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着后江既也没挂电话。
我揉揉眼睛,去卫生间洗漱完了后躺在床上,被单有股薰衣草的香味,刚躺下没多久睡意就再次袭来。
睡着前我迷迷糊糊地想,好像江既在说完那就话后好像还说了什么,但我想了许久也没想起来,最后只能抱着疑惑进入梦乡。
不管导员和领导怎么劝,董建都不愿意向我道歉,每次我态度强硬一点,他妈妈就会维护他,这让导员都很难办。
不过在我的要求下,领导联系了论坛的管理员,将所有传出去的照片都删除了,实验室的学姐也登了自己的账号,帮我发了一条澄清的帖子。
“乐与啊,你看这僵着事情一直没办法解决,影响也不好。”黄导语气无奈,“你看对方家长也不让步,要不你松松口,各退一步,私下协商就好。网上相关的帖子都删了,这件事没有扩散,也没造成多大的影响。”
学期末导员一向很忙,我坐在他的办公室里,看见了他脸上的疲惫,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但话到嘴边还是选择了坚持之前的说法。
“黄导,我还是想让董建公开道歉,他成年了,应该为自己发表过的言论负责。”
黄导叹了一声:“这样吧,把你的家长一起叫来,大家再协商协商。”
“……一定要叫家长吗?”
“对方迟迟不让步,就是看你一个人好欺负,你家长来了后可能事情更好办一点。”
“……”
“怎么了?家长抽不出空闲时间吗?”黄导翻出学生名册,“我再和你家长沟通沟通?”
“不用了,”我摇摇头,“我会和家长说的。”
学期末的考试进行了一大半,我还剩两科就考完,等考完就会和项目组的学长学姐一起去E国参加比赛。
前几日A市下了雪,路上的积雪一直没清,我踩在上面走了几步,心里纠结了许久,在零下的空气中呼出一口热气,拿出手机给翁奶奶发了一条消息。
我在学校门口的咖啡店等了一会儿,但到学校的却不是翁奶奶。
我看着面前穿着质地上好的大衣、提着手提包的女人,迟疑了片刻,小声地叫了句“姑姑”。
“你奶奶早上起来有点咳嗽,司机送她去医院了,我就先过来了。”
她捋了捋鬓间的碎发,眉眼弯弯,揽着我的手臂走出咖啡店,“吃饭了没?”
“中午在食堂吃了。”我如实说。
“晚上带你去吃好吃的。”她说了个商场的名字,然后道,“那里开了家私厨,味道不错,带我们小与去尝尝。”
我愣愣地点了点头,在进了学校后她又道:“具体的情况你奶奶已经和我说了,没关系,我去处理就好。”
董建和他妈妈已经等在导员的办公室,姑姑推门进去前帮我捋了捋衣领,说:“一会儿再带你去买几件新衣服,年轻人就是要好好打扮。”
“小与,我刚才点了热咖啡,能帮姑姑去拿一下吗?”
我点点头,看着她推开办公室的门走进去,门被关上前我听见屋内传来模糊的对话:“我是小与的家长……”
我回到咖啡店取咖啡,因为咖啡豆是现磨,所以我多等了一会儿,等我拿上两杯咖啡回到学校时,办公室里的谈话已经结束了,董建妈妈先推门出来,见着我时愣了一下,然后露出笑容。
“小与同学,啊哟你看这事整的,都是董建的错,都是董建的错,你放心,那些照片董建肯定会删干净的,之后他也会来和你道歉的。”
董建低头跟在后面,并未抬头说一句话,我朝旁边挪了挪,给他们离开的路。
董建从我身边擦过,办公室出门走几步就是转角楼梯,董建一直低着头,直到走到转角时才突然抬头,要往我这边看来,只不过他的目光还未落至实处,就被人挡住了。
姑姑走出办公室从我手中接过咖啡,笑着问:“小与下午有时间吗,陪姑姑逛街去。”
“有时间的。”我冲她抿嘴笑了下,跟着她往楼下走。董建和他妈妈早已不在,我到最后也不知道他那个眼神是怎么样的。
姑姑驱车带我去了她口中的那个商场,她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说:“下次再遇见这种事情,小与要早点和我们说。现在这个社会就是如此,见你年纪小,没有撑腰,很容易被欺负……”
她絮叨了许久,我也一直点头应着。
A市今早落了点小雪,路上铺了薄薄的一层,下午云层散去,又出了太阳。冬日的太阳就像一块丝滑的巧克力,绒绒地落在身上。
余光有一闪而过的亮光,我不由得偏头看去,发现亮光来自一家珠宝店的橱柜,橱柜里摆放的一串钻石项链,阳光照在上面时,从某个角度看过去很绚烂。
我突然记起江既来接我那一次也路过了这家珠宝店,那时我随口说了一句话,没想到他一直记着的。
我拿起脖子处的项链对准太阳,钻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折射的光
“这个项链好看,小与朋友送的吗?”
