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羡玉喊得绘声绘色,把面前的几个人都唬住了,达鲁更是说不出话来。
林羡玉对桑宗说:“你不是一直很想向怀陵王道歉吗?你就拿出那日在街上骂怀陵王的力气来,帮了我的忙,就是向怀陵王道歉了。”
桑宗挠挠脑袋,说:“小人试试。”
阿南却自告奋勇,“我陪他一起去,我和殿下一样是从祁国来的,我知道怎么叫卖。”
于是两个小孩一同坐马车去了城里。
阿南一改往日的腼腆,拉着桑宗顺着绛州城的宽阔街道一路往前跑,嘴里喊着林羡玉教他们的话。绛州城里的人从没见过这样的架势,纷纷被吸引了,有好事者当即出了门,还有达官显贵之家的主人听见了,来了几分兴趣。派了下人骑马赶去。
不一会儿,就有不下二十个人出了城。
桑宗见状,喊得更加卖力。
桑宗问:“阿南哥哥,你为何这么卖力?”
阿南说:“因为这是殿下第一次做大事,我不想看他失败,殿下高兴,我就高兴。”
“你们高兴,我就高兴!”桑宗傻傻地笑,抬高了声量,喊得比阿南还卖力。
等他们回到榷场时,阿如娅和达鲁的面前已经聚了三十几个人,两扁担的貂肉几乎被一扫而空,达鲁惊得手都在发抖,铜板一个接着一个地掉在地上,阿如娅连忙捡起来。
聚在官榷门口的商贩们见到这个架势,心里纷纷泛起嘀咕,面面相觑起来。就在这时,不知何人说了句:“听说怀陵王妃的榷场每年只收五文钱,不管大小商贩都只收五文钱!王妃还不设监官,由商贩们轮流来担任,你们想不想当官?在王妃的榷场里,每个人都能做一天的官!”
众人互相看了看,虽然还是踌躇不定,但人群之中已经有人小声说:“要不去试试?”
很快,有零零散散的商贩赶了过来。
林羡玉帮他们登记入册,还说入场三天之后再收五文的入场金。
榷场就这样开始有了人气。
虽然名册上只有寥寥数人,但也算是一个很好的开端。
林羡玉累得出了汗,拿着帕子擦汗,眸子却是亮晶晶的,脸上满是喜色。
傍晚时分,所有的商贩都收拾东西回了家,达鲁和阿如娅也离开了,林羡玉看着恢复了安静和空荡的榷场,走过去,伸出手抚摸每一顶毡帐,心中无限感慨。
“爹爹,娘亲,你们一定想不到,我现在在做什么,我在做一件帮了很多人的大事。”
“这里的人过得很苦,但他们百折不挠。”
“北境不是我们以为的蛮荒之地,这里有很好的人,还有赫连洲,也不是……也不是……”
“不是什么?”
林羡玉猛然回过头,看到赫连洲在帐门口负手而立。
他穿着一身玄色的长袍,看起来英武挺拔,林羡玉望着他,忽然问:“你知道你在我们那儿有一个无人不晓的外号吗?”
赫连洲挑了下眉,“什么?”
“活阎罗。”林羡玉走到赫连洲面前,耸了耸鼻子,“吓不吓人?你可是活阎罗。”
忽然一阵风起,吹动了临时搭建的毡帐,木架晃动,摇摇欲坠似的,林羡玉吓得连忙钻进赫连洲的怀里,赫连洲揽着他,轻笑道:“往活阎罗的怀里躲?不怕我吃了你?”
“不怕。”林羡玉摇了摇头,“等我回了祁国,我要告诉所有人,你根本不是传闻中的活阎罗,你是最好最好的人。”
听到回祁国,赫连洲的眸色暗了暗。
林羡玉毫无察觉,继续说:“你才是最应该继承大统的人,你心里装着北境的百姓,一点私心都没有。”
赫连洲却俯身靠近,轻声道:“你怎知我没有一点私心?”
