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万人厌嫁给朝廷公敌后by南歌玉转
南歌玉转  发于:2024年07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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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从前那些死对头过来看他时,谢岁挑挑拣拣,选中了萧凤岐。萧家同谢家其实算得上半个远房亲戚,只不过他与对方从小到大都不对付。那日萧凤岐带了一壶酒,本意是为他送行,顺带问他需不需要打点打点,只是谢岁不想走,他仇还未报,况且流亡路上风险太多,于是在萧凤岐心平气和同他聊天时,谢岁选择了阴阳怪气的激怒他。
萧凤岐带进去的那壶酒砸了个稀碎,随后怒不可遏的萧二郎花了大价钱,从狐朋狗友手里找关系,来了一招瞒天过海,将他从天牢里捞了出来。
然后他被捆在马后拖去了半条命。
好在最后得偿所愿,那顿打他没白挨。
天牢还是从前那个天牢,重兵把守,阴暗潮湿闷热,连门口都带着腥气和铁锈味儿,大约刑部正在拷问,谢岁站在门口都能听见里面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他站在门口,好半晌都没动。
小五半搀着他,感觉谢岁的手指尖有些冰冷。
“公子?”小五疑惑,谢岁这才回神,迈了进去。
谋逆乃是大案,刑部的人加班加点,日夜不休的审,严刑拷打之下,又攀扯出不少别的阴私,卷宗堆了一人多高。
年轻的刑部侍郎在水桶里洗净了手,两眼青黑,面颊凹陷,如同得了什么大病似的,精神萎靡不振,他小心翼翼接过谢岁手里的圣旨,展开看了两眼,点了点头,“提审王禀清是吧?谢大人这边来。”
谢岁跟在他身后,一进门便是一道架子,上面挂了三四个血淋淋的人形,有气进没气出,刑部侍郎忙道了声歉,让人将那几个人形卸下去关着了。
空气中的腥气越发浓重,谢岁拄着竹竿,面色不变。刑部侍郎倒是觉得稀奇,常人见到这些惨状早就吐了,谢岁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忍不住夸奖道:“谢大人面对如此惨状依旧淡若清风,果然英雄出少年,厉害啊。”
谢岁有些奇异的看了对方一眼,幽幽道:“大人瞧着面生,约莫是近几个月才调任进来的吧?”
户部侍郎不懂谢岁的聊天方式,怎么回答的牛头不对马嘴,勉强应和道:“是,上月刚从地方调任,谢大人还真是……真是神机妙算……额……厉害啊!”
谢岁含笑,“倒也不是,前几个月我就在此处住着,那时没见着大人,想必是这几个月才过来。”
“至于这些东西,倒不是我承受能力强,实在是见多了,去年这个时候我也在上面挂着呢。”
户部侍郎:“………”难怪上司同僚今晚一起消失,原来是在避瘟神。自己所有的马屁拍马腿上,青年沉默良久,望着谢岁干巴巴夸奖道:“厉害厉害。”
谢岁:“………大人才是,一人照看这么多的卷宗,果真勤勉。”
户部侍郎:“………”
令人窒息的沉默,刑部侍郎加快脚步,找到牢门,一把拉开,如蒙大赦,“到了,谢大人慢聊,有什么需要记得叫我。”
谢岁:“多谢。”
刑部侍郎蹭蹭蹭走了。
狭小的暗室内,王尚书靠着墙壁坐着,他已经受了一遍刑,身上都是一道道的鞭痕,看见谢岁过来,极为凶狠的扑过来,让小五一脚踢倒,肥胖的脸上,一双眼睛满是恶毒,“孽畜!裴珩没死,你这竖子竟敢骗我!居然对辱你之人言听计从,你当真是不要脸!”
“王伯伯,您不也骗了我么?若真照你说的做,我现在已经死了,哪里还有机会同您聊天啊。”谢岁靠着铁栅栏,抱着竹竿,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咱们都没什么怀好心思,就别互相指责了。”
“当年我父兄谋逆,如今王伯伯您谋逆,果然,您不愧是我爹的至交好友,人生理想都是如此的相似。”谢岁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道:“不过从前我谢家蒙难,你避之不及,如今轮到你王家灭门,王伯伯,不然你求我,求我的话,我说不定能救下令爱,让她免于受辱,如何?”
