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房间和江既的房间配置差不多,我其实住不到这么好的房间的,这都还是要感谢那些夸大其词的媒体,让江家明面上不得不对我好一点,这样如果有人造访江家,就会发现我这么一个没血缘没父母的小孤儿,不仅和江家正经的少爷上一样的学校,还住一样的房间,果真是仁心善德啊。
而我,就应该安安分分,对他们感恩戴德,哪怕背地里,他们全家打心底厌恶我。
我从凳子上站起来,正要去茶水间,就听见德叔在门外叫我。
“怎么了,德叔?”我推开门,看见他站在门口,面色不是很好。
“刚才大少爷给我打电话,让我送套衣服。我都打算出门了,又接到小少爷的电话,他说要让你亲自送过去。”
难怪德叔神色难看,江都南指名道姓让我去送,明摆着不怀好意。
德叔担忧地看着我,说:“还是我去吧,小少爷问起来就说我没看见你。”
我摇摇头,之前有一次也是这样的情况,德叔帮我挡了下来,被江都南发现,他发了好大的脾气,扬言要把德叔解雇,不过之后倒是不了了之。
“我去就行了,德叔你好好休息吧。”我拿上一件厚点的外套穿在还没来得及换下的校服,现在是初春,日落后吹起了风,天气微凉,春寒料峭。
我从德叔手上接过江既要的衣服,是一套男士西装,但腰身更细,看起来不像江既的尺寸。
他还有点担忧,我就冲德叔摇摇手,对他笑着安抚说:“少爷在,江都南不会那么嚣张的,德叔你就放心吧。”
我说的是真的,江都南面对我时内心阴暗,但对上其他人,尤其面对江既时,他是教养得当、阳光开朗的小少爷,有江既在,他大概也不会做得很过分。
德叔把地址给了我,我看了一下,是个挺豪华的酒店,有点距离,就选择了坐公交过去。
等我到那里时天已经黑完了,这个酒店今晚估计在举行什么宴会,停车坪里停了很多豪车,酒店门口站着侍者领着客人进去。
我走过去,还没靠近门口就被侍者拦了下来。
“您好,请出示邀请函。”
我对他说我没有邀请函,是来给家里的少爷送衣服的。
“好的,麻烦您打个电话证实一下。”
我闻言有点犹豫,我的确有江既的电话号码,还是德叔之前给我的,说如果有一天江都南做得实在过分,可以试着告诉江既,他不会不管。当时拿到那串号码时我还在心里想,江既那样注重利益的人怎么会管我这个无关紧要的。
所以这串电话号码在手机里存了好几年,都没有拨出过。
侍者见我犹犹豫豫的样子,对我抱以歉意的笑容,伸手请我离开。我下意识顺着他的动作走了两步,然后意识到手上还拿着江既要的衣服,如果今晚我没送到的话,江既就会认为是德叔失职了。
我站在原地,咬着唇看自己的手机,内心纠结。
算了,打就打吧,有什么好纠结的,不就打个电话。
第4章 “随你。”
电话拨出去的时候我承认自己还是有点紧张,尤其当电话被接起,听筒那边传来江既低沉磁性的声音,我的心不可避免地急速跳动两下。
“嗯?”
那边语气淡淡,我却结结巴巴,开口道:“少,少爷,你要的衣服我送到了,但是我进不去……”
我还没说完,那边就不耐烦地打断:“知道了,等着吧。”
然后就是一阵“嘟嘟”的忙音。
我只好有些无措地站在门口,听花地等着,尽量不挡那些来参加宴会的公子小姐的路。
等了几分钟,有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文绉绉的男人出来,对我点头示意:“江总让我带你进去。”
我认识他,好像叫陈原,秦木寒死后他就成了江既新的助理,在江既身边见过一两回。
我跟着他进去,刚才那位拦住我的侍者帮我们推开门,半弯腰对我表达欢迎。
我连忙侧过身,停下来对他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陈原回头看了我一眼,伸手扶了下眼镜:“乐先生还是快一点,宁先生还等着用这套衣服。”
宁先生?我有些疑惑,这是谁?
