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椅着门缝窥见肖玉词替曹雁禾擦手,握在自己手心,手心手背,指节之间仔仔细细擦干净,像是擦拭心爱之物,易碎易摔,刚开始他没觉得不对,却又似乎觉得暧昧,兄弟之间过于逾矩,更盛爱意。
直到下一秒见肖玉词轻轻举起曹雁禾的左手,放在自己唇边,吻了吻他的掌心。
一切的怀疑此刻有了晴朗的证实,谢竟南手指握在门把上,全身如临冰窟,进与不进,他选择了后者,他不陈旧,只是一想到这事他妈就在自己身边,是个爷们也得找个地儿冷静冷静。
他学人在网上看了些关于同性恋的事儿,好话坏话都有,他一一阅览,眉头拧成一团,未曾散开。
“爱情是灵魂契合,不在乎身体上差异。”一看到这儿,他就豁然开明,甭管男的跟男的,还是女的跟女的,“喜欢”这个东西,是缠绕在心头的线,越理越乱,就随便吧!让他爱,让他疯狂。
“你…”谢竟南手指向他,抿了抿唇,又甩开,“算了,你喜欢他这事?打算告诉他吗?”
肖玉词摇摇头,“没打算,我说了他不一定能接受,万一他觉得恶心呢?觉得这有违常理,恋不恋爱的先不说,我怕到时候连朋友都做不成。”
他说得没错,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这种爱情。
只要不符合常规的事情,统一规划为禁忌,特别是在扬昌,全国排名较落后的镇,山与山之间通体相连,人的思想也埋在山底下,凿不开,固步自封。
赌不得也不敢赌。
谢竟南烟灰烧干,荧火一抖落在裤裆处,险些烫个洞眼,他急忙起身掸了掸,直到烟灰落尽,他才抬头看肖玉词,“就一辈子都不告诉他?单恋?”
长廊连接食堂,不到午饭时间鲜有人在,紫藤萝顺着石柱网上攀爬,开得密茂,严严实实挡了半个太阳。
肖玉词正坐落在光影处,一黑一白闪烁不定,他扯嘴一笑,尽是苦涩,“等回了临安,离开扬昌,就好了。”
他是这样想的,可是真能好?真能忘得一干二净?都是自我安慰,不得不骗自己的伎俩,有时候连心也需要个借口。
“你说你,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曹雁禾。”谢竟南无奈挠头,头皮扣得发痒,“他到底有啥好的?又闷又无趣,他要是真谈对象能哄着人不?”
肖玉词听他一说,郁闷转成笑,乐得心窝子暖,“他不是你崇拜对象吗?怎么这会说他坏话?”
“这是两码事,他在某些方面确实很好,但是我打包票,恋爱起来肯定无趣,你看他平时闷得不行,真谈恋爱了能说啥好听的。”
“他就面上闷,其实对谁都好。”可不是吗?要不是对肖玉词太好他能陷进去?一发不可收拾。
谢竟南摆摆手,“甭管他对谁好不好了,反正哥们站你这边,你要是去跟他表白,那我支持你,你要是不说,那这秘密就烂我嘴里,谁也撬不走。”
肖玉词忽然觉得感谢一词太片面,动动嘴皮子就从嘴巴里说出,他哑在喉咙,却无力表达,千言万语反倒到了此刻都变得无力,太轻了!不止感谢二字,除了乔德林,在知道自己性向后的第二人,他没有厌恶,没有嫌弃,是认可,是接受,突然发现得到理解是个愉快轻松的事情。
谢竟南知他心里所想,肉麻煽情的话实在不适合大老爷们,伸手打住,“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感谢就不用了,请我吃顿饭就行。”
肖玉词一乐,噗呲笑出声,“你想吃啥?我请。”
“你看着办我不挑。”
