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折风说着,安无雪收于识海之中的生死咒阳印被阴印勾动,微微颤动。
他在告诉他用此咒杀了他。
安无雪不住地摇头。
他绝不可能答应。
谢折风嗓音透过狂风,依然沉稳:“我杀了雪妖,妖魔骨归于完整的那一刻,我不知会发生什么,也许心魔会彻底占据我的神识,也许我不会是现在的我,但我一定会比现在还要强。我们可以赌,赌那一刻,我能立刻找出姜轻真身,杀了他。然后……”
然后,安无雪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杀了谢折风。
这样,雪妖会死,姜轻会死,妖魔不会出世,大雪会停。
世间再无仙,却也再无魔。
祸乱终了。
安无雪不用入魔。
他还是落月峰那个死而复生、洗净污名、霁月清风的仙门首座。
谢折风以剑骨压抑着妖魔骨,经脉骨血都在疼。
但他心更疼。
他不惧生死,甚至在千年前已经是个行尸走肉。
只是……他好不容易能和师兄在一起,却没能一起看几天的日升月落。
他也不能再护着师兄了。
可他死后,祸事终了,一切尘埃落定,两界无人会是安无雪的对手,师兄应当……也不需要他护着。
这是谢折风能做到的最好的结局。
可安无雪还在摇头。
谢折风不想看师兄这样。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魔障,凑上前,轻轻吻去安无雪脸颊泪痕。
“我将生死交托于师兄,不就是为了防范此刻吗?赶来琅风的时候,我就有此预感,看到我的母亲后,我确定了——这一切都是注定的。”
“师兄,我刚刚想尝试封印我的母亲,可她疯了,她察觉到我有封印之势便想自爆,我拖不住她。我只能步步后退,退到如今,无法再退。”
不远处便是琅风城了。再退,四方生灵怎么办?
“容姬迟早会死,妖魔骨迟早会归于完整,若我不曾成仙,我们还能强行毁掉我的根骨,可我成仙了,妖魔骨也成了不伦不类的仙骨,寻常方法毁不掉它。
“不论有没有姜轻,不论是不是在今日,这都是我命定的魔障。”
他抬眸,看向苍穹风雪中,正在同出寒剑斗法的容姬。
“也许我注定会有今日。”
“母亲她说的没错。”
“我本来就该是一个……天生的妖魔。”
安无雪静静地听他说完。
他紧咬牙关,每每想让谢折风别说了,却又不想在这种时刻对谢折风摆脸色。
裴千逐渐不支,退回安无雪身前。
姜轻持剑走近。
“我倒是没想到,你们居然还有这一步后手。但那又如何?”
他听见了方才谢折风所说,嗤笑一声:“小仙尊,你们现在没有时间寻我真身了。你是想趁着妖魔骨合一,你实力大增的那一刻锁定我的魂魄杀了我?没用的,你们一直在猜测我为什么费尽心思让傀儡泛滥两界——不如我来告诉你们答案。”
他在安无雪和谢折风身前一丈处停步,双手垂下,握剑之姿随意,好似全然不怕谢折风突然出手。
“因为我是胎灵族。我族坚不可摧,又无坚不摧,我身可承外物,万物也可承我魂。散播两界的那一种傀儡印,皆可为我所用。”
“你,你你——”裴千指着他,“你的意思是现在两界所有的无主傀儡都可以是你的化身?你唬我们呢!”
安无雪沉沉道:“他没说错。不然,他没有这个底气独身一人站在我们面前。”
姜轻这么多年为了不暴露自己,从不培养自己的势力,却能够拥有不沾浊气的化身,完美隐于阴谋之后,哪里都有他的痕迹,靠的或许就是胎灵族的天性。
“是啊,”姜轻认真点头,“我的神魂可以随时隐入遍布两界的任意傀儡身上,小仙尊有把握在转瞬之间寻到我的魂灵所在并且灭杀我吗?没有把握的话,很抱歉,你连赌一赌搏一搏的机会都没有呢。”
他眯着眼睛,从容不迫道。
“不如咱们还是按照我说的那几条路来走,仙尊成魔,或是首座修浊,让我看看浊仙秘法重现世间,天下大乱——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无雪看也没看姜轻一眼。
如此剑拔弩张之际,他反倒眉眼微弯,对师弟笑了一下。
“师弟要我杀了你,是想留我独自一人和姜轻相争吗?”