天牢内的空气着实闷沉,谢岁鼻尖沁出一点汗。他看着发霉的墙面,声音沁凉,“起初我也不知道为何我母亲要自尽,满门的女眷,吊死在祠堂里,一双双的脚啊,在半空中晃。后来我才知道,充为官妓,于她这种出生世家的闺秀而言,生不如死。”
王禀清子嗣稀少,人到中年,只得一个独女,如珠似宝。
“王伯伯,不知王家姐姐受不受得了那个苦。”谢岁声音沁了冰似的冷。
王禀清:“你能保她?”
“王爷待我情深义重,要一个小小的女眷,还是不成问题。”谢岁头皮发麻,顶着旁侧小五八卦的目光,开始造谣,“只是王姐姐能不能活下来,就得看王伯伯您配不配合了。”
王禀清抬头,“你想知道什么?”
谢岁咳嗽一声,小五识趣的松开钳制对方的手,默默退到牢狱之外。
“当年先皇为何要废太子?”谢岁半蹲在王禀清面前,“别说什么太子失德谋逆,先太子是你看着长大的,他什么性格,朝臣最是清楚。”
王禀清看着谢岁,他看着少年人黑沉的双眼,嘲讽的笑了:“这么确定他有冤情?万一不是呢?若是太子当真反了呢?”
谢岁蹙眉。
“我只是一个尚书,托孤大臣都不算,不过先帝驾崩那夜,确实城防异动,禁军勤王时,也确实在东宫发现了不少私兵。”王禀清在稻草堆里翻了个身,随后起身,整理衣冠,“真真假假谁知道呢,总不过……你爹教出来的太子,他们是不敢要的。”
肥胖的中年人手指往上打了个圈,“要多少有多少,便是我,当年也不会想看太子登基,你爹是白手起家,他无牵无挂的,可世家千百年的基业田地,哪有那么容易吐出去的?”
谢岁缓缓起身,“受教了。”
牢门在他身后吱呀一声关上,谢岁听见身后黑暗里,中年人沧桑的声音传过来:“你可能不记得了,其实你刚生下来时玉雪可爱,我很喜欢,宝珠也喜欢,本打算待你十八后说亲的,可惜了,天不遂人愿。”
“贤侄,你最好说到做到,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谢岁:“……王伯伯放心,往后清明上元,自不会少了你的纸钱。”
王禀清:“滚!”
几根稻草攥成球丢了出来,谢岁匆匆出了天牢,同依旧在奋斗的刑部侍郎打了个照面,对方默默低头,装没看到。
谢岁上了马车后就有些魂不守舍,各种各样的想法在他脑袋里挤来挤去,最后怎么回王府的都不清楚。
只觉得府内今日格外热闹,多了好几个人。待他去洗漱完毕,推开房间大门后,看见的就是裴珩伸腿躺在床上,一身雪白中衣,墨发披散,两眼青黑,却还是能从中看出几点傻里傻气的开心。
谢岁后退一步:“王爷回来了?”
他又看了房门,怀疑自己走错了。正打算退出去,就听见裴珩开口道:“你去了天牢?”
谢岁点点头,“去问了点事。”
而后他就看见裴珩有些扭捏,有些纠结,还带着点僵硬的开口,“听小五说,你觉得我对你情深义重?”
谢岁:“…………应该……是吧?”明明是一起回来的,小五怎么跑去告状告的这么快?
裴珩一下子坐了起来,更加纠结道:“那你这次送我这么多钱,打算要我怎么补偿你?”
“我先说明,我虽然很感激你,但是……那什么,绝对不能卖身的!”
“就是要卖……也只能卖一点点。”
谢岁:??

第63章
房间内的灯火有些昏暗,裴珩目光游移,十分心虚。他说不出自己在紧张什么,可能是奔波劳碌太久,头晕眼花,也可能是骤然暴富,心情激动,总之看着灯光下谢岁的脸,心跳的很快。
朦朦胧胧里,就……这小断袖看着居然也顺眼了不少。
有时候裴珩也得承认,谢家这位小郎君,还是有几分摄人心魄的俊俏在身上的。当然,最关键还是那五十万两,有这么多钱在,就算谢岁让他学狗叫,他都能叫出花来。其实他已经做好了今夜失身的准备,不然这钱他拿的不安心。就是怕答应的太干脆,谢岁顺杆子往上爬,提出什么太变态的要求……总之,裴珩在脑袋里模拟了一百种讨价缓解的方式,然后把自己吓的神经兮兮,紧张的不行,
然而他等了好半天,都没能等到谢岁下一步的回应。少年站在房门口,像是开心傻了一样,呆若木鸡。
裴珩没想到这惊喜有这么大的冲击力,上前两步,疑惑开口,“怎么?不会是太久没见着我,高兴傻了吧?”
