑意看起来都带了几分真挚,摇了摇头,淡然道:“没有,是我先恶语伤人,想同他绝交,他反应大了些,同我吵了一架,毕竟是多年故交,我一时失态,让王爷见笑了。”
“不过我可是京中一霸,从来都是我欺负人,哪里有人欺负我的?没看见他是哭着跑的吗?”
裴珩闻言哦了一声,不怎么信。
从前的谢岁欺负人确实欺负的顺手,但今非昔比,况且他与许星质从前虽然是极好的朋友,如今成了现在这个境况,心态必然还是有落差。
不过他没有戳穿谢岁拙劣的谎言,转而小声道:“绝交就绝交,又不是认不到别的朋友,改日本王给你介绍一堆。”
谢岁:“嗯?”
他看着裴珩目光游移,不知往哪里看的眼睛,心头一动,随后小声调侃道:“王爷,您这不会是……在心疼我?”
裴珩正要开口否认,就听的谢岁让人吐血的下一句——
“可是宣青公子怎么办呢?”
“咱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宣青公子地下有灵,若是知道您这般偏袒我,不会生气吧?”
“唉,王爷以后还是莫要待我这般好,待我太好,可您心中已经有了别人,我知道我永远得不到回应,怕是会怨,会恨……”
裴珩听着这熟悉的台词,嘴角抽搐,开口打断:“你是不是看了我夹在左传里的话本子?”
谢岁:“………”收敛笑容,他轻咳一声,若无其事的挪开目光。
裴珩:“………”我就知道!
裴珩:“少看杂书,不然脑子会坏掉!”
谢岁疑惑:“那王爷为何藏那么多杂书在柜子里?”
“我及冠了。”裴珩嘴硬,“和你这种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不一样。”
谢岁顺毛:“是是是,好好好,珩哥哥,我年纪小,我不懂事,我再也不欺负你了。”
裴珩:“………”
说不过,如果要脸根本说不过!所以他选择了闭嘴。
两人静悄悄走着,一路往前厅去,走了一半裴珩发现谢岁还背后灵似的跟着,提醒道:“跟着我做什么,还不回去换衣裳。”
谢岁捋了捋额发,笑道:“这样凉快,我静一会儿就去换。”
裴珩看着浑身上下湿漉漉,跟只水鬼似的谢岁,有些迟疑,不过他向来也不喜欢拘着别人,谢岁喜欢那就泡着吧,反正这家伙怪癖颇多。再泡一会儿,就让厨房给他做姜汤,喝三碗!
“晚膳一起用,有些话和你说。”裴珩说完,就大步流星的离开,忙着去会客了。
谢岁拧了拧身上的官袍,地上一滩水,天气太热了,他走过的地方,那一串潮湿的脚印很快被阳光炙烤后消失。
他在院子里游魂似的逛了逛,找了个树荫站着。冷水确实让人清醒,春和楼内心中翻卷的那些惆怅和自厌感消失了个干净,谢岁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现在这个身份,还是不要同许家有太大的牵扯比较好,免得让有心之人说道。
至于让许星质误会他……等往后,以后总有时机解释的。
林木飒飒,长风穿过,谢岁歇够了,他抖了抖衣服上的水,正待回房梳理,然而起身时,拱门外正撞见一人从裴珩书房里出来。
中年人还穿着官袍,多年不见,对方两鬓斑白,显出几分沧桑的老态,但神色依旧是谢岁记忆中的神色,端庄,肃穆,规整,清瘦如同一杆劲松。
谢岁愣了一瞬,对上了那人的眼睛,回过神后他有些慌张的躲到了拱门后,不敢抬头,不敢偷看,只能听见裴珩让人送客的声音,响亮又生机勃勃,“许大人,西南的账目你可是已经过眼了,这是多方确定后的最终定额,怎么可能有问题?莫不是您算错了?”