我犹豫了两秒,不知该不该向她解释我和江既的关系,我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
迟疑片刻,最终只说了句“哥哥送的”。
我本以为这样就算糊弄过去了,谁知车在路上转了个弯,驾驶座上的人在沉默几秒后冷不丁开口:“江既送的?”
我稍感诧异,愣了两秒才点头,“嗯,他送的。”
路口有个红绿灯,要等两分钟,姑姑踩了刹车,然后轻哼一声:“他们江家的人都是一个德行,表面功夫做得十足,背地里什么样子藏得严严的。之前江既找过我们,让我们多护着你,最好派人跟着点你,问他缘由他又不说清楚,那时候我们还以为他只是关心你的安危。”
我闻言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一旁的人,见她皱眉轻骂,“结果后来才知道不过是表面功夫做的好,真是虚伪的一家。尤其他们家那个小的,真是小小年纪恶毒心思,什么也学不好,最近听说在国外聚众吸毒,还想把毒.品运回国来,被抓了进去,真是好报应。”
这件事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江既大概知情,但他也未与我提起过。
“他们家那个大的也半斤八两,之前和他谈合作的时候就觉得这人实在冷漠。小时候我还抱过他呢!也不知道他妈妈那样纯善的人,怎么养出这样一个孩子……”姑姑骂得起劲,红灯变成了绿灯也不停歇。
“其实……”我嘴唇蠕动几下,想替江既解释两句,不过刚开口车就停在了商场的停车场。
“走吧小与,带你去买衣服。”
我便只好止住了话头,跟了上去。
晚上吃过饭后姑姑将我送回了学校,买的东西都放在后座,我伸出手去探,袖口跟着往后缩,露出了之前她送我的镯子。
姑姑的眼神在那个镯子停了几秒,然后用一种怀念的语气说:“其实你的性子和你爸爸特别像,都性子软,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你妈妈的性子就完全反过来的,特别要强。”
我动作停了下来,静静地听她说话。这种感觉挺奇妙的,过去了这么多年,妈妈在我的记忆中只留下了不断变幻的光影和模糊的面容,就连她的声音我也记不太清了。
而对于父亲,我更是陌生,长到这么大,我只在翁奶奶的旧相册里见过他的照片。
“其实是我先认识清妍姐的。我知道她小时候都是跟着妈妈生活,但是她妈身体不好,没多久就去世了,之后她就一直在福利院长大。高中时被接回了乐家,改了姓,转到我们学校,和我做了同桌。之后我们成了好朋友,我带她到家里玩,就这样认识了我哥。”
“你妈妈……”她停顿稍许,“是个很别扭的人,我明白她对乐家的怨恨,连带着也很讨厌一直在宠爱里长大的亲姐姐。我不知道她是怎么与江正龙扯上关系的,我只知晓一切事情都是在一场宴会里乱了套的。”
天色已晚,晚上的A市气温很低,校门口渐渐安静下来,路边的灯投下昏黄的光,照在沾满脏污的积雪上。
“那场宴会我没参加,具体发生了什么我是之后才从你爸爸口中听说。……你妈妈一直过得不容易,心里有怨气很正常。”她坐在驾驶座上,指腹摩挲着方向盘,“她本来想给她姐姐下药,但是在她失踪前我去找过她……其实那杯被下了药的酒最终没有被她姐姐喝下。”
驾驶座的女人轻叹了一声,叹息声转瞬消失在雪夜里,“临到头的时候她后悔了,自己把酒喝了。不过我们都没想到的是,哪怕她姐姐没有被下药,最后还是和江正龙牵扯上了。
“那时候我和你爸爸都不知道你的存在,再之后……我们再也找不到你妈妈了。”姑姑眼角的细纹有一瞬间的闪光,她又叹一声,“你妈妈过得太苦啦,小与就不要怪她了。”
我坐回副座,因为车内暖气太闷,便将车窗降了一点,寒风就从那条缝隙细细地吹在我的脸上。
我沉默片刻,然后深吸一口气说:“没有,我没有怪她。”
