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这时,一名透过窗户看见屋里情况的士兵忽然喊:“千夫长,沈郎中,有个生病的劳役吐血了。”
刚才还在想病羊也能吃的劳役顿时脸色发白,其他同样吃过羊肉的劳役也都面露惶恐,害怕起来。
丁成海同样吃过羊肉,此刻也禁不住紧张。
李禅秀一听有人吐血,神色微变,立刻要去查看。但刚抬脚,手臂忽然被攥住。
裴二神情紧绷,紧紧攥着他,手如铁箍一般,不说话,却也不放手。
李禅秀从他眼中看出担忧,一点点掰开他的手,安慰道:“放心,这个病暂时不那么容易传染。”
说着,让人将自己的药箱拿来,从中取出一块绢布条,蒙住口鼻。幸亏来之前,陈将军跟他说这件事时怀疑过是疫病,他事先有准备。
接着他又拿出多余的绢布条,分给其他士兵,告诉他们蒙住口鼻后,才可接触病人。
裴二也拿了一根,蒙住口鼻后,立刻跟上他。
李禅秀一路紧蹙眉,进屋查看那名病人的情况。谁知那人吐了一阵血后,忽然气绝身亡,没能救回。
李禅秀救人失败,心中一阵沉重。
但检查完死因后,他眉心却微松,不像之前皱得那么紧。
病人是胸口曾被重物砸过,才突然吐血死亡,并非因为疫病。
李禅秀心中的担忧总算稍减一些,梦中那场疫病最初确实容易让感染的人死亡,但大多是高热时忽然气绝,并无吐血情况。刚才见这人突然吐血死亡,他险些以为是早期疫病症状更严重,与后期不同。
不过经历这一变故后,那些劳役都以为那人是因疫病死的,个个吓得脸色发白,不敢看再那些羊肉。
正好陈将军得到消息,此刻匆匆赶来。听李禅秀说完情况,他当即下令:“烧了,通通都烧了!”
“还有刚才死去的那名劳役,尸体最好也用火焚。”李禅秀又在旁建议。
这都是梦中那位游医处理疫病时用的手段,刚才那名劳役虽然是受伤死的,但他确实也得了疫病。
一听要把尸体烧了,众人脸色又变。在他们看来,这与挫骨扬灰无异。
虽然只是个劳役,但染病的又不是只有劳役。
众人目光一时都投向陈将军,等待他做决定。
陈将军神情也犹豫, 现在劳役这么处理,之后万一有士兵死了,岂不是也得这么处理?
戍边的兵最苦, 从军几载, 甚至十几载,最后连个尸骨都不能回故里就罢了,还要被烧成灰,只怕众人心里难以接受。
裴二站在两人中间, 目光看到李禅秀的焦急, 也看到陈将军的犹豫。
忽然, 他上前一步,沉声道:“将军, 现在处理,疫病未必会扩散开。但如果处理不彻底,万一疫病扩散, 让士兵们也都染病,后果不堪设想。”
在场士兵闻言, 脸色顿时都变了, 尤其想到不久前才吐血身亡的那个劳役,一时人人脸上都掩不住担忧和害怕。
李禅秀清楚那名劳役的死因,见状担心惶恐情绪在军中蔓延, 致使军心不稳, 忙开口说出实情, 安抚众人:“目前还没有人因疫病死亡,大家先不必惊慌。”
但说完, 他还是强调:“不过,那名劳役确实也染了疫病, 尸体不火焚,很有可能传染给其他人。为防止疫病在军中扩散,该谨慎的,还是要谨慎。”
说完,他又看向陈将军。
陈将军听完他和裴二的话,终于咬牙决定:“把尸体也烧了。”
裴二和沈姑娘说的都对,眼下还没有士兵因疫病死亡,真正要做的是赶紧阻断传染,而不是顾虑之后的事。
陈将军下令后,没人敢不遵。很快,那锅羊肉和剥下的羊皮,以及那只还没被动的羊,都被堆在干柴上。不久前死的那个劳役,尸体也被抬到另一堆干柴上。
火把点起,火光映亮周围一张张恐惧担忧的脸。
陈将军心中也一阵沉重,尤其想到若不是李禅秀意外发现此事,等真正发现时,疫病恐怕已经在军中传开,
他忍不住一阵后怕,忽然转身厉喝:“谁让你们把死羊捡回来吃的?”
那些劳役顿时都吓得跪下,惶恐害怕,身体不住打颤。
李禅秀蹙眉,这些劳役因是罪囚,平时待遇差,吃不饱,把死羊捡回来吃时,应该没想那么多,但……确实险些酿成大祸。
不过眼下最紧要的是防止疫病扩散,以及……这些羊是哪来的?
