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难养—— by杳杳一言
杳杳一言  发于:2024年07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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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儿,你……”陆扶京看着林羡玉的落寞神情,还有他一身的北境装束,犹疑不解地问:“你和怀陵王相处得很好?”
林羡玉抬头望向陆扶京,“他是个好人,他和传闻里的活阎罗完全不一样。不说这个了,扶京哥哥,我爹娘怎么样?”
“恭远侯和夫人都很想念你,自你走后,二老思念成疾,身体每况愈下,我请来太医院的太医为他们针灸,还开了方子让他们每日服用,二老的精气神才恢复了些。”
林羡玉的眼泪又要夺眶而出。
“直到和亲礼队的人回来,告诉他们,你已经安全地到达了北境,还在怀陵王府住了下来,侯爷夫人激动地当场就落了泪。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等到北境传来消息,二老才稍微放心,现在日子过得还算平静,闲来无事下几盘棋打发日子,只是……很想念你。”
林羡玉哽咽道:“我在这里,没有一刻不想念爹娘和姐姐。”
“玉儿,你在这里过得好吗?”
林羡玉刚要说话,就听见回廊尽头传来阿南的声音:“谵王殿下?”
陆扶京循声望去,欣喜道:“阿南。”
他看着阿南说:“阿南长高了。”
林羡玉带着陆扶京回到后院,陆扶京本以为这王府处处陈旧,谁知后院别有一番风景。有槐树有菜园还有两只小兔在地上乱蹦,眼前一片郁郁青青,风拂过,香气宜人。
林羡玉抽了抽鼻子,勉强露出笑容:“这是我现在住的地方,扶京哥哥,过来坐。”
他们坐在树下的石桌边,阿南给他们斟了茶。陆扶京说:“玉儿,我给你带了很多东西,你保准喜欢,都是你爱吃的。”
“路途这么远,能带过来吗?”
“我特意把京城的大厨带到了苍门关,在祁国境内做好,再带到北境来,这样缩短了路程,从苍门关到这里不过五天的时间。”
陆扶京让人把箱子抬过来,“有你最爱吃的蟹黄酥,看看这是什么?”
林羡玉眼前一亮:“杨梅酒!”
“是夫人亲自酿的,还要再等上一段时间才能喝,小馋猫要忍一忍。”
林羡玉两手抱着白瓷瓶,想到娘亲亲手为他酿制杨梅酒的场景,忍不住落下泪来。
“本来还想着带你最爱吃的荔枝来,只可惜荔枝一日色变,两日香变,三日味变,实在是没办法,只能带这些蜜饯来。”
林羡玉感动道:“扶京哥哥,谢谢你来看我,能吃到这些我已经很满足了。”
陆扶京顿了顿,说:“玉儿,我替我父皇还有嘉屏,向你道歉。”
林羡玉不想听到这两个名字,笑容渐敛,别过脸去。
“父皇近来身子抱恙,嘉屏被他送到离京十几里的空山寺带发修行,但我知道,这并不能抵消他们犯下的错,玉儿,你受苦了。”
“扶京哥哥,你不用替他们道歉,终有一天,我要让他们亲口向我道歉。”
陆扶京愣住,这话完全不像是林羡玉的语气,更不像是林羡玉能说出来的话。
林羡玉朝他笑了笑,又说:“扶京哥哥,再给我讲讲京城的事吧,我大姐姐和二姐姐怎么样了,她们的身子还好吗?”
“挺好的,你二姐姐再过两个月就该临盆了,她夫君告诉我,她在家中时常念叨你,说她的孩子如果能长得像小舅舅就好了。”
林羡玉的鼻头猛然一酸。
正巧一阵风吹过,槐花的花穗落在林羡玉的头发上,陆扶京伸手,为他摘去。
赫连洲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上,看到这一幕,眸色黯然,沉默不语。
一旁的萧总管瞧见了,连忙说:“老奴这去问问殿下,今天中午想吃什么。”
“不用,让他们叙旧吧,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自然比我们更深些。”
萧总管欲言又止。
一晃就到了正午,萧总管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到后院里,问:“殿下,是时候用午膳了,您是在前院吃,还是我送到后院来?”
林羡玉闷声问:“王、王爷还在吗?”
