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音在打开实验室大门时同时响起。
林赛愣了一下,“大嫂,您怎么来了。”
时声穿着外出的外套,整个人裹在宽大的兜帽里。
“可以,和,你,一起,吃饭,吗?”
两个小时前,时声独自踏进了藏书室。
最初在来到卡洛斯时,伊莱恩给了他庄园里大部分的出入权限——包括藏书室,但除了这栋楼的顶层。
卡洛斯藏书室里的所有书籍,时声都可以阅读,但那时他并不知道顶楼还有一间暗室,用来储存卡洛斯秘密的家族史。
而如今伊莱恩给了他阁楼的密码。
时声深吸一口气,站在藏书室门口回过头。
伊莱恩就站在台阶下方,抬头看时声时,英俊的面容仍然平静而温柔。
直到此刻,时声依然是有选择权的。
他可以选择走下台阶,回到伊莱恩怀里,拥有一些一无所知的幸福。
或者,转过身,走进这扇门,去触碰他心里隐隐觉得可能会改变今后生活的秘密。
时声可以选择,却并不想选择。
在他的生命里,伊莱恩永远是唯一的选项。
他想站在伊莱恩的身边,他不想做卡洛斯的局外人。
时声回头朝伊莱恩露出笑容,转身走进了阁楼。
或许,他就要踏进这段尘封的真相了。
林赛被卡洛斯的夫人领回家时只有五岁,却已经在流浪中尝尽了人世冷暖。
卡洛斯夫人的手心很温暖,与他说话时会蹲下身,华丽的裙摆像一朵绽放的花。
“林赛,这是弟弟。”
那时的尤弥安还在襁褓里。
像一个沉睡的小天使。
那时一切都很美好,新的生活,温柔优雅的养母,两个不怎么见面但不会欺负他的哥哥。
还有会向他伸出手咯咯咯笑的弟弟。
所以虽然随着尤弥安的成长,林赛发现他有些任性、有些不知轻重,甚至对生命有一点漠视。
他都觉得,只是因为这个小少爷被保护得太好了。
即使卡洛斯死气沉沉,即使亲眼看见那个不常出现的二少爷用玻璃瓶生生将蚂蚁闷死。
林赛也想,这很正常,毕竟他们是什么都有的贵族,这和他小时候在贫民窟看到的那些人比,根本不算什么。
直到十年后,尤弥安十岁了。
林赛眼睁睁地看着这个金发的小天使长出了尖利的獠牙,不顺心的时候,眼睛会变成血红色。
可爱的弟弟会没有意识地咬他的手,咬得鲜血淋漓也没有反应,甚至疑惑林赛为什么会痛得哭了。
但清醒的时候,尤弥安比他更痛苦。
自从尤弥安变得异常,曾经温柔的养母总是会变得歇斯底里,严重的时候,甚至抱着尤弥安从楼上掉下去。
幸好被林赛发现,拼了命地拉住了她飞扬的裙摆。
随后所有人被赶来的伊莱恩救起。
林赛的记忆里伊莱恩总是很忙,因此自己与这个年龄最大的养兄并不亲近。
但是那天,他鼓起了勇气走到伊莱恩身边。
“少爷。”整个卡洛斯没有人强迫林赛将自己放到更低的地位,但林赛总更情愿这样叫,“尤弥安到底怎么了?”