谢折风意识混沌,只顾着摇头。
“世间万物都有一线生机,从来没有逃不开的注定。因果不是无法更改,而是大道三千寻我之路。”
“师兄……”
谢折风眸光越来越暗,眉心雪莲剑纹只剩乌黑之色。
出寒同容姬相斗,结界已经碎了一次又一次,妖魔之力不断靠近琅风城。
姜轻笑声骤停,挑眉道:“怎么,你还有别的想法?说来听听。”
“师尊当年下无情咒,封妖魔骨,将仙尊位传于师弟,他什么都知道,未必算不到今日。我不信妖魔骨无解。”
姜轻听到安无雪提到南鹤,面颊一抽,双眸满是阴沉之色。
“……他或许真的知道,但他陨灭千年了。”
安无雪只对谢折风说:“师弟当年剑斩天下妖魔的时候,我已经死了,我们没能并肩至最后。如今,你愿意和我并肩面对,听我所言,让我来选我们的因果吗?”
谢折风意识涣涣,却还是第一时间无言点头。
“好,师弟在我回来之前,一定拦住容姬。”
安无雪轻笑一声,顷刻间敛下双眸之中的苦意。
姜轻皱眉:“回来之前?什么意思?”
“师尊确实已经陨灭了千年。”
“但这里是琅风城。”
“现在的我确实寻不到师尊,但千年前的师尊在琅风城。”
姜轻神色突变,猛地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赶忙看向曲忌之。
与此同时,安无雪话音刚落,曲忌之结下最后一道法印!
原来曲忌之方才趁着安无雪和姜轻对峙、裴千吸引姜轻的注意力,一直悄无声息地在一旁布下精妙阵纹!!!
此刻,阵成。
四方阵纹悄然相连,银光流转,穿透风雪,直接从归絮海延绵至琅风城。
他们都对这个阵的阵纹波动格外熟悉。
姜轻咬牙道:“观叶阵!!”
此阵可将入阵者送入过往!
曲忌之和裴千修为都只在渡劫后期,在半步登仙和仙者境面前根本不够看,姜轻从始至终都没有把他们两人看在眼里。
他只把安无雪当对手,没曾想到曲忌之早就得安无雪暗示,佯装伤重无法出手,实则一直在布阵!
他现在发现已经太迟了。
银光流转,转瞬间,落在琅风归絮的观叶大阵网下,将安无雪送入过往!
姜轻犹豫片刻。
但也只犹豫了片刻。
他神色一定,干脆追进阵中。
浮冰之上,只余下谢折风还有曲忌之和裴千。
曲忌之持剑撑地,双眸紧闭,全力维持观叶阵运转。
谢折风唤回出寒,眨眼间神魂离体,割裂神魂以抑心魔。
他浑身一颤,双眸闪过一丝痛色。
但他一声不吭。
几息之间,他的神识恢复清明。
谢折风再度手握出寒,踏着仙力卷起的灵风,杀入风雪中!
观叶阵内,安无雪知晓姜轻追来。
但这一次的布阵之人是曲忌之。
他手持布阵者赋予的引信,可以随意穿行于阵中,远比姜轻要快。
他一入阵,心念闪动,回想当年,直奔千余年前琅风城破那一日而去!
那时,雪妖围困琅风,妖魔游走于深巷,似是在寻着什么。
直至南鹤赶来,斩杀雪妖族族长,落月弟子将雪妖打回茫茫海域。
南鹤带着年少的他,前往城主府。
安无雪落入这一段时光时,正好瞧见那时的他越过南鹤,上前捂住了谢折风的双眼。
南鹤站在门前看着年少的他们。
他在南鹤身后停步。
哪怕是在过往幻境中,昔年的天下第一剑也傲然无双。
男子一袭蓝衣,身如鹤竹,面如皓月。
千年前的曲闻道看着千年前的安无雪和谢折风,现在的安无雪看着千年前的曲闻道。
安无雪刚刚站定。
男子转过身来看向他。
“师尊。”他喊道。
仙者灵力同妖魔之力相争,整个海面波涛汹涌,大雪同浮冰相吻。
曲忌之手持法印,周身灵力比这翻天的海浪还要汹涌。
——布阵匆忙,阵法笼罩范围极大,他根本没有灵脉或是大量灵石可以供给如此大阵。
眼下全靠他自己的灵力撑着。
他双眸紧闭,眉头紧皱。
安无雪寻到南鹤之时,曲忌之骤然闷哼一声。
裴千正在护持结界,以防谢折风与容姬之间的争斗干扰到曲忌之。
可他刚扔出符文,回过头去,却瞧见曲忌之嘴角挂着血,连双耳都流下血来。
这分明是消耗过大正在燃烧自身精血的架势!!