对方应答的声音低沉沙哑,“王爷,叛军脏款有些许异常,还当着户部再行核实……”
两人商量的声音逐渐远去,并没有因为什么动静停留。
“应该没看见我。”谢岁自我安慰,“若是看见了,早就杀过来打我了。”
毕竟自己的老师他最清楚,许先生最讨厌仪容不整,行为不端,心术不正的人。
可惜了,这三样他从前顶多犯了其一,而如今占了个齐全。
旁侧的声音渐渐远去,谢岁扒拉着拱门往外看,只能看见王府里幽深的庭院,翠竹松柏,枝叶繁茂,将对方的身影吞没。
他靠着墙壁,心中一时百感交集,不知过了多久,身前投下一片阴影,抬头,就看见裴珩俯身靠近的一张脸,“别在这里蹲着了,眼巴巴看着,不知道的还当我虐待你了。”
“想做什么就去做,你是本王的人,整个金陵城你可以横着走,谁敢说三道四,你上去打一顿就是了,一顿不行打三顿,一切有本王给你兜底。”
谢岁闻言仰头笑了:“王爷,你这样是会被参的。”
裴珩无所谓道:“怕什么?反正参我的折子都落我手上,骂我我骂回去就是了,能奈我何?”
很威武很霸气很有反派结党营私的护短气势。
谢岁:“………”就……也不是不行。
第66章
既然裴珩允许,谢岁自然无有不从。毕竟上赶着过来的势,他当然是要好好的蹭,遂垂着眼,小心翼翼的确认,“王爷说的可是真的?莫要骗我。”
他靠在墙角,浑身的衣裳已经被这高温烘得半干,瞧着像是哪家流浪过来的动物,可怜巴巴,还不太自信。裴珩怜心大起,手一挥,豪爽道:“想做什么就去做,有本王兜着。”
谢岁感动,“王爷,您这让我如何是好。”
裴珩看着谢岁似有泪花的双眼,本想着按照往例让他别靠自己太近,然而话到嘴边,那句离我远点怎么也说不出去。
头顶光点斑驳,他忽然就泄了气,半蹲在谢岁面前,同他面对面,歪头换了个话题,问,“这里很凉快吗?”
谢岁靠着墙面,王府里的装扮同金陵城其他豪族的样式并无区别,黑瓦白墙,最是娟秀,重重明透的日光从高处撒下,穿过树枝,落在裴珩眼底,青年的眼睛在光亮下像是琥珀,印着清晰的一个人影,叶影婆娑,时间都静谧,谢岁屏住呼吸,有些挪不开眼。
“此处很静,心静自然凉。”谢岁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总之,裴珩往他身前又靠近了一点,随后便毫无形象的坐在了他身侧,肩头抵着肩头,青年慵懒的声音慢吞吞爬过来,“是挺好看,此处看云,别有一番趣味。”
谢岁依言望去,头顶几颗白坨坨慢吞吞的走,被风捏成各种形状,倒像一窝打架的猫猫狗狗。
“很会找地方嘛。”裴珩拿肩头怼了怼谢岁的,“不过小憩归小憩,还是得舒舒服服的瞧才好。走了,换衣服去,说好晚上陪我吃饭的。”
谢岁被拉起来,让裴珩拽着,青年的手指头落在他手背上,触电一般抬起又放下,抬起又放下,最后轻轻揪住他的衣袍角,将官袍宽大的袖幅扯出一个凸起,颤颤巍巍的将谢岁牵走了。
日头太好,裴珩牵着身后少年,觉得自己被晒的发昏。
嗯,一定是被晒晕了。
不然怎么会只牵了一下衣袖,就觉得心头跃起一阵说不出的欢喜。
都怪太阳。
谢岁觉得裴珩最近态度有些奇怪,不过这种怪异,他乐见其成。
反正裴珩自己都开口说了,一切有他罩着,谢岁自然就将胆子稍微放大了那么一点点,开始履约。
他想了些法子,托人成功将王禀清的女儿从牢里给捞了出来。
王宝珠也似她的名字那般,生得珠圆玉润,不过一番牢狱之灾,她家破人亡,比之从前憔悴不少,一番磨难,她几乎哭瞎了眼,穿着囚服,挤在角落里抹眼泪。
谢岁并未亲自去见她,毕竟某种意义上坑了她全家,他过去只怕会火上浇油,便吩咐府中暗卫寻个偏远些的庄子将她养在其中,待身体好后,再行安排。
不过他这一番操作,自己看毫无问题,落在被救人眼里就带了些别的滋味。
“你说救我的是谢岁?”别庄内,王宝珠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怎么会是他?他害的我家破人亡,怎么还有脸救我?”
