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还在运行,吹得我脑袋发晕,叶景埋着头不说话,四周很安静,唯有不远处的宴会厅传来模糊的交谈声,忽近忽远。
夏夜晚风轻柔地吹在我的脸上,我也不由得撑着头昏昏欲睡,到之后半睡半醒,不知睡了多久,一阵尖锐急促的铃声响起,我一个激灵,从模糊的梦境中醒来,看见对面的叶景也一脸迷茫。
他揉了一下鼻子,找到了声源。
“不好意思,平时喜欢听一下重金属缓解一下压力。”
他划了一下手机屏幕,震耳欲聋的铃声随着关闭。
“田姐,怎么了?”
田姐在电话那端说了什么,叶景有气无力地点了下头,之后想起那端的人看不到,便敷衍地“哦”了一声。
他挂断电话,我问道:“怎么了?”
“田姐说人手不够,让我顶一下班,去楼上的房间给客人送东西。”他烦躁地“啧”了一声。
我看他还捂着肚子的手,以及冒着冷汗的脸,说:“在哪个房间,我替你去吧。”
“也好,我闹肚子去个厕所。就是送瓶酒上去,房间号……”叶景“嘶”了一声,回忆了一下,“360D,你找得到吧。”
我点头:“找得到,酒在哪里拿?”
“田姐说有人送过来,啧,我也不懂,估计是那个客人存在这里的酒吧。”
“好。”
叶景去厕所解决人之三急,我在原地等了几分钟,从宴会厅那方走进一个看起来像助理一类的人,将一瓶包装完好的红酒交给我,嘱咐我一定要交到对方手上,
我边点头边接过那瓶酒,叶景还没回来,我就直接拿着那瓶酒坐电梯上了三十六楼。
这里是酒店的顶层,能住到这个楼层的人都不是一般身份。我看了眼手中泛着光泽的酒瓶,手上的力气不由得加大。
这个酒一定很贵,不能出差错。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我抱着酒踩上软绵的地毯,沿着路标一步一步走到房间号为360D的房间。
360D在走廊的尽头,走至一半时头顶的灯忽然闪了了一下,眼前有一瞬间的黑暗,我的心也跟着跳了一下。
这一下心悸着实奇怪,我脚步一顿,迟疑了一下,但是目光触及手中的酒,只好继续往前走。
酒店的墙壁采用了最隔音的材料,四周空无一人,静悄悄的,只能听见我自己落在地毯上闷闷的脚步声。
我走到360D房间门前,深吸了一口气,试着摁了门铃,却无人应答。我上手敲了几下门,还是没人回答,我便加重了手上的力气,没想到门直接悄声滑开了。
屋内一片漆黑,空调温度异常的冷,门一开,冷风直直扑在我的脸上,我没忍住轻微打了个颤,试探着问:“您好,请问您在吗?您的酒送到了。”
“……”
无人回答。
刚才上楼的时候我顺道看了一下时间,现在已经晚上十点,外面的天已经黑透,屋里没有开灯,我什么也看不见。
在一片沉寂中我的眼皮跳了跳,心底突然升起了一股不安,正想往后退几步,下楼找叶景或田姐再问一下情况。
结果我刚有动作,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只大手,将我猛地拉进房间,“砰”的一声响,房间门也一道关上了。
“!!”
我瞪大了眼睛,在看清面前的人时,下意识的惊呼被我压在了喉咙底,变成了一声不可置信的疑问。
“少爷?”
我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看见面前的江既,他面色上是不正常的潮红,眼底布满了红血丝,屋里的空调已经开到了最低的温度,可是他握住我的手却格外滚烫。
“你,你还好吗?”我担忧地望着他,语气迟疑。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深不见底的眸子紧紧盯着我,看得我内心发毛,双腿发软。
“你……”
他拉着我的手逐渐使劲,握得我的手腕很疼,我试着挣扎了一下,正想再问一次他怎么了,但是不曾想,我微小的挣扎突然激怒了他,他拉着我往房间深处走,力气大得让我以为我的手就要脱臼了。
“等,等等——”我开始用力挣脱他的手,叫他的名字,“江既!你怎么了?”
