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洲笑着说:“军营里的人都在说,要是哪天没泉水了也没关系,反正王妃的眼泪流不尽,一天就可以灌满一整缸。”
林羡玉在他怀里哼了哼。
“又是为什么哭?”
“不知道,为阿南、为兰殊、为耶律骐、为很多人……不知道为谁而哭。”
他抬起头望向赫连洲,“还有为你而哭。”
赫连洲挑了下眉。
林羡玉把脸颊贴在赫连洲的肩头,嗡声说:“你辛苦了。”
赫连洲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的乌发,林羡玉又说:“我的小青菜和小黄瓜已经成熟了,再不回都城,就吃不上了。”
“好,等阿南身体好转,我们就回都城。”
耶律端赶在耶律骐的丧礼之前呈递了归降书,由赫连洲带回都城,交给德显帝。
纷繁事宜,赫连洲很快就处理完了。他还给阿南找了绛州城最好的郎中,为阿南看病诊治,阿南的高烧很快就退了
他虚弱地睁开眼,望向床边的人。
林羡玉比兰殊还迫不及待,立即就将兄弟之事告诉了阿南,阿南呆呆地望向兰殊,兰殊朝他笑,说:“阿南要有两个哥哥了。”
临行前,林羡玉特意去了一趟榷场。
达鲁和阿如娅日日守在榷场门口,他们期望着能再见王妃一面,但一等就是十来天。
林羡玉一下马车就朝他们跑去。
“王妃娘娘!”阿如娅眼尖,先看到那抹艳丽色彩,“是王妃娘娘!”
林羡玉笑着跑到他们面前,他没说“好久不见”,而是说:“我来迟了!”
达鲁告诉林羡玉,自他走后,他们两口子每天都在努力维持榷场的秩序,哪怕自己的貂肉不卖,也要让榷场按照王妃娘娘定下的规矩,安安稳稳地发展下去。
“这里已经有一百多个商贩了,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来买货,前天还有月遥国的商人过来。王妃娘娘,最多再过半年,您的榷场就能像原来的官榷一样,发挥大作用。”
林羡玉很是感动。
他在榷场里逛了一圈,这儿的氛围轻松热闹,比官榷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临走前,阿如娅红着脸,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告诉林羡玉:“我有了身孕。”
林羡玉惊喜过望,连忙摘下自己腕上的玉镯还有镶嵌了宝石的发簪,想要作为礼物送给阿如娅,阿如娅却拒绝了,她笑着说:“我们什么都不要,只想让王妃娘娘知道,这个孩子是王妃娘娘送来的福分,我们感激不尽。”
达鲁憨笑道:“鹿山上有座老神庙,我们特意去算了一卦,说这孩子沾了福星的福气,将来一定顺风顺水,这福星一定就是王妃娘娘了。”
林羡玉想起他刚出生时,寺庙的主持也说他是福星,这老神庙算得还挺准。
“我也想去算一卦。”
他问了老神庙的具体方位,然后向达鲁和阿如娅道别,一回到军营,就拖着赫连洲前往老神庙。
赫连洲不信这些,但经不住林羡玉撒娇,被他缠得没办法了,只好骑马带他过去。
他们共骑一马,林羡玉坐在前面。
赫连洲环着他的腰,抽动缰绳,夹了一下马腹,银鬃马便朝山上奔去。
林羡玉说:“我现在也会骑马了。”
“是吗?”
“你别不信,我骑得可好了。”
赫连洲笑了笑。
林羡玉回头望他,不满地撅起嘴:“笑什么笑?你应该夸我厉害。”
“你最厉害,”赫连洲说:“等回都城之后,我送一匹良马给你,好不好?”