“沈姑娘,你可有治疗疫病的法子?”正思索时,陈将军也转回身问他。
“这……”李禅秀蹙眉。
他梦中经历过那场瘟疫,倒是知道该如何应对军中爆发的瘟疫,但治疗办法……说实在,直到这疫病持续的十年后,都没有能彻底治好它的药方。
唯一的办法就是用药尽快把病人的体温降下来,如果病人能熬过这一劫,就能好。熬不过,就是死。
所以之前李禅秀给生病的劳役、士兵开治风寒的方子降温,倒也没错。不过梦中后来,那位游医经过多方游历,救治无数染疫的病人累积经验,一点点摸索出一个更容易治愈病人的方子,最后在病死途中,托人将药方带给在西南的李禅秀。
李禅秀想到自己在梦中收到药方时的情境,心中不由一阵沉重,目中也似有水光。
好在那老顽童现在应该还在大周和西羌的边界,好好活着。
他很快收回神思,重整心情,道:“回将军,这种疫病我也是第一次见,想要一定治好的办法没有,但有个方子,也许能让治好的可能性高一些,需要将军明早立刻派人去县城买药。”
上次他和胡郎中主要买了治疗风寒和外伤的药,没有应对疫病需要的药材。
陈将军听了立刻点头,道:“好,明早县城门一开,就让人进城买药。”
“另外疫病最重要的是防止传染,请将军立刻将已经染病的人安排一处,不要与其他人接触;已经接触过他们,但没吃过病羊的人,安排住在另一处,先等待几天,看他们会不会生病;最后是接触过染病的人,但没吃过病羊的,最好也给他们单独安排在一处,同样等几天看看,若都不生病,就没事……”
李禅秀又有条不紊地“安排”。
包括又告诉众人要多洗手,注意干净。病人住的屋子也要熏烧苦艾,用醋和石灰驱疫等。
陈将军听了均点头,对身旁心腹道:“都记下,按沈姑娘说的去做。”
李禅秀说完这些,目光又沉凝,似乎欲言又止。
陈将军看出他犹豫,不由道:“有话直说便是,不需顾忌。”
李禅秀闻言松一口气,道:“将军,那借一步说话。”
陈将军微讶,但还是跟他一起走到旁边一处远离人群的地方。
裴二见状,也跟上,走了两步,见李禅秀没说不让,便放心大胆地跟着。
到了僻静处,李禅秀福了福礼,才语气郑重道:“将军,这些羊来历古怪,我看很可能是有心人故意放在那,让劳役们去捡。”
“你是说……”陈将军疑虑,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也变凝重,道,“你说的对,我刚知道这件事时也奇怪,哪那么巧,三五不时就有羊给他们捡?这天上又不下羊……不过,如果是有人故意为之,又是在塞外,莫非……”
“是胡人。”裴二站在两人旁边,语气平静接话道。
李禅秀不由看他一眼,没想到这人平时不聪明,此刻倒跟他想一块去了。
梦中疫病爆发时,有一次,胡人为攻下一座城,就将染病的羊,甚至是病死人的尸体投进城内,导致城内的人也染疫,失去抵抗能力。
陈将军也觉得最大的可能是胡人,但还有一点不理解——
“他们何必这么麻烦,特意让羊染病,再放在那等我们去捡……”
“如果不是特意,而是羊正好染病死了,干脆利用一下呢?”
李禅秀分析,再结合梦中胡人忽然大举进攻,西北沦陷一事,他忽然有个猜测——
“胡人逐水草而居,靠放牧而生,很可能是北边的牛羊正在大范围染病。”
如今正值深冬,草枯水涸,牛羊又都染病死去,胡人处境艰难,所以才有了梦中那次大举进攻。也许他们最初只想劫掠一番,可没想到大周会那么好打,让他们轻易就拿下西北,险些打到长安。
尤其大周当时也民乱四起,许多地方刚被流民劫掠过,见胡人又来,不少地方守官吓得干脆不抵抗,弃城而逃。这也让胡人看到了入主中原的可能,后来便是更大规模的举兵。
而眼下,这些病羊就是他们先扔过来试探。如果大周戍边的将士或做苦役的人捡回去吃了,疫病传染开,导致守城无力,那最好。
如果没被捡回,对胡人来说也不亏,他们定然也知道这些病羊不能吃。
想到这,李禅秀后背渐渐冒出冷汗。如果这番猜测没错,那胡人的进攻很可能……就在最近几日!