裴千一愣,赶忙掠步回到曲忌之身边,喊道:“怎么回事?”
曲忌之手中法印流转不停,他稍稍睁眼,沉声道:“首座应当是见到南鹤剑尊了。”
“那不是——”那不是好事吗?
裴千嗓音一滞。
观叶阵是因果大阵,并不是幻阵。
其中幻境无数,千叶万花,不可能是布阵者编织的,而是布阵者根据此时此地此景,往回追寻因果线,重现每一刻的因果。
如此大阵,从前曲忌之布在曲家的时候还好。曲家本就灵气充足,覆盖范围很小,因果简单。
可此阵覆盖方位每多百丈,其因果便复杂万倍。
姜轻和曲问心合作,布下笼罩北冥第一城的幻境,历时不知多久,消耗了曲家几千年来的底蕴,还有姜轻这些年挖空灵脉得来的磅礴灵力。
眼下,曲忌之却只有自己一人。
而这一次的观叶阵范围,笼罩整个琅风城和大半归絮海,其中还直接涉及当年的天下第一剑南鹤剑尊。
安无雪和南鹤每交谈一息,其中因果便更复杂几分,灵力消耗极大。
曲忌之再这样下去,必然要献祭自身寿数,甚至……伤及性命。
裴千不过怔愣了片刻,曲忌之连眼角都开始渗血。
“我去琅风城喊人!”他转身便要走。
曲忌之却喊住他:“没用,来不及挪灵脉了,寻常修士不懂阵法门道,无法助我。”
“那我助你。”
“你助我,顶多就是用我们二人一起根骨尽碎,换我一命——这样的一人和两人,区别大吗?”
裴千不假思索:“总比没有好!”
“你若敢倾注你的灵力进来,”曲忌之嗓音已经愈发虚弱,语气却不容拒绝,“我即刻撤了阵纹。”
“撤了阵纹观叶阵就破了!首座要是没来得及问清南鹤剑尊有关妖魔骨的一切怎么办!?”
“我会助首座立观叶阵,是因为只有破了姜轻此局,追溯因果,才有可能重开仙途。我从来不是什么心怀苍生之人,你不是很清楚吗?”
裴千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你想让我登仙破无情道,但那时候你命都没了!!我登不登仙你看得到吗?我就算对你动心又有什么用?你人都没了!!!你这么聪明的人,这笔账算不来吗?你有病吗?”
曲忌之点了点头。
裴千:“你——”
但他确实不敢动手相助了。
曲忌之言出必行,这人当真干得出来随时撒手的疯事。
几句话的功夫,曲忌之面色愈发苍白。
他手中控制着大阵的法印流转得越来越快,四方灵力激荡不已,连裴千立在他们周围的结界都被里外夹击的灵力冲碎。
曲忌之又是闷哼一声,双手不住地颤动起来。
裴千急道:“曲忌之!”
对方不理他。
裴千却已经能感受到曲忌之身周灵力波动在逐渐减弱。
他甚至看到对方发间陡然出现了几缕白发。
再这样下去……
“他不会松手的。”
戚循嗓音自后方飘来。
裴千立刻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红衣男子以灵力铺于海面,穿过暴戾的风雪和疯狂的灵气,掠步而来。
裴千双眸一亮:“戚宗主可有什么办法?”
戚循抬眸,望了一眼正在阻拦雪妖的谢折风。
他最终目光落在银光流转的阵纹之上。
他肃然问道:“阿雪入阵了?”
“姜轻也入阵了!”
“……原来是他。”
戚循喃喃道。
裴千已经急得不行,戚循却一改庄肃之色,从容地笑了一下。
“戚宗主,这种时候别笑了吧!!!”
戚循折扇一开,行至曲忌之身边。
他说:“裴城主,我笑的是曲氏机关算尽,最后自己应了自己的卦。北冥曲家精通卜算之道,合全族之力为他做的卜算,不可能出错。那一卦,你怎么忘了呢?”