但那时伊莱恩什么也没说,他只叫林赛在卡洛斯好好生活。
后来夫人去世,尤弥安和伊莱恩与伊泽尔一样,没有了母亲。
正在读军校的伊莱恩从战场上回来,拿起了卡洛斯家主的戒指。
林赛在学校里,听说了关于卡洛斯的诅咒。
再后来,林赛该升学了,选择专业和学院的前一周,他等到了再次从战场回来的伊莱恩。
“家主。”
林赛站在开得正好的香槟玫瑰前,用想好的理由说服伊莱恩。
“既然夫人已经逝世,那就让我把这份恩情报答在尤弥安身上吧。”
“这些年,他被折磨得够痛苦了,我希望夫人在天上,能看见尤弥安平安快乐地长大。”
“如果真的有所谓的诅咒,那我可以去学神学,学巫术,都可以。”
“让我为你们做点什么。”
那时候,伊莱恩也才刚成年不久。
灰发的Alpha身形还介于少年与成人之间,但周身已经在战场上侵染出了很冷厉和沉寂的气息。
伊莱恩沉默了许多,对林赛说。
“报生物学院吧。”
那一年的林赛和后来的时声一样,在门口驻留了许久,最终还是选择了踏进无人来的藏书室。
他是除了卡洛斯历任家主之外,这一代的孩子里第一个打开尘封档案的人。
甚至,他知道了尤弥安都知道的真相——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诅咒。
卡洛斯所谓被女神诅咒而成为了杀戮机器,不过是用来掩盖好好的几代人逐渐异变的真相。
为什么伊莱恩三兄弟会兽化。
为什么这看似强大的能力带给他们的更多是痛苦。
为什么伊泽尔多情的外表下其实是漠视生命的冷漠。
为什么尤弥安总是学不会控制脾气。
为什么……
所有的答案,都来自于接近一百年前的——
基因改造实验。
“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在做研究。”
林赛低头看手里的水杯,水面倒映着自己的模糊面容。
“以我现在的能力和条件,还无法真正去进行基因实验,我只能研究一些药物,尽量去控制他们的异变。”
“早些年,只能做出一些临时的、治标不治本的药剂。”
“但好在,最近终于研制出了特效药。”
说到这里,林赛犹豫了一下,“这种特效药能够尽量阻止血液和母婴传播,虽然无法治好家主他们,但能改善下一代的情况。”
“家主一直想让尤弥安过正常人的生活。”
“现在尤弥安结了婚,所以我们必须让计划尽快提前,在尤弥安怀孕之前找到办法。”
“实际上,要真正解决基因遗传的问题,只能做基因实验,我也的确尝试过……但由于只能秘密进行,受到的限制太多了。”
“所以我想先用着这种药。”
“这些事,尤弥安都不知道,家主也不会愿意让二少爷去冒险。”
“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是他亲自在试药。”
说到这里,林赛小心地抬了一下头。
随后他看见时声的眼眶明明已经通红,脸上却强忍着没有一滴泪。
“您别担心。”林赛连忙说,“目前各项数据都是正常的,家主一定很健康。”
时声摇摇头,拿出语音器描述了一遍伊莱恩这两次的异常。
林赛沉默了一下,说,“这种药的副作用会让家主体温急剧下降,严重的时候出于失温状态,所以你看见的那两次,应该是他晕过去了。”
时声按下语音器,“还有,呢?”
还有什么副作用,会伤害到伊莱恩的健康。
“之前还有心肺功能暂时受影响,他会咳嗽、呼吸困难,但家主体质很好,都能挺过来。”
说到这里,林赛有些不忍,连忙又安慰时声,“您放心,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时声出了会儿神,有点无措。
许久之后他问林赛,“所以,伊莱恩,不愿意,标记我,是,怕,我,怀孕,吗?”
林赛一愣,谨慎地说:“我也不知道家主的全部想法。”
时声垂下眼,“卡洛斯,每,一,任,夫人,都,早逝。”
“Omega,在,卡洛斯,活不久,是,是为什么?”
“不是Omega在卡洛斯活不久。”林赛叹口气,“是因为这场改造,牵连了太多的人。比如尤弥安的母亲,她是患了抑郁症……自己决定离去的。”
时声揉了揉眼睛,“那,伊莱恩,的,母亲,呢?”
来到卡洛斯之后,从来没有提起过上一代的第一任家主夫人。
好像伊莱恩和伊泽尔的母亲是一个不存在的人一样。
林赛沉默了一下,说:“这个我也不清楚,而且您想知道的话,还是问家主比较好。”
在来到卡洛斯之前,时声只听过传言。
伴随着关于诅咒和杀戮机器的传言,一起出现的,卡洛斯家族的神秘秘密。
他们都说伊莱恩的母亲是被献祭给了魔鬼。
也有人说,因为他违抗了女神,妄图解开卡洛斯的诅咒,所以被惩罚失去了生命。
时声从来都不信,但的确没有在伊泽尔出生之后见过那位Omega。
正是随着Omega们的不断失踪、死亡,才越来越多的人惧怕卡洛斯,不愿意嫁进卡洛斯。
时声心疼得心脏剧烈地疼,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为什么卡洛斯会进行基因实验,是谁让他们做的实验——
答案不言而喻。
宁昭刚起身换了一件衣服,没上锁的房间门就被推开。
“早安,阁下。”半人高的小机器人自己滑了进来,显示屏上露出一张笑脸,“您要喝点什么呢?”