心里虽有疑问,但脚步还是不由得加快几分。我以为手上这套衣服是送给江都南穿的,没想到另有其人。
一楼是宴会大厅,但陈原带我略过形形色色珠光宝气的人,领着我上了顶层的酒店房间,心中的疑虑在见到床上的那个人时都解开了。
我站在房间门口,轻咬了一下舌尖,心想,这样着急忙慌地打电话给德叔,原来是他的小情人没衣服穿了。
江既坐在靠窗的沙发上抽烟,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江都南说话,那个与秦木寒有几分相似的男人坐在床上,下半身严严实实地盖着被子,上半身赤裸着,浴室门口散落一地湿漉漉地衣服。
听见门口的动静,床上的人轻侧一下头,看了眼我,然后淡漠地收回目光。
江既弹了一下烟,烟灰簌簌落下,少许落在他锃亮的皮鞋上。我盯着那几粒烟灰发呆。
“乐先生,进来吧。”陈原将门推得更大,给我让出一条缝。
江都南靠在沙发边,双手环抱,面上带着笑,打量我的眼神却不怀好意。
他抬腕看了下表,阴阳怪气:“等了你一个小时了。乐与,你面子真大啊。”
我提着衣服进屋,但没人告诉我要做什么,只好呆呆地站在房间中央,听见江都南的话轻抿嘴角,小心又无措地瞟着江既,诺诺地说了句“对不起”。
江既的脸上不显任何情绪,他又抽了一口烟,深邃的的眉眼在烟雾中若隐若现,靠着椅背,长腿随意交叠,一直没开口。
整个房间看起来最需要衣服的就是床上那个人了,我想了想,正要朝他走去,就听江既咬着烟,神色闲散漫不经心地说:“放那儿吧,出去等着。”
我脚步一顿,朝江既那方望去。江既没看我,倒是江都南用一种轻蔑又讥讽的眼神盯着我。
他的态度高高在上,眼神里仿佛在对我说:这屋里没人欢迎你,赶紧放下东西滚出去。
我抿着嘴,将衣服放在离我最近的桌子上,然后转身往房间外走。
陈原帮我推开我,我对他点头道谢,走出房间,房门还没关上,就听屋里再次传来江既的声音。
“你也出去。”
我偷偷回头看了一眼,江既的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他眼睛微眯,谁也没看,但是话好像是对江都南说的,因为我看见江既在说完这句话后江都南嚣张的表情一下变了,他不理解地看向江既,语气诧异:“我为什么也要出去?”
江既在烟雾缭绕中随意瞥了他一眼,嗤笑一声:“我没想到你也对男人的身体感兴趣。”
江都南看向床上还赤身裸体的男人,噎了一下,低声嘀咕几句,然后抬步朝门这方走过来。
陈原帮他推开门,自己也一道出来,关好门,替屋里的两个人留下私人空间。
江都南出了房间,见我还杵在门口,讥讽道:“让你在外面等着你还真乖乖等着,这是一条听话的好狗。”
他忽然想起什么,眉间一展,笑吟吟地看着我:“宁哥刚才不小心掉进泳池里了,我哥送他的戒指好像也不小心丢在里面了,你要不帮忙去找找?”
我脑中回想起刚才在一楼路过的游泳池,水是澄蓝色,在宴会灯光下折射出变化的色彩。
泳池很大,看起来很深。
在里面找一枚戒指……我垂下眼,过去这么些年了,江都南折磨我的手段还是这么老套,要么找人打我一顿,要么就让我去各种地方给他找东西。
我记得十二岁那年冬天,这座城市下了大雪,江都南说雪堆起来还挺好看的,特意嘱咐了不要扫雪,所以庭院里的雪一直堆着,堆了厚厚的一层,每日有不少人在上面踩来踩去,到下雪的第四天绵密的雪已经成了紧密的冰。
那天江都南找到我,他说自己下雪前在院子里玩,弄丢了自己的长命锁,让我帮忙找找。
我在大雪里找了整整一天,用手将脏兮兮的冰刨开,但是什么都没找到。等到晚上的时候,他故作抱歉地对我说,原来长命锁被他摘下来放进柜子里了,没有丢。
他歉意的表情装不过三秒就露了馅,用计划得逞的嚣张样望着我。
“哎呀,抱歉呢,怪我粗心。”他看着我冻得通红、已经破皮的手指,语气幸灾乐祸。
“没关系的。”我低着头,小声回,虽然我的手已经冻得没有知觉,虽然我的手烂了整整一个冬天,到后面发紫、发痒,流出脓水,等到春暖花开,天气渐暖,才慢慢好起来。
现在我同样低着头,盯着酒店走廊厚厚的地毯,但是这一次难得没有顺着江都南的意,开口道:“少爷让我在这里等着。”
江都南脸上的假笑一下子消失,他不可置信地盯着我,声调一下子拔高,语气里含着愤怒:“你敢反驳我?”