林羡玉一时间还想不出来赫连洲能有什么私心, 难道是为了他早逝的母妃?
念及此,林羡玉不由得对赫连洲多了几分怜惜,胳膊紧紧圈住赫连洲的腰, 脸颊贴着他的肩窝, 嘟囔着问:“你怎么过来了?”
“听说王妃的榷场办得很红火,特意来看一看。”
现在所有人都对着林羡玉喊“王妃”, 林羡玉已经听习惯了,也不觉得别扭。可是忽然从赫连洲的嘴里听到这个称呼, 还是让他有一瞬的恍惚, 好像他们真的是一对夫妻。
两个男人, 怎么能成为夫妻呢?
他想起今早那条亵裤, 烫手似地松开了赫连洲,往后退了两步, 故作镇定地介绍起了他的榷场:“今天一共来了四个绛州商贩,两个斡楚商贩,有人买完阿如娅的烤貂肉之后, 转身看到一个斡楚商贩篮子里的橐驼皮,立马买了一匹, 就在一个时辰前,就在这个毡帐里,虽然只有一百五十文, 但这可是我的榷场里成交的第一笔买卖,我会永远记住这一百五十文的。”
“阿如娅的烤貂肉真的很好吃, 已经有酒铺的老板来问能不能每个月给他们家供货,阿如娅家的日子就要变好了。如果榷场能顺利开起来, 每天都像今天这样红红火火,到明年, 他们说不定就可以重新盖一座砖土房了。”
林羡玉的眸子亮晶晶的,像两颗夜星,赫连洲在里面看到了一种天真又纯粹的美好。
哪怕林羡玉的愿景幼稚得引人发笑,哪怕林羡玉压根并不知道建一个榷场有多复杂,背后牵扯多少利益,赫连洲也愿意去呵护这份美好。
他说:“嗯,都会变好的。”
林羡玉笑意吟吟地看着他。
临走前,赫连洲让人加固了毡帐的木架,他看着林羡玉上了马车,低声问纳雷:“阿古木审得怎么样?”
“回王爷,差不多了。”
“整理好供词,明日呈递朝廷,还有榷场这边,你抓点紧,尽量在两天之内,把原本官榷里的那些商贩都引到这边来。”
“是,卑职已经在官榷那里造声势了。”
赫连洲点头,随后进了马车。
桑宗刚兴冲冲地牵着银鬃马走过来,却看到赫连洲俯身进了马车。他愣在原地,疑惑地问纳雷:“王爷不是不喜欢坐马车的吗?”
纳雷笑了声,“那要看与谁同乘了。”
桑宗听不懂,挠了挠后脑勺,但他也得了机会仔仔细细地瞧一眼怀陵王的银鬃马,银鬃马身姿矫健昂扬,鬃毛在日光下泛起流光。
桑宗看得有些呆了,喃喃自语道:“再过几年,我也要骑马上战场。”
纳雷问:“战场刀剑无眼,怕不怕?”
“不怕,我哥哥说了,将来会带着我,跟随着王爷南下攻祁,夺回龙泉州!”
纳雷闻此却敛起笑容,叹息一声。
“北祁若有一战,王妃该如何自处?”纳雷叮嘱道:“这话别在王妃面前说。”
马车里的林羡玉还满心欢喜地期待着明天的榷场,并不知道周围的暗流涌动。
虽然没做什么累活,他还是像没骨头一样瘫坐着,时而歪倒在阿南身上,又随着马车颠簸,倒向赫连洲。
不过阿南会笑嘻嘻地陪他玩,赫连洲只会用看三岁孩童的眼神看着他,既无言以对,又嫌他吵闹,转身掀开马车的帷帘。
正巧一行军队打马而过。
林羡玉立即扑到窗边。
是一支只有三四十人的马队,为首的人注意到这辆华贵的马车,回首看了眼。林羡玉这才注意到,这个英姿飒爽的首领竟是女子。
那女子容貌艳丽却不失英气,黑发高髻,穿着一身飒爽的银色盔甲,她扬声问:“马车里是何人?”