宁昭低头,像对待真人一般温和地对它说,“咖啡吧,谢谢。”
小机器人的眼睛变成了两个黑色叉叉,“伊泽尔少爷为我设置了权限,您现在的身体不建议喝咖啡,为您来一杯牛奶,请同意。”
宁昭愣了一下,失笑,“好的,谢谢。”
“您不必客气。”小机器人的身体里发出一阵运作的声音,肚子上张开一个开口,推出一张托盘来,上面是盛着牛奶的白色杯子。
宁昭弯腰拿起杯子,迟疑了几秒,问,“你知道伊泽尔在哪里吗?”
小机器人关上肚子,转了半个圈滑走,“我不知道呢,但少爷说过,他很快就会回来,请您安心养病。”
“那他……”
宁昭还没问出口,小机器人已经唱着“不用麻烦了不用麻烦了”自己出去了。
“……”
宁昭轻叹了口气,捧着牛奶杯走到窗边。
窗外的风景很好,可以看到卡洛斯家最大的花园。
这里是伊泽尔的房间,上一次受伤被带回来时他就知道了。
但这次,自从那天昏迷后醒来,他就没有见到过伊泽尔。
还在昏睡时,迷迷糊糊好像听见了伊泽尔叫他的名字,是轻轻的、温柔的“朝朝”,伴随着细密轻柔的吻,将他从噩梦中拉回来。
但醒来后,见过的就只有卡洛斯的管家,和几个机器人,连侍从都没有来过,甚至没有人接近这栋楼。
伊泽尔向大多数人隐瞒了他在卡洛斯这件事。
“伊泽尔少爷,您总算回来了,但是为什么要打我的头?”
门外响起小机器人机械的声音,宁昭连忙回头,就见到伊泽尔一边推门进来,一边回头,语气散漫。
“谁让你一大早在这里唱歌的,难听。”
小机器人呜哇呜哇旋转着撞过来,伊泽尔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哐嘡”一声,小机器人撞到门上,随后就是逐渐远去的假哭声。
宁昭呆呆地看过去。
伊泽尔快步走过来,第一件事是伸手过来探宁昭额头的温度。
“睡得好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宁昭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低声,“你回来了。”
“嗯,去安排了一些事。”见他体温正常,伊泽尔收回手,又将宁昭肩头滑落的外套拉上来,“我已经打点好了一切,你可以安心在这里住下——或者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尤弥安现在也不在家,大约你会无聊。”
宁昭沉默了一下,轻声说,“我看到了新闻,父亲对外称我病了,但他应该瞒不了多久,所以不会停止找我。”
那个雨夜之后,只有皇帝和身边零星的几个人知道,皇太子“失踪”了。
但以宁昭对皇帝的了解,对方第一时间就能猜到他在哪里。
他垂下眼,“这会为你们带来麻烦。”
伊泽尔看了他一会儿才说:“那你要选择回去?”
宁昭捏着杯柄的手指收紧了一些,许久之后才低声说:“暂时不想。”
“那就不回去了。”伊泽尔握住他的手,声音温柔,“即使是陛下,也无法让人闯进卡洛斯来要人。”
他将牛奶杯从宁昭手里拿出来,“这牛奶怎么样?梅里科准备的东西,应该不比皇宫里差。”
说着就自然地就着宁昭碰过的杯身,喝了一口。
宁昭有点愣神,“我,我喝过了。”
“有什么问题吗?”伊泽尔轻笑,捏着宁昭的下巴低头吻过去。
身体的第一反应是回应,宁昭沉浸在喜欢的人亲密的轻吻中。
随之而来的却是压在心底的忧伤和忐忑,宁昭抓了一下伊泽尔的手臂。
等一吻结束,才颤声问:“你、你好了吗?”
