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都不会放过你by一节藕
一节藕  发于:2024年07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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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橘白暗自舒了口气,他不觉得自己是个多善良的人,但他也不想因为自己而给别人招去麻烦。
还是被鬼缠上这样的麻烦。
哭吧,反正也就哭这一次,总比被鬼吓哭要好。
徐栾回头看了一会儿女生离开的背影,直到对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茂密的柚子林里。
他回过头,昏暗如深夜浪潮的目光直接击打在了少年脸上。
“你在担心她什么?”
江橘白否定得很快,“我没有。”
"她在向你表白,她很可爱。"
“只是送一瓶汽水而已,同学之间相亲相爱,你别想太多了,”江橘白自己都觉得自己说得语无伦次,“我不知道她可不可爱,我没看清。”
“她刚刚戴了鸭舌帽?”徐栾莫名说。
“是太阳帽。”江橘白蹙眉道。
徐栾立刻笑了,“没看清?”
“……”
江橘白被对方压得喘不过来气,“我跟人说话总得看着人说吧,我又不会谈恋爱,而且你放心,就算谈了我也不会影响学习。”
徐栾露出兴味盎然的表情。
少年后悔这一通发泄了,恐惧从心底滋生,他脸色在人造的阳光下泛成惨白。
“我什么时候说过,在不影响学习的情况下,你可以谈恋爱了?”徐栾玩味地问道。

不影响学习也不能谈?
江橘白在感情这回事上面再迟钝,他也正处于情窦初开的年纪,他脑子里有这个概念,他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有另一半。
江橘白想说“你也管太宽了”,但没这个胆气。
他怕徐栾掐死他。
头顶日光白亮得使人眩晕,江橘白却头一回产生了自己身处的位置暗无天日实则暗无天日的错觉。
“不谈就不谈吧,以后都不谈,我孤独终老,行了吧。”江橘白踢了一脚桌子,站起来,从科普栏离开。
生气了。
江明明正在哼哧哼哧地给两个大箩筐里丢柚子,他满头大汗伸长手臂举着剪刀在繁茂的枝叶里翻找大个柚子的样子,像是在基地工作多年的工人,挑选剪下的动作都尤为熟练。
江橘白走过去,拾起另一把剪刀,跟江明明一块儿摘起柚子来。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江明明语气委屈。
“没有,过去喝了水。”江橘白语气冷淡。
江明明听出来了,他把脖子探长了,“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变得心情不好的样子?小芳骂你偷懒了”
“没有。”
“那你怎么黑着脸?”
“没有。”
“明明就有啊。”
“没有。”
“那你……”
少年手里的剪刀忽然掉转方向,指向了江明明的脸,江橘白面无表情,“你很吵,不要再说话了。”
江明明眨眨眼睛,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直到江橘白拿着剪刀离开,走到了另一棵柚子树底下,他才放开呼吸。
差点忘了,对方以前怎么着也是个脾气很坏的坏学生,一朝学好,可底子还是在。
被剪刀指着嘴巴的那一刻,江明明真的感觉就在下一秒,江橘白就要用剪刀把他的嘴捣烂。
到了午饭时间,两个班的学生在基地食堂用午饭,用午饭后休息半个小时,他们便要赶路去江家村的六爷庙。
基地的食堂比徐家镇高中食堂还要宽敞富丽,学校毕竟还是得按照规章制度办事,连教学楼都走朴素节俭风,可外边就不是了。
一个普普通通的食堂,弄得像电视剧里布满高科技的研究所。
江柿端着餐盘四处张望,“原来带我们来徐家岩不是摘柚子,是见世面啊。”
“徐家镇到底多有钱啊……”
他们中午吃的甚至是日本料理。
“什么料理?这不饭团吗?”
“我不吃生鱼……”
“烧烤?哦,烧鸟,鸟在哪儿?”