江既还是不说话,他拖着我走进房间里的卧室,将我甩在床上。
我在柔软的床上反弹了两下,本来昏沉的脑袋泛起了一阵刺痛,脑中如同翻江倒海般,眼底一阵一阵地发黑,手上的酒在挣扎中掉在地上,碎成了四五瓣,香糜的酒香味瞬间蔓延到整个房间。
我忍着头晕从床上立刻坐起来,看着站在床尾的江既,他好像很不舒服,抬手将西装的领带解开,露出突起的锁骨。
他的眼中燃着一团火,径直向我烧来,烧得我也开始浑身发烫,意识模糊。
我摇了下头,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我吞了吞口水,深吸了一口气,用略微带着颤抖的声音问:“江,江既,你要做什么?”
他向前走了几步,眼神凶狠,我被吓得在床上往后挪了两下,下一秒被他握住脚踝,毫不留情地将我向他拖去。
我撞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那一处炙热,睁大眼睛,震惊地抬眼向他望去。
“你——!”
他一手压住我的腿,我猛地反应过来,开始剧烈地挣扎,但挡不住他的力气,所有挣扎只是徒劳。
“江既!”我大声喊他的名字,想让他清醒过来,因为太过大声,尾音有点破了,“你仔细看看,我是乐与!”
我以为听见我的名字能唤起他生理上的厌恶,然后停下对我的动作,但他只是冷笑一声,然后直接上手掐住我的脖子,让我闭嘴。
“唔……”
江既力气大得惊人,我怀疑他想直接杀了我。
空气逐渐从我身边流逝,我因呼吸不足而直接脱力,屋里的酒香浓得过分,像暮春时开得糜烂的花,让我的意识逐渐不清醒,只能任由他的动作。
空调冷风吹在我的身上,我觉得浑身不舒服。
我疼得冒出了冷汗。
第16章 他根本不信我
空调运行的声音忽近忽远,窗外的灯光明明暗暗,我被压在身下,半分动弹不得。
屋里洒落的酒一直萦绕在我的鼻尖,分明滴酒未沾,整个人却像酩酊大醉,全身如同火烧般。
我头脑昏沉,浑身无力,掐住我脖子的手在某一刻突然松开,大量冷空气乍然涌入我的喉管,我呛得剧烈咳嗽起来,每咳一次就能感受到脖子处的剧痛。
突然灌入的冷空气让我迷离的意识清醒稍许,凭借本能远离这场荒唐,但是手脚软绵,使不上半点力气,还未挪出半分,就被面前的人拽住小腿,毫不怜惜地拖过去,
我如同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借着这一瞬间的清醒,朝拿着“刀具”的人看过去。
江既正俯身垂眼看着我,他的呼吸比往日急促些,喷洒在我身上的气息灼热,眼底的猩红还未褪去,我眼神恍惚地看着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好像被人下药了。
“江既……”我声音嘶哑,提不上劲,“我是乐与。”
他眼底的火愈烧愈旺,黑沉的眼睛紧紧盯着我,不留理智。
我低低地咳着,被他看得浑身难以忍受,下意识要跟着他的眼睛一起燃烧。
我摇了摇头,将脑中那些见不得光的想法甩出去,趁他还未有下一步动作,将舌尖咬出了血,强迫自己离开这是非之地。
我费尽全力挣脱他的手,脚尖还未触地,背后猛地袭来一股力,将我狠狠压在床沿边,后背一凉,身上的/遮盖物全部被扯下。
“!!!”
我只觉天翻地覆,太阳穴针扎似的痛,胃部因受到挤压而下意识泛出恶心感。
“你想跑去哪?”
身后的人几乎与我挨到一起,一只手抬起我的下颚,强迫我仰起头。他在我的耳边说出这句话,声音低沉又沙哑,滚烫的气息喷过来,烫得我抑制不住地颤抖,呼吸急促。
“我——!”