“将军,胡人很可能在近日发动攻击。”李禅秀当即道。
“将军,胡人近日可能发动攻击。”裴二沉眸,几乎也同时开口。
说完,两人不由对视一眼。
李禅秀顾不得意外,很快又建议:“陈将军,应速派人去永定等其他驻地询问,看有没有同样情况。如果有的话,可见刚才推测没错,北边的牛羊正大量染病死亡,胡人没吃的,定会大举来攻,应该赶紧告知其他驻地,早做准备。若其他驻地也有疫病,更该及早防治。”
陈将军听完,顿觉有理,顾不得惊讶他一个流放来的女子竟能想到这些,赶紧让手下去送信。
因为李禅秀他们也接触过病人,三人都没回营,留在城墙上等消息。
天快蒙蒙亮时,出去送信的几名士兵陆续回来禀报——
“禀将军,永定的赵将军收到消息后,深夜巡查,发现确实也有劳役捡回死羊。”
“禀将军,永安驻地也有同样情况。”
“禀将军,永胜驻地也……”
听完禀报,陈将军脸色愈发凝重,已是前所未有的严峻。
不仅其他驻地也有同样情况,甚至有的驻地还有士兵也捡过。
一切都被沈姑娘猜中了,而且胡人的牛羊如果真在大量死亡,那此次进攻规模定然不小。
陈将军立刻意识到事态严重,忙起身叫来心腹,道:“吩咐下去,近日巡防一定要提起十二分精神,不可懈怠。另外,从今日开始,每天派出去的哨兵增加三次,尽量再往北探查一些,一旦发现胡人踪迹,立刻来报。”
“喏!”心腹立刻领命出去。
陈将军吩咐完,却仍不放心。自他守永丰镇以来,这一带从未经历过大战,大多是被小规模骚扰犯边。
但这次胡人很可能不再只是骚扰,甚至,他们会不达目的,不罢休。
这么一想,陈将军赶紧又给严郡守和武定关的守将写信。
郡守总领一州军事,这么大的事,不能不向他禀报。而武定关是雍州最大关隘,那里驻守八万精兵,是雍州真正的北门锁钥。
一旦他们永丰、永定这些小关隘守不住,点燃狼烟后,武定关定会立刻出兵驰援。
写好信后, 陈将军又叫来两个士兵,命他们速速将信送到雍州府城和武定关。
做完这些,他忍不住在房间里踱起步。
眼下军中出现疫病, 胡人又可能大规模来袭, 自他守关以来,还没遇到过这么严峻的情况。
现在唯一的期盼就是疫病能控制住,不然,疫病扩散开, 胡人又刚好来袭, 他就是有三头六臂, 也未必能守得住关。万一真到那一步,他就是大周的罪人了, 如何对得起永丰一带的百姓和提拔他的张大人?
陈将军一想到这些,心中无法不焦虑。
裴二反倒神色镇定,拱手提醒他:“将军, 应该速派人到长城外设陷,设挡马墙, 挖陷马坑, 铺撒铁蒺藜,以备不测。同时联络其他驻地,随时与他们通消息, 一旦胡人真的来攻, 好联手抵抗。”
“……对对。”陈将军经他已提醒, 骤然回神道,“我一时心焦, 险些忘了这些,现在城墙外只有一道壕沟, 之前挖的陷马坑应该也被的风沙填了大半……这样,你速带五百人,出城去做这些,陷马坑一定要多挖,咱们的铁蒺藜有限,铺撒不了太大范围。
“至于跟其他驻地互通消息联手的事,之前给他们送信时,我就已经在信中说明。”
裴二这才放下心,点头领命,但顿了顿,又迟疑道:“将军,有句僭越的话,属下不知该不该说。”
陈将军对他一向看重且欣赏,闻言笑道:“但说无妨。”
裴二当即道:“将军,是不是给并州方面也送一下消息,防止他们不知此事?”