“在。”
“那就去前院吧。”
林羡玉对陆扶京说:“扶京哥哥,去前院吃饭吧,吃完了就回屋睡一觉,你千里迢迢赶过来,一到都城就进宫面圣,还没来得及休息吧。”
“我没事,玉儿不用担心。”
他起身随着林羡玉往前院走。
阿南见状也跟了上去,却在半路被不知从哪里走出来的兰殊抓住,兰殊朝他摇头:“阿南,你别去了,跟哥哥在屋子里吃。”
阿南疑惑:“为什么?”
“你要让谵王知道,怀陵王宠殿下宠到殿下的书童都大咧咧地上桌吃饭吗?谵王此次前来是何用意都不清楚,更不能让他知晓王爷和殿下的关系,以免他对王爷不利。”
林羡玉带着陆扶京走到前院时,赫连洲已经坐在桌边了,见到他们来,便站起身来。林羡玉直直地望向他,两个人的目光交汇了片刻,都看出彼此眼中复杂的情愫。
陆扶京先开口:“耽误王爷的时间了。”
“不耽误,殿下请坐。”
见陆扶京望着桌上的菜,赫连洲又说:“北境以游牧为生,和南方的鱼米之乡不同,我们这儿多吃羊肉、鹿肉,烧法也简单,殿下可能吃不惯。”
陆扶京笑着说:“简单的烧法最能保留肉的香味,不过只要王妃能吃得惯,我就能,我和王妃的口味差不多。”
赫连洲眸色一暗,嘴角勉强牵起。
林羡玉莫名觉得桌上有种剑拔弩张的气息,蹙眉望向两边:“阿南和兰殊呢?”
萧总管说:“兰先生身体不大舒服,怕打扰贵客用餐,就和阿南在自己屋子里吃了。”
“哦。”
林羡玉夹了一块水晶羊羔片给陆扶京:“扶京哥哥,你尝尝这个,是萧总管的拿手绝活,特别香。”
赫连洲的脸色愈发的差,提起筷子,却只悬在碗边,身子僵挺着一动不动。
陆扶京尝了一口,说:“很好吃。”
他望向赫连洲,眼里含了几分笑意。
一旁的萧总管看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总觉得王爷下一刻就要掀桌子了。
林羡玉对此却毫无察觉,他自顾自地咬着一块乳饼,嫌饼中间硬,就顺手丢进赫连洲的碗里,再去拿另一片。直到屋子里三个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他才反应过来,连忙夹回到自己的碗里,讪讪道:“我……我放错了。”
他以为赫连洲会生气,因为赫连洲应该不想让祁国来的人知道他们的亲密关系,可他偷偷瞥了一眼,竟看到赫连洲嘴角微微勾起,神色还颇为轻松地提起筷子,夹了一片羊羔片,送入口中。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 林羡玉咬着一块软绵绵的乳饼,却怎么都咽不下去。
两边的人正在无声对峙,眼神交汇中剑拔弩张, 气氛凝滞不动, 林羡玉再也忍不住,哐啷一声放下筷子, 闷声说:“我不想吃了。”
陆扶京连忙问:“怎么了?”
当着外人的面,林羡玉不想朝赫连洲发脾气, 只能闷声说:“没有胃口。”
“是不是刚刚糕点吃多了?”陆扶京熟练地嘘寒问暖, 俯身去看林羡玉的脸色。
林羡玉摇了摇头。
一旁的赫连洲盛了一碗热汤, 放在自己的面前, 正想着推到林羡玉手边,林羡玉倏然起身, 望向陆扶京:“扶京哥哥你还吃吗?”
陆扶京说:“我也吃完了。”
“那就回去休息吧,我带你去厢房。”
陆扶京有些为难,语气满是安抚的意味:“玉儿, 王爷还没吃完,再等一等。”
他这一声“玉儿”唤得是亲密又熟稔。
赫连洲反倒成了外人。
林羡玉看了一眼赫连洲, 赫连洲不动声色,依旧慢条斯理,和他平时狼飧虎咽的吃法完全不同。
林羡玉愈发恼怒, 他觉得赫连洲就是在跟他作对,赫连洲就是想让扶京哥哥知道:他这个假替公主的赝品在王府里一点地位都没有, 就像祁国在北境人心里的地位一样。
赫连洲这是在给祁国人下马威呢!
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赫连洲不是这样的人, 赫连洲最不屑于这样的攻心计。
林羡玉觉得心口闷得发疼,他和赫连洲之间的默契似乎正在慢慢消失, 他愈发读不懂赫连洲眼里的意思了。
可能因为他们太久没有说话和拥抱了。
又等了一会儿,赫连洲才放下筷子。
林羡玉立即带着陆扶京离开。
萧总管长长地叹了口气,轻声说:“王爷,你这又是何苦呢?”
