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椹出去不多时,李玹就疾步进来,身后跟着孙神医。
见李禅秀确实醒了,李玹微不可察松一口气,随即抬手挥挥,让孙神医先上前诊治。
孙神医把完脉后,笑说:“无碍,小殿下只需养几日身体,恢复元气后便可解毒。”
倒是与方才裴椹说的一样。
李禅秀想起身道谢,却被他抬手按住。
李禅秀躺回去后,有些不安看向一直站在后方,负手不语的李玹。
孙神医也向后看一眼,猜出父子俩有话要说,很快也笑着告退。
他一走,房间内就只剩父子两人,李禅秀愈发心虚和不安。
尤其刚才裴椹跟他说了些这几天发生的事,他已经猜到李玹是如何发现他和裴椹的事,此刻更恨不得钻进被子里。
李玹沉默看他一会儿,见他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神情也不安和忐忑,偏偏还和小时候犯错后一样,硬着头皮眼巴巴看自己。
像犯错的小狸奴一样,扮起可怜来,甚是惹人怜爱。
李玹不由轻叹一声,也不忍再苛责,走到床边坐下,帮他理了一下头发,问:“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李禅秀微微摇头,然后继续小心翼翼看他。
李玹:“……”
他实在无奈,抬手在李禅秀额上轻弹一下,道:“行了,阿爹又没责怪你,莫要扮可怜。”
顿了顿,却又问:“真的无事?”
李禅秀立刻摇头,声音有些哑:“真的无事,是我不孝,害阿爹担心了。”
李玹满意点头:“这话听着还算有良心。”
李禅秀:“……”
见父亲好像真的已经不生气,他又小心翼翼问:“阿爹,我听裴……椹说……”
一提裴椹,李玹脸色明显拉下。
李禅秀声音顿时小了几分,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我听说,阿爹已经同意我和他……”
“谁说孤同意了?”李玹立刻板着脸打断,第一次在儿子面前用“孤”这个自称,语气仍有几分不爽快,道,“不过是你解毒需要他,那小子还有几分用。”
李禅秀:“……”
听出父亲的语气并非怒,而是有几分恼,他也就默默不语了。
李玹见他不吭声,忽然缓了缓脸色,问:“蝉奴儿,你跟阿爹说实话,你真的……”
他语气一顿,握着佛珠的手也微紧,似是不明显地深吸一口气,才终于缓缓道:“真不是为了阿爹的天下,才……委屈自己,拉拢裴椹?”
门外,刚好端饭食回来的裴椹脚步忽然顿住。
李禅秀闻言愣住,表情微滞,好半晌才回过神,语气惊讶:“阿爹你怎会这么想?我自是喜欢他,才、才……”
说到这,他耳根又一阵红,颇有些难为情。
但为免父亲误会,咳了一声,忙又继续:“虽然当时义军处境有些困难,但好歹有陆骘、阎啸鸣等武将在,又占据梁州、益州,进可攻、退可守,我和阿爹更艰难的时候都过来了,怎可能会因那种境况就、就……况且我那时还不知自己喜欢裴椹,更没跟裴椹在一起。”
他硬着头皮,说完紧接着又道:“况且我和裴椹在西北就认识,对他的品性很是了解,他绝不是那种会因为私情和美……咳,就投靠义军的人。总之,他定是被我劝说后,几经思虑,看出梁帝父子和朱友君都不足与谋,为天下百姓考虑,才加入义军。事实也证明,他的选择没有错,是不是?阿爹?”