府中的暗卫比较实诚,不该说的话绝对不说,面对王宝珠满脑袋的问号,只一板一眼道:“谢大人让小姐切莫悲怆,在此处静养,他有时间回来看你。”
王宝珠:“……”这不就是当外室的意思?!
她与谢岁幼时确实有过数面之缘,父亲也曾问过她喜不喜欢谢家郎君,可她不喜欢岁数比自己小的男人,她父亲便就此作罢。
可万一……万一当年不是她爹一时兴起,而是谢岁看中了她呢?
王宝珠一时间只觉得天崩地裂,晦暗无光。
她出自名门,虽然娇宠却也晓得脸面,她就是死,也不会为娼为婢,更不会当仇人的妾室!
被暗卫软禁在别院内,王宝珠挤在大门处,目光坚定,平静里暗含绝望,“你去告诉谢岁!我绝对不会从,死也不会从!他喜欢我又怎么样,我不喜欢他!让他打消那些龌龊心思,不然……我就是吊死,也不会当他的外室!”
暗卫:“………”啊?
转头修书一封,递与裴珩,王妃救人,似是旧情。
看完书信后的裴珩笑了,“他喜欢女人?怎么可能,他一个断袖会喜欢女人?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就和直男会喜欢男人一样……”
等等——
裴珩的笑容逐渐萎缩,他仔细的想了想,谢岁小时候,好像,大概,确实喜欢女人……毕竟他能穿过来,就是因着谢岁报复人的一板砖!而这一板砖,是因为原主调戏他!
脑袋里不太清晰的久远记忆忽然浮现,气焰嚣张的少年郎和他在长街对掐,鼻血长流,打进了护城河里。那时候谢岁抓着他的领口说的什么来着?好像是——
“呸,死断袖,敢打小爷的注意,不要命了!”
裴珩:“………”
再度回忆与谢岁的重逢,当时是在胭脂山,他本来是坐着看戏,瞧着曾经的死对头倒霉。不过撞上龌龊事,最后还是善心发作,想着谢岁毕竟曾经也是傲过的,年纪轻轻被人折辱不太好,于是出面解了围。
再然后就是谢岁穿的又清凉又变态,过来勾引他……不是断袖勾引他干嘛?闹着玩吗?
不知为何,裴珩开始有一丝丝的焦虑。
而这一点点的焦虑,在叶一纯安顿好自己,回来述职后,达到了顶峰。
“你说我猎场遇刺,谢岁也插了一手?”
“是的。”叶一纯依旧是大夫模样,挂着药箱装作看诊,“前些日子太忙,忘了汇报。那日乱军阵中,我见度厄拼了命的给谢岁制造机会,他们俩绝对是熟人。”
“只是这样的话……谢岁接近王爷,怕是另有预谋,而且图谋不小。”
叶一纯蹙着眉头提醒,裴珩坐在位置上,听着这晴天霹雳的坏消息,呆愣愣了好久,崩溃道:“不是,他不喜欢我,他另有图谋,那他脱衣服干嘛?亲我干嘛?怎么下得了口的啊!”
叶一纯:“……”不是,你崩溃半天,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裴珩抱着脑袋痛苦了好半晌,还是觉得不行,虽然他知道谢岁一肚子坏水,但毕竟他们都已经有一部分的负距离接触了,真直的,能做到这个地步?