“那就好。”姑姑揉了揉我的头,“时间不早了,回学校吧,下次再带你去另一家餐厅吃饭。刚才买的烧烤回去和室友一起吃吧。”
“好。”我提上东西,说了句再见,转身回了学校。
张一凯他们正在复习后天要考的科目,我将烧烤与他们分了后也拿出了书开始复习,看到一半又想起了刚才在车里的对话。
说没有怪过妈妈都是唬人的,可能人都是这样,会下意识将经历过的苦难与痛苦归咎于父母,遇见不如意的事情时会这样设想,如果我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又会如何。
说来奇怪,江正龙对江既的教育堪称严苛,但对江都南却格外松散,而他的外公外婆又对他分外宠溺,所以养成了他现在这样的性子。
我记得有一次我被江都南刻意关在屋外,我缩在屋外的窗楞下,悄悄探头看屋里的情景。那天好像是一个团聚的节日,屋里开着暖色的光,桌上摆满了佳肴,江都南的外公外婆特意来了江宅,和江都南一起度过这个美好的节日。
那时候我已经从江都南口中得知了我与他的亲缘关系,我知道他的外公也是我名义上的外公,但是江都南从未向乐家提起过我,所以我想他们应该到现在也不知道我的存在,或许知道了也不甚在意。
当时我的手扒着微凉的窗台,露出一双眼睛往里看时,也不由自主地做了一次“好运设计”。我开始设想,如果我出生在一个很幸福的家庭会怎么样?如果我有爱护我的长辈、宠爱我的父母会怎么样?如果……妈妈还活着,会怎么样?
我以前是怪过妈妈,但是只在过生日时没有吃到蛋糕时怪过她。只有一点点。更多时候我是在想,如果她活着就好了。
洗漱完后我躺在床上,又开始做起了好运设计。如果妈妈现在还活着,应该会比之前更开心一点,看见我有好好长大会不会欣慰,知道我的生活正慢慢变好,会不会喜悦?
夜里落了几粒小雨,轻轻的滴答声传进来,我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放在枕边的手机轻震了一下,我半睁着眼去拿,看见了一条推送。
[外交部部长江正龙将于一月底前往M国]
期末考试结束后室友陆续回了家,我留在学校与学长学姐完成项目的完善工作。
董建按照诺言在我面前删除了所有照片的原件,并出示了书面和口头的道歉,学校管理员也删除了相关的帖子。
虽然流言还在小范围传播着,但至少江既和翁奶奶的照片被删除了。
“行程都定下来了,比赛结束后我们还打算在那里玩一周。E国有一座雪山很出名,据说有一位神保佑着那座山。”学姐把签证还给我,“到时候我们可以坐缆车到山顶,既可以看看风景,还能去祈福。新的一年了,给自己一点心里安慰咯,求那位神能保佑我顺利毕业。”
“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佑我今年成功找到对象。”实验室的师兄在一旁插嘴。
“有点难。”学姐轻嘲一声,然后弯腰探向我的电脑屏幕,“哟乐与同学,你在做什么呢?”
“一个小网站,模拟了一些星系的场景。”
我点了刷新键,坐标回到起始点,开始向学姐展示这个网站。
起始坐标就是我们所在的行星,移动鼠标就能变换坐标点,看见不同的星球和星云。漫长的岁月里人类一直没放弃寻找和幻想外星文明,对于已经被人类探索过的星球,用鼠标点击后会显示这颗星球的基本信息,但是对于更远的星球,用鼠标点击后却显示的其他内容。
我滑动鼠标随便点了几个熟知的星球,冲学姐笑了下:“就是一个看宇宙的小网站,比较简陋。”
“厉害啊乐与同学,我在你这个年纪连图书管理系统的代码都还不会编,你竟然连网站都做出来了。”
“没有没有,我有很多不懂的都是问的师兄,”我诚实说,“如果没有师兄的帮忙我也做不出来。”
“这样啊,”学姐又想起什么,“话说我之前计院的一个男生追我室友也做了个网站,你做这个网站不会也要送人吧?送给女朋友?”