我怀疑江都南是超雄不是没有道理,他的脾气总是莫名其妙,一言不合就发飙。
“我没有反驳你。”我还是低着头,酒店的保洁做得非常好,地上哪怕铺着厚厚的毛绒地毯,也未见任何灰尘。这样干净的地毯上,江都南和陈原一尘不染的皮鞋显得很赏心悦目,而我脚上已经发黄的小白鞋显得格外刺眼。
我盯着自己的鞋,趁江都南还没再次发火,小心翼翼地提出:“我等少爷出来后再去找,可以吗?他让我在外面等着,可能还有事要吩咐我。”
江都南虽对我嚣张,但他一直很畏惧江既,有时这种畏惧让我很奇怪,江既除了有点不近人情外,对江都南还是挺好的,可是江都南不知道什么原因,这几年愈发怕江既。虽然感到困惑,但多亏这种畏惧,这几年无形之中帮了我很多。
现在我把江既抬出来,他估计不敢随意决定我的去向,想要折磨我,还是要看江既的意思。
江都南靠着墙,斜睨着我,冷笑连连:“行啊,那你忙完后可要仔细找,好、好、找。”
他最后三个字咬得很重,明显含着怒气,我在心里暗叹一口气。
或许别人会觉得我性格懦弱,任人宰割,不管是江都南,还是江家那些狐假虎威的佣人,他们对我做什么,或是让我做什么,我都是默默忍受,绝不会表露出任何反抗的神态。
这些年我都是这样忍过来的,因为我知道,我没有权力、没有金钱,也没有能帮我撑腰的人,我只是这世间无依无靠的浮萍,是寄人篱下的“流浪狗”,一旦我反抗,我将面临更加痛苦的折磨。
如果我过分顺从,到后面他们就会感到无趣,感到腻烦,就会觉得欺负我还不如踢一脚路边的狗,因为狗至少会冲他们吠两声,而我不会有任何反应。
——至少这个方法对其他人挺有效的,唯独江都南,这么多年了他还没腻,很少很少的时候我会实在忍不住,稍稍反抗一下,然后接下来就会迎接他更过分的折磨。
就像今天晚上。
当我一点一点走下台阶,有些冷的水浸透我的衣服时,我的心里还是不免泛起一点委屈。
夜里的风刮得更大,水面被刮起层层涟漪,温度降了下去,我在踩不到底的泳池里无助地扑腾。
我不会游泳,鼻子呛进了水,我感到一阵窒息,凭借本能游到池边,借着力探起头,急促地喘着气。
这个泳池在室外,与室内隔着一块透明窗,我恍惚地睁开眼,刚才眼睛进了水,很不舒服,眼前的视野一片模糊,但是透过玻璃窗,穿过林林总总形形色色的人,我一眼就看见坐在窗后的江既。
室内人多,温度高,他脱去了西装外套,将衬衣的袖子挽至手臂,偏头听身边的人讲话,色调偏暖的光打在他的脸上,竟然有几分温柔耐心之色。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身着正装的中年男性,脸上带着点笑,笑里透着一丝讨好。
我扒着泳池的瓷砖,望着他出神,心里想到刚才的情景。
刚才在酒店走廊时,江都南话音刚落,房间门就被打开,江既走出来,手里的烟刚好燃完,他随手将烟头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先看向我,微微皱眉,语气平淡地问:“你怎么还没走。”
我的心脏轻轻一缩,将江既这句话在脑中过了好几遍,然后遗憾地发现,江既这句话的意思好像是不太想一出门就又看见我,至少不太乐意。他之前那句“出去等着”估计就是随口一说,倒是没想到我还真的乖乖等在外面。
挺遭罪的,我在心里想,既碍了江既的眼,又惹怒了江都南,两边都没讨好,还给自己惹了麻烦。
我看着江既在灯下的影子,小声辩解道:“您刚才让我在外面等着。”
他半眯起眼,似乎在心里过了一遍自己刚才有没有说这句话,但看神情好像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果然只是随口一说啊,我却当了自作多情当了真。
江既想了一会儿,估计什么都没想起来,然后微微侧头,语气随意地问江都南:“刚才吵什么。”
江都南收敛了脸上的冷笑,又成了备受宠爱的小少爷,对他哥笑得天真:“我刚才听宁哥的戒指掉了,我想估计掉泳池里了,想让乐与帮忙找找,他答应了。”
江既看了他几秒,江都南笑得久了,脸有些僵,就这样僵着脸对江既说:“就找个东西,乐与这样善良的人应该不会不愿意吧?”