他的视线落到Alpha被衣袖遮住的左手臂上。
伊泽尔解了衬衣袖扣,翻起衣袖让宁昭看,“小伤而已,但是如果朝朝心疼的话,我也可以去病房里趟两天。”
他还开着玩笑,宁昭却仍心有余悸。
小心地拉过伊泽尔的手,宁昭垂眸仔细检查过他的伤口,一言不发。
许久之后,伊泽尔刚要开头,就听见面前人轻轻地抢了先。
“对不起。”
伊泽尔问:“为什么道歉?”
宁昭没有抬头,“那时候,用枪指着你。”
喉头滚动了一下,只是徒劳重复,“对不起。”
“朝朝。”伊泽尔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抬头看我。”
宁昭犹豫了一下,望进伊泽尔温柔的目光里。
脸被Alpha轻轻捧住。
“都过去了。”伊泽尔唇角勾起笑,有许多的安抚意味,“什么都不重要,你在我身边,平安、健康,就很好了。”
宁昭张了张口。
伊泽尔又说,“我的意思是,信息素,匹配度,Alpha还是Omega,都不重要了。”
宁昭浑身一颤。
“可是我……”伊泽尔太温柔了,反而令他茫然无措,“万一还有下次……”
别说高匹配度了,这世上但凡是一个正常的Omega,都比宁昭更能安抚易感期的伊泽尔,都比现在的宁昭更适合伊泽尔。
他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没有下次了。”伊泽尔却说,神情一如往常的漫不经心,声音却始终耐心温柔,“这种当要是连续上两次,卡洛斯的脸往哪里放?”
他轻轻宁昭微微泛红的眼眶,“易感期而已,又不是绝症——或者说,难道我得了绝症,朝朝就会离开我吗?”
“我不会……”明知道他在偷换概念,宁昭却还是上当。
伊泽尔道:“那不就行了吗?”
见宁昭还是呆呆地看着他,伊泽尔俯身将人抱进怀里,语气变得可怜兮兮。
“别离开我,朝朝。”
“我是脆弱的Alpha,失去老婆两次会死的。”
突如其来的称呼让宁昭脸一红,“我、你……”
低低的笑声在耳边响起,宁昭感到自己的耳垂被轻轻含了一下。
爱恋地、怜惜地、珍视地。
伊泽尔很快放开他,指腹滑过宁昭的眼睑,“哭什么。”
“你和以前不一样。”宁昭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在流水,只是有些感慨,“那时总阴阳怪气我。”
“殿下也不遑多让吧。”伊泽尔说着,唇角还带着笑,“害得我每次去完皇室的活动,回来都忍不住照镜子,我这张脸有这么讨厌吗?”
宁昭说,“不讨厌的,很帅。”
没想到他这么直白,伊泽尔难得微怔了一下,随后笑起来。
其实宁昭没有变,还是少年时那个可爱的有一点天真的朝朝。
“你笑什么?”宁昭微微抬头看他。
伊泽尔笑而不语,又低下头去亲他。
这一次用了一些力,亲得宁昭忍不住去抱他的腰,才能勉强站住。
“伊泽尔,我……”趁着换气的间隙,宁昭下意识求助,却立刻被Alpha按着后颈又继续吻了下去。
宁昭的腰和腿都是软的,感觉像踩在棉花上。
下一秒,人就被伊泽尔箍着腰抱了起来,放在窗台上。
窗外有玫瑰花的香气。
还有隐隐的属于Alpha的信息素的味道。
但那点味道消散得很快,在宁昭感到不适应之前就收了回去。
正常情况下的Alpha,尤其是伊泽尔这样的高阶Alpha,是能控制信息素的。
宁昭被吻得快缺氧了,但最初的羞涩很快被这个吻里浓烈的爱意和占有欲抹去。
他笨拙地学着回应。
伊泽尔的手抚过他的后腰,在宁昭快要窒息前放开了他。
宁昭轻轻喘气,病中有些苍白的脸已经变得通红,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伊泽尔。
压抑住心底更想亲了的冲动,伊泽尔替宁昭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去吃早餐吧。”
宁昭还没回过神来,好一会儿才有反应,“去哪儿?我可以出去吗?”
“怎么不可以。”伊泽尔说,“你可以去卡洛斯的任何地方,没有人会说出去。”
宁昭犹豫了一下,“你大哥,元帅他……”
伊泽尔将他抱下窗台,“大哥不会管的,他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忠于皇帝。”
宁昭沉默了一下,“其实我知道,要不是为了子民,元帅他不会……”
“好了,不说这些。”伊泽尔却没有立刻把宁昭放下来,“你刚才说暂时不想回去,那之后呢?”