虽然并州那边未必被胡人投放病羊,但这种极可能是大规模举兵犯境的情况,理应告知他们,以防胡人同时攻打雍并两州。
陈将军闻言一怔,迟疑:“这……按理,这事应该由严大人告知并州。”
李禅秀在旁听了这话,很快明白他的犹豫。
陈将军已经写信将情况上报给严郡守,按理,严郡守应该告知并州方面。而且他作为一个职位不大的守边小将,若越过严郡守给并州写信,属于越权。
但裴二不知为何,放不下心,拱手又道:“将军,您可以以防务需要,给距离雍州最近的武城守将写信。对方作为并州关隘的守将,定会将消息上报。”
李禅秀闻言,目光微亮,觉得这倒是可以。而且据他梦中所知,裴椹如今就在武城养伤,万一对方刚好从昏迷中醒了,这事被武城知道,就相当于被裴椹知道。
想到这,他不由转头看裴二一眼。
裴二依旧拱手,不动声色。
陈将军一听,也觉可以。实在不行,他派人偷偷送信就是,反正之前也送过一次。
这么一想,他当即点头:“行,我这就给武城去信。”
防守的事都安排下去后,剩下的就是疫病。
对此,陈将军一再叮嘱李禅秀,一定要努力救治,有什么需要尽管说,万不可让疫病在军中传染开。
李禅秀虽不敢保证一定能做到,但也坚定点了点头。
离开陈将军这后,李禅秀立刻用绢布条蒙住口鼻,去看那几名病人情况。
经过一番询问,他发现得病的,都是吃烤羊肉的人。而吃炖羊肉的劳役,得病的则没那么多。
这让他稍松一口气,据他了解,大部分劳役吃的都是炖到软烂的羊肉。虽不知两者有何区别,但这显然是个坏消息中的好消息。
他当即吩咐被陈将军调来给他当下手的那些士兵,对病人接触过的物品,如碗筷等,一定要放在沸水中煮一段时间,再拿回去给他们用。
吩咐完这些,陈将军派去买药的人刚好回来。他忙摘下绢布条,脱下外袍,洗过手脸后,赶紧又去配药。
刚走到一半,却看到带兵正要离开的裴二。
裴二好像是特意来的,黑眸对上他清丽的眼睛,带着深潭般的静谧。
两人久久对视,都没说话。须臾,他们不约而同,并行了一段路。
李禅秀神情好像踌躇,到了要分开的路口,终于开口,找话道:“你……之前怎么会想到让陈将军给并州写信?”
裴二闻言迟疑:“……我也不知道。”
好像心底就是觉得要这么做,哪怕陈将军已经给严郡守写过信,他也不放心。甚至……莫名不信任那个郡守。
李禅秀并非真的需要答案,只是经历昨晚险些亲吻的事后,再跟裴二单独相处,他总觉得不自然。
可眼下,直觉又让他认为,也不该什么都不说。
终于,他咬了咬牙,转头看向裴二,语气尽量平常道:“你到了长城外,要注意安全。”
裴二闻言一怔,眼底随即浮现温柔。
忽然,他猝不及防拥住李禅秀,在对方错愕的神情中,轻轻点头,哑声说:“你要和那些病人接触,也记得注意安全。”
然后不等李禅秀反应过来,他就已松开手臂,后退一步,笑着转身离开。
李禅秀愣在原地,直到他身影彻底消失,才像忽然回过神,忙提着衣摆快步爬上城墙,站在城墙边俯身往下看。
骑在马上刚走出城墙的裴二似有所觉,忽然回头看向身后上方。
李禅秀慌忙侧身藏到烽台,回神后,他愣了愣,自己为何要躲?
并州,郡守府。
杨元羿一身银亮甲衣,皱眉往大门方向走。
忽然,身旁近卫来报:“少将军,魏小公子来了。”
“什么?”杨元羿脸色微变,立刻道,“不是让你们跟他说,我在武城,让他别来并州,直接回长安吗?”
近卫:“这……魏小公子就是从武城来的,他在那没找到您和裴将军,才转道又来府城。”
杨元羿:“……”
他表情微滞,回神后,忽然道:“就跟他说我不在。”
说完,他忙转身大步往回走。哪知刚走两步,身后忽然传来凄惨哭喊——
“呜呜,表哥,我知道你在,我都看见你了,你不能不收留我!不然我就打道去洛阳,找姨母告状。”
杨元羿身影一顿,头疼地转回身,但看到被拦在郡守大门外的表弟时,顿时又吃一惊,道:“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一路乞讨过来的?”
门外被随从小安扶着的狼狈少年,正是之前在青县跟裴二起过冲突的锦衣公子——魏子舟。
只不过当时他一身锦袍,气度不凡,此刻却头发乱糟糟,衣服也脏破不堪,像个乞丐。
见到杨元羿,魏子舟激动得简直涕泪横流,踉跄几步就要扑上去,哭喊:“表哥啊,我这一路好苦——”
杨元羿一惊,忙急退数步避开,捂住口鼻对旁边人道:“什么味?快,带他下去洗洗。”
半个时辰后,偏厅的桌旁,魏子舟狼吞虎咽,嘴里塞满米饭,又夹起一块鸡腿咬一大口。
“唔唔,再来一碗米饭。”他边吃边唔声道,毫无之前的世家公子仪态。
杨元羿在旁皱眉,给他倒一杯水,道:“吃慢点,别噎着,没人跟你抢。”
顿了顿,又无语道:“你这是多久没吃饭了?”