驭夫道:“回将军,是怀陵王和王妃。”
林羡玉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赫连洲已经说了声:“停下。”
林羡玉愣住。
驭夫收紧缰绳,马车缓缓停下。
赫连洲走出马车时,那女子也翻身下马,动作如轻燕一般干脆利落,朝着他的方向走,熟稔地问:“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坐马车?”
赫连洲没有回答。
那女子挑了下眉,旋即想到:“王妃在里面,是吗?说来我还没见过她呢。”
赫连洲只问:“宫中有消息?”
女子望向两边,随后神色肃然,往前走了一步,压低了声音说:“前日,太子手下的兵部侍郎拓跋於和安挞分别以监查军防为名,各领五千军马从都城出发,拓跋於去了你的西帐营,安挞去了北边的浑塞州。你要提前做好准备,太子不会让你顺利劝降斡楚的。”
赫连洲微皱起眉,思忖片刻,说:“我知道了,多谢。”
“时局已经开始紧张了,说是半年劝降,若大战爆发,也就是这几天的时间了。当初太子为了把你逼回苍门关,给老斡楚王送了万两黄金之事,你到现在还找不到证据吗?”
“知晓这件事的都是太子和老斡楚王的身边人,以现在这样的对峙局面,这条路走不通。”
女人沉声道:“若能找到此事的证据,将来便是扳倒太子的利器。”
他们正聊着,林羡玉则拽着阿南蹲在窗前,偷偷掀开帷帘向外探看。见赫连洲背对着他,和一陌生女子说话,林羡玉目光炯炯,死死盯着赫连洲的后背,问:“那是谁?”
阿南为难道:“殿下,我怎么会知道呢?”
“你觉得那人是谁?”
“瞧着像是王爷的至交好友。”
林羡玉盯着两个人望了许久,直到那女子微微抬起下巴,朝着马车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吓得倏然放下帷帘,坐得笔直。
不一会儿,马队长扬而去,赫连洲也回到马车里,抬眼就对上林羡玉审视的目光。
林羡玉在阿南身边端坐着,两只手分别搭在膝盖上,和赫连洲隔了老远。
赫连洲微微怔住,“怎么了?”
“那是谁?”
“良贞将军。”
“将军?”林羡玉扑到窗边看着远去的马队,那女子银盔红袍,朝着落日的方向奔去,威风凛凛,他不由得心生崇拜和钦佩。
“为什么不让我见呢?”
赫连洲坐下来,回答:“她是女子,一眼便可看出来你不是女子。”
林羡玉语塞,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他想知道赫连洲和良贞将军都聊了些什么,为什么聊得这般热络,赫连洲甚至是二话没说就下了马车。他猜想是军中之事,而且是很要紧的事。他从来都不过问贺连洲的公事,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憋在心里。
赫连洲看向林羡玉蹙起的眉头,琢磨了一瞬,忽然反应过来,又问:“怎么了?”
林羡玉连忙摇头,闷声说:“没怎么。”
赫连洲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林羡玉却像是忽然忙起来了,低头看向空荡荡的座位,先是问阿南:“阿如娅的烤貂肉还有吗?我饿了,我想吃。”
阿南呆呆地说:“有,但是已经凉了。”
“那……那我的榷场名册呢?是不是丢在那张桌子上了,被人拿走了可怎么办?”