为了维持平衡,宁昭用手去撑住伊泽尔的肩,没有立刻回答。
伊泽尔又说:“朝朝,你是有什么计划吗?”
宁昭回过神来,发现还是抱住伊泽尔的脖颈更舒服一些,于是也这么做了。
“我不可能真的不回去的。”他低声说,“母亲自杀的真相,我想知道。”
最初的惊怒之后,宁昭回归了理智。
他的父亲阴毒狡猾,用过的手段不少。
他不相信皇帝的说辞。
重要的是,他不愿去质疑亲生母亲的品行。
“以前,我甘心做父亲打造的傀儡。”
宁昭靠着伊泽尔的脖颈,轻声说,“我以为只要听话,就总有一天能知道母亲去世的真相。”
“可现在我知道了,父亲他是不会怜悯我,不会因为我想做个好孩子,就满足我唯一的心愿的。”
“我要自己去查,包括过去几年我没有办法到手的权限,我也要想办法弄到。”
“伊泽尔,我一定要搞清楚,我不想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下去。”
伊泽尔耐心地听他说着,最后伸手摸了摸宁昭栗色的柔软长发。
“好,我帮你。”
宁昭还有话没说完。
他看到的那些母亲和卡洛斯小叔的照片,他想问伊泽尔知不知道这些事。
但他最终也没有问出口。
伊泽尔的长辈们早就死的死、消失的消失了。
过去的数年里,庞大的卡洛斯家族都是由伊莱恩和伊泽尔两兄弟,一个掌军权,一个在外奔波于商会,这样举重若轻地撑起来的。
人们只知伊莱恩的冷漠残酷。
只知伊泽尔的风流多情。
没有人想过当上一代最后一位长辈——尤弥安的母亲——去世后,整个卡洛斯年龄最大的话事人,是只有十八岁的伊莱恩。
伊泽尔和尤弥安就更小了。
没有人问过,三个少年人是如何让死气沉沉的卡洛斯起死回生,又立于如今的不败地位的。
所以涉及到长辈的秘密时,宁昭问不出口。
他会为伊泽尔的一切心疼。
两个人无言地相拥了一会儿,宁昭想起了别的事。
“伊泽尔,上次那个Omega……”
伊泽尔立刻警惕,“我不认识他,甚至没看清他的脸,而且味道很难闻。”
宁昭愣了一下,失笑,“我是想问,那样明显的陷阱,你们调查清楚了吗?”
伊泽尔神情这才重新散漫下来,“啊,那个啊,尤弥安听说之后就接过去调查了。”
“……啊。”宁昭下意识担心,“尤弥他……不会闹出人命吧。”
具体一些,一个来自首都的小贵族之家的年轻Omega。
再具体一些,一个在皇室庆功宴上不巧进入发情期、却被高匹配度的Alpha捆起来扔在一边的Omega。
那天之后,叶璃被皇室送到医疗中心,靠抑制剂度过了发情期。
今天他就可以出院了,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只是脸色还有些许苍白。
以及心情也有些郁郁。
家里嫌他丢人,这些天都没有来看他。由于Alpha是伊泽尔的关系,这件事在星网上的讨论度也很高,他并不敢去看。
可他连发脾气都不敢。
因为在这件事上,他心知肚明,自己并不是受害者。
病房门被推开,叶璃骤然回头,眼神一亮。
“你终于来看我了。”
进来的Alpha身材修长高大,介于少年和成年人之间,神情冷漠。
是许多天没有出现的艾尔·约尼。
“你怎么样?”艾尔走进来,说着关心的话,语气并不太热切。
叶璃快步走过去,多日来一直阴郁的脸上终于带了笑意。
“我已经好了,你那边……还顺利吗?你是来接我出院的吗?”
“你认为呢?”艾尔自顾自地在沙发里坐下,“托你的福,完全失败了。”
叶璃一愣,脸色诺诺,“对不起。”
“算了。”艾尔捏捏额角,“本来也没有指望你。”
“这么高的匹配度,竟然都让伊泽尔跑了。”
叶璃低下头,“他割破了自己的手,动作太快了,我没办法阻止。”
这件事对叶璃来说其实也是一种耻辱——他已经主动送上门去,伊泽尔却宁愿自己受伤都不碰他!