“陆谵一来,他应该会更想家。”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当初太子看了祁国几位公主的画像,特意挑了最貌美也最受祁国皇帝疼爱的嘉屏公主,殿下又因为和嘉屏公主容貌相像,被送了过来。这只能说是天定的良缘,躲不过也避不开。”
“和我,算不得良缘。”
“怎么不算?在老奴心里,这世上没几个人能配得上王爷。您幼时受了那么多苦,这些年四处征战,就没过过几天安生的日子。好不容易遇到殿下,脾气秉性和咱们这儿的人完全不一样,您也喜欢,干嘛非要把他往外推呢?现在这样,您心里就好受吗?”
赫连洲沉声说:“把他留在这里,将来我率军攻打祁国的时候,他心里会好受吗?”
萧总管哑然,他忘了还有这份为难。
“现在伤心,也比将来恨我好。”
赫连洲转头问萧总管:“我回来的时候看到这条街上又多了几个可疑的人。”
“是,估计还是太子派来的。”
“我再从西帐营里抽调一批人过来,谵王在的这些日子,务必保证王府的安全。”
“明白,老奴会安排好。”
林羡玉带着陆扶京去了厢房,陆扶京光是随行的贴身小厮就有三个,一个和阿南一样住在厢房的外间,两个住在下人的罩房里。
陆扶京看着厢房的陈设,叹了口气,对林羡玉说:“玉儿,真是苦了你了。”
林羡玉眸中却有愠色,“扶京哥哥,你不要在府里说这个了,王府虽然旧了点,但是很干净,北境风沙大,萧总管和下人们每天都在很辛苦地清扫,廊柱上的红漆都是为了我才刷的,你这样说,他们会不高兴的。”
陆扶京愣了愣。
“而且这里一点都不破,是节俭,”林羡玉强调道:“是居安思危,戒奢以俭。”
陆扶京这才恍然意识到,林羡玉已经几次三番为赫连洲说话了,他们的关系似乎和他预期中的不太一样。
他试探着问:“玉儿,你和怀陵王相处得……还不错?”
林羡玉直截了当地说:“我仰慕他。”
陆扶京倏然怔住,“你说什么?”
“扶京哥哥,你知道皇上为什么要冒着巨大的风险让我男替女嫁吗?因为他压根没想让我活着过来,他串通好北境的山匪,想在半路杀了我,造成和亲公主死于北境的假象!”
陆扶京瞠目结舌,僵在原地,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的骇然,嗫嚅道:“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掌事太监姚忠德现在还关在北境的大牢里,这半年来,你在宫里见过他吗?”
陆扶京如梦初醒,这半年来的疑惑终于在此刻解开,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父皇要让林羡玉一个男子代替公主前往北境和亲。
背后竟有如此之阴谋。
“是赫连洲救了我,他把这件事压了下来,把我带回了都城。”
“为什么?他对你——”
“只因为他是好人,换作任何一个人像我一样毫不知情、被送来赴死,他都不会下狠手的。而皇上,我从小那么敬重的皇上,还有姨母,他们竟全然不在乎我的生死……”
“我很失望。”林羡玉颤声说:“扶京哥哥,我真的很失望,我没法不恨他们。”
“对不起,玉儿。”
林羡玉的每个字都刺在陆扶京的心上,他迟迟无法从这场借刀杀人的阴谋中缓过神来,几乎丢了魂,林羡玉说完便准备离开,陆扶京喊住他:“玉儿,你说你仰慕怀陵王,那他呢?他对你似乎也有意。”
林羡玉很疑惑:赫连洲今天这样冷漠,扶京哥哥是怎么看出来的?