阿南翻了翻小包袱:“在这儿呢。”
林羡玉松了口气,抬头瞟了赫连洲一眼,见赫连洲还是目光淡淡地望着他,他心中烦闷更甚,又说不出原因。
回到军营之后,晚膳已经送到了主营帐,林羡玉却没什么胃口,一块乳饼咬了半天还剩几口,赫连洲已经做好准备吃他的剩饭了,结果林羡玉盯着乳饼看了一会,不知为何忽然来了精神,猛地把剩下的乳饼塞进嘴里,又喝了小半碗的羊肉汤,吃得干干净净。
连阿南都震惊了。
林羡玉吃完之后就用帕子擦了擦手,说:“我出去走走。”
阿南急急忙忙地站起来,又想吃又想跟着林羡玉,痛苦纠结之下,决定一手抓着一只乳饼追了出去,“殿下!殿下等等我!”
留赫连洲一个人在桌边,思绪复杂。
纳雷刚从大牢回来,迎面就碰见急匆匆朝他跑来的林羡玉,他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裳,确保身上没有血,才笑意盈盈地走过去:“王妃,什么事这么急?”
林羡玉站稳之后调整了一下呼吸,将两只手背到身后,故作无事地说:“今天……今天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良贞将军。”
“良贞将军?”
“大人了解吗?”
“良贞将军是我们北境有名的巾帼将军,她父亲是安国公,她自幼习武,二十岁就领着她的娘子军抵御了月遥国的突袭,后来皇上封她为良贞将军,许她上朝听政……”
纳雷看着林羡玉的神情,忽然福至心灵,猜到了林羡玉想听什么,便故意扬起声调着说:“若论起亲缘关系,良贞将军和王爷也算是连着亲的远方表兄妹,之前他们一个未娶一个未嫁,朝中有许多人撮合他们呢。”
林羡玉睁大了眼睛,目光愈发凝滞,纳雷正得意于自己的推波助澜,幻想着一向苦行的王爷终于能抱得美人归时,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倒也真是珠联璧合,旗鼓相当。”
“啊?”
林羡玉想了想:“若是良贞将军中意于赫连洲,那就是一段上等的姻缘!”
“不、不是……”
纳雷刚想解释,林羡玉已经转身往回走了,纳雷“哎哟”一声,哀叹好心办了坏事。
林羡玉一路都在自言自语,他满脑子都是赫连洲和女将军说话时的熟稔,心里一阵惘然。可能是因为从他认识赫连洲到现在将近四个月的时间里,赫连洲都像是一个没有朋友的人,他独来独往,身边只有同僚、下属和奴仆,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所以今天看到赫连洲和良贞将军侃侃而谈的模样,他竟觉得奇怪,赫连洲似乎变得有些陌生。
他恍然发觉,赫连洲有着他不知晓的另一面,和他不了解的过往。
回到主营帐时,赫连洲已经吃过了,正在脱外袍,他解开腰间束带,随手将外袍挂在木架上,余光瞥到床边的白色亵裤,他正准备拿起来,扔进一旁的木箪里,就听见林羡玉大吼一声:“不许动!”
赫连洲被他吼得愣住,停在原地。
林羡玉冲上来抓住自己的亵裤,团成一团,藏在身后,脸颊泛红,呼吸急促地说:“不许乱动我的衣裳。”
赫连洲先是困顿,很快又反应过来,眼神似有深意。
林羡玉更窘了,往后退了两步。
“放木箪里,晚上我帮你洗了。”
林羡玉连忙说:“我自己洗。”
赫连洲故意逗他:“你会洗?”
林羡玉的脸红得快要滴血,闷声说:“洗衣裳而已,谁还不会?”
他当即就打水洗亵裤,结果搓了半天差点把丝绸做的亵裤揉坏,最后恼羞成怒,把亵裤砸进盆里,嚷嚷着:“我不要这件了!扔了!”
赫连洲就在一旁看公文,闻声勾起嘴角。
今天的林羡玉显得格外急躁。
好像什么都不合他的意。
夜深时赫连洲放下公文,洗漱完换了寝衣回到营帐,林羡玉正在床上打滚,看见他进来才停下,泥鳅似地钻进被子里一动不动。
赫连洲躺下来,正要闭目,就感觉到一旁传来一束直勾勾的目光。
他转头望去,林羡玉又缩进被子里。
赫连洲觉得好笑,抬手在林羡玉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林羡玉立即冒出来,怒道:“你干嘛?”