谢岁现在一脑门心思的太子谋逆,世家针对谢家设局,想想到时候需要面对的一堆敌人,已经是头疼无比。
看见裴珩衣衫不整的凑近,他其实没有太多的精力去应付眼前这个断袖,下意识的就开始后退,同时在脑袋里搜罗拒绝的话。然而不等他反应过来,裴珩忽然低头捧住他的脸,试探性的亲了上来。
谢岁:“………”
不同于第一次亲在脸上,这次裴珩稳稳落在了谢岁唇间,极为柔软的相触,像是花瓣或是丝绸,呼吸间有梅子酒清甜又浅淡的酒气。
裴珩喝了酒。
谢岁眨眼,感觉到裴珩有些缓慢且小心翼翼的探出了舌尖,在他唇缝处舔了一下,掠过唇珠,擦出一连片火热的麻痒。
谢岁:“?”
谢岁:“………”
谢岁:“!!!!”
如同九天神雷击中天灵盖,谢岁的脑袋在因为惊吓失灵后,又重新运转。他正欲后退拉开距离,却发现裴珩满脸通红将他推开,随后背过身去捞桌子上的茶壶,咕噜咕噜灌了两三口。
谢岁后退数步,没站稳,靠在了大门上,他有些惊疑不定的看着裴珩,原本想找借口逃跑,然而胳膊肘一抬,臂弯砸着门闩,咔嚓一声,一把将拉开的门闩怼进去,恰恰好,反锁了房门。
谢岁:“………”
正在喝酒壮胆的裴珩:“.………”
青年的目光有一瞬间惊恐,不过很快压了下去。
谢岁此刻更惊恐,什么谋逆,弑君,逼宫,世家都从他脑袋里跑了,只剩下桌案旁侧衣衫不整的青年。
他看见这暧昧不清的灯火和气氛,就想到上次被师傅坑后,自己骑在裴珩身上求疏解的样子,还有对方手指在自己体内作乱的感觉。虽然上次因为药物感觉并不真切,但对于一个年纪尚小,从未有过经验的少年郎来说,那种铺天盖地的毁灭感是刻骨铭心的。
谢岁握紧了小竹竿,几乎想要夺门而逃。然而想起方才在狱中同王禀清的对话,他又生生忍住了后退的脚步。
往后裴珩在朝中势力只会越来越大,他需要借势,而借势,必然要得到裴珩的喜爱。
今夜裴珩为了那五十万两对他亲近,那也只是一时的交易,为了钱,所以给他一点恩宠,但一来裴珩如今心有所属,强扭的瓜不仅不甜,还容易犯苦,二来谢岁并不想裴珩这么快还他人情,这点微薄的感激,合当用在更关键的地方上。
他看着桌案边沉默不语的裴珩,于是缓步上前,坐在旁侧安慰道:“王爷不用勉强。我知道您心中有人,宣青若是知晓殿下为了五十万两献身于我,对他也是一种不公。”
裴珩抓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他看见谢岁将房门反锁的瞬间,就觉得要遭,好在他为了防止自己事到临头逃跑,特地往茶壶里面灌了满满一壶的梅子酒。都说酒壮怂人胆,现在酒气些微上头,他心跳的极快,那点子纠结和为难也消失了个干净,听见谢岁软绵绵的劝慰声,只觉得自己一脚陷进了糖堆里。
裴珩盯着谢岁开合的唇角发呆,问题搅进他耳中,零零碎碎不成句子。
心中有人,谁?
宣青,那不是当年在西北养的隼吗?
五十万两……对!五十万雪花银,够他吃三年了!这是什么上天垂怜掉下来的财神爷啊!
裴珩坐在桌边,脑袋一团浆糊,心里山崩海啸,表情故作镇定,盲喝一口酒,开口迎合:“嗯。然后呢?”