我摸了摸鼻子,含混的说了个“嗯”。
冬天刚开始的时候我就在准备做这个网站了,灵感来源于我们现在进行的项目。
我们的项目主要面向软件研发和星球实时观测,最开始是因为我会MATLAB和Java,所以学姐才邀请我加入,之后受到启发,便着手慢慢编写程序。江既的生日快到了,我打算把这个网站当成生日礼物送给他。
项目最后的收尾工作已经完成,学姐吆喝着一起出去吃顿羊肉火锅。期末周结束后学校渐渐空了下来,路上的积雪没人清理,踩在上面吱呀吱呀响。
今年的冬天各地降温降雪,好像格外漫长,也不知道天气什么时候能转暖。
我跟在人群的屁股后面,抬头看明晃晃的月亮。对于江正龙前往M国的新闻我一直在关注,知晓江既的计划就要开始进行。
但是江正龙浸淫政界几十年,此次前往M国又是万众瞩目,安保肯定密不透风,江既的计划真的能顺利实现吗?
我脑中浮现出秦木寒和英姨惨死的模样,脚下动作一顿,然后担忧地皱起眉头,想拿出手机给江既打个电话,但又怕打扰到他。
走在前面的师兄回头看我落单了,直接一伸手将我拉到人群中间,说说笑笑地聊学校最近发生的趣事。
周围热热闹闹,我便只好先将忧虑暂敛,加入他们的聊天。
去往E国的前一天,姑姑叫我回家吃了顿饭,离开的这一天A市放了晴,阳光肆无忌惮地落在身上,好天气让航班起飞格外顺利,第二天降落E国的首都后大家转火车到了比赛的小镇。
赛方安排的住宿地理位置好,推开阳台的门窗就能看见半湾海滩和露出一角的雪山。E国靠近北极,这边的雪下得更厚,四周包围的山种着松树,针叶上挂着冰凌。现在是E国的早上七点,日出的光穿过冰凌。
我对着雪山拍了一张照片,然后转身躺倒在床上,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手在手机屏幕上胡乱点着,等回过神时电话已经拨出去了。
我连忙摁了挂断键,江既的手机好像被人监视着,这个时候我不应该联系他。
心有余悸地将手机放置一旁,我拖过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但没想到没过多久,手机铃声就在房间响了起来。
我放下手里的东西,发现来电是刚才我下意识拨出的那串号码。
“……”
我接通了电话,却没先开口,等了两秒对面传出江既略带沙哑的声音,“怎么了。”
“你还在睡觉吗,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有,正要起床。”江既那边传来布料摩擦的细碎声,“到E国了?”
我现在对江既知道我的行程已经不再意外,“刚到住宿的地方,还在收拾东西呢。”
我将要换的衣服从行李箱拿出来,嘴上说:“这个号码现在是安全的吗?”