江既先没回话,接过站在他身后的人递来的烟含在嘴里,后面那人递罢烟后又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摁响打火机,替江既点燃那支烟。
江既任由那支烟燃着,没抽,心里想着事,站在那里没动。
陈原适时上前,扶着眼镜,镜片后露出精光,对他道:“张总打来电话,说自家小儿被宠坏了,特意压过来亲自给宁先生道歉。”
江既这才有了下一步的动作,他将嘴里的烟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烟灰随着他的动作落在干净的地板上。
他随意对江都南撂下一句“随你”,然后抬步往电梯走,没有再看我。
我无奈苦笑,心中发涩,一句“随你”,我就知道今天晚上我的日子不好过了。
手上传来刺痛。
江都南走到我面前,昂贵的皮鞋状似无意地踩上我的手,他蹲下身,刚好挡住了我看向江既的视线。
泳池边总有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端着高脚杯交谈而过,江都南蹲下来,凑近我的耳朵,歪歪头疑惑问:“你找到了吗?”
我抬头看着他,没开口。
江都南气急,他觉得我又在反抗他,就加重脚上的力气,重重碾过我的手,抓着我的头发使劲后压,想将我重新踹回水里。
路过的人间或头来目光,在认出岸边人的身份后都不约而同冷漠地收回目光。
豪门贵族、达官显贵对各自家里的一点腌臜都心知肚明,媒体吹得再高大都不过是骗骗一叶障目的平民百姓,其中有多少污秽根本不用明说。
江都南平时装装样子那也的确只是装装样子,今天他在这里欺负我,是笃定宴会上的人什么都不敢说出去,毕竟他爸这几年在政途节节高升,眼看要坐上二把手,江老爷子也还健在,年轻时的威风不减分毫。
所以他欺负地坦坦荡荡,把我扔进水里的动作也不掩人耳目。
我狼狈地摔进池子,激起一阵水花,弄出的声响不小,引起窗内人的注意。
先是江既身边那位宁先生看过来,眉眼冷冷清清,瞟过一眼后就收回去,品了一口手边的红酒。
再是江既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沙发扶手,悠悠地跟着看过来。
他的眼睛又深又黑,看过来的眼神冷漠傲慢,像是在看无足轻重的东西。
在他眼里我是什么?
带着凉气的水朝我铺天盖地地灌来时,我的心中忽然冒出这个念头。
我无从得知江既怎么看我,也不敢细想在江既的心中我又是何种形象。
他刚才向我投来的目光竟比春寒料峭之时的池水还冷,眼底透出的冷漠如同寒冬结了冰的湖水,让我遍体生寒。
喉咙里呛了太多水,泛起痛意。我在池子里不断上下,每次忍不住探出头就会被江都南再次踹回去,一次又一次,到后来我体温失调,浑身发抖,大脑因长时间的缺氧而一片空白,眼前泛出星星白点。
江都南站在岸上,双手环抱,嘴角带着恶劣的笑。
江既端坐屋内,冷心冷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身边的小情人跟他逗着趣,惹得他难得勾了下唇,小情人也跟着笑起来,这一笑眉间的那点清冷融化,倒是显出一点艳丽。
耳边时不时传来手端酒杯的俊男靓女的寒暄之声,女人娇笑连连,男人高谈阔论,我浮在水面上时他们的声音清晰,被迫潜下水时他们的声音模糊。
但到后面所有的声音都模糊了,交谈声、酒杯碰撞声,都变成躁动的鼓声,隔着一层膜,闷闷的。在沉入池底后我才意识到,这不是鼓声,而是我愈发缓慢的心跳声。
岸上人影绰绰,在水底看往上看所有人的影子都是扭曲的,混在一起,谁也分不清谁。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我在心里想,江既可能还是怨我吧。
周围的环境很陌生,没在江家。
我垂下眼,搭在白色被子上的手挪开,露出酒店的LOGO,是昨晚的那个酒店。
我掀开被子下床,身上的衣服还是我来时穿的,过了一夜后已经干了一半,就是贴身的地方还是湿的。
下床的时候我差点踉跄倒地,连忙扶住床头的柜子才堪堪稳住。
腿很酸、很软,有些使不上劲。不仅腿,全身都是酸痛的,不知道是因为在泳池里折腾的太久还是因为发烧,浑身都难受。
搭在床头柜子上手触及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我侧头看过去,发现是我的手机。
我将它拿起来,滴了不少的水,摁了许久的开机键也没反应。
也是,在水里泡了那么久,不坏才怪。这手机本来装在衣服的口袋里,昨晚江都南将我踹下去时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手机跟我一起进了游泳池,之后也没机会再拿出来。
这只是个不知道过了几手的旧机子,本来就要“寿归正寝”,刚好买个新的。
我一边这样安慰自己,一边忍着酸痛往浴室走,但心里虽是这样想,还是不免抱些希望,万一它只是没电了呢?