下一秒,从未感受过的剧痛袭来,我脑子一瞬间发懵,下意识的惊呼被一只大手堵在了喉间。
冷汗密密麻麻地冒起,聚成流滑落在地,疼痛让我流出生理性的眼泪。
我一直在哭。
他的动作让我从床沿边滑落下去,身上沾上了地上的酒,然后被他捞起来,强壮有力的手臂钳住我,将我翻了个身,与他面对面。
一滴汗顺着男人锋锐的眉骨滑落,滴入我的眼睛,我被刺得闭上眼,积蓄已久的眼泪顺着眼角滑下。
中途有人敲门,但一直没人应答,之后门外的人就离开了,再之后,我就疼晕了。
再次睁开眼时,外面天已经大亮,昨晚没有拉窗帘,明晃晃的阳光照在我的身上。
我睁开眼,被刺目的阳光晃了一下。
我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等到意识逐渐回拢时,我偏头看见还在熟睡中的江既。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睡着的他眉眼舒展,竟然显露出点点温柔。
我还在发愣,静静地盯着他发呆,直到他搭在被单上的手抽动了一下,深浓的睫毛颤抖了两下,似乎有醒过来的迹象。
我的心跳了两下,掀开被单抬腿下床,可是一有动作全身就疼得厉害,尤其那处。
我吸着冷气下了地,却在触地的一瞬间跌倒在冰凉的地上。
腿根本使不上劲。
我撑着床沿咬牙站起来,捡起地上揉成一团的衣服穿上,小心翼翼地迈出步子,在江既醒来前离开了这个荒唐的房间。
我站在电梯里,现在应该还没到上班的时间,一直到一楼都没人上电梯,这让我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刚才借着电梯里的倒影,我看见了脖子上骇人的淤青和密密麻麻的痕迹。如果被人看见了,我不知该怎么解释。
趁着其他人没注意,我低着头走出酒店,走出一段距离,到了一个隐蔽的小巷,才停下了疲惫的步伐,靠着墙喘着粗气。
这个小巷处在城中村的最深处,几乎没人会经过,我就把这里当成暂时的栖息之地,悄悄舔舐自己的伤口。
我沿着墙慢慢滑坐在地,抬头看被凌乱的电线分割的天空。
电线上停了几只麻雀,歪着头好奇地打量坐在地上的这个狼狈的人。
我与它们对视,脑中突然冒出了一句话。
我竟然和江既上床了。
然后是第二句。
他会不会更加厌恶我。
我忍着难受呆坐在地上,凹凸不平的水泥地硌得我很疼,我什么都没有清理,他昨晚留的东西还在体内。
该怎么办,我茫然地想,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情况,我不知道江既为什么会被人下药,而我为什么又误打误撞进了他的房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那么讨厌我,会不会直接找人弄死我。
秦木寒死后我一直尽量不让自己出现在江既面前,我不想让他更加讨厌我,可是昨晚的事情发生了,我现在该怎么办?
我绝望地看着扑棱着翅膀飞走的那几只鸟,发现我想不出任何解决方案,江既只会将所有错误归在我的身上,在他眼中我就是卑劣的小人,他根本不会信我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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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审核斗智斗勇的一章
第17章 妈妈,我有点难受
不知道在那条巷子坐了多久,七月的太阳格外毒辣,裸露在外的手臂被照得通红,我垂眼盯着自己的手臂,手腕处还带着淤青。
是昨晚疼得厉害,想逃跑,被江既拽住手腕压在枕头上弄的。
几片云飘了过来,天有段时间的阴凉,我盯着地上缓慢移动的影子,再回过神时天已经黑了,地上撒满了皎洁的月光。
这条路虽然很少会有人来,但在下班的高峰期,还是会有零星几个人经过,他们路过我时会向我投来带着打量与试探的目光,好像在评估我的危险度。
我往里缩了缩,将又重又沉的头放在手臂上,避开那些人的目光。
额头很烫,整个人都在烧,但又感觉身处冻土,浑身抑制不住地小幅颤抖着。
我呼出一口热气,撑着墙昏昏沉沉地站起来,借着夜色的掩盖走出巷子。不知道现在已经几点,路上没几个行人,街边的商铺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关门,我探了一下口袋,摸到了二十元零钱。
十字路口的转角处有一家甜品店,面包烤的又香又软,每次下班回去都会路过,每次路过我就会驻足看一会儿,透过橱窗看见放在烤架上的羊角包和泡芙,以及坐在店里吃着甜点说说笑笑的人们。
我的步伐缓慢又沉重,在心里默默地想,如果等我走到那里甜品店还没关门,就给自己买个蛋糕。
只是不知道钱够不够。
转过十字路口,我停下脚步,抬头看向那家甜品店。还没有关门,不过店里的灯已经关了一大半了。
“抱歉,已经打烊了,您明天再来看看吧。”老板站在收银台后,低头算着今天的帐。
“请问……”我试着说话,却被自己嘶哑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请问还有剩的蛋糕吗?”