说完,他又眼巴巴看向李玹,有几分不确定想:是的吧?应该就是这样。
门外,裴椹捏紧食盘微松,唇角也不觉微微弯起。
李玹听完,若有所思点头:“既如此,那先前确实是我误会他了。”
误会什么了?李禅秀好奇。
李玹一低头,就见他跟小狸奴似的,支棱着耳朵好奇。
他转瞬又板起脸,道:“即便如此,他不知轻重,且又害你吐血昏迷,也是事实。”
李禅秀更奇怪了:“我吐血不是寒毒的缘故?怎会与裴椹有关。”
李玹:“……”
“罢了,孤不想再提这些。”李玹面色不佳道。
事实上,他显是仍看裴椹有些不顺眼,在迁怒。
毕竟孙神医替李禅秀诊断后,说他吐血昏迷,固然是寒毒发作加体内寒热之气冲撞所致,但也说若非裴椹此前帮忙解过一次,李禅秀这次落水受寒,引起寒毒发作,恐怕会十分凶险。
李玹之前怒极,将一切怪罪在裴椹身上。这会儿知道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但想到裴椹拐走自己的明珠,李禅秀又向着对方,仍是心气不顺。
短短几天,就让他这么多年的佛都白修了。
门外,听房间内两人不再说话,裴椹端着饭食,终于抬步走进。
察觉他进来,李玹握着佛珠起身,转身看他
“主公。”裴椹微低头,恭敬行礼。
他显然换过一身衣服,又重新整理过仪容,加上容貌本就英俊,眉深如山,身姿如松,拾掇整齐后,比方才下巴带着青茬的样子清冽俊逸不少。
看着还行,配得上蝉奴儿。
不动声色打量一番后,李玹心想。只是想完便微僵,随即好似有些不快道:“好生照顾。”
说完便抬步出去,好像眼不见心不烦一般。
裴椹:“……”
他余光微瞥一眼,直到李玹的身影彻底消失,才走到床边,放下盘中的清粥和小菜。
“岳父看我好像很是不喜。”扶李禅秀坐起时,他悄声在对方耳边说。
李禅秀听他说“岳父”,愣了一下,抬头就见他含笑的眸子看着自己,便知他是故意的,便也吓道:“你小心阿爹没走远,听见。”
裴椹微僵,想了想,还真有点担心,于是快步走到门边,往外左右看一眼后,将门关紧。
李禅秀看他仔细的样子,险些忍俊不禁。
裴椹回来见了,也没不好意思,反而道:“在主公眼里,我此刻只怕是殿下的药引子,还需好好表现,才能早日上位。”
明明是正经的表情,说出的话却不正经,听得李禅秀耳朵又微热,有心想反驳,可想到李玹方才那句“不过是你解毒需要他”,又发现有点反驳不了,不由握着他的手轻哄:“阿爹一时接受不了,你忍忍,我也会好好劝他,也许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裴椹只是说句想逗他乐的话,没想到他真安慰起自己,心软之余,又忍不住想多听几句,于是问:“若是主公一直不接受……”
李禅秀沉吟,道:“那我们就晚点解毒,多拖一段时间。”
裴椹:“……”
“还是不了吧。”他忽然抱起李禅秀,一起滚到床上。
这事怎么能拖?他恨不能立刻帮对方解了毒才好。
“对了,殿下方才说的那些话,我听见了。”他附在李禅秀耳边,忽然小声道。
李禅秀“嗯”一声,捂住有些痒的耳朵,困惑看向他。
裴椹咬耳低声:“就是殿下说喜欢我的那句。”
李禅秀:“……”
被捂住的耳朵莫名更热了些。
偏偏裴椹不放过他,又道:“我还想听,殿下能不能多说几遍?”
另一边,李玹离开后,又叫来伊浔、张虎,继续审问。
得知李禅秀和裴椹在西北时就成过亲,他险些又将手中的佛珠捏碎。
第135章
伊浔不知李禅秀在西北时的具体经历, 在李玹审问下,只闷声交代,说自己到永丰镇时, 李禅秀和裴椹就以夫妻相称, 住在一起,旁人都知道他们恩爱。
“但小殿下说,他当时只是借裴椹遮掩身份。”伊浔又小声补充一句,心想也算是替李禅秀遮掩了。
见她知道的不多, 李玹捏着佛珠, 又看向张虎。
没想到张虎这人口风极严, 对李禅秀更是忠心,哪怕李玹是对方的父亲, 问起那些事,他也一字不吭。
若李禅秀还没醒,李玹估计早忍不下去, 要处置此人。但李禅秀现在毕竟已经安全,见张虎忠心耿耿, 李玹反倒有些满意, 挥挥手,让两人都下去了。
反正李禅秀在西北时的事,不可能只这两人知道, 派人去查一下就行。
李玹此前觉得没必要查这些, 显得他掌控欲强, 要时刻知道儿子情况似的。但现在,他连李禅秀在西北成过亲都不知道!
他亲手养大的孩子, 成过亲,他这个当父亲的竟然不知!
这怎么能不查?