“没有,他巴不得我回祁国。”
林羡玉说:“扶京哥哥,你好好休息吧,下午我再带你去周围逛一逛,北境虽然没有热闹的坊市,但草原和马场别有一番趣味。”
林羡玉从厢房里走出来,向左是回后院,他停顿片刻,悄声向右,去了前院。
萧总管已经将桌子收拾干净,赫连洲在桌案后翻看公文。自他回来后,桌案上的公文和名帖便堆积如山,还有地方官员送过来的谒见信,里面洋洋洒洒俱是称颂之词,赫连洲只将官员的名字记下,其余内容视若无睹。
他不喜欢溜须拍马的官员。
林羡玉在门口看着他,直到微风吹动裙摆,赫连洲才注意到他。
林羡玉双眸微红,泫然欲泣。
这是林羡玉真正委屈时才会露出的表情。
赫连洲以为自己这次终于能言行如一,说了不再靠近便将爱意封存,可只是看到林羡玉的眸子,他便下意识站起身来,丢下手中文书,急匆匆地朝林羡玉的方向走去。
林羡玉还在和他赌气,故意扭过脸去,说:“下午我要带扶京哥哥出去逛一逛。”
赫连洲刚要抬起的手也只能收回背后,“去吧,我派人跟着你们,不要走远,不要去山上。”
林羡玉根本不想听这些,忍着泪,嘴角都止不住地颤动,“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我、我很忙。”
“这几天不理我,也是因为很忙吗?”
赫连洲沉声说:“是你不理我。”
林羡玉的眼泪到此刻终于失守,他往前走一步,额头抵在赫连洲的肩头,抽噎着说:“你为什么不来哄我?我一直在等你来哄我。我又不是不讲理的人,哄一哄就好的。”
如果林羡玉真是个骄纵任性的公主倒也罢了,可他的确很讲理,很乖,也很善解人意,正因如此,赫连洲才没办法下狠心。
他太想把林羡玉拥进怀里了,手已经碰到林羡玉的肩膀,最后还是忍痛放下。
他只沉声说:“玉儿,不要和七皇子透露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要把北境的事告诉他。”
林羡玉一拳锤在赫连洲的胸口,恼怒道:“在你眼里我就这样不懂事吗?”
赫连洲生生承受下这一拳,身形未动,望向别处,说:“那毕竟是你的扶京哥哥,自幼一同长大的情分,你不会对他设防。”
“所以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不懂局势、不懂权斗,愚蠢到连国家大事都会随随便便脱口而出的绣花枕头。”
“玉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林羡玉赤红着眼,“还说不要透露我们的关系……我们算什么关系?你说啊!你不说我怎么告诉扶京哥哥?”
见赫连洲还是那副欲言又止的冷淡模样,林羡玉气得踮起脚,揪住赫连洲的衣襟,一口咬住他的颈侧,死死咬着不放。
赫连洲疼地倒吸凉气,却不舍得推开。
林羡玉这次用了力气,在赫连洲的脖颈上留了一个明晃晃的牙印。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军功赫赫的怀陵王不仅与祁国公主琴瑟和鸣,还惧内!”
林羡玉甩手就走,片刻都不停留。
赫连洲无可奈何地看着他离开。
何尝不想哄他,何尝不想抱他?只是情之一字太容易沉迷,他怕他这次冲动失守,林羡玉就再没有回家的机会。
他虽然不知道陆谵此次前来有何目的,但他已经想好,让林羡玉随礼队回祁国。
让陆谵护送林羡玉回祁国,是他现阶段能想出来的最安全的计策。
快刀斩乱麻,赫连洲别无他法。
下午日头渐低时,林羡玉带着陆扶京出门,他特意路过主堂屋的门口,赫连洲坐在书案后,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没说什么。
可他一走,赫连洲就叫来了萧总管。
“马车安排好了吗?”
“回王爷,早就安排好了,还安排了六名精兵守在殿下周围,不会有什么闪失的。”
赫连洲若无其事地问:“他们要去哪里?”
“听殿下说,要去您的马场。”
赫连洲脸色一变,但仍故作镇定,低头继续看公文,“知道了。”
萧总管试探着问:“是否需要老奴立即传信给马场的人,就说马场最近选育良种,所有的马只能看不能骑?”
“不用。”
“万一殿下和七皇子同乘一骑……”
赫连洲倏然把文书扔到桌上,平静面色下已经是波涛汹涌。
萧总管心想:到底还是忍不住么?
赫连洲几乎是坐立难安,短短两个时辰仿佛沧海桑田,他尝试做很多事,处理很多军务,最后也只能坐在椅子里,默默等待。
林羡玉此刻正在做什么?
带着那个弱不经风的皇子游山玩水,还去骑马,他允许外人进他的马场了吗?
陆谵一定频频提起家乡事,惹得林羡玉泪眼涟涟,两个人还要回忆学堂往事。
他们有那么多年的回忆,而他和林羡玉只有短暂的三个多月。以后若是分开,隔着千山万水,也许没过几年,林羡玉就会记不清他的模样了,再过几年,就会彻底忘了他。
赫连洲的脸色愈发黯然,天色也暗了,萧总管过来为他掌灯,他说:“不用。”
话音刚落,门房跑过来说:“王爷,王爷,王妃从马上摔下来受伤了!”