“没了。”老板算好账,一抬头被站在店外的我吓了一跳,语气顿了顿,“……您还好吗?需要帮助吗?”
我透过橱窗的倒影看见自己苍白的面色,干裂的嘴唇,还有那愈发骇人的淤青。
“我没事,谢谢您。”我低下头,哑着声音回答。
真狼狈啊……我在心里叹了声气。
“还有没卖完的泡芙,”老板犹豫稍许,“您看您需要吗?”
我点点头,走进店里,看着老板将剩下的一个泡芙装好交给我。
“谢谢,多少钱?”
“你拿去吃吧,反正是没卖出去的。”
老板执意不收钱,我没办法,就只能捏着包里的二十元,提着两个泡芙走出了甜品店,走到不远处的花店,用皱巴巴的二十元买了一束花,再用找的零钱坐上了末班车,去往远在郊区的一处墓地。
车上只有我一个乘客,我在最后一排坐下,靠着车窗闭眼休息。
车子摇摇晃晃,四周很安静,在我快要昏睡过去时车停了下来,我一下惊醒,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起身下车,下去的时候因为眼前一花而踩空了最后一节台阶,差点俯面摔倒在地,扶住路边的公交站牌才堪堪稳住。
车开走了,我还留在原地,撑着路牌小口小口地喘气。
我让自己缓了一会儿,然后提着面包和花束走进墓地,借着月光找到了那块墓碑。
除了我,没有会来这一小块地方,这个墓地很便宜,这里的工作人员工资低,所以做事也马马虎虎,不常打扫。当我将花放在墓碑前时,发现上面已经积了厚厚是一层灰。
我抬手将名字处的灰擦去,露出了“蒋清妍”三个字。
这个墓碑上的名字原来是“乐清妍”,后来知道了那些事后我就将“乐”改成“蒋”了。
“妈妈,我来看你了。”我挨着墓碑坐了下去,因为不舒服,坐下时我低低“嘶”了一声,“提前了一天,你应该不介意吧?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说完这句话我停顿了许久,过了大概十分钟才继续接上刚才的话,“这么久没来看你,你有没有生气?对不起,之前复习太忙了……”
“我应该要去上大学了,不知道你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开心。”
“……妈妈,我有点难受。”
我靠着墓碑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想起来什么,将手上还提着的面包袋子打开,捧着那个泡芙给自己说了一声“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乐与。”我的声音很低,可夜里的墓地格外寂静,我的声音在这里显得很突兀,当我说完那句“生日快乐”,在枝头停留的几只鸟被惊飞,震落了几片树叶。
“被吓跑了啊……”我垂下眼看那几片落叶,揉了揉堵塞的鼻子,“不好意思,我过生日可不可以体谅我一下?就这几分钟,不会很久的。”
手中的泡芙有点硬,吃下去的时候刮得嗓子痛,吃到一半我偏头打了声喷嚏,然后断断续续地咳起来。
“你现在过得好吗?”发烧会降低食欲,泡芙还没吃完我就不想吃了,把它放至一旁,双手托着昏沉的头,“应该有爱你的父母吧?或许还有个快乐的童年,反正不要那样痛苦了。”
说到后面我的声音越来越低,双手怀抱膝盖又开始发呆。
英姨在江宅工作时,甚至连江既都没出生,她认识我妈妈,与我说过许多关于她的事。
在此之前,我对她了解仅限于七岁之前记忆,那个躺在二楼昏暗房间、被疾病缠身的狼狈女人,或者从江都南的口中零零碎碎地拼凑出妈妈的身世。
乐家的私生女,见不得光的小三的女儿。
江都南说得振振有词,谈及她的时候时常伴有辱骂的词语,在他口中,他和他的妈妈是那样的占理,而我无法反驳,只能低头承受他的谩骂,“小三的女儿”、“贱人的儿子”,脏言秽语流进我的耳里,我盯着能倒映出我的影子的地板,看见我有些无措地眼神,余光还能瞥见坐在一旁慢悠悠抽着烟的江既。
他高高在上,自命不凡,在他眼中我可能连他抖落的烟灰都不如。
江都南骂得痛快,江既将还未抽完的烟摁熄在价值不菲的烟灰缸里,路过我时连眼也未抬一下。
后来从英姨口中得知了妈妈的一些事,江都南再谈及这些事,我忍无可忍,会反驳他:“她不是小三的孩子,她,她妈妈是被强奸的——”
“强奸?”江都南露出好笑的表情,“所有人都知道你外婆就是小三,你说她是被强奸的——你有证据吗?”