李玹捏着佛珠, 在心中默念一遍佛经,才勉强压下不快。
但去雍州路远,一来一回,再加上查消息需要时间,没一两个月,去的人恐怕回不来。
好在李玹很快又想到,李禅秀既然能把张虎调到身边,未尝没有把其他雍州士兵调来。还有裴椹军中,或许也有当时的知情人。
于是又命人去查问。
这一查,还真让他发现两人——一个叫二子的斥候,还有一个管后勤的小兵,叫张河,据说是张虎的弟弟。这两人都是李禅秀亲自从雍州边军调来的。
此外裴椹军中的杨元羿当时也在雍州待过一段时间,或许知情。尤其查杨元羿时,又发现燕王此次前来,身边带着一个叫陈青的小兵,据说也曾是雍州边军。
李玹面无表情,命人将这几人都带来。
于是,除了杨元羿是被请去,其他几人都被黑衣护卫直接提溜到李玹面前。
正好先前刺杀的事已经查明,是金陵方面派人所为。既如此,就不能因这场刺杀,而放弃去泰山祭祀,否则显得李玹是畏惧怕死。
而且在去泰山祭祀的路上被刺杀,就转而放弃,也不像天命所归,影响在百姓心中的威望。
所以泰山还是要去,但李禅秀身体不佳,无法同行,裴椹自然也留下陪他。
李玹便刚好在前往泰山的途中,把杨元羿、陈青等人叫去,挨个问话。
也是路途无聊,时间够长,陈青和二子起初还战战兢兢,不敢吱声,后来被叫去的次数多了,又被李玹命人用好酒好菜招待,且见李玹语气和缓,没有要为难的意思,渐渐终于不那么害怕,敢放开胆子说。
尤其后来,陈青几两酒喝完,醉意上头,更是老毛病犯了,当场眉飞色舞地吹嘘起来。他毕竟也是见过王爷王妃的人了,胆子比旁边的二子大不止一点。
“当时我跟裴将军……那时他还叫裴二咧,我跟他都住在伤兵营,我在他隔壁的隔壁的……他还给我削过一根拐,亲手削的!”
“还有小殿下,他亲手给我包扎过伤,是亲手啊,那可是殿下。啧啧,不过那时我们都以为他是女郎……”
“裴二当时惨啊,伤成血糊人,多亏殿下救了他。但他一睁开眼,就拿刀怼在殿下的脖颈上,不过后来我一早就发现,这家伙喜欢殿下,不然他打蒋百夫长能打得那么狠?”
“但话说回来,裴二能娶到殿下也不容易,三场大比,他两场拿了头名,要不是蒋百夫长使坏,恐怕要三场都赢。”
李玹面无表情:这不是应该的?
否则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还想娶……罢了,先不想这些。
“对了,他们婚礼也办得热闹,陈将军亲自给他们主婚,我当时腿断了,还特意去看他们拜堂咧……”
“陈将军是谁?”李玹忽然语气寒凉问。
拜堂?他儿子成亲,第一个拜的不是他,而是那什么陈将军?
等杨元羿再被叫来时,就知晓,李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既如此,他也只能老实交代,尽量替裴椹多美言几句。
“禀主公,裴将军当时受伤失忆,被小殿下所救,一切都是阴差阳错,非是他故意为之。而且我听说,他们一开始是假成亲。”
李玹:“哦?失忆?”
“是的,裴椹当时什么都不记得,必不可能冒犯殿下。而且裴椹失忆后老实憨傻,什么都不懂,兴许殿下就是看中他这点,才假装跟他成亲。”
李玹:“……孤倒没看出他哪里傻。”
据那个叫陈青的小兵描述,这人失忆了还跟花孔雀一样,又装冷酷又是打架又是夺头名,整日在蝉奴儿面前显摆,彰显自己跟别人不一样,他看聪明得很。
杨元羿:“……”呃。
翌日,陈青在一阵宿醉的头疼中醒来,呻丨吟坐起身,揉了揉后脑勺,忽然“咯噔”一下,整个人都僵住。
正好二子端来一盆热水,见他醒了,赶忙问:“青哥,你咋了?”
陈青僵硬转头,脖颈骨头“咔咔”作响。
“我问你,我昨天是不是在太子殿下面前失态了?”
二子一听他提起那场景,就忍不住摸摸脖子,一阵后怕道:“不止,你还喝酒了。”
“喝醉了?”