胃里紧缩拧着疼,曹雁禾吃完午饭便觉得恶心想吐,不到半刻胃部灼热疼痛,忍了一会没忍住,扳手一扔,投给张晓伟,“后面你来,我胃不舒服,休息会。”
张晓伟伸手一接,“好勒哥。”
起初以为只是胃胀疼,等到张晓伟再看时脸色煞白,急得他扳手一扔,活也没做完,扶着人去了诊所。
医生说是胃溃疡,打了止痛,开了药,他又将人送回家,搁厨房自己淘米煮粥,加水,放米,大火烧沸再转小火慢慢熬,刚关火,肖玉词就从大门口进来。
他先是看见张晓伟一惊,然后再看见他手里端的砂锅,这是常萍买来炖老母鸡用的,她说母鸡肉老,嚼不动,得用砂锅烧火去小火慢熬,熬出浓汁,香气扑鼻,只是鸡还没炖,先给张晓伟煮了粥。
“张晓伟?今天没上班?”他打屋子看一圈,也没见着曹雁禾。
锅耳烫手,包了手帕还是搁热烫,他飞快端着,放在茶几上摸了摸耳垂,呼了一声,“下午关门了,曹哥胃溃疡,我带他去了趟诊所,刚回来,煮了点白粥,他胃疼,吃这个好吃药。”
“胃溃疡?”肖玉词也没来得及换鞋,二话不说就往楼上跑,“我去看看。”
“哥,刚睡着,你轻点。”张晓伟压着声音朝楼梯上的肖玉词喊。
肖玉词轻手轻脚,门先开个缝,朝里瞟了眼,没醒,才敢推门而入,往床上一看,果真睡得舒服。他没打扰,替他掩了掩被子,又多看了会,才蹑手蹑脚轻轻离开。
“医生怎么说?严重不?”
张晓伟摇头,“没说,就说胃溃疡,打了止疼,开点药就让我们先回了。”
“没说什么注意事项?”
“哦。”张晓伟一拍脑门,想起来了,“忌酒忌辛辣,还有少熬夜。”
“那药呢?没说怎么吃?”
张晓伟拿出药盒,说,“这个吃一颗,早晚各一次。”又拿出一盒,“还有这个,饭前吃,也是一颗。”
他边说肖玉词边记,饭前饭后的就是一大堆,平时不注意饮食规律,这会儿全反弹。
梦里一会是寒秋一会又是酷热,从天灵盖到脚心都冒着密密的汗渍,曹雁禾从梦里醒来,猛地发现周身被被子压得严严实实,冷气不侵。
算是找着原因了。
肖玉词推门一看,正巧见他坐在床头,“还难受不?”
“…还行,死不了。”曹雁禾应他。
肖玉词一愣,瞪着眼说他“什么死不死的,别挂嘴边,就一胃溃疡,想死还死不成。”
张晓伟煮的粥,冷了结团,他怕曹雁禾醒了肚子饿,学人做样的加水加热,虽没半点厨房本事,但是耳濡目染,学了个七八分样子,加水,开火,来回在锅里搅避免粘锅。
好在样子不难看,依旧白米浓粥,往曹雁禾床头一放,叮嘱他,“先吃饭前的药,过十分钟再喝粥。”
“怎么严谨啊?肖老师。”曹雁禾看他,眉眼止不住的咪笑。
肖玉词没理他,一字一句说,“遵医嘱。”
嘴上说他,手里拿着药盒给他一颗一颗掰药片,递他手上,“先吃这个,吃完粥过半小时又再吃这个。”他把另一堆药粒放床头柜,都给他区分开来。
曹雁禾就水咽下,不苦也不涩,没味,放下水杯抬头看了眼肖玉词,竟觉得这份关心让他心头一暖,不厌也不烦,甚至有点欢喜。
胃病时常有,不易犯,偶然一次也是阵阵抽疼,忍一忍也能过去,小病小痛于他而言是常有的事,也就咬咬牙闷闷头忍一忍就好了,他不爱诉累诉累,总觉得矫情万分,连常萍也不曾透露半分辛苦,怕她担心难过。
可是今日到了肖玉词这儿,他心里想的竟是软下一点性子,在他面前轻松一点。
“我胃有点难受,你陪我说说话。”
“难受?哪儿难受?我带你医院。”说着起身就要去扶他。
“不是。”曹雁禾拉着他的手腕,“不是疼,是恶心,有点反胃。”
“那可能是刚吃药的原因,再等十分钟吃完饭看情况。”
曹雁禾点点头,“好。”
“看着我做什么?”肖玉词抬头就对上他的目光,像审视像观察,“我说错什么了?”