“嗯,江正龙最近有的忙,没闲心再来搭理我。”
咖啡机开始运作的声音随着江既的话一起传到我的耳里,“收拾好后洗个澡去睡觉,把时差倒过来,其余的事不用担心。”
我说好,握着手机,耳朵紧贴听筒,坐在地毯上听了一会儿江既的呼吸声才念念不舍地挂了电话。
比赛进行得很顺利,赛程只有三天,我的工作主要是第一天时对项目进行解说,到第三天结束时我们取得了一个非常好的成绩。大家在这个小镇的一家餐馆好好庆祝了一番,然后选择在这个小镇休息一天再坐火车前往那座出名的雪山。
宋远读书的城市离这里不远,在他得知我现在在E国后立马买了火车票过来。
他到的时候临近傍晚,因为第二天还有课,晚上又要坐火车回去,所以我们就在站台附近的小餐馆解决了晚餐。
我点了一份沙拉,生脆的青菜在口里不断咀嚼,昏黄的壁灯照耀着每个轻声交谈的人,宋远与我分享他在国外读书的经历,说了许多乐事,我一边笑一边吃,盘里的沙拉吃完后没吃饱,又点了一份黄油蒜香加肉酱的面。
“乐与啊,你根本想不到这半年我过的什么日子,每天饥一顿饱一顿根本吃不惯啊,一点也不好吃啊……”宋远有气无力地往桌上一倒。
我照例对着刚上桌的面拍了一张,顺手发给江既,然后拿起叉子挑起面尝了一口,黄油和黑胡椒的味道混在一起,面好像没煮透,还有些硬。
说实话,味道还不错,不过往下咽的时候脑中忽然浮现出了江既之前煮的番茄面,我附和地点头,“是有点不太行。”
宋远买了最晚的一班车回去,我将他送上车后步行回到住所。
到E国的这几天都没下雪,街道的积雪陆陆续续地化了,石子路湿漉漉,昏暗的路灯照下来,路上就像铺满了钻石。街巷是昏暗潮湿的,但我走起来却格外轻松喜悦,好像生活真的在慢慢变好。
回去的路上收到江既的消息,一贯冷淡的一个“嗯”字。
往上翻,这几天我一直把拍的照片发给江既,他每次都只会回个“嗯”或者“知道了”。
唯一不同的一次是一只猫窜进了我房间的阳台,从门缝溜进来,像领地主一样在房间巡视半响,然后跳上床居高临下地打量磨磨蹭蹭不想起床的我。
它通体黑色,毛发顺滑,神情高傲,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我感到新奇,拿出手机对着它一连拍了二十多张照片,全部发给了江既,然后收到了这样一条消息。
【没见过猫?】
我翻了个身想打字回他,但这一动作可能惊到了那只黑猫,它嗖的一下窜了出去。
我笑了下,继续打字:我觉得它有点像你。
接着喜提句号一个。
第70章 自由行星
前往雪山的路上遇见了许多攀登者,一步一步朝山顶挑战。等待缆车的时候我对着他们的背影拍了一张,然后发给江既。
江既:Whaison雪山?
我回他:你怎么知道?
江既:读书的时候去爬过。
我脑中浮现出江既二十岁出头时的模样,像这些攀登者一样,穿着包裹全身的登山服,拿着登山杖向雪山山顶攀爬。
雪山是神秘莫测的,所以这些攀登者一般不会独自挑战,而是有同行者。
我僵着手指慢慢打下“和朋友一起的吗”,还没收到回信,学姐就催着我上缆车,我便收了手机跟上了他们。
从缆车上往下看能看见雪山的全貌,今天天气挺好,阳光浸透了覆雪的松树。凌冽寒冷的风从缆车缝隙灌进来,我裹紧了围巾,毛线帽子把耳朵盖住,将手缩进衣袖,只露出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俯视这座巍峨神圣的山。
缆车慢慢升至山顶,延绵数百里的山脉完整清晰的呈现在我面前。
山顶有一片蓝色清透的湖泊,遥远的太阳在湖面上开辟了波光粼粼的路,从一开始窄窄的一条,到后来铺面整个湖面。整个山顶是璀璨光明的。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景象,忍不住拿出手机拍照,这才发现原来江既的消息在十多分钟前就发来了,只不过因为信号不好,我到现在才接收到。
江既:不是,一个人去的。
大概隔了几分钟,他又发了条消息。
江既:上缆车了?
我回了个“嗯”,把刚才拍的照片全部发给他,跟在学姐他们身后,踏上了这座雪山。
山顶零散地扎着帐篷营地,湖边有人钓鱼,我蹲在湖边,低头静静地看着平静无波的湖面,摘下一只手套去试探湖水的温度,冰冷刺骨。
空气中带着凌冽寒冷的气息,混着湖面上水汽的潮湿,山顶无风,湖泊平静又深不见底,盯着它,好像整个人跟着一起平静下来。
兜里的手机一直震动着,将我发散的思绪拉了回来。
是江既打来的视频电话,山顶的信号不太好,江既的声音断断续续,屏幕上他的面孔一卡一顿,我努力辨识着他的话,明白了他是问我有没有到山顶。
“我到山顶了。”我将摄像头对准湖泊,向江既展示了一番,然后拿着手机往山顶的信号站走去。
这里的信号好上了许多,我站在一颗积雪的松树下,将手机摄像头对准自己。
“这里好漂亮,你上次来的时候有看见那个湖吗?我刚才才湖边看了好久,觉得那个湖好神秘,这里的一切都好奇特。”
零下几十度的风刮向裸露在外的皮肤,我拢了拢围巾,露出眼睛看着屏幕上的江既,声音闷在围巾里:“现在这里快要零下四十度了,可是这座雪山却到处都是生机。那片湖深不见底又冰冷刺骨,可是我看见湖里有好几条鱼,还有积雪下竟然还有冒尖的草根。”
我扒拉着地上的雪,给江既看深埋在雪下的草,接着看着他的眼睛说:“真神奇,生命总是会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江既的目光在我身上停了半晌,随机移开,他喝了一口咖啡说:“几年前我到这座山的时候和你有一样的想法。”
“那可真有缘。”我隔着屏幕对江既弯了弯眉眼,放轻声调问,“你是不是去过很多地方了?”