裴千微怔。
他自然不可能忘。
他之一生,都因为那一句而天翻地覆。
——“曲家子,命定一劫,无情有情”。
曲氏收养他替曲忌之应劫,最终不仅没用,反倒让他成了曲忌之的劫。
戚循说:“他如今便是为了你,才不松手的,他更不会让你相助。因果有定数,命中劫难该来的躲不掉,曲氏费尽心思也是徒劳,此劫还在。”
“眼下……此劫便应验了。”
曲忌之又吐了几大口鲜血。
他白了戚循一眼,满不在意地擦掉嘴角鲜血,袖袍染血,飘荡在风雪中。
法印颤动了一下,他却继续加注灵力。
他乌发已经白了一半。
心头精血燃烧,再这样下去,便是折损寿数,最终连根骨都会碎裂。
但他毫无惧怕之色。
“戚宗主倒是看得明白,”他瞥过眼来,“但是你说得对,命中劫难无可躲避。我知道我在应劫,我也清楚我不会选择别的路。”
裴千实在气极:“你让我帮你会怎么样吗?我并不在意修为根骨,根骨尽碎成为一个朝生暮死的凡人也好,没什么大不了的。”
曲忌之手中维持阵纹的法印猛地一晃,骤然被戚循摄入手中。
他本就愈发虚弱,突然被戚循以全盛之力劫去法印,根本毫无阻拦之力。
“戚宗主什么意思?阵纹不稳,首座在里面不仅得不到答案,还有可能遇到危险——”
他话语一停。
只见戚循瞬间将自身灵力注入法印,周围阵纹比先前曲忌之维持之时还要稳固!
四方灵力大盛,戚循眨眼间面色苍白。
他居然一点都没有犹豫,自毁根骨,以毕生修为注入观叶阵,用一人之力,撑住了这泱泱大阵!!
寻常仙修就算耗尽修为,也只是修为尽跌,对阵法的用处也不大。
可他是渡劫巅峰的千年修为,又自毁根骨,短时间内如同灵脉泄堤,观叶阵瞬间得到大量灵力支持,完全恢复平稳!
裴千扶着曲忌之,怔怔道:“你……你这是……”
戚循满不在意地轻笑一声。
“曲小仙师,你运气好,这一劫,我替你挡了。”
“……我与你无情无份无冤无仇。”
“自然与你无关。阿雪入阵了,此阵不能在他达成目的之前破碎,你二人都是渡劫后期,即便合力也未必能撑得住浩浩大阵。千年前我对他拔剑,欠他至今,我该替他铺路还他这份亏欠……”
他嗓音一滞,同方才曲忌之一般,七窍溢出鲜血!
裴千和曲忌之甚至已经能够探到,戚循的修为正在朝渡劫期以下跌落……
这人却笑着说:“希望他能找到想找的答案吧。但是两位,看在我帮你们挡了这一次无情劫的份上,答应我一件事。”
“不用告诉阿雪我来过。”
“他并不想再见到我。”
话音落下。
戚循闭上双眸,手中灵力疯狂涌出,汇入观叶阵中!
风雪落在他的肩发,却已经瞧不见雪絮。
——他转瞬白头。
观叶阵内。
安无雪同南鹤视线相撞。
观叶阵的幻境骤然从远处的归絮海开始坍塌。
——阵中人意识到此间虚假,幻境开始崩塌。
安无雪寻的是千余年前力压仙门的南鹤仙尊,是剑法阵道皆为大家的曲闻道。
只一眼,对方便已经看出虚妄。
曲忌之布阵之时早已想到这一点,因此不惜将观叶阵范围笼罩大半归絮海,为安无雪争取时间。
幻境自四方崩塌,但布阵之人似乎刻意用大量灵力维持幻境,崩塌的速度并不快。
从归絮海破碎至城主府,安无雪还有一刻的时间。
他手持春华,一步一步走到南鹤面前。
四方修士还有年少的他都不曾发现他的到来,唯有南鹤神情平淡地望着他,好似这过往时光只凝固在他们二人的身上。
他听到熟悉而又久违的嗓音传来:“多久了?”