“醉到失态,还在太子殿下面前好一阵吹嘘。”
“我、我都吹什么?”陈青声音哆嗦。
“打着酒嗝说你跟裴将军是兄弟,还说小殿下亲自给你包扎伤口,你还闹过他们洞房……”
“完了完了完了……”陈青往后一倒,心如死灰,“二子,相识一场,你记得给哥找个好点的地方埋了。”
二子莫名:“青哥你说啥呢?太子殿下不仅没怪罪,还赏了咱们金子。”
“什么?”陈青激动得“噌”地又坐起。
泰山之行结束,李玹率军队、仪仗又回县城驻扎。
离开这几日,基本把李禅秀和裴椹在西北的事查清,也明白两人估计那时就已经产生情愫。
李玹心中怅然,有种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间,亲手养的孩子就长大了,然后在他没留神时,又被隔壁野小子骗走的感觉。
大军不能一直在县城停留,从泰山回来这天,军中开火,做了顿好饭,打算今晚吃完,明天就继续上路。
李玹从泰山回来的途中,与众将打了些猎,这晚也置下酒席,令众人畅饮。
只是欢闹的是别人,李玹一直端坐上位,面色淡淡,有人来敬酒时,才含笑饮酒,无人敬酒……竟也独自酌饮不少。
自念佛后,他鲜少会这样不克制自己。
虽然一开始信佛,是装给李懋看。但佛经念得久了,确实也能令他心中平静,于是便静心修身起来。
只是自李禅秀遇刺以来,贪嗔喜怒,便屡屡破功,怪道人都说儿女是前世欠的债。
李玹无奈叹息,看向因李禅秀和裴椹没出席而空着的座位,摇摇头,兀自又酌一杯。
旁边孙神医看出他烦扰,不由笑呵呵问:“太子莫非还在为小殿下的事烦恼?”
李玹抬眸,微微看向他。
孙神医当年为李玹的父亲——大周太祖皇帝刮毒治伤时,就见过李玹,那时李玹还是个孩子。如今这么多年过去,见他已为人父,又被圈禁多年,再登高位,人生起起落落,也甚是不易,不由劝道:
“太子,儿女自有儿女福,你经历这么多,怎还看不开呢?我想当年太祖皇帝若知晓后来的事,兴许宁愿你一辈子当个寻常人,平安过一生,也不想你如此辛苦。为人父母,大抵如此,若小殿下从此和裴椹分开,过着自己不喜欢的生活,你又会高兴吗?”
李玹端着酒樽,沉默半晌,忽而轻笑。
“左右不过是个男人,虽然裴椹身份特殊了些,但蝉奴儿喜欢,孤也没打算拦着,只是……”
李玹端起酒樽饮了一口,声音含糊:“……裴椹自幼练武,实在粗蛮,没轻没重,不知敬主……”
孙神医微愣,揣摩半晌,终于弄明白,太子这是嫌弃裴椹粗鲁,伺候不好小殿下。
想到那天帮李禅秀把脉时,看到对方手腕已经浅淡的淤痕,孙神医猜到什么,不由好笑地开解:“殿下,老朽行医多年,曾见过一类人,体质极易留下淤痕,有时只是轻微磕着碰着,就青紫吓人,实则并无大碍,也非受伤严重。”
李玹:“……”
若是平日,他定不至于说这些,但今晚饮了酒,有些微醉,才会失态。
不过听完孙神医的话,他倒是想起,李禅秀小时候确实经常不知在哪磕着碰着,弄得手臂小腿青紫。有时睡着时做梦,手往旁边一砸,碰到床头,第二天醒来,手背也会青一片。
更别提李玹有时把他从泥土堆里提出来,攥着手腕拎回屋时,一松手,就能看见这孩子细伶伶的手腕红一片。
原来又是自己误解了。
李玹沉默,又有些尴尬,片刻,忽然对旁边侍从道:“把……这釜鹿肉端去给裴椹,就说……”
顿了顿,又面无表情,一字一顿道:“让他不必过于操劳。”
席上,众将见李玹给裴椹赐肉,不觉松一口气。
尤其是并州军的一些将领,虽然此前裴椹已经到过军中,安抚过众人说没事。
但先前去泰山,裴椹没有同行,今晚宴会,裴椹亦没出席,再加上他之前忽然被看押数日,众人心头难免又不安,猜测李玹可能已对裴椹不满。
毕竟不止文松泉他们怕并州军出乱子,并州军其实也担心李玹忽然对他们下手。
如今见李玹对裴椹似乎还好,将亲自猎的鹿肉赐给对方,又觉得君臣二人之间应该只是小龃龉,无大碍。
房间内,裴椹忽然收到李玹赐的鹿肉,有些不解,和李禅秀对视一眼后,问侍从:“主公为何忽然赐肉?”