赫连洲侧过身子,问他:“你想干嘛?”
林羡玉垂眸不语。
赫连洲看着他的模样,心尖微动,有个期待已久的念头闪过,难道……他懂了?
可下一刻就听见林羡玉闷声说:“你原来不止我一个朋友,我不是你唯一的朋友,我不高兴了。”
赫连洲只觉得心头一簇火又被林羡玉浇灭了,这回换作他烦躁了,他直接把林羡玉从被子卷里捞出来,拎到自己身上趴着。
不是朋友,就是爹爹。
他到底是没开情窍,还是脑袋缺根筋?
林羡玉无措地望向他,“你怎么了?”
他两手抵在赫连洲肩头,努力撑起身子,却被赫连洲一只手就压了下来,林羡玉感觉到了赫连洲胸膛的滚烫,想起之前亲口答应过的话,于是把脸埋在赫连洲的肩头,小声问:“毒发了吗?又要我帮忙吗?”
他说得单纯,单纯到好像即将发生的事不包含任何情欲,只是简单的“帮忙”。
他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懂?
可能是大战在即,他们即将面临分离,赫连洲短暂失控,理智落了下风。他忍了太久,不想再纵着林羡玉了,一只手从林羡玉的后腰慢慢往下探,在怀中人耳边问:“林羡玉,你昨晚是不是做了不能见人的梦?”
林羡玉忙说:“才没有!”
“那你的亵裤怎么脏了?”
林羡玉呆住,眼眶瞬间泛起泪花。
第36章
赫连洲感觉到林羡玉的身体在发烫, 颈间的雪白皮肤像是洇了淡红色的墨,一点点地晕染开来,到脸颊、再到耳根, 最后化作无助的眼泪, 一滴滴地落在赫连洲的胸膛上。
林羡玉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本就羞得不知如何是好, 还被赫连洲这样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他整个人臊得都快冒烟了, 眼泪还不争气地流出来, 他恨不得一头撞在羊绒毯上。
他捂住赫连洲的嘴, 哽咽着说:“你闭嘴, 不许问!”
赫连洲目光坦然,丝毫没有歉意。
林羡玉觉得掌心都在发烫, 他挣扎着要从赫连洲的怀里解脱出来。
可是今夜的赫连洲也像是变了性子,不管林羡玉如何挣扎,他的手劲都不减分毫, 仍用沉沉的目光望着林羡玉。就在林羡玉找到机会想从他的臂弯里溜下床的时候,他忽然将林羡玉塞进被窝里, 没等林羡玉从晕眩中回过神来,他已经掀起被子,钻了进去。
周围瞬间陷入黑暗。
林羡玉只能依稀看见赫连洲的轮廓, 帐外的风声人声都消弭了,耳边仅有赫连洲的呼吸声, 带着让他心颤的危险气息,在锦被里愈发放大, 仿佛天地之间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林羡玉的思绪已经完全乱了,任赫连洲把手伸进他的衣摆, 掌心揉着他的腰,还逼问他:“昨晚到底梦到了什么?”
林羡玉抽抽噎噎,说不出话来。
“以前从来没有过吗?”
“没有……”林羡玉委屈地圈住赫连洲的脖颈,企图用讨好的姿态唤醒赫连洲的人性。
赫连洲却咬住他的耳垂,林羡玉吃痛地喊了一声,两条腿来回地蹬,哭诉道:“好热,赫连洲你身上太热了,我要喘不过气了。”
“不是答应了要帮我吗?”