但相比起来,他更无法接受让艾尔失望。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他急切地走到艾尔面前,“下次,下次我一定……”
艾尔低头看了他一会儿,“知道了。”
“虽然你失去了一个绝好的机会,但日后还会有用到你的时候,叶璃——”
艾尔伸出手,唇角勾起一点消息,像抚摸小狗一样漫不经心地摩挲了叶璃的侧脸。
“你还会让我失望吗?”
他如今的神态,完全没有在诺亚面前忠心热情的样子。
叶璃却仿佛得到了至高无上的奖赏一般,眼里浮现出炙热的光,用力点头。
“我会的!艾尔……艾尔……”
他撑着艾尔的膝盖,像狂热的信徒一般靠近这个Alpha。
艾尔却轻轻将他推开了,并不留情地站了起来。
“行了,就这样吧,我来是希望你遵守一开始的约定,别告诉任何人我们的关系。”
叶璃并不十分失望,因为忙着表忠心,“我没有同任何人说过!”
艾尔“嗯”一声,推开门走了。
叶璃连忙追出去,还穿着病号服的Omega就这样奔跑在医院的走廊上。
“艾尔……”
但Alpha的速度比刚回复的Omega快多了,叶璃追出去很远,只能看见艾尔头也不回地走进飞行器的背影。
他失落地站在原地,暗自下决心,下次一定要帮到艾尔,要更有用一点。
卡洛斯……
“你是叶璃?”
陌生的声音突然响起,叶璃抬起头,下意识回答。
“我是,怎么了?”
他的面前,缓缓走来一位金发的Omega。
只看见这个少年的第一眼,叶璃就知道对方身份一定很高贵,即使不这样,光凭那夺目耀眼的美貌,就已经让叶璃心理上不自觉地处于了下方。
而这个Omega脸上的表情也确实很倨傲,也有一种叶璃熟悉的冷漠。
那种首都大贵族脸上时常有的冷漠。
“想好了再回答。”Omega对着他歪了歪头,视线冷淡地落在叶璃脸上。
叶璃有些警惕,但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我不是,难道你是吗?你有什么事?”
Omega笑了一下,笑意又瞬间消失,脸色冰冷。
“抓起来。”
叶璃还没反应过来,不知从哪里冲过来两个高大的Beta,用力将他钳制住。
“你做什么!”
“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才对。”Omega略略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宴会那天,你想做什么?”
叶璃浑身一抖,“我……我不知道,我只是不小心进入了发情期而已。”
Omega冷笑一下,“这么大的场合,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发情?”
叶璃瑟缩了一下,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这世界上发情期不规律的Omega那么多,难道这违法吗?阁下难不成是警视厅的人,要来抓我不成?”
Omega并没有理会他的话,冲两个Beta抬了抬下巴,“带走。”
“你们不能动我!这里是医院!”叶璃拼命挣扎,恐惧和不解在心里交织,形成了愤怒。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抓我!”
“你叫人锁上房门的时候,不知道跟你同处一室的Alpha是什么人吗?”
Omega又歪了歪头,他好像总习惯这样做。
“换个说法,你让人把我二哥骗到休息室去时,也没想过他是什么人,他背后有什么人吗?”
叶璃猛地一顿,忘了挣扎,“你、你是……”
“尤弥安,你在做什么?”
再次传来的陌生声音让叶璃一抖,恐惧却瞬间得到了缓解。
而Omega也是同样微怔,只是那很短暂,当他转过头去时,神情是平静的。
但当看清来人的模样,他的脸色又明显地变了。
“你怎么了?”
尤弥安立刻忘了眼前的叶璃,皱着眉走到霍维斯面前,视线落在Alpha的腰侧。
霍维斯是从医院大厅里出来的,相比起往日的随性,他这副打扮看起来有一点狼狈——
高大的身躯只批了一件警服外套,衬衣完全敞开着,露着腰腹上新缠上去的绷带。
“出任务,子弹擦伤。”他的声音却很平静,完全没把这点伤放在心上,拦住尤弥安伸过来的手,瞥了一眼旁边被两个Beta抓着的叶璃。
霍维斯也皱眉,又重复一遍,“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