“没。”曹雁禾一笑,“就看看你。”
心思就像蔓延的枯枝黄藤,冬去春来,只等风一吹,而又满园再生。
曹雁禾亦如此。
看什么?他也不知道。
喜树蝉鸣不在,入秋的天就像打仗,刚热几天就冷,冷了又热,夏衣秋衣反复跳横,一冷一热夹着身体上温差,曹雁禾一身T恤终于扛不住打了个喷嚏。
“躺下,别胃还没好人又感冒了。”
肖玉词觉得自己像老妈子,又担心他又心疼他,全都泯在心里,不敢言语,怕他觉得别扭,怕他怀疑他的真心变了味。
“没事,感冒不了。”他大手一挥,毫不在意。
偏就肖玉词心疼他,替他掩好被子,“别什么都不在意,细微的事越积越厚,便成了大事,你看你,就是平时不注意自个身体,小毛病越积越多等到了时候就全部爆发,痛不欲生。”
曹雁禾笑了一下,“怎么说话越来越老成,跟七老八十似的。”
“这真是关心你,别笑。”肖玉词瞅他一眼,手指搁着被褥掐他小腿肉。
曹雁禾收了笑,应他,“好好好,我不笑,我不笑。”
“那我说的,你都记住了?”
“记住了。”
肖玉词头一抬,故意考他,“那我刚刚说了什么?”
曹雁禾乐了,明知他是故意,却还是老实回答,“注意小细节,注意身体。”
其实说这么多,概括一句就是心疼他罢了。
曹雁禾病得突然也好得迅速,第二天一早又和肖玉词一起出的门,到了岔路才分道扬镳,也不知他是真好还是在硬扛,反正肖玉词跟他走了一大半,没发觉什么问题。
也许他真就天赋异禀,药到病除呢?
普通的小县城没什么期中考,组织起来浪费心神,肖玉词在网上找了几套题打印出来发给学生,特地多借了两节课,按照中考的时间给他们计时去做,他坐讲台上眼神四周瞟,一览无余,偶有四处走动,唬得心神不宁的学生正襟危坐,开始装模作样的做题。
白雾散去乍泄满屋晨光,晃得眼睛微闭,他伸手一挡,从指缝中溜出,尤为耀眼。晨雾一散,此时湿气最重,由风带进窗户一股潮湿新叶的味,蔚蓝天空,底下都是一层化开了的薄纱蚕翼。
似水似风,微凉而轻薄,他坐得愣直,视线往窗外瞟,突然想起曹雁禾的手心也是如此,时常冰冷,他的每一回莽撞与不经意,都是靠近他的借口。
时常梦里在想,牵手,亲吻,拥抱,与他在一起,做什么都开心,梦里触摸到的手也是这般,冰凉,温柔,先是亲吻他的额头,鼻子,嘴巴,再到脖子,他像飘荡在河流上的小船,随波摇摆晃荡,晕晕乎乎,像做梦可又不希望是梦。他有了感觉,每一次梦见他的夜晚,都是做着令人发指的龌蹉梦,再醒来感受到裤裆里的硬挺闷热,内裤滑腻湿润,他顾不得其他,觉得羞愧觉得难齿,换下底裤又跑进卫生间懊恼的洗了起来。他真的疯了!