他嗓音滞涩:“快……一千三百年了。”
他们之间,相隔着仙祸数百年的纷乱,跨越千年的盛世。
近乎一千三百年。
南鹤眼眸轻转。
他从始至终没有任何讶然之色,古井无波的黑眸倒映着安无雪的身影,却也只有安无雪的身影。
春华轻颤。
安无雪听到春华的剑鸣声,手中春华却十分安静。
他瞧见了师尊手中的春华。
那时他还没到大成期,春华还是南鹤剑尊的配剑。
两把过往与当下的春华相映。
师尊的面容千年无改,他分明记得很清楚,可他亲眼看着对方,却又觉得十分模糊。
眼前之人不仅是力压两界的南鹤剑尊,也是折剑破道的曲闻道。
熟悉,陌生。
“……你还没有成仙。”
安无雪苦笑一声。
这便是他和谢折风的师尊。
无情无偏私,严厉,肃穆,在意的从来只有苍生、修行。
仙祸末期他和谢折风必须扛起两界重担的时候,他曾经如同凡人思念逝去的长辈一般,很怀念南鹤。
和妖魔斗法后,休憩的梦中,他还会梦到师尊教他和师弟修行的过往。
那时他有很多话想和这个他唯一的长辈说。
如今……如今却是无话可说了。
“师尊,我自一千三百年后而来。仙祸终了于几百年之后,在那之前,我与众仙修在四海临城立剑阵,替代天柱,师弟——谢折风……”
南鹤稍稍回眸,看向少年身影:“我确实想收他为弟子。”
“师弟继任仙尊位,登仙清肃天下妖魔。”
“我死了。”
“是,你死了。”
幻境中的归絮海已经完全坍塌。
琅风城边沿开始破碎。
世人大多畏死,拥有越多之人,越害怕死亡与湮灭。
可南鹤立于两界之巅,却对自己的陨落并不惊讶。
他只平淡地说:“琅风天柱已毁,四方天柱皆断。天道有缺,不修魔者,非勘破生死道至极致,无法登仙。这孩子天生妖魔骨,却根骨有剑意,为魔,祸乱天下,为仙,俯瞰苍生。他修魔能一路坦途,修仙,便是十步九劫。如此艰难,若成——天道也拦不住他。”
“可妖魔骨是他天性,他没死在天雷下,妖魔骨便不会被天雷所除。这会是他躲不开的业障。他剔除妖魔骨了吗?”
“还是说……这就是你逆流千年来寻我的原因。”
南鹤果然知道!
他不仅知道,除了对姜轻藏起的另一半妖魔骨一无所知,南鹤连后事都猜得完全不差!!!
师尊为谢折风选无情道、下无情咒,果然是为了压制妖魔骨,让谢折风走一条截然不同的仙途。
这一盘棋,姜轻在下,南鹤也在下。
四方崩塌之势越来越快,安无雪赶忙问:“师尊,师弟身上的妖魔骨只有一半,还有一半仍在雪妖族长老容姬的身上。姜轻为了从因果线中寻回浊仙秘法,将容姬封印千年,至师弟登仙之后方才被唤醒。姜轻以妖魔骨逼我寻出浊仙秘法登仙,妖魔骨和剑骨如今是师弟之身,是他的全部,无法在师弟未死之前毁去,若妖魔骨合二为一,后果不堪设想,弟子想问剔骨之法。”
南鹤听到“姜轻”二字时,向来古井无波的眼神居然稍稍闪动了一下。
他怔愣片刻,手中,千年前的春华剑轻颤。
这把灵剑是姜轻送他的第一把剑。
也是他几千年仙途,常伴身侧的名剑。
——他想起姜轻,神识不自觉勾连上了春华。
安无雪方才一直都在努力稳着心神。
他知晓时间越紧急,他越不能慌乱。
可春华嗡鸣的这一刻,他急忙催道:“师尊?”
姜轻已经追入观叶阵中,对方能感应春华,若是已经寻来,此刻怕是知晓他在哪了!
姜轻擅长因果阵道,若是寻到此处,多半有办法中断此间幻境!
没时间了。
南鹤被他一声呼唤扯回神思。
“没有办法。”他的师尊说。
“……什么?”
“根骨被废能活命,却从无不伤性命剔骨的说法。这孩子既已登仙,依你所说,双根骨已经是他的全部,在因果既成的一千三百年后,妖魔骨之局已成,他无可选择,无路可走。”
安无雪心底一沉。
怎么会……
怎么会?
连南鹤都没有办法了吗?
难道他真的要依姜轻所想,不论如何,都要重现仙魔二立的仙祸吗!?