还是鹿肉。
“小的不知,只说让裴将军不要过于操劳。”侍从恭敬道。
裴椹:“……”他怀疑李玹是怀疑他不行。
“这是太子殿下亲自猎的鹿,还请裴将军千万莫辜负殿下的心意。”侍从又道。
裴椹:“……”
李禅秀:“……”
这下连他也表情微僵了,又有些尴尬。李玹去泰山这几天,他和裴椹……解过一次毒,偏巧李玹又让人送来鹿肉。
李桢得知派去刺杀李玹和李禅秀的刺客失败,气得重重将信摔在桌上。
旁边人忙劝:“殿下勿怒,刺客虽然没成功,但此次行动也并非完全没作用。属下听闻,李玹的儿子这次受伤不轻,李玹因此迁怒裴椹,竟命人将其关押起来……”
“哦?有这事?”李桢脸色稍缓, 问那属官。
属官乔琨忙道:“千真万确,据探子回报,李玹在其子出事后, 将裴椹关押数天, 吓得燕王都急忙赶去求情。殿下,这正是我们的机会啊。”
“你是说,派人去接触策反裴椹?”李桢瞬间会意,眯起眼眸问。
“不错, 殿下试想, 裴椹何等身份?他手握重兵, 占据雍、并二州,当初就连殿下和圣上, 都对他礼遇万分……”
“哼,只是孤没想到,他会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父皇和皇祖父都看错了人。”李桢忍不住冷声。
乔琨一顿,语气变得小心:“谁说不是, 当初裴椹投靠贼军之举, 实在令人料想不到。但话又说回来,若非他当初突然投靠,李玹焉能有今日之势?但李玹得了裴椹大军支持, 却因裴椹没保护好他儿子这点小事, 就将其关押责罚, 殿下您想,裴椹心中能好受?”
李桢:“哼, 这就是他当初背叛孤,选择投靠李玹的下场。”
乔琨:“……”
他斟酌一下, 又小心开口:“殿下,依属下愚见,李玹此举恐怕是故意为之,他对裴椹早有不满。”
“哦?”李桢来了兴趣,示意他继续。
“殿下您想,裴椹的并州军和张伯谦的雍州军加起来,占据李玹贼军近半兵力,其势之大,恐怕连李玹也不敢轻动。裴椹刚加入贼军时,对李玹来说自然是好事。可如今,朱友君败了,北边除了被胡人和一些流民占领的州郡,其余尽归李玹。
“李玹就要一统北方,可偏偏,裴椹手握的十几万并州军和张伯谦的几万雍州兵,恐怕都更听裴椹的,而非李玹。这种情况下,李玹能不忌惮?而裴椹手握重兵,屡立战功,轻易就能撼动义军,他又能不想要更多?”
李桢被他一点,不由道:“你是说,李玹和裴椹之间早有不合,裴椹没保护好李玹的儿子,不过是李玹拿来惩戒、敲打裴椹的一个借口?”
“不错。”乔琨点头,“殿下,如今在北边,李玹最大的敌人,实则就是胡人和裴椹。胡人尚远,可裴椹近在卧榻之侧,李玹能心中安稳?这次李玹留陆骘处理青州事宜,而非裴椹,不就是证明?”
李桢若有所思:“不错,不留裴椹在青州,就是怕他在青州经营自己势力,继续壮大。”
还有拿裴椹没把护好李禅秀来敲打裴椹,不就跟他皇祖父总拿燕王的一些小错事,敲打裴椹,是一个道理?