林羡玉捣蒜似地点头,又说:“你还要教我射箭,我也想三箭齐发,真潇洒。”
赫连洲被他逗笑了,以他的力气,连弓箭都拿不起来,还要三箭齐发,但他没有打消小世子的信心,还是温声说:“好,我教你。”
很快就到了老神庙,因为耶律骐之前封山围困,老神庙也受到了牵连,门匾都歪了。一个僧人正在清扫门前的石阶,见到人来,先放下笤帚,说:“好几天没人来了。”
林羡玉说要算卦。
僧人便引他们前往正殿。
赫连洲一向对这种地方嗤之以鼻,林羡玉连忙抱着他的胳膊把他拖进去,央求道:“进来嘛,主持说我是福星,你看你遇到我之后是不是福运顺遂?说明命数还是很准的。”
赫连洲无可奈何,只能随他进去。
谁知两个人刚报上自己的生辰八字,僧人连卦筒都没拿,脸色就沉了下来,他望向赫连洲,说:“您这八字,是克妻之命。”
赫连洲怔住,林羡玉倏然起身,难以置信地问:“他怎么就是克妻之命了?”
“日支坐羊刃,羊刃为刀,是克妻之物。”
僧人在纸上写下赫连洲的生辰八字,“这一目了然,做不得假。”
走出老神庙时,赫连洲先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见林羡玉停在台阶上,他回身走到林羡玉面前,抬手捏了捏林羡玉的小脸。
林羡玉气鼓鼓地说:“你又要推开我了。”
“没有。”
“你这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推开我了。”
赫连洲看着他,“玉儿,你不怕吗?”
“怕,”林羡玉抽了抽鼻子,委屈道:“但是更想和你在一起。”
赫连洲将他揽进怀里,沉声道:“玉儿,再给我一点时间。”
林羡玉摇头:“不要。”
赫连洲在他的耳尖上印了一个吻,说:“我在这里向神明起誓,不管今后如何,此生我心里只有林羡玉一人。”
林羡玉很容易满足。
从赫连洲那里得了承诺之后, 他整个人都飘飘然了,脸颊泛着红晕,眸子还明光烁亮的, 紧紧盯着赫连洲, 眼看着他就要做出些不敬神明的事了,赫连洲连忙将他拉走。
林羡玉坐在马上也不安分, 时不时回过头看赫连洲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 又笑嘻嘻地往后仰, 粘在赫连洲怀里。
赫连洲现在只想咬他一口。
很多时候, 比起亲林羡玉, 赫连洲更想咬他,咬他白里透红的像汤圆一样的脸蛋。
咬得他微微吃痛, 呜咽出声,又舍不得真的咬疼他,只要眼里有莹莹泪光就好。
赫连洲喜欢林羡玉躺在他怀里哭着撒娇, 除此之外,他不想林羡玉掉一滴眼泪。
林羡玉又问:“真的只喜欢我一个人吗?”
赫连洲犹疑片刻, 还是说:“嗯。”
“如果将来你成了北境的皇帝,也能保证只喜欢我一个人吗?到时候会不会有很多大臣哭着求着让你开枝散叶?你会不会动摇?”
赫连洲轻笑:“还是没影的事。”
且不说德显帝还没驾崩,他前面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太子等着上位, 成为一国之主这样的事,被林羡玉说得好像唾手可得一般。
林羡玉朝他撅起嘴, 很是不满。
赫连洲知道林羡玉想听什么,但他现在还不能轻易说出口, 他并不知道班师回朝后,会面临怎样的明枪暗箭, 一切仍是未知。
“玉儿……”他很无奈。
“反正你的后宫里只能有我一个人,”林羡玉娇矜地抬起下巴,转念又想:“不对,我为什么要待在你的后宫里?我不要当皇后,我……我要当官!”
林羡玉开始兴奋地构想之后的生活,两眼都放光,他晃着赫连洲的胳膊,说:“你让我当官吧,我要管很多很多的榷场。”
赫连洲这次没有笑话他,而是静静地看着他,眸色渐深,没有说话。
林羡玉问:“你在想什么?”