江橘白站在长桌前,手里拿着一个小碟子。
他在阿姨的示范下挑了一勺芥末,倒了酱油,用寿司沾着喂进了嘴里,被呛得当场就流下了眼泪。
他红着眼睛重新换了个碟子,这回连酱油也不要了,想吃什么直接往嘴里塞。
有的很难吃,有的很好吃。
他喜欢水果寿司,吃不惯生鱼。
后边大部分时间,少年都站在烤炉前,师傅烤一串他吃一串,把师傅吃得满头大汗。
“江橘白。”
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身后,叫得江橘白一愣,他没回头,接过师傅递来的鸡软骨。
徐文星站到了他的身侧。
两人上回因为江橘白的一句“你暗恋徐栾”而冷战……其实也算不上冷战,江橘白现在本来就不想和徐文星扯上关系。
对方不理他了,反而正中他下怀。
可真论起来,徐文星也没做什么使人感到恶心的事情。
“你怎么也来了?”江橘白莫名。
“压力太大了,放松放松。”徐文星笑着回答,仿佛那天跟江橘白的矛盾从未发生过一样。
江橘白觉得徐文星这个人,跟徐栾真的有些相似,都是这么云淡风轻,脸皮也都像是专门练过的。
“年级第一也有压力?”江橘白把串儿喂进嘴里,这比本地烧烤的肉块要小,但是味道要好不少,佐料味不重,又脆又香。
少年吃东西的样子格外好看,没有沾得嘴巴一圈都是,只是唇上覆了一层油亮亮的光,让他的脾气看起来都好了不少。
徐文星打量着他,也喝着汽水,点了下头,“昂,就是第一才压力大啊,怕下一次就不是第一了。”
江橘白:“那有什么,不拿第一又不会死。”
徐文星挑眉,“那你前几天还打算考满分?”
“打算是一回事,但我没说我非做到不可。”江橘白以自己的感受为重,他想考满分,是因为觉得徐栾能做到自己也能做到。
但如果做不到,他也不会折磨自己。
“你想得还挺开的。”徐文星眼神中有一丝羡慕,明晃晃的,只是江橘白低头苦吃,没发现。
江橘白难得笑了笑,“还行吧。”
他要是想不开,在与鬼做契,被徐栾缠上的那个时刻,他就该直接吊死在房梁上了。
不管怎么说,少年都还是想好好往下活的。
江六爷是江家村从伊始就开始每年进行祭拜的本土神。
每至逢年过节,江家村人就会每家每户都出一笔钱,凑成一笔祭祀用的经费,接着购买贡品,在节日当日,办一场隆重的祭神仪式。
江橘白小时候被吴青青带着参加过两回,很无聊,长大了再去,开始没多久就会和李小毛陈港悄悄从六爷庙的小门溜走。
庙每隔五年翻修一次,经费同样是全村人一起出,所以即使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打,庙宇依旧在江家村后山威严地屹立着。
爬上六爷庙有一段百步梯,说是百步梯,但从最底下看,就跟那云梯似的。
江橘白把外套脱了盖在头上遮阳,汗水从下巴往下淌。
徐文星走在他的旁边。
江柿用网兜拎着两个从基地带走的大柚子,但是太重了,他一会儿直接拖在地上,一会儿扛在肩上。
“六爷要是真的心疼他的子孙后代,就不该把庙建在这么高的山上!”
“我终于知道江家村的人为什么都那么瘦了。”
“我要是每年都爬七八回,我也瘦。”
“听说六爷很帅,是真的吗?”
“好像是,庙里有画像,身高两米,长得像二郎神!”
下午的太阳堪称暴烈,山道两旁几乎全是橘子树,最近的一批橘子已经被下了果子,树叶泛黄卷曲,但空气里还残存着橘子皮的味道。
江橘白的眼皮上都是汗水。
他用手背一抹,抬头看向山顶的方向,一愣,百步梯的最高处,一道发虚的黑影站立在那里,它正朝下俯瞰着。
爬上山时,太阳西沉,庙宇在他们眼前矗立,前院停着一辆大货车,还有几辆轿车,在宏伟高大的庙宇衬托下,显得十分娇小。
陈芳国和陈白水从门槛里迈出来,一派轻松。
所有瘫在地上的学生,包括江橘白在内,都愣住了。
徐家镇的学生最懵,“能坐车上来啊?!我还以为只有一条路!”
“小芳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自己开车上山让我们用双手双脚爬上山!”
“不得不说,这座庙不像是江家村的建筑物,太华丽了,房顶是黄金吗?”