谢岁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后,抬手抚摸上青年英俊的侧脸,温柔道:“王爷,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所以我不忍心看你为难。”
少年明湛的眼睛微抬,那上翘的弧度恰似一小弯斜月,戳进了裴珩心头,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如同幻花一样的梦境,那个在夜夜躁动里出现的梦中人,他的脸忽然具体了起来。
裴珩有些狼狈的将视线从谢岁脸上挪开,却不知该将自己的目光搁置在何方,看不见却还有触感,冰凉细润的指尖,落在脸颊边,如冰似火,异常煎熬。
“若是可以,让我在旁侧看着你就好了。”谢岁指尖轻微描摹,他看着裴珩俊朗的眉目,对方像是蒙了一层雾气的眼睛,在心中感叹,这个时候的摄政王,看起来好乖,好想捏一下,不行,不能破坏气氛。
二十二岁的王爷,虽然偶有铁血手段,但好像如今并没有发展到后来那么变态,总之,这样被忽悠的有些呆傻的模样,当真……有些可爱。
“王爷若当真觉得亏欠,最好的补偿就是多同我说说话,让我每日能看您一眼,我就很开心了。”谢岁开口轻语,想了想,觉得不够真诚谦卑,于是缓缓起身,盯着裴珩的眼睛,从下至上,一个最简单不过的亲吻,一触即分。
“五十万两的帐,王爷您已经还了。”谢岁抽身离开,“不必卖身,这样已经很好了。”
“帮您,是我心甘情愿。”
说完,谢岁迈着缓慢而坚定的步伐,抽开门闩,打开房门,大步而出,还不忘回头冲着裴珩盈盈一笑,“王爷,西南至此路途遥远,奔波劳累,天色不早了了,您早些歇息。”
大门吱呀一声关上,少年杵着竹竿,一轻一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裴珩呆愣愣坐在桌边,还没从方才那骤然凑近的一吻里反应过来,大脑分析能力彻底报废,只剩下一个想法——
他、好、爱、我!
他怎么这么爱我!
可我是直男啊啊啊!!
裴珩猛地起身,开始在房间里焦虑转圈,转了大概有两个时辰,一直到天蒙蒙亮,他才精疲力尽的倒在了床榻上。
完了,再这样下去,自己不会被掰弯吧?
裴珩抱住被子,有些惊恐的想到。
谢岁此刻并不能理解裴珩的担忧。
主卧被占了,他回了书房,整理了一下铺盖,枕着书卷睡了一夜。
第二日早早起床去上朝,并没有特别思念裴珩的样子。
至于裴珩本人,因着昨夜那一顿折腾,天蒙蒙亮才勉强睡觉,这一觉,梦里沙场鏖战,三千里奔袭,狼烟四起,黄沙遍地,号角声中,血肉横飞。
他于千万人中厮杀而出,班师回朝,一脚踏入江南雾蒙蒙的水汽里,烟柳如云,梦里红衣的少年踮着脚亲他,唇瓣软的像是桃花瓣。总之……各种各样不合规的场景追杀了他一夜,以至于第二天,他从床上窜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有些狼狈的将床单卷起来泡水里,裴珩捂着脸,只想撞墙。
套上外袍,若无其事的出门,在房间里溜达了一圈,却没看见谢岁的影子,反而见着了小五,抱着个大碗,坐在石阶上吃午饭。
裴珩又看了几眼,疑惑道:“谢岁呢?”
小五腮帮子鼓起了一小块,抱着碗含糊道:“今日公子旧友约他出去吃饭,他们朋友把酒言欢,不好带我,就让我先回来了。属下本来想通告主子,只是您方才还在睡觉。”
就谢岁在整个京城的人缘,居然会有人请他吃饭?裴珩脑袋冒出一个问号,随后凑近,“他有没有和你说什么人?在哪里吃饭?”
小五拿着筷子,板板正正道:“是新入京的那位许大人的儿子,叫许星质的郎君,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两人相见时公子眼眶都红了。”
裴珩:“……”
他在脑袋里搜罗了好半天,勉强在上次攻城后的一片乌烟瘴气中,想起一个乌漆麻黑的人脸。
“许星质。”裴珩手指动了动,“他们约在哪里?”
小五:“春和楼。公子没让我上去,不过我后来跟上去看了,在松竹间。主子要过去吗?我去套车!”