赫连洲缓缓弯起嘴角,“我在想,为了让你当上官,这个皇位,我是不得不夺了。”
“你——”林羡玉惊讶地睁大眼睛。
赫连洲说:“回都城。”
他收紧缰绳,朝山下奔去。
七月末,怀陵王携西帐营班师回朝。
临行前,兰殊掀开马车的帷帘,失神地回望斡楚的方向,林羡玉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
兰殊朝他笑,忽然问:“我想成为王爷的幕僚,为王爷效力,殿下能否为我引荐?”
“当然可以!”
兰殊放下帷帘,告别了十年的斡楚生涯。
几万大军浩浩荡荡地从绛州出发,将怀陵王劝降斡楚的消息传遍了北方四州,所经之处俱是百姓夹道称颂。赫连洲也陆续收到各州宣抚使送来的贺表,称他立下万世之功。
林羡玉一本本地翻看,不明所以,兰殊告诉他:“这些人已经开始向王爷靠拢了。”
“靠拢?”
“王爷想夺位,最重要的就是在朝中树立自己的势力,像太子党一样,王爷也会有自己的党羽。经此一役,我想很多人会意识到,太子在能力上远不如怀陵王,怀陵王也有夺位之心,之后会有更多人把宝押在王爷身上的。”
林羡玉放下贺表,喜忧参半。
他掀开帘子,看到队伍最前面的赫连洲,喃喃道:“希望这条路不要太辛苦。”
四天后,他们回到都城。
萧总管早早地就在王府门口翘首以盼了,林羡玉一下马车就朝他跑过去。
“萧总管!我回来了!”
萧总管被他这一声唤得差点老泪纵横,两只手都忍不住发抖:“幸好……幸好殿下您平安回来了,不然老奴真是难辞其咎。”
林羡玉愧疚道:“让您担心了。”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老奴已经把府里所有屋子都收拾干净了,还把您的床帷被褥都洗了一遍,就等着您回来了。”
一旁的赫连洲看着萧总管满脸的激动,心中疑惑:怀陵王府到底是谁的王府?
他把兰殊安置在后院旁的空屋子里,兰殊提出来要照顾阿南,林羡玉大手一挥,说:“那就把阿南的床搬到兰先生的屋子里吧。”
说完他才想起来:“那我就剩一个人了!”
兰殊和阿南同时望向赫连洲,赫连洲轻咳一声,板着脸说:“一个人就一个人,我没见过哪个快二十岁的人还不敢一个人睡觉的。”
林羡玉愤然抗议,赫连洲负手走了。
当天晚上,月高风清,赫连洲正在油灯下翻看公文,呷了口茶,一抬头就看到林羡玉穿着单薄寝衣,抱着枕头站在门口。
“……”赫连洲差点呛住。
林羡玉大咧咧地跨进门槛,走到床边坐下,把自己的枕头放在赫连洲的枕头旁边,大功告成地拍了拍手:“我要和你睡。”
“不行。”
“为什么不行?”
赫连洲强作镇定,低头看着公文,“我们不是约好了,给我一点时间的吗?”
“给你一点时间和一起睡有什么关联?”
赫连洲哑然,他分不清林羡玉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只觉得公文上的字忽然变成一团浆糊,他再仔细分辨,还是一个字都看不清。
大抵是心乱了。
见赫连洲不搭理他,林羡玉又走过来,贴着桌案的边缘,挨挨蹭蹭地挤到赫连洲怀里,趁着赫连洲抬起胳膊,顺势坐到他的腿上。
去了一趟绛州,他粘人的功夫简直从初出茅庐跃升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他嫌赫连洲的膝盖硬,非要往里坐,刚挪动屁股,就被赫连洲用手抵住。
赫连洲沉声说:“不许乱动。”
“你捏我!”林羡玉恶人先告状。
“……”赫连洲拿他毫无办法,又不想担下无妄罪名,只能收回手,任他摆动。
林羡玉拿起一份公文,倒在赫连洲胸口,一页一页地翻看,“你明日要入宫,是吗?”