林羡玉怔怔地停下来,赫连洲的唇从林羡玉的耳垂,滑到他的脸颊。
林羡玉感觉心脏如擂鼓一般,响得发疼。
“玉儿,你真的长大了吗?”赫连洲的嗓音愈发的哑,隐忍到了极点。
林羡玉听不懂赫连洲的话,他已经十九岁了,怎么还不算长大?
于是讷讷道:“长大了。”
他抬起手,摸了摸赫连洲的脸颊,轻声说:“我明天就开始看医书,我一定能找到解毒的法子,一定不会让你再这样痛苦了。”
他说得真诚,叫人心软。
赫连洲无奈地笑了声,在林羡玉的唇角碰了一下,轻到根本不算是一个吻。
赫连洲想:玉儿,我还能不能等到你真正地长大?到那时,你是否还在我身边?
这一次林羡玉的胯骨没有疼很久,赫连洲很快就放过他,掀开被子下了床。
林羡玉呆呆地缩在被窝里,看着赫连洲走出去,又看着他端着一盆温水走回来。赫连洲将棉帕浸进温水里,洗涤几番,拧干了之后走到床边。
“玉儿,过来。”
林羡玉愣了一下,然后从被窝里钻出来,爬到床边,赫连洲帮他擦了擦脖颈上的汗。
林羡玉仰着头,乖乖地让他擦。
赫连洲转身去洗帕子,回来时解开了林羡玉的寝衣罗带,他的眼神不作停留,动作利索地帮林羡玉擦了擦上半身,然后就从楠木箱里拿出一件干净的寝衣,让林羡玉换上。
他照顾起林羡玉来,比阿南还熟练。
林羡玉觉得赫连洲看起来有些奇怪,但赫连洲眉眼舒展,望向他的眼神又是温和的。
林羡玉还是喜欢床下的赫连洲。
平日里的赫连洲虽然总是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威严,又板着脸不爱笑,可林羡玉知道赫连洲会永远纵容他的小脾气,知道他回默默在他身边陪伴他、保护他。可是每次一到床上,赫连洲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像是凶猛的野兽,和他梦里的巨狼别无二致,林羡玉只觉得害怕。
换上干净的亵衣亵裤之后,林羡玉又回到被窝里,他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赫连洲回来,等到迷迷糊糊地陷入梦乡,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日光从营帐的缝隙中透进来,他下意识喊了一声:“赫连洲。”
本以为赫连洲一定早就离开了,却没想到不远处传来熟悉的低沉声音:“醒了?”
林羡玉转头望过去,看到赫连洲穿戴整齐地站在桌边,他连忙坐起来,揉揉眼睛,惊讶道:“你怎么还在?”
“处理了几份军报,”赫连洲抬手指向桌上的一册书卷,说:“有时间的话,把这卷书看一下。”
说罢就要离开,林羡玉忙喊住他:“赫连洲——”
赫连洲驻足回身,“怎么了?”
林羡玉嘟囔着:“我觉得你有一点不高兴。”
“没有,”赫连洲走过去,捏了捏林羡玉的脸,轻声说:“我这几天有些忙,晚上如果回来得迟了,你就先睡,或者让阿南过来和你一起睡,不用等我。”
林羡玉不明白赫连洲在忙什么,绛州城外风平浪静,榷场也逐渐红火,只剩耶律骐点头归降了,但他没有多问,只是说:“不可以,必须早一点回来,陪我用晚膳。”
赫连洲朝他笑了笑,没有点头,转身离开了。林羡玉又躺回到床上,眯了一会儿,补足精神,等阿南过来,他才懒洋洋地起了床。
走到桌边,看到赫连洲给他留下的书卷。
竟是一册《北境律令》。
林羡玉伏在案边,看到赫连洲把书卷翻开到“商贾篇”,第一条便写着:“禁榷地内,私鬻违禁货物者,杖三十。”
他不知何意,又往后翻了翻。
阿南拿起一件蜜合色的长衫,问林羡玉:“殿下,今天穿这件好吗?”