“谁说本王要过去了?吃你的饭。”裴珩揣起袖子出门,一本正经,“厨房都歇火了,我去外面买个饼。”
小五:“………”

今日上朝,百官静默。
叛军一案,牵连者众,眼见从前的老熟人随着审问一个接着一个的没了,满朝文武默不敢言。裴珩死而复生,端王被连锅端,谢岁前些日子还在被通缉,今儿个就若无其事来上朝,就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他们搞的鬼。
关于谢岁的事情没人敢问,大家默契的将前些日子的丧事忘掉,今日在朝廷里聊的最多的还是从西南回来的许蘅之,端王的老巢被抄了,许太守将端王府多年私相授受,鱼肉百姓的钱款账目上交天子,全部收归国库。
小皇帝苦哈哈过了好久穷日子,忽然从天而降一笔巨款,那叫一个肉眼可见的开心,不过还是稍稍收敛了一点,磕磕绊绊着对许太守表达了自己的关切之情。
谢岁站在人群最末尾,低眉垂眼,并不出声,到点了也没像往常那样去找小皇帝解说课业,而是随着人流退朝。
如今他明摆着和裴珩是一丘之貉,下朝时他身侧形成一段真空地带,大部分朝臣对他避之不及。谢岁若无其事往外走,想着今日回去该说些什么好话去哄裴珩,好让他给个方便,他好将王禀清家中女眷救出来。
不想半路让人叫住,谢岁回头,却不是自己心中所想之人,只见看见傅相板着一张脸朝着他走过来,那张刻板的脸上冰冻三尺,瞧着就像要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不学无术,罚抄个三万遍周律一样。
“傅大人,您有何贵干?”谢岁有些迟疑,他对于这个老头并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印象。毕竟清正刚直人,往往说话都难听,更何况他还和自己老爹是政敌。
谢岁从前看到傅相的车马都是绕道走的。
像他们那种延续几百年的清贵世家,往往也是看不上谢家这种寒门出来的泥腿子。
父辈两看相厌,子辈自然也不融洽。
谢岁想起他之前将傅郁离抓起来当人质的事,估摸着傅相是过来找茬的。他看着紫袍文官一步步朝他靠近,想着待会儿若是被找茬,就丢了拐杖倒地不起,碰瓷嘛,谁不会呀!
然而傅相气势逼人,靠近后反而冲着谢岁露出了一个比较和煦的笑,不过笑容看着一点也不真诚,还有些赶鸭子上架的僵硬:“犬子回乡遇险,承蒙……贤侄相助,他如今身有重伤,行动不便,不能亲自上门致谢。拙荆有感贤侄义举,想请贤侄上门做客,不知你可有时间?”
谢岁:“………”
他被这接连的贤侄吓的腿脚发软,看着面前亦是不太自在的傅相,本想拒绝,眼角余光瞥见四周偷偷往这边看的一众同僚,忽然发现,借一个势是借,借两个势……好像也不难。
他总得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遂摆出一副清风朗月的模样,“小侄不敢居功,只是同样深陷敌营,我与傅兄又是同窗,眼见朋友蒙难,自然不能见死不救。不过既然傅大人诚心相邀,小辈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傅相:“………”他有些诧异的看着谢岁,闭上了嘴。
谢岁腆着脸笑着,走在傅相旁侧,自顾自说话,添油加醋,从傅郁离被丹宿抓捕,到自己和方翥救人,一张嘴颠倒黑白,真真假假,反正是千钧一发,险象环生,成功将自己故意设计傅郁离的事情给糊弄过去。
傅相全程听着,听着谢岁嘴吧嗒吧嗒,从救傅郁离说到朝政上,他听着听着,忍不住开口点出错漏,谢岁像个求学若渴的学生,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砸过来,傅相:“………”
傅家隐藏在血脉中的强迫症发作,他认命的给人教学。
在一众朝臣眼里,两人从“不熟”到“相谈甚欢”,只用了短短一条宫道。旁侧的朝臣面面相觑,有些拿不住傅相这是什么意思。不应该联合起来对方裴珩吗?怎么还和裴珩老婆说起话来了?
直到两人并肩走出宫门,分道扬镳,一众朝臣们还是没搞懂傅相的意思。
但……管他的!那可是丞相!丞相必有深意!
其实并没有深意,至少傅相真的很烦话多的人,出宫后头也不回,急匆匆上了马车,回家喝茶解渴去了。
至于谢岁,他今日白嫖了一波教学,心情愉快。他站在宫门口又等了半个时辰,依旧不见许太守出来,估摸着对方是被小皇帝留着了,便让小五驱车带他回家。
只是马车没有行驶多久,便让人给拦了下来。
谢岁正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小五一个急刹车,他险些直接飞出去。撑住马车壁,想着他这一日日的,路途当真坎坷。
马车外,谢岁听见了刀刃出鞘的声音。不等他发问,车厢旁侧忽然被人重重一敲,随后就是少年人沧桑沙哑的声音,他说:“谢岁,你下来。”
仿佛某种开关,在听见这个声音的一瞬,谢岁僵直了身体。
是了,他师父从西南回来,自然不会将自己的儿子留在边疆。更何况,他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本来就不会甘愿在边域寂寂无名一辈子。
在小五打算找茬前,谢岁出口制止,随后抬手,半掀开竹帘。
日光灼热,晒的让人眼底发烫,车厢边,蓝袍的少年人直挺挺站着,身材修长,轮廓分明,兼具文人的娟秀和武人的沧桑。
对上谢岁的眼睛,他抿唇,眼眶发红,再度强调,“谢岁,你下来!”