赫连洲霍然起身,直冲到门口,就看到陆谵正扶着一瘸一拐的林羡玉走进来。
他已经顾不上陆谵了,只在乎林羡玉的伤势,刚走过去就听见林羡玉说:“王爷真是日理万机,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处理军务?”
他停在原地。
林羡玉这是在提醒他,不能亲近。
他自己说出去的话狠狠甩了他一耳光。
“这是怎么了?”他强忍下担忧,用平常的语气询问。
陆扶京说:“远处忽有声响,使得照夜马受了惊,玉儿一时控制不住便摔了下来,烦请王爷赶快去请郎中,为玉儿查看伤势。”
他信了林羡玉的话,以为只是林羡玉对赫连洲是单相思,而赫连洲对祁国人恨之入骨,此刻还特意用了最恭敬的语气,生怕赫连洲不在乎林羡玉的伤势。
赫连洲回头对萧总管说:“现在就去请郎中。”
萧总管连忙道:“是,老奴现在就去。”
随后一行人匆匆忙忙把林羡玉扶回了后院,郎中也赶了过来,确认王妃的伤势并无大碍,只是扭伤严重,需好好静养。
兰殊在庖房里煎药,阿南跑前跑后地为林羡玉换冷帕子,陆扶京始终在林羡玉房中嘘寒问暖,连萧总管都挤不进去。
林羡玉等了很久都没看到赫连洲的身影,趁陆扶京离开时,他问萧总管:“赫连洲呢?”
萧总管微顿,为难道:“王爷出去了。”
林羡玉失落地垂眸,纤长浓密的眼睫落下一片阴影。
赫连洲此刻正快马加鞭奔向城外二十几里的地方,找到远近闻名的束纥神医,为林羡玉讨来五帖药膏。
几年前乌力罕在大战中受伤,也是这位束纥神医治好的,赫连洲第一时间便想到他。
这位神医恃才傲物,行事古怪,从不事权贵,太医院聘他做首席太医,他都断然拒绝,只在山野之间做逍遥神仙。然而他对赫连洲颇为礼遇,见赫连洲披星戴月地奔来,呼吸不稳,额角落下汗珠,神色担忧地说王妃脚腕扭伤,便忙不迭起身为他制作草药膏贴。
“多谢神医。”赫连洲留下几锭银子。
讨了药膏,他又连夜赶回去。
回到王府时,夜已深,后院里一片安静,赫连洲走到房门口,正好迎上阿南出门换水,阿南惊讶道:“王爷!您回来了!”
赫连洲问:“世子睡了吗?”
“睡着了,”阿南有些不高兴,“殿下一直在等您,等不到才哭着睡着。”
“我——”
赫连洲也不知如何解释,轻声说:“我进去看看他。”
他轻着步子走到床边,看到林羡玉睡得安稳,但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他用手背蹭了蹭林羡玉的脸,歉疚道:“对不起,玉儿,让你难过了。”
让你等了这么久,受了这么多委屈。
他望向林羡玉受伤的右脚脚踝,那么白皙秀气的脚踝,此刻却肿得青紫,赫连洲满眼都是心疼,恨不得这些伤都落在他的身上。
他将被子掀开一个角,从袖中拿出药膏贴,为林羡玉贴上,又怕林羡玉嫌草药膏凉,用掌心覆着,捂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放下被子。
结果刚起身,就对上林羡玉直直的目光。
他愣在原地。
林羡玉闷声说:“我发过誓,今晚你要是不来,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压抑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冲出牢笼,他知道自己早就输了,输得一塌糊涂,从没打过败仗的人,却败给了最手无缚鸡之力的林羡玉。他不受控制地俯身抱住林羡玉,将思念已久的柔软温热的身子揉进怀中,心疼地问:“玉儿,疼不疼?”
林羡玉紧紧抱住赫连洲的肩膀,委屈地说:“我好疼啊,赫连洲。”

第49章
“你总是这样!在我高兴的时候推开我, 在我难过的时候又给我喂颗甜枣,你当我是什么,你到底当我是什么?”
林羡玉倏然松开紧抱着赫连洲的手, 用力推搡着赫连洲的胸膛, 哭着说:“不许你抱我,你凭什么抱我?连一句喜欢都不敢说的人, 还好意思当大将军,当皇帝?”