房顶是黄琉璃,在要落不落的夕阳下泛着金灿灿的光芒。
上半部分有多灿烂耀眼,已经失去日光照耀的下半部分,就有多沉默肃穆。
大门高耸,赫赫巍峨,但内部没有灯光,看起来像一张黑色的深渊大口。
“这叫锻炼,锻炼懂不懂?”陈芳国手里端着一盅茶,“这个好喝,橘子皮和龙井茶,你们也去喝喝看?败败火。”
“去逛逛吧,拜拜江六爷,让他保佑你们高考顺利,学业有成。但是得按着规矩来啊,不能瞎拜,不让碰的地方不许碰,”陈白水站在院子中间,那棵年逾百岁,粗壮弯折的橘子树下,“后院有求签的地方,这两天不要钱,你们也可以去求一支看看。”
“徐武星,你干什么呢?”嘱咐完的陈白水,看见徐武星忽的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朝庙门方向猛磕头,地板撞得砰砰作响,撞了一头灰。
徐武星听见陈白水的声音,咧开嘴,他牙齿有些发黑,每条牙缝上面都出现了一道黑线,“嘿嘿,拜六爷啊,让六爷保佑我。”
徐文星走过去,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什么年代了,你还真信?别丢人现眼!”
“他们不是说六爷庙很灵吗?为什么不能信?”徐武星甩开徐文星的手,“哥,要不你也拜拜,让江六爷保佑你能一直是年级第一。”
徐文星:“我什么时候不是?”男生下巴微微扬起来。
徐武星贴到他耳边,"徐栾在的时候,你明明一回第一都没当上,劝你也拜拜吧,免得学校里出现第二个徐栾。"
“哗啦啦”
安静的暮色中突然响起水声,江橘白把前院池子上方的水龙头忽然拧开了,他外套丢在旁边的阳台上,蹲在地上,用双手接着水往脸上泼。
从少年脸上淋下来的水帘,在最后一抹金色的暮光下,像一串串往下掉的金子。
陈白水吼他,“江橘白!剧烈运动后不能直接用凉水泼脸!你赶紧给我把水关了!”
“哦。”江橘白已经洗完了脸,他抬手把水龙头拧紧,起身穿上了外套。
陈白水:“……”
徐武星不喜欢徐文星待在一块儿,不自在,所以他趁徐文星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走找李观嬉去了。
徐文星也懒得管他了,找上江橘白。
“你怎么不是导游?”徐文星问江橘白,他看11班和末班两个班的都是江家村的在前边当领队,介绍六爷庙的神像和设施,分别代表了什么,以及在六爷庙中必须要遵守的忌讳。
“累,而且庙也不是特别大,墙上也有介绍,要什么导游?”江橘白说道。
庙宇正殿中的男性神像便是江六爷了,他年轻早亡,所以金身也是仿照他年轻时候的样子做的,但要更早一些,看面容也不过二十岁左右的模样。
前几年江家村人凑钱重新花大价钱给江六爷描了一遍金身,还做了纯金的发冠,绣了金线的红黑相间的长袍,连眼睛都是请专业的人所绘成。
江橘白记得,当时江祖先很想干这活,一是给钱给得多,二是这代表了实力。
因为不管是佛教神还是道教神,他们的眼睛都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并不是随便戳两颗眼珠子便成了。
而是要六根清净的修炼之人才能给予神像一双充满神力的眼睛,不然神像就跟街边五块钱一座的没什么区别。
但江祖先是个水货,没人用他。
“你信神吗?”徐文星站在巍峨庄严的神像前,他仰头看着江六爷的脸,轻声问道。
江橘白用手指擦掉神像鞋面上的一抹灰,“挺信的。”
“我不信。”徐文星的嘴角微微扬了起来,“我只信我自己,我的一切成就都是我自己达成的,神没帮我,也帮不了我。”
江橘白没说话,过了会儿,他才问对方,"年级第一?"
徐文星忍不住笑起来,“不止年级第一。”
“那还有什么?”学生除了学习,还能有什么?
不过江橘白也不是特别好奇徐文星的想法,他问一问,只是不让场面冷下来。
旁边几个女生给江六爷上完了香,江橘白走过去,拉开抽屉拿了一柱,用桌子上的红烛点燃,恭恭敬敬地给江六爷上了一炷香。
江橘白也不是特别信,要江六爷真的神力无边,那怎么徐栾都附身于他的神像了,也没见他出来把徐栾弄死,反而被徐栾所利用。
但要说不信,也不对。
因为前些年天大旱,橘子花谢了不结果。
眼见着一年收成都要泡汤,村子里集资在六爷庙求雨,没像电影里又是杀女人又是杀小孩,就宰了一头猪。
上午求的雨,雨晚上就下了。
那一年的收成到至今为止,都是收成最好的一年。
徐文星也学着江橘白的样子,给神像敬了一炷香。
等他抬起头来时,江橘白已经不在正殿了。
江橘白提前跑到了后院求签,其他人都没他快。
少年看了看四周,扑通一声跪在蒲团上,抓着竹筒使劲开始摇。
读签的是村子里的人,看见他就头疼,怕江橘白把竹筒都给摇裂了,用戒尺使劲敲着桌子,“轻点轻点!你这是大不敬!”