“嗯。”
“太子一定恨死你了,我都不敢想象他的脸色会有多难看,”他转头朝赫连洲扮了个鬼脸,伸长了舌头:“他一定像吊死鬼一样。”
赫连洲低低地笑,林羡玉说:“你现在有我了,还有纳雷将军、桑大人、兰先生,还有乌力罕……最重要的是,你还有民心。”
他抱住赫连洲的脖颈,软绵绵地说:“我们都相信你,也会一直陪着你。”
赫连洲在冷宫中出生,六岁丧母,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心都是空的。即使他离了宫,他依旧觉得宫外和冷宫里没有区别,天地之间装满了诅咒和怨恨,所有人拜高踩低、欺上瞒下,还有扫不尽的灰尘和除不完的蛛网。
后来,他遇到了萧总管、乌力罕,日子稍微透了些光进来,再后来,他有了西帐营的万千弟兄,陪他殊死搏杀,以命换命。
赫连洲原本觉得他的天空足够澄澈,直到林羡玉的出现,一束暖阳照射进来。
这束光不讲道理,大摇大摆地照进他的王府、他的屋子,最后是他的心里。
他和林羡玉靠在一起,闻着他身上的茉莉香味,心中千钧重担,此刻也如鹅毛轻。
“我困了。”林羡玉打了个哈欠。
他用额头蹭了蹭赫连洲的下巴。
“那就回去睡。”
“阿南已经搬到兰先生的屋子了,我一个人不敢睡,除非你来后院陪我。”
他的嗓音本就黏黏糊糊,此刻特意放软,就更撩拨赫连洲的心弦,他差点儿就要被蛊惑了,余光瞥到一旁闪着寒光的錾金枪,才收回几分理智。
“回后院,我等你睡着了再走,行吗?”
林羡玉想了想,勉强同意。
他让林羡玉把枕头带走,林羡玉却粘在他怀里不动,最后变成林羡玉抱着枕头,他抱着林羡玉,穿过狭长回廊,走到后院。
林羡玉现在完全掌握了拿捏赫连洲的方法,娇气得要命,被赫连洲打横抱着,两条腿还交替地晃,就差悠闲地哼个小曲了。
赫连洲使坏地松了下手,林羡玉立刻怂了,紧张地搂住赫连洲的脖颈,把脸埋在他的肩头,气鼓鼓道:“讨厌你,明天不准你吃我的小青菜和小黄瓜。”
赫连洲还是逗他:“我才不稀罕。”
林羡玉一口咬在赫连洲的肩膀上。
其实赫连洲始终没告诉林羡玉,他的胳膊受了伤,那伤口比阿南背后的伤还要严重些,是在战场上被人一箭射中受的伤,箭头深深扎进肉里,但赫连洲没有表现出分毫。
哪怕抱着林羡玉的时候,能感觉到上臂扯痛,他还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因为兰殊说林羡玉几次因为怕他受伤而哭醒,若是知道他真的受伤了,林羡玉也许真的会泪流成河,赫连洲受不住他的眼泪。
他走进后院的屋子,径直走到床边,把林羡玉放下,屋子里的油灯还亮着。
映照着紫色的软烟纱床帷,如梦似幻,赫连洲伸手摸了两下,忍不住说:“遮不住风也遮不住光,这东西有什么用?”
“美啊!”林羡玉哼了一声:“你不懂。”
他告诉赫连洲:“这块软烟纱是鸣乐坊的姐姐们送我的,是她们在我前年生辰时凑钱给我买的最时兴的布匹,礼不轻,情意更重。她们还用我谱的曲子编了一支舞,跳得可好看了,我现在一看到这匹软烟纱,就会想到她们,想到京城的好风景,再过一阵子就是祁国的花灯节了,桥上挂满花灯,桥下是潺潺的流水。碧水倩影,远处传来歌坊的琴声……”
林羡玉都快把自己说入迷了,没注意到一旁的赫连洲眸色愈发暗淡。
“我走得太急了,都没来得及和她们告别。虽然京城里的世家子弟都很讨厌我,但我还是有几个知心好友的,比如扶京——”
林羡玉话还没说完,就反应过来床边的赫连洲许久都没有发出声音,他连忙噤了声,爬到赫连洲的身边,扑进他的怀里。
“你怎么了?”