他的话一句句如尖锥刺在赫连洲的心口, 痛不见血, 赫连洲只能颓然地收回手。
林羡玉见他真的松开手, 愣了一瞬, 眼泪更加汹涌,他一拳又一拳地砸在赫连洲的胸膛上, 泄愤道:“我恨死你了,赫连洲,你有本事一开始就不要救我, 不要为我修缮王府,不要帮我种小青菜……抱也抱了, 亲也亲了,等我心里有你了,又把我推开。我喜欢上男人了, 没法娶妻生子了,你要我一个人回祁国孤独终老吗?”
“还有陆谵, 他会陪着你。”
“我不要他,”林羡玉隔了半晌, 才反应过来,“你以为扶京哥哥喜欢我?”
赫连洲默然。
“所以你在吃扶京哥哥的醋?”
还没等林羡玉欣喜, 就听到赫连洲哑声说:“玉儿,你这次就跟着陆谵回去吧。”
林羡玉诧然失色,整个人都僵住了。
“什么?”
“他应该很快就要离开,你和阿南混在礼队里,随他一起走。之后我对外宣称王妃思乡情切,身体抱恙,暂不出府。再过一段时间,我就将王妃病逝的消息昭告天下。”
林羡玉怔怔地看着他。
“还有兰先生,他也和你们一起走,好不容易找到亲人,我不会把他独留在这里。”
“我不要。”
“这是最好的机会,否则要你们三人穿越荒漠回祁国,这一路未知的风险太多,我不放心,随礼队回去是万全之策。”
“那我们呢?”
赫连洲装作听不懂,“之前答应你的驿道已经在修了,今后你随时可以给我写信。”
“我们呢?”
赫连洲还是避而不答:“玉儿,若你留在这里,我也允你回家探亲,但回去一趟,光是往返就要不下四个月的时间,四个月的舟车劳顿,一年、两年还好,十年呢?还有北境的风沙,长不出作物的土壤,让你吃到流鼻血的羊肉鹿肉,你真的愿意一直忍受吗?一辈子是很漫长的。”
“玉儿,你的爹爹和娘亲都很想你,他们年纪也大了,只希望你平安回家,在他们身边承欢膝下,我知道你也很想他们。”
林羡玉泪光闪烁,他知道赫连洲说的每一句都是对的,每一句都是为他考虑、替他着想,但他心好痛,痛到快要喘不过气来。
“赫连洲,那日在老神庙,你说你这辈子心里只有我一个人,还作数吗?”
“作数,一辈子都作数。”
林羡玉抽噎着问:“不在身边,还会一直在心里吗?”
赫连洲低下头,沉默以对。
屋子里死寂到落针可闻。
林羡玉明白,赫连洲已经做好决定了。
他的意志不会轻易更改。
他有他的宏图大业,林羡玉只是突如其来的变故,现在他纠正变故,让一切回到最初的模样。
良久之后,林羡玉先开口:“不用称病那么复杂,我手上有一瓶敛息丹,是兰先生给我的,当初他为了离开耶律骐而服下此药,假死遁逃,今日我也可以。”
他从枕头下拿出那只小小的瓷瓶。
这回换作赫连洲眸色震颤:“你为何从未提起过?”
“重要吗?”
赫连洲一时语塞。
林羡玉将瓷瓶紧攥在手中,“你说得对,跟着扶京哥哥回去才是万全之策。”
他望向赫连洲,一字一顿道:“我会如你所愿的。”
赫连洲的脸色瞬间变得如同死灰,血色尽失,身形微晃,但还是竭力保持冷静。
他说:“好。”
他为林羡玉掖好被角,放下床帷,然后踉跄地走到门外,轻掩上门。
这夜,他在后院的石阶上坐了很久,直到远方的天际泛起鱼肚白,他才缓缓起身。
彻夜未眠,回房之后竟也不想睡,他继续处理桌上的军文,乌力罕在回西帐营的路上,发现了太子心腹的可疑行迹、满鹘将军在渡马洲一带发现了受灾的流民、纳雷查到这两个月兵器监的账目存在问题……
他实在有太多太多事需要处理。
北境像一个蠹虫侵蚀了内脏的庞大躯壳,里面爬满了贪官污吏、结党营私和民不聊生。赫连洲需要把这些蠹虫连根拔起,才能让北境重获往日荣光。这不是一日之功,古往今来有多少人死于匡扶正义的路上,赫连洲无法保证成败,更不能让林羡玉陪他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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