他自己是特殊情况,除外。
总之,裴珩打定了注意,决定去试试,毕竟直男嘛,他自己就是,他再清楚不过了!
谢岁发现裴珩脑袋好像抽了。
一天天的不去上朝,整日窝在府里事也不干,就坠在他屁股后面晃荡,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谢岁,这两套衣服,你更喜欢哪套?”裴珩举着两套袍子在谢岁面前晃悠。
许蘅之回来后,小皇帝那边一下子就有了主心骨。毕竟许太守一颗忠心向天下,和其他老臣完全不一样,他官场沉浮几十载,人却很容易心软,谢岁教了小皇帝几句话,转头许蘅之被触动,慈爱之心大起,一头扎进了御书房,开始往李盈身上用心。
小皇帝身侧有人后,谢岁轻松了不少,加之自己也不愿意同曾经的先生见面,本来就是闲差,现在更是点卯以后就走。
这就导致了某诈死在家的王爷可以见天的往他面前凑。
谢岁近日无事,正在帮忙整理府中账目,听见裴珩的嚷嚷声,抽空看了一眼,只一眼,眼睛快瞎了。裴珩提着两套衣裳站在门口,一套全身漆黑,闷得像掉进了墨汁里,另外一套是极为骚气明艳的烟粉,那个襟口快开到肚脐眼。
谢岁:“……”
他对上裴珩亮晶晶的眼睛,极为艰难的询问,“这是……王爷今日要穿的?”
裴珩断然拒绝:“不!这是本王给你新做的衣裳,你喜欢哪套?”
哪套都不喜欢!和公主府上的衣裳审美差距也太大了!
谢岁心头一抽,看见丑衣服就想抓起来丢掉,但看着裴珩期待的眼神,若是一定要选,他的手指头颤颤巍巍指向黑袍,“还是这套罢,瞧着比较沉稳。况且您也常穿玄袍,瞧起来还……还是有些相配的。”并肩走一起会被当成打手的那种相配。
裴珩心里五味杂陈,将自己选的骚给风衣服丢开,幽幽道:“你从前不是很喜欢穿鲜亮些的衣裳吗?”
花花绿绿,各种各样颜色的袍子好像都能上身,配上华贵的琳琅璎珞,趾高气昂,像只竖着尾巴,抖擞靓丽皮毛的火狐狸,红云一般烧着,恨不能点燃所有人的视线。
“有吗?”谢岁已经记不清了,他少年时期的那段快活日子过得好像转瞬即逝,以至于如今每一次想起都会觉得心头绞痛,所以他尽量不去回忆,才能安稳度日。
听见裴珩提醒,他轻笑道:“少年人喜欢锦衣华服也属正常,不过我如今年岁大了,也该沉稳些。”
“你年岁不大,还是个小孩呢。”裴珩比了比谢岁的个头,不算太矮,但还是比他低了大半个脑袋,虽然表情看着沉稳,总觉得一肚子黑水,但眉眼确实还是少年人的稚嫩,看着看着,裴珩心中某种不可为外人道也的心绪又开始躁动,含含糊糊道:“我记得你小名是叫元夕,那日是你的生辰?”
“是的,元夕一过,就该加冠了。”谢岁安安分分的回答,但对于裴珩方才那一口一个的小孩,心中还是相当不爽,好像显得他有多幼稚一样。只是不敢表现出来不悦,遂顺着裴珩的问题转了话题,“王爷何时生辰?”