一个抑制在内心许久的欲望终于快爆发了。
试卷一张一张往上传,肖玉词逐一收起数了一数,数量没少,做的好不好另说,起码态度是在的。
来了三个月,班上同学认得七七八八,能叫出名的也不多,但是一看脸就知道是自己班的,他随手翻了翻试卷,空的不多,说明都认认真真做了,偶有一两个调皮捣蛋的,ABCD随便懵,后面大题空一半,写了个方程或者公式就撂一边,搭着手靠桌就睡,特别是李绪征这样的,就是个例子,肖玉词全程盯他几眼,无动于衷趴着就睡。
临走时肖玉词把他叫到自个办公室,他先一愣,随即点头,跟在肖玉词身后,下楼往办公室走。
“坐下。”肖玉词给他拉了个椅子,安置在一旁。
李绪征没搞明白,难道不是因为他试卷写得太差?他心里一虚,还是拉拢着椅子在自己屁股底下坐着。
“诺。”肖玉词将一半试卷挪置他面前,“你帮我改选择题。”又将答案写在一张纸上给他,“这是答案。”
“我改试卷?”李绪征反手指着自己,一脸不可置信。“你不是有课代表吗?我一个成绩垫底的人你找我改啥试卷。”
“照着答案改。”肖玉词手指敲了敲桌上的答案,“怎么?连ABCD也看不懂了?”
李绪征挠了挠头发,“那倒没有。”
“那就好好改,别改错了。”
其实肖玉词叫他来,改试卷是辅说正事才是主,他借着办公室人渐渐稀少,才慢慢开口,“你妈给我打了个电话。”他一顿,先看了看李绪征的反应,见他不排斥又继续说:“说你最近跟她闹别扭,家也没回是吗?”
李绪征面不露色的慌了一下,从胸腔里发出一声闷闷的“嗯。”像不愿也不想提的事儿。
肖玉词改着试卷,没抬头看他,“怎么回事?要给我说说吗?”
“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闹得最凶也没见她告老师,这会倒好,全给你说了。”李绪征不以为然,耸耸肩,“就成绩的事情咯,她觉得我样样不如我爸的亲儿子,那能怎么办?我这个私生子能和人家正牌亲儿子比?”
肖玉词见他撇嘴,面上不说,内心里该是如何翻滚难受的,他的家庭情况说起来有点复杂,肖玉词不好做评价,但是成绩好与否不是说非要在对比中找自豪,他抿了抿唇,说:“成绩好坏先不论,你先问问自己,有把自己摆正位置吗?就非得觉得我是某某某的影子,我非得与他做对比吗?绪征,你心里是这样想自己的吗?你真的觉得自己很没用比不上他吗?”
李绪征手中的笔一顿,他抬头看着肖玉词,这话他不止一次两次在心里反问自己,李绪征,你真的愿意一直活在别人的阴影下吗?可是沉重的包袱就像海潮一样窒息,一遍又一遍的冲击着他,无措,彷徨,他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没用?那就自甘堕落吧!管他什么李泊序李百序的,都去他妈的。
肖玉词手掌搭在他的肩,拍了拍,“李绪征,我从来不觉得你会比别人差,你是个很好的孩子。”
虽然是口头白话的鼓励,可是李绪征此时心里竟觉得滚烫澎湃,等过后反应过来,他觉得肖玉词是不是在对他洗脑?网上说的pua,算是被他玩的明明白白的,可是事后他觉得肖玉词说得对,但是也不全对。
是没必要活在别人的影子底下,可是又不能不把自己与他做对比,从他们生下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是要被比较的。
李绪征看着他的眼睛,“好不好的,不好定义,我就觉得自己现在挺好的。”
肖玉词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好不好的,从来不需要别人去定义,人们总将一层完美的壳子套在身上,只有完全融入壳子的才叫好,其他归于不好的,叛逆的。
但是活得好不好却只有自己知道。
那是大类,可是到了李绪征这儿,肖玉词态度坚决,他觉得李绪征能成,觉得他不是混迹的人,他想劝他归好,费尽心机,可是三言两语又说不清。
“你现在好,可是你妈能好吗?”他推了推挂鼻梁上的眼镜,“她这一辈子没嫁人,望天望地望了半辈子,不就是希望自己儿子能成器?你总觉得她要把你和你哥哥做对比,为什么做对比?我觉得你心里比我清楚。”
肖玉词话尽于此,也不指望他能都想明白,李绪征低头不表言,哼哼点了点头,又照着答案改试卷。
曹雁禾胃没疼,却觉身上滚烫,身子软趴一团,提起千斤顶都觉得手抖,张晓伟发现异常,隔着车顶之距问他,“曹哥,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胃又疼了。”
曹雁禾摆摆手,“不是,胃不疼,身体软,可能感冒了。”
肖玉词还真是一语成谶,早不烧晚不烧,就非得等到隔天烧,回去又得被他说。
“感冒了?”张晓伟绕车头走过,三两步来到曹雁禾身边,手掌朝他额头探了探,“嚯,是真烫,手心贴着都烫,你快别搞了,开点药回去休息。”
“真烧了?”