江橘白踌躇着,低头不知道该抽哪一支。
过了良久,他闭上眼睛,虔诚地,随便抽了一支。
他不敢看,递给了桌子后面读签的女人。
江棉一开始还在笑话他,笑话平时下河捞鱼上树掏鸟无法无天的小兔崽子抽个签还这么郑重其事。
平时不见他修习,也不见他来多多拜六爷,现下还突然诚恳起来了。
她摇头笑着接过江橘白手中的签。
只是下一秒,她在看清签文时,怔了怔。
她再次抬眼看向还跪在蒲团上的少年,不可置信,低头,过了半天,她嘴唇颤着,眼神复杂,“你怎么抽到了唯一一支凶签?”

江橘白跪着没起来,还有这种签?他以为签筒里都是上中下签,以为自己运气差点,抽个下下签。
“什么意思?”他问道。
江棉示意他把签筒递来,江橘白把签筒放回到了桌子上,江棉把签又放了回去,“你再抽一次。”
还能重复抽?
江橘白知道这确实不吉利。
他双手握紧了签筒,使劲摇了几下,签筒里直接飞出来了一支签落在面前的地上。
江棉快他一步,将签试了起来。
她脸色变得比刚刚更加难看。
又是凶签。
“再抽。”她语气严肃。
那支凶签再一次回到了签筒中,江橘白摇了两下签筒,捡了一支签出来,这次他自己看清了签上面的黑体字:大凶无限
江棉一把将他手里的签夺了过去,连着签筒一起,重重放在桌子上,她垂目端详着地上还跪着的少年,突然伸手揉捏着他的脸,江橘白感觉自己的五官都快要被她搓散了。
“你这面相怎么也不像是穷凶极恶之人啊。”江棉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村子里的传言是真的?”
江橘白躲开,站了起来,“别卖关子了,直说吧,这签什么意思?”
“这个凶签是什么时候的你知道吗?”江棉指着桌子上的签筒说,“这是咱们的江六爷亲手写下的,为的就是在关键时刻警醒后人,这支签已经近二十年没被人抽到过了,而你却一连抽到了三次!”
江橘白:“……那是挺凶的。”
“……”
“你让我怎么说你好,”江棉是村子里的人,她打量了江橘白一会儿,压低嗓音问,“你几个月前在徐美书家的地下室…村子里都传你沾上了脏东西,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感觉?”
江橘白一时间没立刻给出回答。
“你说啊。”女人催促。
看出江橘白似乎是有担忧和踌躇,江棉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看了看周围,“你跟我过来!”
江橘白被江棉拖去了一个黑漆漆的侧殿,殿内面积狭小,进门便直面一排排不足二十厘米高度的六爷神像,每一尊神像前都染着一支花朵形状的红蜡烛,摇曳的烛光似乎给神像提供了活灵活现的神采,他们也似乎都在门被打开的那一刻,都看向了闯进来的少年。
身后的门刚被关上,江棉的手还扣在门栓上没来得及抽走,门忽然发出一声被大力撞击的巨响。
“砰”!
“砰”!
“砰”!
江棉大骇,她往后连退几步,撞到了江橘白身上,不可置信地回头,“你身上果然有不干净的东西。”
江橘白看着门外那忽远忽近的巨大黑影,他浑身凉透了,连江棉说话他都没听见。
他本以为六爷庙只是村子里的人为了寻找精神寄托,才弄这么一座庙出来,他相信有神灵的存在。
但因为有徐栾的存在,所以江橘白不相信的是神力无边。
然而江棉一带他走进这间侧殿,徐栾便怒了。
江橘白环顾着四周,徐栾居然进不来!