“我不过生辰。”裴珩十分洒脱,“边塞苦寒,人又忙,战场上刀剑无眼,朝不保夕的,哪里有那么多时间记这些。”
谢岁:“……”
他正待问清楚日期,却见裴珩忽然靠近,几乎贴在他身上,柔声唤道:“元夕。”
谢岁浑身起了密密麻麻一层小疙瘩,一阵恶寒,“王爷,有话直说。”
“今晚将事情都搁一搁,陪我出去玩好不好?”裴珩落寞道:“说起来本王在金陵拢共呆了不到一年,京城盛景从来都是走马观花,没好好逛过,我看今儿个夜里天气不错,不若你陪我走走。”
谢岁:“………”他看着裴珩亮晶晶的眼睛,又看看案上还没算完的账目,沉默良久,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可以。”谢岁搁下了纸笔,“只是王爷,今天是普通日子,金陵可能没有那么热闹,玩的东西也不多,我也不会说话,怕是会有些乏味。”
“无所谓。”裴珩手一挥,勾搭在了谢岁肩上拍拍,“人少才好,人少安静。”
谢岁:“……”
他狐疑的盯着裴珩,内心晃过一阵不安。
日落西山,暑气将消。
晚间行人渐多,不过都聚集去了花街柳巷,正常的铺子都到了关门歇业的时候。
周记胭脂铺也是如此,门房关了一半,正要歇业时,大门口忽然出现两个漆黑的人影,一个拿着长杆,面如死灰,一个提了可能有七八串东西,戴着个面具,往门口一站,光线都好像被身上的黑衣给吸走了。
可谓是凶神恶煞,瞧着像是下一秒就要把他门板拆了砸店的样子。
老板站在柜台后,看着面前杵着的两个漆黑人影,把自己近期做的所有事都想了一遍,都没想到自己得罪了谁,会被人□□教训,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抖着嗓子眼问:“两位大侠找谁?”
“找胭脂!”为首的人一阵风似的冲进来,“将你们这里的胭脂通通拿出来,供我家小公子品鉴!”
老板:“………”
谢岁:“………”他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买个面具戴上了。
“来,元夕,帮我看看,这是什么色?”裴珩在摊子前挑挑拣拣,拿起一盒胭脂放在谢岁面前,“老板说一共十八种色号,从秋山红到凝夜紫,你觉得哪种最好看?”
谢岁盯着眼前的一片他看不出什么特点的红,头开始疼起来。
“王……珩哥哥,你买这些胭脂做什么,送给母亲用吗?”谢岁顶住压力翻看色号,尝试从中选出一些比较特殊的颜色来,刚看见一个清淡的桃粉,就听见裴珩道:“我送的东西她从来是丢掉,送她浪费,选一个喜欢的,送你好不好?”
谢岁:“……”
倒吸一口凉气,他连头发丝都写着抗拒,将胭脂盒全部推进柜台,“不要,不必,不喜欢,珩哥哥你还是留着自用吧,我分不清。”
裴珩在旁边看的津津有味,“这么简单怎么会分不清?这不是紫红,这个是橘红,这个颜色浅一点点,涂在唇上应当会比较显气色,你脸色不好,唇色寡淡……”
谢岁:“………”
他带着裴珩从府里逛出来,因为某人说自己好多地方没去过,便捡了些热闹,但是贵人通常不会去的地方,没想到裴珩如鱼得水,从街头吃到街尾,包的东西越来越多了虽然不用谢岁提,但是走的远啊!
谢岁感觉自己的脚底快要打泡。
柜台边上的裴珩抬手从里头挑了几个颜色,将谢岁捞过来,“这几个你觉得哪个好看?”
谢岁眯着眼睛辨认了半晌,指向了他最开始选中的桃红,“这个。”
调上汁水,画在纸上,应当会是很美一片轻绯。
裴珩:“我也喜欢……你确定?”
谢岁疑惑,“珩哥哥,不能和你选同一个颜色吗?”
“没有。就这个了。”裴珩留银子拍板定下,店老板看着滞销多年的颜色被卖出去,瞧着柜台前那两人的模样,默默把提醒声咽下去。
管他的,这个丑颜色,能卖就行。
裴珩拉着谢岁从糕点铺到胭脂铺,成衣店到酒肆,等到华灯初上,夜色深沉,终于逛够了,提着大包小包,起身回去。此时的谢岁感觉自己已经累的像条死狗,撑住竹竿的手指都有些颤抖,“王爷,回府?”
裴珩回头,“回。你走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