张晓伟点头,“是真烧。”
曹雁禾这会儿鼻子不通,说话鼻音有点重,带点沉闷,“那行,后面交给你,不懂的给我打电话,可别死倔自己闷着干。”
“行,我铁定不乱搞。”他边应他边双手将他往外推,“你快去吧,打一针吃点药,明天依旧活泼乱跳。”
曹雁禾走出店门,曝在阳光底下,倏然又想起什么转身对张晓伟说,“别又大嘴巴。”
“得勒哥,保证不说。”
第47章
杨成,刺头混儿,成天顶头红毛,嘴上叼支烟,拽得吊炸天的样子,肖玉词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从上回李绪征打人那会就看出来,这人不靠谱,就一酒肉朋友,遇事儿就怂,不太能处朋友。
肖玉词下课晚,等一出校门就见他靠树底下抽烟,抬头瞧见肖玉词咧嘴笑得开心,单手揣兜一摇一摆向他走来。
“李绪征班主任?”眼睛上下网肖玉词上下打量,眉毛一挑,“才下课啊老师?”
他凑得极近,肩膀布料磨娑肖玉词的肩,烟味入肺一开口顺着吐呐的气息过鼻,呛眼反胃,肖玉词脚跟稍后一步轻退,看他,问:“来找李绪征?”
杨成烟嘴扔脚下一踩,摸了摸头顶的红发,“对,找李绪征的,您看见他没?”
肖玉词与他无话,虽然不喜他性格,但是举手投足之间也算对人客气,摇头笑了笑,“没看见,这会儿可能在宿舍。”
“那没可能,我刚给他发了消息,他说等会来,等半天了也没见人,别是诓我的吧?”
杨成和李绪征,交情不深,游戏搭子亦或是假意朋友,反正目的不纯,李绪征需要逮人陪,杨成需要找个给他上网花钱的朋友,一来二去,联系甚多,也就成了朋友。
他没钱上网逮着上课时间给李绪征发了消息,李绪征没回,到校门口又发了一条,李绪征这才看见消息回他一句“好”。他就搁门口树底下等了许久,烟抽了几根,人来人往就是不见李绪征,于是再一等,等来了肖玉词。
肖玉词与他们不同,实打实的城里公子哥,长得温润如玉,说话也不糙,谈吐举止间带着文墨,哪怕大声吼起人来也是不带一个脏,可是打从第一次见,杨成心里就憋着一股劲儿,一股云雾虚瞭迷迷糊糊摸不清的劲,他觉得肖玉词和他是同一类人,都是同性恋,不爱搞女人,就爱和男人谈情说爱,他看不清又不敢说,于是壮着胆子靠他近点,试试他的反应。
肖玉词唔着鼻尖,往后再退,“这是抽了多少?味还挺冲。”
他说的直白,这味儿实在是闷,抵着心里闷。
杨成抬起胳膊左右闻了闻,“抽了半包,是挺冲。”
“这才多大?都成瘾君子了?”肖玉词问他。
“初一那会儿开始学的,是挺长时间了。”杨成嘿嘿笑着,像是说件光荣事。
初中那会以非主流打头式,耳洞,染发,抽烟,样样精通,不会不合群,特别是杨成这伙人,成群结队,堵学校厕所坑里抽,你一口我一口,烟雾缭绕,冉过眉梢,可是这东西不沾还成,一沾成瘾,夜里口干舌燥抓心挠肺也想吞一口烟味,解心头难痒。
“你找李绪征做什么?”