我一下卡了壳,嘴唇蠕动含糊地说大概是有的吧。
江都南又露出那副嘲讽的表情。
在那之后我就没有再反驳他了。
我将眼神落在“蒋清妍”三个字上,“蒋”是外婆的姓,妈妈原本的名字是蒋清妍,被接进乐家后就改了姓。
我想妈妈应该更喜欢原来那个名字,所以就擅作主张将墓碑上的名字改了。
夜里起了点风,吹在身上带着凉意,我搓了搓自己手臂,一个人走了这么久,我的意识开始疲倦,最终坚持不住,靠着墓碑沉沉地睡过去。
第18章 心在下雨
清晨时被冷醒,趁着墓地的工作人员还没上班,我拿上垃圾出了墓地,走到公交站台时又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回江宅吗?但是如果遇到德叔,该怎么解释这一身的伤呢?
回酒店吗?好像也不能回酒店。
还没等我想好,清晨的第一班车就来了。我浑浑噩噩地坐上去,用光了身上最后的零钱,行进一半时发现这一趟就是往江宅方向的车。
已经没钱再换辆车了。
在墓地睡了一夜后现在更加难受,身上疲软,烧一直没退,我也不想再起身下车。大不了就回江宅,我破罐子破摔地想,就给德叔说自己在下班路上遇到抢劫犯了,掐着我的脖子让我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去。
今天的天很阴沉,仿佛能拧出水来,走在通往江宅的那条林荫路上时刮起了大风,吹得路两边的香樟树果子纷纷落下,打在我的脸上。
还没走到江宅,天就下起了暴雨,豆粒大的雨滴砸在身上,衣服被淋湿,我借着连成线的雨幕,躲过庭院里慌乱避雨的佣人们,穿过客厅走上楼梯,走在二楼的走廊我才松了一口气。
没有遇到德叔,也没有遇到江既。
我放下心来,扶着墙拖着步子走到自己的房间,推开门还未进去,就被扑面而来的浓烈烟味呛到。
我后退半步,捂着嘴咳嗽起来,抬眼朝屋内望去,看见在窗边的身影时,我的动作顿时愣住,抬手扶了下门框,下意识想离开这里,却不小心被门框绊住,发出一声声响。
站在窗边的人闻声看过来,外面雨势渐大,天空阴沉,屋里光线昏暗,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在他指间的火星,以及那双倒映着火光的眸子。
他的目光凌冽、极具侵略性,看得我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很想逃离。
“乐与。”又低又沉的声音从房内传来,江既自满室的烟雾中走过来,他气场强大,眉眼低压,我被吓得又后退几步,直到后背抵在走廊的墙壁上,退无可退,抬起颤抖的睫毛,抿唇看着他。
“你这是干什么?”江既冷笑一声,语气嘲讽,走出房间站在我的面前,“敢做不敢认?”
我嘴唇蠕动:“我……”
江既毫不留情地打断我,说出来的话像裹了刀子,狠狠扎来:“你和你妈果然是一个德行。”
他面上的嫌恶、鄙视,还有他没有半分犹豫说出来的这句话深深刺痛了我,我靠着墙,浑身发冷,侧开头避开他的眼睛,余光看见了身上邋遢的衣服,上面沾了很多灰。
“不是我做的。”
我很难受,意识昏沉,说出来的话带着无力感,在他眼中就成了我在心虚,不敢承认。
他闻言笑了,嘴角的弧度轻蔑,仿佛觉得眼前这一幕很好笑,“不是你?那你向我解释为什么你能精准地找到我的房间,并且你带来的那瓶酒里,检测出了致幻剂的成分。”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瓶看起来价格不菲的红酒,酒瓶在挣扎时打碎在地,酒香溢满了房间,整个夜晚,我都是伴着那股酒香而上下浮沉。
原来是这样,我苦笑一声,我本来想逃出那个房间,却因浑身无力、意识灼烧而失败,我以为是发烧导致的,原来是因为这瓶酒。
“酒是领导让我送上去的,房间号是同事告诉我的,如果你不信,可以去查证。”我垂下眼,“应该都能问到。”
“好,”江既抖了下烟灰,嘴角嘲讽的笑还未放下,“整场宴会我只碰了一样东西,那就是你递给我的酒,之后我让陈原去检查那杯酒里有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下巴微抬,欣赏我突然怔住的表情,“然后检测出了能催情的成分。”
“什么?”