“我不懂江南的雅韵。”
林羡玉反应过来,这才想起来赫连洲一向对祁国没有好感,他小心翼翼地问:“赫连洲,你为什么讨厌祁国?”
“二十七年前的龙泉州大战,主将是我的外祖父和舅舅,因为祁国用计贿赂了边境的北境将领,拿到了苍门关一带的城防地图,然后趁夜偷袭,在龙泉州引发了一场大战,死了十几万人,百姓也死伤无数,那是真正的血流成河,山河破碎,后来我的外祖父和舅舅以自戕谢罪,我母妃一族从此凋零。”
林羡玉听得怔怔出神。
“这一仗是北境的耻辱,也是我家族的耻辱,我不能忘,也不能不恨。”
林羡玉怯怯地问:“所以你终有一天还是会向祁国开战,为了夺回龙泉州,是吗?”
赫连洲沉默以对。
林羡玉心中无限迷惘,他下意识松开了抱住赫连洲的手,刚想起身,又被赫连洲紧搂住,他感受到赫连洲失控的心跳。
赫连洲总是故作冷淡地说“松开”、“下去”、“不许亲”,实际上林羡玉只是稍微起身离开他片刻,他就惊慌无定,急切地想要把林羡玉揉进他的怀里,揉进他的身体里。
床头的小金葫芦碰撞在一起,叮叮当当。
微风吹起淡紫色的软烟纱,林羡玉两手捧住赫连洲的脸,慢慢靠近,就在即将碰到他的唇瓣时,又恍然想起他们之间隔着的家仇国恨,无措地顿在原处。
赫连洲知道此刻是冷却关系的最好时机,他该推开林羡玉,但他的理智早就殆尽。
他被眼前那抹淡紫蛊惑了,不受控制地倾身过去,含住了林羡玉柔软的唇瓣。
他主动时,林羡玉就变得羞怯,整个身子变得像没了骨头,任其摆布,赫连洲将他压到身下,罗汉床微微晃动,床头的小金葫芦又叮当作响。
这声音唤回了赫连洲的理智,他猛然回过神,松开了林羡玉,起身离开。
第45章
赫连洲离开之后, 林羡玉一个人在屋子里久久难以入睡,在绛州时他满心怀揣着对未来的期待,回到都城才意识到, 赫连洲的担忧没有错, 他们之间的确有很多事亟待解决。
他把自己卷在被子里,望着床帷的顶发了好久的呆, 直到半夜才囫囵睡着。
第二天刚醒就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睁开眼看到了阿南, 阿南蹲在墙边的红木箱前, 把林羡玉的衣裳一件件拿出来。
“阿南?”林羡玉伏在床边, 揉揉眼睛, “你怎么起这么早?”
“吵醒殿下了吗?”阿南不好意思地站起来,“这几天我睡也睡够了, 一早醒来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想着今天天气好,该把殿下的衣裳拿出去晒一晒, 上次回来没来得及晒。”
“你该好好休息。”
阿南朝他笑:“我受伤这阵子,一直都是殿下照顾我, 我想回来继续照顾殿下。”
“兰先生呢?”
“哥哥有些头疼,还在睡。”
“为什么头疼?”