小五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卷着马鞭有些愠怒,“你谁?知道自己拦的谁的马车吗?让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小五,这是许公子。”谢岁抬手按住小五的肩膀,“不好意思,这位是我幼时故交,多年不见,近日入京,找我叙旧。”
他摸了摸小五的脑袋,冲着他笑笑,“我得同他说会儿话,时间恐怕有些久,就不回去用膳了。”
“小五乖,你先回去。”
小五:“………”
他看着谢岁,谢岁按了按他的肩膀,“我去春和楼聊些私事,你回去吃个午饭,晚些过来接我。”
谢岁都如此说了,小五只能无奈让道,“是,公子。”
谢岁径自下了马车,手持竹竿,看起来分外和气,一身青翠的官袍,显得格外寡淡,“许兄,走吧。”
见面前少年不愿动弹,他不由叹气:“老许,多年不见,就算有什么话要说,也不好站在大街上。”
“走了,吃酒去。”
“今夜春和楼我包了!老许!咱们吃酒去!”
一眨眼仿佛回到桃花翻飞的少年时光,锦衣华服的少年郎君骑着马,额发上斜簪着少女抛送的桃花,在墙下冲着他挥手,风流肆意。
一转眼,张扬的少年瘸了腿,他立在光里,目光平静,意气全没了,像是所有的棱角都被一瞬间磨平,从光彩夺目的宝石变成一块路边暗淡的石子。
再熟悉不过的脸,却生出陌生感。
想起一路走过来时听见的坊间传闻,许星质没像小时候那样搭上谢岁的手,他错开一步,手一挥,示意旁侧待定的侍卫都回去。
他们错身走着,相继上了春和楼,进了从前最常去的包间。许星质抬手便点了十坛烈酒,谢岁看的咋舌,“喝这么多,回去小心挨打。”
“你以前从不会劝我。”许星质拍开酒坛,倒了两大碗,“都是陪着我喝到尽兴。”
谢岁看着眼前倔强的少年,抬手,一饮而尽,“行,我陪你。”
没有一盘菜,唯有桌边累积的酒坛。谢岁一碗碗灌下去,没多久便同许星质一齐靠在桌案边,并肩看着天花板。
酒罐子滚来滚去,谢岁听见身侧人问,“谢家还有人活着么?”
“没啦。”谢岁慢悠悠撒了个谎,“只剩我一个。”
“谢大人和伯母葬在何处?”
“天地间。”谢岁缓缓道,“说法很多,有一部分丢乱葬岗的,还有烧成灰的。等我出来,已经完全寻不到了。”
许星质:“……对不起。”
他盯着谢岁毫无波澜的侧脸,忽然觉得心酸,扭过头去,片刻后,小声道:“我听他们说,你……你被摄政王掳走当小妾。”
“是。”谢岁淡淡回答道,“正确来说,是明媒正娶的嫁,嫁与他做侧室,亲王侧妃,听起来是不是还不错?”
“多少人八辈子都得不到的位置。”
许星质陷入了死寂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谢岁听见他问:“为什么?是不是他逼你的?我杀了他!”
“不,是我主动招惹的。”谢岁抱着酒坛,他喝了太久,本该醉意朦胧,但他醉不了,脑袋里清醒,心里死寂,他看着好友的脸,很想说,我没办法啊,老许,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话到嘴边,还是被他咽下去,变成了吊儿郎当一句,“可能是因为,我喜欢他。”
“所以甘愿为他做任何事,况且王爷救我一命,不就该以身相许么?”
谢岁襟口一紧,被人提溜起来,许星质的拳头几乎落在他脸上,却在最后一刻停下,少年眼泪吧嗒落在他脸上,哽咽道:“你简直混账!”
“你知不知道这代表什么?你怎么向地下列祖列宗交代?你怎么向谢大人交代?”
“你这样……你这样……前途怎么办?裴珩狼子野心,你同他厮混在一处,是想遗臭万年么!”
谢岁躺在桌案旁侧,眼里像是有些茫然,随后抬手,轻轻将许星质的手拨开,整个人没骨头似的又躺了下去,轻声道:“老许啊,可是我愿意。”
“千金难买我愿意,我就乐意这样过,谁都拦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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