“不做什么啊,找他玩。”杨成双手插兜耸耸肩,没当肖玉词面说实话,上回就是他把李绪征从网吧逮出来,明眼人再傻也不能当人面揭底啊,心一横说了慌。
“玩什么?上网?”
“那能啊,上什么网,上回就吃教训了,可不敢再去。”
“真的?”
杨成笃定点头,“真的。”
“行吧,你搁这等他吧,他应该快来了。”
肖玉词绕他身前走,刚走两步又被杨成伸手拦下,越发贴近得寸进尺。
杨成上眼微合,上下游看,眸光定于一点汇入肖玉词眼睛,“肖老师,认识全当交个朋友,我请你去吃饭。”
肖玉词不知道他的想法,只觉看他的眼神很不舒服,朋友在精不在多,交不交的没必要,他摆摆手,当面拒绝,“吃饭就不用了,我还有事。”
他拒绝得了当,杨成知他不愿,强拉强拽不可行,于是摊开手掌耸一耸,放他走,“好吧,那你忙,下回约。”下回?没有下回。
曹雁禾捂被睡了一觉,汗蒸全身,黏腻又闷热,起床洗了个澡,下楼就看见肖玉词盘腿坐沙发上手中笔杆勾勾画画,专注在纸张上,丝毫没发觉他的存在。
他怕突然出现吓着他,于是轻咳一声,弄出声响,肖玉词一听果然抬了头,看见是他,先是震惊然后疑惑,“你在家?没去店里?”
曹雁禾一步一步下楼,“下午没去,在家睡了个觉。”
“胃又疼了?”
曹雁禾摇摇头,“没,好得很。”
肖玉词眼神犀利,眸里流光转动,直击他的眼睛,“真没事?看你脸红红的,是不是感冒了?”
曹雁禾一征,还被他猜了透,当下眼神不知放何处,左右闪躲。
肖玉词就蒙他,看他眼神就知道猜对了个七八分,倏然暗怒却又不知为何而怒,怒他不知珍惜自己身体还是怒自己关心越距,或许两者都有,只是立场尴尬。
“低烧,吃了药睡一觉已经退了。”
肖玉词不信他,放下手中的卷子走到他身前,手背往曹雁禾额头上摸了摸,再摸一摸自己的,是退了,不烧,才安下心。
“我感觉自己像个乌鸦嘴,好事不灵坏事灵。”
曹雁禾被他逗乐,往他额头轻轻弹一脑蹦,“我生不生病,你也管控不了,瞎往自个身上揽什么活,真当自己霉星转世,说要谁病谁就病?”
肖玉词摸了摸额头,不疼,反而有些痒,“我要真霉星转世,这会你就不站在这儿了。”
曹雁禾笑了笑,往他靠近些,“那我在哪儿啊?”
“在哪儿?”肖玉词抬头看他一眼,“这会儿骨灰得撒大海了吧!”
“这么狠?”
“不狠你不长记性。”
曹雁禾自个随意惯了,只要不是癌,不死人,在他眼里都归与小病,吃点药睡一觉明天依旧生龙活虎,对待常萍吃饭喝水都卡得严,到自己身上就是小病小痛不足为奇,他自个无所谓不心疼,可是肖玉词望在眼里都替他担心。
见曹雁禾摸了摸鼻子没应,他又问,“温度计量了没?多少度?”