我将手机放回包里,想一会儿试着给它充电,看看还能不能用。我想上大学,但是没钱,前几年偷偷在外面打零工,攒了一点钱,但前年给母亲买墓地时几乎用光,我手里现在没有多少钱了,一分一毛都精打细算地用,没有多余的钱再去买一个手机,哪怕是二手的手机我也买不起。
我不想再接受江家的安排去读书——虽然他们不一定会资助我。
每次看见媒体将江家吹嘘得多高尚,又将我贬低得多狼狈,我都会有一种被油糊住嘴巴的恶心感。
高尚无私的江家人有多虚伪,这之中又有多少血腥和暴力,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
我冲刷掉身上的脏污,洗完后没有换的衣服,便重新穿上那件还湿着的脏衣服,推开门走出房间。
我不知道江既他们还在不在,只能坐上电梯上楼碰碰运气。
楼上的房间已经空了,房间门开着,里面有好几个保洁人员在打扫,我拦住其中一人,微微弯腰,对打扰她的工作感到抱歉,然后才开口问道:“请问这个房间是已经退房了吗?”
这个酒店的保洁人员都是接受过专业培训,她先打量我几眼,看见我身上皱巴巴的衣服,然后回以礼貌的微笑:“抱歉,先生,我们也不清楚,您可以问一下前台。”
她将提出来的垃圾放至保洁车中,我的视线不由得看过去,看见黑色垃圾袋中眼色鲜艳的安全套包装。
我垂下眼,点点头,没有再追问,道了个谢,摇摇晃晃地坐电梯下楼。
楼下的宴会厅已经打扫干净,昨夜的酒醉金迷被亮堂的阳光一扫干净,那块整面的我走到前台,递出顺道从房间里拿出来的房卡交给前台的工作人员。
她帮我办理了退房,我有些惴惴地盯着泛着光的电脑,很害怕被告诉价钱,因为我现在的存款可能并不能支撑我在这样高档的酒店住一晚。
工作人员将房卡收回,然后抬头笑着对我说:“好的先生,这边陈先生已经预先替您支付了,这是找您的零钱。”
我有点愣愣地点头,收下前台递来的零钱,是一元硬币。
我看着硬币上的那朵花,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为什么给我一块钱?”