只怕李玹这边敲打完,李玹那儿子还要再施恩示好一下裴椹,稳住其不生出反心。所谓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打一棍再给颗甜枣,不外如是。
当初他们父子和皇祖父不也是这么做的?皇祖父时时敲打、打压裴椹,而他和父皇则常为裴椹说好话,示好于他。
想到这,李桢不由又冷笑:裴椹啊裴椹,还以为你背叛孤,到了李玹那,能得到什么好处,原来也不过是继续被当成家犬驯养。
但想到正是因为裴椹“背叛”,才使得如今李玹势大。一旦李玹彻底统一北方,挥师南下,金陵形势将岌岌可危,他脸色又一阵难看。
冷静下来后,他才皱眉道:“但裴椹非是会反复反叛之人,而且只是一次小小的关押责罚,只怕不足以让他再倒向我们金陵。”
乔琨却说:“殿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今只是一次关押,但时日久了,这样的冲突必然会更多,裴椹的不满也会慢慢积累,总有爆发的那天。况且我们未必一定要裴椹来金陵,如今形势,只要裴椹与李玹闹翻,哪怕他回并州去,对我们来说都是大利。我们只需派人潜伏,伺机游说便可。”
李桢思索片刻,道:“可。”
“此外殿下还要常派兵到北边侵扰,切不能让李玹能安下心治理北方,休养壮大。”乔琨又建议。
毕竟之前李玹攻打朱友君时,他们原想趁机攻打洛阳,可又听闻洛阳有重兵把守,一时举棋不定,最终错失良机。
谁都没想到,洛阳当时其实只有不到万人防守。李玹那时把四万精兵都带去支援李禅秀和陆骘,抵抗朱友君的六十万大军了。
乔琨叹气,谁能想到李玹会这么大胆,为打败朱友君,竟孤注一掷?那是他们最有可能打败李玹的机会,可偏偏失去了。
眼下为防止李玹统一北方后进一步壮大,只能时时派兵去疲扰,令其不能休养。
但用兵之事,却不是李桢一人能决定,于是先派人到李玹大军驻扎的县城,继续打探消息。
然而就在他们商议之时,李玹的大军已经开拔,继续往洛阳行军。
李禅秀因之前落水导致寒毒发作,最近虽解了两次寒毒,可身体仍弱,暂时不能受寒,便乘坐马车。
马车是李玹命人亲自打造,宽敞不说,车内更铺着柔软的毯子、裘皮,车窗也被厚棉帘遮实,确保不透入一丝寒风。
裴椹自然也坐在车内,对外称是他上次没保护好李禅秀,心中有愧,特意到车中照顾。实际原因,只有李禅秀和李玹知道。
几天后,探子将消息传回金陵。
李桢命人叫来乔琨,将消息给他看。
乔琨看完,迟疑:“这……”
“李玹已经将裴椹放出,并州军也没出乱子,我们的人更没机会见到裴椹。”李桢面无表情道。
乔琨思忖一下,劝道:“殿下勿急,此事不急于一时。待我们派兵侵扰北边,李玹必派裴椹来应对,到时就有机会派人到裴椹军中劝说。况且裴椹好歹是手握十几万军的大将,又为李玹屡立战功,李玹却把他当下人一样,让他去伺候自己儿子,这不是羞辱又是什么?裴椹此刻心中必然不甘,并州军诸将知道此事,恐怕也要为其不平。”
李桢听完,微微点头:“公言之有理,那就再等等。”
马车中,李禅秀裹着狐裘,微微闭目浅眠,面容在一圈白裘毛映衬下,愈发白皙秀丽。
乔琨口中“心有不甘”的裴椹正将他小心揽在怀中,脊背倚靠车厢,免得李禅秀被颠到。
目光轻轻描摹怀中人如雪山青黛的眉眼,他忍不住低头,在对方眉心印下一吻,然后确实有些心不甘地将人抱紧。
李禅秀被勒醒,睁开困倦的眼看他一会儿,又闭上,有些疲倦道:“又怎么了?”
裴椹在他唇角亲了亲,叹道:“不知何时才能到洛阳。”
“嗯?”李禅秀声音慵懒地轻应,带着几分倦怠。
实在不能怪他,昨天在城中停驻时,他和裴椹又解一次毒。尤其用那口诀,他又分外敏感。偏偏裴椹一次比一次熟练,总能许久。
若不是怕丢人,今早他简直都不想起来。裴椹倒是说让他装病,要抱他上马车,但那不是一样丢人?
虽然其他人不知缘由,但李玹、孙神医能不知?
于是李禅秀还是硬着头皮,自己一步步走上马车。只是上了马车,他就不想动了,窝在裴椹怀中,一直睡到中午。
裴椹替他按了按腰,附耳轻声问:“是不是还酸?”
李禅秀终于睁开眼,一双水润眼眸无声谴责他。
裴椹却吻了吻他,道:“殿下不要这么看我。”
正好马车忽然停下,大军临时驻扎。
李禅秀努力推开裴椹,微喘道:“我要下车一趟。”
裴椹立刻扶住他,道:“殿下要做什么?吩咐我就可以。”
顿了顿,又道:“主公明我照顾殿下,殿下不必客气。”
他现在是奉“旨”照顾。
李禅秀:“……”
“人有三急。”半晌,他咬牙低声道,说完便披着狐裘跳下车。
裴椹却仍跟上他,问:“那殿下可需要我帮忙扶着。”
李禅秀:“……”
裴椹:“……我是说殿下身体虚弱,可需要我扶你过去?”
李禅秀:“不、必、了。”
裴椹这几日实在太黏,就算是父亲令对方照顾他,也不必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