“他原本身体就不好,服用敛息丹之前, 他因为耶律骐的事吃不下睡不着,耗空了身子, 敛息丹里又有几种药性极强的草药,醒来之后, 他的身体就一直没有恢复。”
“敛息丹……”
不提这一茬,林羡玉差点都要忘了他手里还有一瓶敛息丹。
他还没把这事告诉赫连洲。
若是告诉了赫连洲, 赫连洲定会催他服用,然后毫不犹豫地把他送回祁国去。
他才不要告诉赫连洲,但他也的确有点想家了。和赫连洲相处得越融洽,他就越是想家,如果赫连洲能和他一起回侯府就好了。这样他既能和家人重逢,又不用和赫连洲分离,只可惜这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
“殿下,您今天可以吃青菜粥了。”
阿南的话提醒了林羡玉,他倏然睁大眼睛,急匆匆下床:“我的青菜和黄瓜!”
他连外衣都没有披,就跑到院子里,暌违多日的小菜园已经枝繁叶茂硕果累累。
北境的土壤到底不如南方的土壤肥沃,青菜和黄瓜的个头都只有巴掌大,但新鲜脆嫩,还有清晨的露水挂在上面。用指尖轻轻拨一拨,青菜的嫩叶就左右摇晃,露水滑落下来,滴在土壤里,风吹过,带来一片滋润又清新的气息,林羡玉光是看着就要流口水了。
萧总管走过来,笑吟吟地问:“殿下,这青菜您打算怎么吃啊?”
林羡玉很是苦恼,正纠结时,旁边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不如让我来做?”
林羡玉抬头望去,看到兰殊穿着一身素白色的袍衫站在不远处,面色虽然还有几分病意,但精气神比前几日好了很多。
他惊喜道:“兰先生!”
兰殊朝他们走过来:“我虽然已经离家十余年了,但还记得几道家乡菜的做法,譬如着青菜,外层的菜叶可以切碎了熬粥,里面的菜心煮熟了,撒上一把炸得金黄的蒜末,再淋上酱香浓郁的豉汁,味道应该很好。”
林羡玉呆呆地咽了一下口水。
在侯府时,白灼菜心这种小菜是他实在没有想吃的东西时才会勉强动筷的选择,现在却成了他想一想就垂涎欲滴的美味珍馐。
真是如隔经年。
他拉住兰殊的袖子,催促道:“兰先生,你别形容了,快点去做吧,我快馋死了。”
兰殊笑了笑,说:“好,我这就去做给您吃。”
赫连洲进宫复命还没回来,乌力罕先从西帐营回来了。
他刚走到前院就看到萧总管眉开眼笑地从庖房里走出来,又看到两个仆人搬着一只用细木条编成的木篮,放到院子正中央,里面摆满了指头长的绿条子,像青瓜,又不是青瓜。
他问:“这是什么?”
“小乌将军你回来了,”萧总管走出来,走到乌力罕面前,告诉他:“这是黄瓜。”
“黄瓜?”
“咱们这儿没有,是祁国才有的蔬菜。”
“祁国?”乌力罕立即抬高了声量,怒不可遏道:“老萧!你竟然敢在王府里吃祁国的蔬菜,还放在院子里晒,你不要命了!”
“可这是王爷亲手为殿下种的。”
“……”乌力罕瞬间哑了火。
乌力罕往庖房里看了一眼,看到一抹白色身影,萧总管说:“这是兰殊兰先生,他现在住在王府里了,他正在给殿下准备午膳呢。”
乌力罕气得差点晕过去,他强忍着冲动才没上去把那木篮子踢翻,脸色涨红:“啊啊啊现在王府全是他的人,全是他的东西!再过一阵子,我和王爷都要被他赶出去了!”
萧总管摆摆手:“这话说的,王爷都和王妃住一起了,他怎么会被赶出去呢?”