我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还未来得及替自己解释,就听江既再次开口。
“你先递给我一杯加了料的酒,打听清楚我的房间号,然后怕一杯酒的量不足以让我失去理智,所以你带着一瓶被你做过手脚的酒,坐电梯来到我的房间。”
江既的语气缓慢,把他认为的“真相”缓缓道出,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问我——
“我说得对吗?乐与。”
“不,不是。”我疯狂摇头,语气急促,后脑勺传来一阵一阵尖锐的痛,“我不知道那杯酒为什么会被下药,我从侍者那里拿了酒后什么都没有做,你可以查监控!”
江既嗤笑一声:“如果我说,那天晚上你走过的地方,监控正好坏了呢?”
听见这句话,我有一瞬间感到好笑,一个如此高档的酒店,所有设备每隔两天就会全部检查一次以排除故障,为什么偏偏那天晚上监控坏了?
江既说完后好整以暇地看我哑口无言的样子,我多次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又从何开始解释。
在他那里,我是留有案底的杀人犯,是卑劣的小人,无论我怎么说,他都不会相信,更何况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我。
他指间的烟燃得旺,让我莫名想到了第一次见他时,夹在他的食指与中指之间、在我身上摁熄的那支大烟。
现在心口的涩痛感和那年的烫伤一样痛。
我百口难辨,最终只能苍白地重复:“不是我做的。”
“你觉得我信吗?”
江既抖了一下烟,脸上的笑已经收了下去,嫌恶与不屑随之消减,只剩眼中流出的一丝嘲弄。
“下药、损坏监控、打听房间,”江既低低地哼笑一声,“乐与,我没想到你的心机也这样深。你想要什么?钱?权?还是别有所求?”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似乎要将我的心刺穿。
“不是……”再多的委屈与愤怒都化成无力又苍白的否认,我感到身心俱疲,将身体的重力都支撑在墙上,现在甚至连抬头看他一眼都觉得很累。
江既等待了一会儿,见我一直低着头,拿不出强有力的证据来为自己辩解,便不欲再与我过多纠缠。
他将烟摁熄在墙上,慢慢整理自己的袖口,抬步离开了江宅。
楼下传来引擎发动的声音,车轮刺耳的抓地声冲撞着我的耳膜,我似乎还听到了车身冲破雨幕的声音。
我静静盯着光洁的墙壁上那处焦黑,突兀、丑陋,和我脖子处的那块疤一样。
过了很久后我慢慢有了动作,从靠着的墙离开,慢吞吞地走到自己的房间,不知道江既在这里等了多久,屋里还残留着他身上的味道,烟味混着衣服上的香水味,是辛辣的木质调。
我走到床边,慢慢地躺下去,盯着窗外正在哭泣的天。
卑劣的小人、留有案底的“杀人犯”,现在我在江既心中又成了一个“费尽心思给他下药的人”。
外面淅淅沥沥,我的心在下雨。
英姨准备做手术,德叔请了长假去照顾她,所以这几天一直没在江宅看见他。
江既自那天离开后没有再回来,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在他眼里,我和他的这件事到底该怎么算。
在房间里躲了几天,身上的痕迹慢慢消去,最后只有脖子上的那处扼痕留下点点乌青。
在江宅待了五天后,我选择去酒店上班。
虽然我的工作可能已经没了。
不知道叶景还在不在,他应该已经辞职了吧。我想找他问清楚那天晚上的事。
我穿上外套,将拉链拉到最高处,挡住那处还没完全消散的淤青,从待了几天的房间走出来。
今天的太阳很大,打开房间门的那一刻,灼热的光线晃进我的眼里,已经习惯黑暗的眼睛刺痛了一下。
我匆匆低下头,等适应了这个亮度后才抬头,走下楼走出江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