林羡玉想起赫连洲今天穿的是藏青色的锦袍,摇头说:“换那件湖水蓝的。”
换了衣裳,吃了早膳,林羡玉照例前往榷场,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昨日还冷冷清清的榷场今天就变得熙熙攘攘,放眼望去人头攒动,叫卖声不绝于耳,堪比祁国的闹市。
林羡玉都呆住了,“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就变得这样红火?
纳雷走过来说:“商贩们听说可以先入场再付入场金,就一拥而上,冲了过来。还有阿如娅家的烤貂肉,也是在绛州城里出了名,好多人特意赶了几里路过来尝一尝。”
他朝林羡玉拱了拱手,笑道:“恭喜王妃,得偿所愿,官榷已经被王爷拆除了。从今以后,斡楚和北境的商贩们就要在您的榷场里安营扎寨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又太顺利。
林羡玉几乎合不拢嘴。
他怔怔地走上前,先是看到了阿如娅的铺子前挤满了人,又看到其余的几十个毡帐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货物。
不仅有农货,还有陶罐陶盆一类的器皿。
斡楚部落的图腾是鹿,器皿上都刻了形态各异的鹿,看着十分别致有趣。
林羡玉自掏腰包买了一只。
正拿在手里端详,半晌之后才想起来:“今天的监官由谁担任?”
纳雷笑着指向南边,林羡玉踮脚望过去,才看到坐在人群中的达鲁。
达鲁大声喊着:“哎哎哎别挤!过来登记,这是王妃娘娘给咱们建的榷场,虽然好进,但是咱们都按着王妃娘娘的规矩来!阿葛丹,过来把名字写上。”
“我不识字啊。”
“我这不是找了个识字的人来吗!我把我们村的教书先生都请来了,快点过来!”
“达鲁,一年真是只收五文钱?”
“真,比金子还真!”
“王妃娘娘为什么要这样做?咱们又没好处给她!”
林羡玉心里一紧,正要上前,就听见达鲁扬声说:“王妃娘娘就是想让我们过得好,我们把日子过好了,就是最大的好处。”
林羡玉忽觉一阵鼻酸。
从前爹爹给他念书时常提到“为生民立命”,那时林羡玉不懂,对这些陈腔冗词无甚兴趣,此刻看着这个热热闹闹的榷场,他才真正读懂书上所言。
他甚至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若是没有这次男替女嫁,他大概没机会做这些事,来到北境,或许也不是一件坏事。
林羡玉冷不防地打了个寒颤。
这是怎么了?他怎么突然念着北境的好了?
他收回这个古怪的想法,走上前去,同达鲁说话。
阿南看中一只小陶马,刚准备去询问林羡玉,纳雷便拿出钱袋,帮他买了。
纳雷笑着说:“我儿子今年十岁,顽劣成性,叫我夫人看管得苦不堪言,他要是有阿南你这么能干懂事,我做梦都要笑醒了。”
阿南小脸红扑扑的,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纳雷又问他:“阿南,你爹娘都在王妃家中干活吗?”
“不是,我没有爹娘,我是被人牙子卖到殿下家的,我不知道我的爹娘在哪里。”
“也不记得?”
阿南摇头,纳雷叹了口气,不仅买了只小陶马,还买了两只陶面具给他。
阿南连忙说:“谢谢大人!”
他抱着玩具,兴奋地跑向林羡玉。
没到两天,榷场已经来了一百多名商贩,毡帐都快装不下了,林羡玉就坐在马车里,看着赫连洲给他的《北境律令》,时不时撩开帷帘,看看外面的热闹景象。
阿南在他旁边玩着小陶马。
林羡玉越想越得意,说:“等我回到祁国,把这几天的事告诉爹娘,他们保准不相信!我还要告诉扶京哥哥——”
“不对,”他很快又反应过来:“不能告诉侯府以外的人,说出去可是滔天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