“……”乌力罕的脸更黑了。
乌力罕对林羡玉残存的那么点好感,在看到这番光景之后瞬间荡然无存,可片刻之后,林羡玉捧着一只小碗从后院跑出来,碗里是兰殊给他做的酸拌双青。这是兰殊独创的菜,将加了糖的酸杏汁浇在黄瓜条和青瓜条上,清爽又解暑腻,林羡玉和阿南一人吃了一碗,还不够,他又跑到庖房要第二碗。
一下台阶就看到黑沉着脸的乌力罕。
“你都把王府搞成什么——”
乌力罕刚张开嘴,就被林羡玉塞了一根黄瓜条,林羡玉心情愉悦:“你回来了,尝尝我种的小黄瓜,好不好吃?”
他不等乌力罕回话,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了庖房,留乌力罕一个人在原地发愣。
酸汁顺着舌根滑进喉咙,乌力罕把黄瓜从嘴里拿出来,呸呸呸了好几声,又气又懵:“这是什么东西?”
“黄瓜啊,好吃的,要是北境和祁国能通商就好了,老奴也想尝一尝祁国的杨梅和荔枝。”萧总管笑眯眯地抚着胡须,然后转身走向庖房,嘴里还喊着:“殿下您慢点!”
乌力罕只觉得几日不见,这个祁国来的破世子,就把整个王府都搞得乌烟瘴气。
“我一定……一定……”
他咂了咂嘴,忽然感觉这又酸又甜的滋味好像还……还不坏?
他倏然板起脸,朝两边看了看,见没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黄瓜条塞进嘴里,然后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说:“难吃死了!”
“还是我们北境的东西好!”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木篮里偷了两根黄瓜条,迅速跑回自己的屋子。
林羡玉和萧总管躲在庖房的门后,把乌力罕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他噗嗤一声笑出来,大摇大摆地走出门:“哼,小小乌力罕,被本世子一根黄瓜就击败了,真弱!”
一旁的兰殊见了,笑着摇了摇头。
以前坐不满的桌子,现在都快坐不下了,萧总管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时,正好赶上赫连洲回来。
他还穿着黑底绣金的朝服,神色严肃,刚跨进门槛就看到林羡玉、阿南和兰殊坐在桌边说笑,乌力罕把板凳拖到一旁,抱着胳膊吹鼻子瞪眼,萧总管正在精心摆放着桌上的碗盘。
赫连洲脚步微顿,怔然失神。
还是林羡玉最先发现他,一声清脆的“赫连洲”把他拉回现实,林羡玉冲到他面前,眉眼弯弯,一出口就是熟练的撒娇:“你怎么才回来呀?我等你等得肚子都饿扁了。”
赫连洲一见到他,就觉得万斤重担也不足为虑,他柔声解释:“在宫外等着汇报军务,等了很久。”
林羡玉这几天在兰殊的指点下,已经对北境的朝堂有了初步的了解,他一听便反应过来,愤愤不平地说:“你是收复斡楚的大功臣,全天下都知道你的功绩,回宫复命竟然还需要等?谁的事能比你的军务更重要?这个坏太子就是想给你一个下马威!”
赫连洲眉梢微挑,不答他,反而望向兰殊:“兰先生教导有方,王妃现在懂得不少。”
兰殊起身行礼:“是王妃聪慧。”
兰殊到底是刚来王府,不了解王府的规矩,也不知能否坐在这张桌子上,正犹豫着,就听到赫连洲说:“以后都一起吃吧,王府没什么规矩,兰先生按自己舒服的方式来。”
兰殊颔首:“谢王爷。”
赫连洲看向一旁的乌力罕,见他昂着头独坐在一边,摆出一副格格不入的姿态,于是说:“不坐桌子就出去吃。”
乌力罕立即蔫巴了,把凳子搬了回来,默默地坐到了萧总管的旁边。
林羡玉抱着赫连洲的胳膊,向他介绍兰殊做的菜,“全都是兰先生做的,是不是很厉害?你一定要尝一尝这个白灼菜心。”
他夹了一块递到赫连洲的嘴边,赫连洲有些抵触,但不想坏了兴致,还是张嘴吃了。林羡玉凑到他面前,问:“好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