“发什么呆?快跟姐说,外面那是什么东西?你怎么招惹上的?”江棉拍了江橘白两巴掌,她明显是看不见外面如乌云罩在房顶的黑影,只能听见对方制造出来的声音。
江橘白惨白着一张脸,挑挑拣拣地说了全部事实的三分之一。
但也足够将江棉震住了。
“糊涂!”江棉呼吸深快,“江祖先这个老不死的,就他那三脚猫的功夫驱鬼?这不是害你吗?”
不过她又很快变脸,“但这也怪不了他,他也不知道那玩意儿附了神像的身,”江棉嘀咕着,忽的一声大喝,“放肆!那孽障居然敢冒犯六爷!”
江橘白:“有什么办法吗?”
“有。”江棉点头,只是眉眼间的愁色已经告知了少年,这个办法的可行性非常低。
“它自杀。”
“不知情的自杀也可,但一定要它自愿,自愿去死。”江棉双手在腹部绞紧,“它的来源是徐家的地下室?徐家怎么会有这么恐怖恶心的东西?我从来没听说过……”
“他已经死了,还能死?”江橘白不解。
“当然,人都能死,为什么鬼不能死?”江棉说道。
在巨大的连续不断的撞击声中,江棉越发镇定下来,她深吸一口气,“你先去那罐子里抽一张符出来,我给你包一把香灰,那样,它就近不了你的身了。”
“真的?”江橘白不惊不喜,情绪更多的是复杂。
少年如今对徐栾早就没有一开始的恐惧和厌恶了。
江棉按着江橘白的肩膀,迫使他跪在蒲团上,“快点,给六爷磕头,让他保佑你。”
江橘白每往地上磕一下,身后的门就被重重撞响一声,门框簌簌振动,像撞在江橘白的心口上。
他抬起头,发现江棉抱了个罐子到他眼前。
江橘白犹豫了一下,伸手从罐子里面拿了张符纸出来。
江棉一把就将他手中的符纸抽走,她走到旁边没有灯光的桌子,直接咬破手指,沾了一碟子紫红色的东西,在符纸上留下蛇形的笔画。
女人在正中间神像面前的香炉里掏了一把香灰包到了符纸里,包成三角状,最后半蹲下来将三角包系上了江橘白的脖子。
“就算它发现了也别怕,它拿你没办法。”
“再多的我也帮不了你了,我只能让它接近不了你,但让它消失,恕我无能为力。”
只是说完后,江棉又写了一张纸条,上面有地址和电话号码,“如果实在不行,你去找这个人,他说不定能帮到你。”
江橘白拉上外套的拉链,在烛火火光下,看清了纸条上的的字。
好像有点眼熟。
在哪里看见过。
他想起来了!
在回魂后,他被请到派出所问话,一名女警在送他到家之后,也给了他同样的地址和联系方式。
江棉站在江橘白的身后,看着少年拉开门,撞门的声响在门被打开的那一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
学生们的欢声笑语在围墙之外,不远处的檐角挂上一轮如钩弯月。
一道颀长的身影从侧门里走出来,他踏上台阶,一步,一步,脚步声轻盈,毫不费力。
看着影子如波浪一般在台阶上起伏,江棉的心提了起来。
“我找了你半天,你去哪儿了?”男生走到台阶上面,他看着江橘白说完话后,看了眼还在侧殿里的女人,“你好。”
是个学生啊。
江棉松了口气。
江橘白看着眼前的徐栾,他没干坏事,但是没来由地心虚,可能这对徐栾来说,不算好事?
“我进去拜了江六爷。”江橘白说道。
“你怎么,来了?”少年声音艰涩,除了自己,徐栾从不曾在其他人眼前出现。
徐栾朝江橘白伸手,“我刚刚说了啊,我找了你半天……”
他的语气顿住,像骤然消声的一道气流。
江橘白低下头,徐栾正准备牵他的手,只是不知怎的,对方又无端停了下来。
“它近不了你的身了。”江橘白记得江棉刚刚是这么说的。
“小白,你做了什么?”徐栾缓缓收回了手,他伪装出来的瞳孔慢慢地涣散了。
江橘白发现自己刚刚以为的不恐惧都只是自以为是的想象。
他还是害怕徐栾。
他现在更怕了。
“好、好奇怪,”江橘白装作懵懂不知,“我也这、这么觉得。”
徐栾只是笑吟吟地看着眼前惊慌的少年,但笑意未达眼底,甚至眼底开始浮上一层雾一般的红色,腥气朝少年迎面扑过去。
江橘白忽然就想吐。
徐栾朝他身后看过去。
江棉本来落下去的心,在这一刻,重新提了起来。
跟江橘白说着话的,不是人!