对方耐心解释:“陈先生是现金支付,还没有找零。”
“哦。”我盯着那枚硬币发呆,身上烧得厉害,让我的思考也变得缓慢。
昨夜如果不是江既在场,我想江都南估计会直接让我淹死在那个池子,根本不会特意让人把我捞起来,还帮我找了个房间休息。
幸好江既在,我捏着硬币慢慢走出酒店,虽然江既也挺想让我早点去死,但他比江都南年长很多,顾虑也很多,不会像江都南那样做事不顾后果,大多数时候他会顾忌江家在外的名声,江都南玩归玩,但是不能在外面把人玩死,否则说不过去。
但我没想到江既不仅让人给我安排了房间,还帮我垫付了昂贵的费用。
我拖着疲惫的步子走到最近的公交车站,等了几分钟后车来了,但是上了车后才记起车费是两元,我翻遍全身,随身带着的零钱早就不知道掉哪个角落,现在身上的钱只剩手上拿着的那块硬币。
我咬咬唇,说了句对不起,然后赶忙走下车不耽误别人的时间。
身上没钱,只能慢慢走回去。
我沿着人行道缓慢地走着,手上还紧紧捏着那枚一块硬币,握得太久已经带上了我的体温。
指尖不停摩挲着硬币的边缘,上面的棱线膈着我的指腹,今天虽然出了太阳,但照在身上还是冷的,我哆哆嗦嗦又摇摇晃晃,不知道走了多久,又走了多远,总觉得到江宅还要好长一段距离。
我发现人难受的时候总是喜欢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走过一个路口时我忽然忆起了秦木寒还没死之前的江既。
以前的江既无疑比现在更傲慢、更自负,他目中无人,仗着自己的家世不可一世,比江都南更过分,见我的第一面就用大烟烫了我,现在那个疤还留在喉管处。丑陋,不会再消失。
我的手不自觉地抚上那块凸起来的皮肤,脖子是烫的,手是凉的,碰上那块疤时我不由得打了个颤。
可是秦木寒死后江既变了好多,可能爱人的死亡给他带来了不可避免的伤害,他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段时间他的脾气时而暴戾时而过分冷漠,变幻无常,连江都南都不敢去招惹他。
只有我壮着胆子找过他,他深不见底的眸子盯了我许久,看得我心中发毛,生出退缩之意。
江既表情阴冷,对我的一番言辞不知可否。他烟不离手,一根灭了又点燃一根,整个房间烟雾缭绕,我透过浓厚的烟悄悄临摹江既半隐的面容。
他最近好像很累,面色疲惫,眼皮上的褶子深了几分。
我在满屋的烟草味中想,原来这样冷漠傲慢的人,也会为了其他人而痛苦。
他没容许我多待一秒,拿起手边的东西砸向我,说滚吧。
我听话地走了,不再碍他的眼。之后他渐渐地不再回江宅,我也不敢再去打扰他,再之后我很久没看见他,江家的人都不屑于与我聊天,在我多番的打听下,主宅的园艺工人不耐烦地告诉我,大少爷出国去了,基本上不回来了。
我怔怔地点头,背着书包去上学,看着路上的车流,心道挺好的,离开伤心地就不会那么痛苦了。真的挺好的。
第6章 “是你哥的男朋友!”
我慢慢走回江宅时已经到了下午,德叔一直等着我,怕我出什么事,见我回来一脸焦急地问我有没有受伤。
我笑着摆手,强撑着说少爷还在,江都南做什么都收敛着的,我没受伤,然后又说,德叔我有点累了,先去休息了。
我将自己关在房间睡了好几个小时,再次睁眼外面的天已经黑透,院子里很安静,佣人都已歇下。
我摸索着下床,走到茶水间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蹲在墙角一口一口地喝着。
睡了一觉后烧退了不少,但脸还有些发烫。我背靠着墙,一只手撑着还晕着脑袋,另一只手端着冒热气的杯子,在心里琢磨明天的考试该怎么办。
老师好不容易帮我争取到的机会,我不能让她失望。
杯中的水喝了一半后楼梯间传来一阵脚步声,我端着杯子蹲在地上,反应慢半拍地抬头看过去。
茶水间是二楼最靠近楼梯的房间,等我抬头看过去的时候那人已经走到我的面前,注意到有人蹲在地上,他停下脚步,低下头朝我看过来。
是江既。
他挺拔的身姿挡住了壁灯,投下一片阴影。因为背光,随意投下来的眼神带着点压迫,神色淡淡,不露情绪。
我的思绪真的变慢了,抬起头与他对视了好久,才倏然反应过来,吸了下鼻涕,连忙说了句“对不起”,然后急急忙忙站起来想给江既让路。
但我忘了自己腿软头晕浑身酸痛,一下站起来时没站稳,眼看要朝江既身上栽去——
江既后退一步,冷眼看着我狼狈地摔在地上。
杯子从我手上摔出去,碎成几片,水洒了一地,少许渐在离我不远的江既身上。
我心下一突,顾不得疼痛的膝盖,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不安地觑着江既,把一句“对不起”说的结结巴巴,一会儿又小心提出:“我,我帮您洗了吧。”
江既眉间紧皱,盯着自己沾上水的裤脚,身上的气压愈发低沉,那点上位者的气息压得我心脏砰砰直跳,有些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