“师尊——”
“无雪。”
南鹤打断了他。
幻境崩塌已至眼前,漠然清冷的嗓音一如当年:“我还是浮生道之时,无法登仙,问遍北冥仙长,才知我道心不顺,选错道途,半步登仙之境已经是我修浮生道能走到的极致,若想登仙,唯有改道。”
“我做了几次尝试,都无法斩断我与他的因果。”
这里的“他”指的是谁,南鹤没有说清,安无雪却能听清。
曲闻道曾经创造无情咒,压制心中情念,以此来尝试能否直接转修无情。
可无情咒只能压情意,不能断因果纠缠,剑在而因果在,因此曲闻道最后才选了折剑破道。
南鹤眸光淡然。
“……在破道之前,我曾故意引走他,独自一人尝试引动过浮生道天劫。”
……什么!?
师尊居然在浮生道之时便想过强行登仙!?
不……这时候师尊和他说这个干什么?
“师尊,阵外危急……”
南鹤却只是摇了摇头。
安无雪对此格外熟悉。
他小时候学剑,待不住的时候,南鹤不会骂他,只会这般轻轻摇头。
仙长威严甚重,无声地摇头,便让他收了所有心思,专心听下去。
一如现在。
他一愣,下意识没了追问之心,安静地听南鹤接着说:“浮生道窥见天地七情,此道仙修引动登仙雷劫的那一刻,便可感知四方天柱,插手天道。引动登仙雷劫的那一刹那,我自命不凡,觉得天道任我更改干预。我想从中看到能否将浮生道这条路走到底,我曲氏擅卜算,我便以卜算之法,于天柱之中,算我未来因果。”
浮生道仙修哪怕还没登仙,只要引动登仙雷劫,便可拥有连通天柱之能了吗?
“未来因果……师尊看到了什么?”
幻境崩塌至城主府。
南鹤身后,过往中,少年的安无雪和谢折风已经被虚无吞没。
“我看到未来两界妖魔横行,我已无情大成而登仙,率领落月高手,征战四方,斩妖除魔。”
安无雪瞪大双眼。
这说的不就是当年仙祸吗?
幻境崩塌至南鹤身后。
他娓娓道来般,嗓音无悲无喜:“我觉得那是不可对抗的因果天命,我注定无法浮生大成,对抗天劫只是徒劳。于是我即刻破道,收回登仙之意。”
“登仙雷劫退去,我从此走上无情。”
安无雪双唇微动,万千言语于心间,却不知该如何言说。
他的面前是他曾经最尊敬的师长,也是辜负妖修狠心绝情的曲闻道。
横跨千年未来现在过往,他的师长同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坚信因果既定无可更改,所以我放弃了。”
“我‘今日’才知,我之放弃,才是因果既定。”
安无雪双瞳微颤。
话音落下。
正值此刻。
安无雪身后传来一阵灵力波动。
幻境崩塌的边缘,有人持剑而入。
琅风城最后的长风吹来,吹动南鹤剑尊的衣摆。
碎发拍打着他的额间,他看着安无雪的方向,却没有在看安无雪。
他在望着安无雪的身后。
那双从来没有人间七情的双眸之中,突然盛满繁芜。
长风忽停。
幻境崩塌。
千余年前的曲闻道化入湮灭之中,四方归于黑暗。
过往如方才那阵摸不到寻不回的风,再也触不到踪迹。
安无雪没回头。
姜轻在他身后,闲话家常般同他说:“他真是永远都是那样。我记忆里是那样,落月峰的仙尊是那样,幻境之中千年前的他也是那样。你说,我若是早来一步,是能听到他一句对不起,还是得春华剑锋带着杀意刺来呢?”
安无雪回过身去。
他瞧见姜轻嘴角挂着笑,双眸之中却只有悲凉。
“哦,对了,”姜轻恍惚了一下,“差点忘了我为何要在这里,我好像来迟一步,没听到他和你说了什么——曲闻道有应对之法吗?”
他这般问着,好似他们还没有撕破脸一般。
安无雪却也没有出手,在观叶阵剩下的一片虚无之中,摇头道:“没有。”
姜轻讥笑一声:“那首座打算怎么办呢?”
安无雪不言。
幻境破了,生死门现。
可他进观叶阵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如今只需一会布阵之人感应到阵中情况,撤回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