然而她还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站在江橘白面前的男生就陡然消失,眼前只剩下了一片空荡荡的空地,她看着江橘白的背影,发现自己的视野在慢慢朝上抬起,不受控制地持续上台,她听见自己脖颈发出“咯吱咯吱”被强制扭动的声音。
她的身体彻底被一道无形的绳索给吊了起来,她彻底看向了头顶上方的房梁,一道薄淡的黑影缠绕在房梁上。
将她吊离地面的也是这道黑影。
“你把他教坏了。”一道凉薄的声音传进江棉的耳朵里。
江橘白也能听见。
他恍然看见陈港被陈巴赫在地下室勒死那一幕。
少年面孔迅速褪成惨白色,他大步跑回到了侧殿里,仰头看着上方,上方空荡荡的,他什么都看不见,但他能肯定是徐栾。
“她没做什么,跟她无关,我就是抽了个签!”
“徐栾,你放了她!”
江棉胸腔里发出鼓风机一样呼哧呼哧的声音,她双目瞪圆,看着下方抱着自己的江橘白。
江橘白颈后一阵微风轻抚过去,“你知道该怎么做。”
江棉看着江橘白,她齿关里挤出“不”字。
江橘白低下头,把脖子上刚刚戴上去的三角包摘了下来,丢了出去。
女人在三角包落地的时候跟着一块重重砸在了地上,她鼻涕和眼泪呛了一脸,她紧急抬手从桌案上抓起一把滚烫的香灰朝江橘白撒过去。
江橘白偏头躲开,可耳边却响起一阵滋滋声。
徐栾站在江橘白的身侧,同样偏着头,他被香灰袭击的半张脸,出现了大大小小的一片被灼伤出现的黑洞,正往外袅袅冒着黑烟。
但又很快愈合。
“果真是鬼,是鬼……”江棉喃喃。
徐栾弯腰牵起江橘白的手朝外面走去,江棉大声叫他的名字。
“小兔崽子,老娘会想到办法救你的!”
夜色深浓,六爷庙前摆起了长桌案,不少妇女彻夜忙着准备补冬祭拜所需要的食物,几架大蒸笼往上腾腾冒着白雾,空气里被各种肉香与蔬果香充斥着,水果清甜,糯米与羊肉同样沁香扑鼻。
在准备祭拜的食物之前,忙活的人们得先把这群学生喂饱。
院落被燃起了一大堆熊熊燃烧的篝火,有人往里倒了一箩筐红薯进去,火星四溅。
“能吃完吧?”
“我觉得没问题。”
“我也觉得没问题。”
江橘白坐在地上,他手指折断一根树枝,他面前已经被掰断了一大堆树枝。
篝火的火舌不断窜向半空,江橘白面无表情的脸不时就被火光照亮一次。
他给江棉带去了麻烦,他并不敢保证徐栾会不会事后再去找江棉算账。
江棉低估了徐栾,他也低估了徐栾。
徐栾杀不了他,但是可以杀其他的人。
他太天真了。
以为真的能跟鬼祟和平共处。
但其实只要稍微反抗,使对方感到不快,麻烦就会找上门。
江橘白抓起一把树枝往面前的篝火堆里一丢,溅起的火星带着火舌直接朝他的脸袭来。
他没躲,只是闭上了眼睛,他明显感觉火苗携着被烹煮得灼热的空气而来。
只是火苗还未来得及碰上江橘白的面孔,就被一道黑影给挡了回去。
江橘白缓缓睁开眼睛。
徐栾坐到了他的旁边,跟所有的学生一起,只是除了江橘白,没人能看见他。
“我戴个护身符,也没坏处吧。”江橘白拾起一根棍子往火堆里扔,呐呐道。
他自己能不能撇清无所谓,他得把江棉撇干净。
“她让你戴的?”
江橘白嗤了声,"我想戴就戴,而且我也不知道戴了之后对你有影响。"
徐栾的脸在火光的照映下居然显得比平时更加要阴森,火光在他的脸上摇曳着,他幽暗的目光和殷红的唇色,像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一般带着浓浓的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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