“还没。”曹雁禾如实回答。
肖玉词往电视柜方向走去蹲下翻找药箱,拿出水银温度计甩一甩,递给他,“量五分钟,给我看看还烧不烧。”
曹雁禾老实接过夹在腋下,这一分钟突然觉得自个好像被照顾了。
“晚上你别做饭了,一会我下速冻饺子,将就一下。”肖玉词又往沙发上坐,拾起茶几上的模拟卷,随笔画了几圈,想到什么抬头又说:“不过那料可能还得你去调,我调出来的可能不行。”
他对自己的厨艺可是一点信心都没有。
曹雁禾胳膊底下夹着温度计,没敢大幅动乱动,往沙发边上一坐,没忍住笑了笑,“你就请病人吃速冻饺子?还得自己调蘸料。”
肖玉词没抬头,继续改卷子,“就因为你生病了所以才吃速冻饺子嘛。”
合着没生病就得曹雁禾自己做。
曹雁禾被气笑了,“这么抠?不得请我去街上吃大餐。”
肖玉词手中的笔一顿,抬眸看他一眼,“没发工资,没钱了。”
是真没钱,镇上老师工资低,四千扣五险,拿到手就三千多一点,他花钱习惯了,买的东西都贵,随随便便买几样,就掏空钱包,离了家没了肖克给他打钱,他就是一穷逼,还花得凶,一到月底全身上下就一空兜。
“也没看你买啥啊?怎么工资到手几天就没了?”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没了。”
花钱容易找钱难。
曹雁禾瞅着五分钟一过,抽出温度计也没瞧一眼,直接递到肖玉词眼跟前,肖玉词转了一圈顺着数字刻度找到水银坐落点,三十七度五,还行,低烧。
“晚上吃点药再睡,还有些低烧。”
他甩一甩水银往下掉,顺其自然再递给曹雁禾。
曹雁禾伸手接住,“没多大问题,吃不吃都成,睡一觉就好。”
他是这样认为,觉得自己没那么矫情,小病小痛没放心底,这会儿劝人放宽心,结果一到夜里全身发冷发热,交替折磨,肖玉词正双脚盘沙发刷手机,瞥见他脸色不对,二话不说伸手一摸,火燎掌心,又滚又烫。
“你又发烧了。”
“没….”不说还好,嘴唇上下嚅动,才觉喉咙干涩发痒,吐字晦涩,他轻咳一声,压着嗓子说,“...没有吧?”
肖玉词又气又笑,“没有?你看看都烫成什么样了?”抓住他的手心往头顶摸,是烫,火烧似的烫。
肖玉词又拿温度计给他量,三十八度九,嚯,这么没把他烧成傻子。
嘴上这样说,结果人忙前忙后又是找药又是倒水,兢兢业业服侍,把人劝到床上躺好才安心离开。
曹雁禾躺床上裹得严严实实,一动不敢动,笑他,“你这也太夸张了,我是发烧又不是快死了。”
肖玉词斜眼瞪他,“闭麦,你现在没有发言权,我说啥你就照着做。”
曹雁禾笑了笑,“行,听你的。”
“吃完药睡一觉,晚上别踢被子,热了也别踢,忍着。”
曹雁禾点点头,直至看他退出房间,盯着屋顶发了好一会呆才昏昏入睡。梦里宝塔宫殿,四周黄绸金带,似风渺动,曹雁禾眼周虚浮若雾纱,身体似浮萍似摇船,眼底化不开青雾,茫茫黄白之际,前方似有人叫他乳名,“定定。”
听不真切,声音极软,似在耳边围绕又好像隔着峰峦叠嶂,若有若无,他四处寻找,却又薄雾迷眼,看不清。
“定定。”又来一声。
这回听得清楚,拨开一层黄绸纱带,又一层,再拨开,才看见前面站着一个人影,他往前走,越走越急,又越走越远,人影从眼前消散,化做一团黑雾飘向空中,还未做出反应身后又一阵声响,“雁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