“差不多,有段时间要到世界各地见投资人。”
“可是我还没有去过很多地方,”我掰着指头算,“去过B市,去过A市,还有M国和E国。”
一个念头在脑中逐渐成形,我兴奋地和江既小声商议:“我之后想抽出一段时间去旅游,我感觉这些风景就像是有一种魔力,让人忘记所有的难过与悲伤,原谅过往的人和事。”
“是吗。”江既的声音跟着我一起放轻,他沉默几秒,再次开口时说出了让我意想不到的话。
“那你会原谅我吗?”
“你……”这句话实在令我猝不及防,我一时半会儿卡了壳,不知该如何回。
他今天的这句话,让我莫名想到了跨年的前一天,在他的房子里,他那时对我说的那句话。他说我应该恨他。
我明白江既的意思,知道他在想什么。虽然现在我的生活在不断变好,我开始有亲人,有恋人,有更多的朋友,但是这不代表就能否认我之前受到的伤害。
那些伤害是真是存在的,是实质性的,或许换成其他人,我所经历的那些事是永远无法原谅的,是刻骨铭心的。但就像一首诗,在小径分岔的路口,不同的人做出不同的选择,或平坦康庄,或危险幽深。
一切只是选择不同罢了。
我想,现在的我应该会选择释怀那些苦难,世界这么大,没必要一直将自己困于过往。
余光里学姐他们似乎在找我,一边呼喊着我的名字一边朝我走来,话在嘴边过了好几次,刚想开口时江既就打断了我。
“算了,你还是不要原谅我,”江既说,“如果是我,我也没办法原谅。”
学姐他们不断向我走近,吆喝着要往山下走了,江既偏了下头,大概也听见了学姐他们的呼喊,便道:“你继续玩吧,我一会热也有安排。穿厚点。”
我“嗯”了一声,江既就挂断视频,学姐走到我面前时手机正好熄屏,我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只露出眼睛,愣愣地盯着屏幕。
“乐与,我发现你这两天出来玩,一直抱着手机,给女朋友报备呢?”
我回过神,点点头又摇摇头,笑着对学姐说:“其实是男朋友。”
学姐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跟着我一起笑起来,“哦,那就是跟男朋友报备了。”
祈福和坐下山缆车的地方都在半山处,从山顶到半山的地方修了供普通游客下山的木栈,我们顺着那条路往下走,到了半山腰一座很不起眼的石房子,房子周围是来自各国的祈福绸带,随着风不停飘动。
据说这座雪山有保护神,所以数百年来从未发生过地质灾害,哪怕每年有无数人类拿着登山杖来挑战它、征服它,它仍然保持永久不变的包容和沉默。
传说中的保护神不属于世界上任何一个宗教,她守护这座山,如果来到此的人类心灵诚实,那么她同样也能守护这些人类。
石房子外的松树是挂祈福带的地方,而里面则有一弯清池,可以放长明灯。
我拿出在山脚商铺买的飘带和长明灯,借了师兄的打火机点燃了灯,然后用手护着被风吹得不停摇曳的火苗,在石屋里的池子里放下长明灯。
池子里的水是从山顶引下来的活水,灯随着起伏的水流不断向前,然后与其他长明灯汇合。
这是给英姨点的灯,希望这盏灯能保佑她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幸福。
走出石房子时天飘起了细雪,如轻纱摩挲般拂过脸颊。我拿着几条红色的飘带,朝沉寂的松树走去,青黑的松针凌乱地落在地上,树上挂着的飘带写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