魏子舟噎得翻了个白眼,忙端起水喝了几大口,总算缓过来后,没好气道:“还不都怪表哥你?竟然来信说你和裴椹都在武城,害我往武城跑,结果……”
“行了行了,你别说了,赶紧吃。”
杨元羿忙给他又夹个鸡腿,心想:赶紧吃完,然后把这祖宗送回长安去。
裴椹失踪已经快一个月,之前他派出去的几波人都没寻到,放出去的金雕也一直没回来,不知是不是飞到草原那边,被胡人射了。现在他和爷爷都焦头烂额,既要稳住并州形势,又要死死瞒着裴椹已经失踪的消息。
更令他担忧的是,这么久没寻到,裴椹只怕已经……凶多吉少。
这种情况下,他哪有心思招待这个从长安来的表弟?尤其他这表弟还是个能惹事的。
“对了表哥,裴椹呢?你之前不是说他在武城?”正想着,魏子舟又一边扒饭,一边问。
杨元羿回神,语气遮掩:“你问这干什么?俭之他……”
裴椹字俭之,杨元羿少时就和他相交,如今虽是上下级,但也是兄弟。
平时在长辈、外人面前,他称呼裴椹世子、将军,但私下,一直称呼对方的字。
不过这话还没说完,就听魏子舟口中塞着米饭,呜呜嚷嚷继续道:“这不是窝在雍州遇见一件奇事嘛,竟然有人跟裴椹长得一模一样,你说奇不奇?要不是那人只是个千夫长,还已经娶妻,又十分惧内,加上表哥你也来信说裴椹在武城,我差点就以为他是裴椹了!不过表哥你是不知道,那人顶着一张和裴椹一样的脸,对他的小娘子言听计从,好不耳软哈哈——”
“你说什么?”杨元羿听到一半,脸色骤变,神情难掩震惊,霍地一把将表弟拽到面前。
魏子舟被拽得一口米饭直接喷他脸上,他也顾不得嫌弃,忙抹一把脸,急声问,“你说你看到了谁?”
魏子舟惊得结巴:“看、看到一个跟裴椹长得一样的人啊——”
“在哪?”杨元羿几乎要晃着他的肩膀吼问。
“啊?”魏子舟被摇得头晕,一时还真记不起那小县城的名字,不由仔细思索起来。
就在杨元羿急得不行时,他终于一拍脑袋,道:“青县,对,我想起来了,是在雍州的青县。”
杨元羿听完,神情难掩激动,立刻放开他,起身疾步离开。
“哎,等等。”魏子舟见状,忙喊住他。
杨元羿以为他还有消息没说,忙转身,急问:“还有什么?快说!”
魏子舟:“……呃,我还要一碗米饭。”
杨元羿:“……”
“来人,给他米饭,给两碗!”他大手一挥,吩咐完,匆忙又走。
魏子舟顿时感动涕零:“呜呜表哥,你真是我亲表哥。”
“等等。”杨元羿走到门口,忽然又转身,“你刚才说,裴椹娶了小娘子?”
第55章
魏子舟一愣, 忙纠正:“不不,不是椹娶小娘子,是一个长得跟裴椹很像的人娶了小娘子, 当然, 男子娶小娘子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不过……”
提到这事,魏子舟就忍不住乐呵,道:“表哥, 你是没亲眼看见, 那人长得跟裴椹简直太像了, 就是比裴椹高一点,也更硬朗一点。但我这不是五年多没见裴椹了么, 上次见面时他还十八,要是这些年他又长高一些,说不准跟那人更像。”
说到这, 他就忍不住感慨:“哎,可惜那个人不是裴椹, 不然……说真的, 表哥,你要是看见裴椹那张冷漠脸,转头对着小娘子立刻言听计从, 恨不得把人家捧在手心稀罕的模样, 你一定也会震惊到惊悚。对了, 裴椹呢?他不在府城?我还想问他是不是有个流落在外的双胞胎兄弟,这也太像——”
“不可能!”话没说完, 忽然被杨元羿斩钉截铁地打断。
“啊?”魏子舟一脸茫然,心想:是说裴椹不可能对小娘子言听计从, 还是裴椹不可能有双胞胎兄弟?
“你确定他好好的,没受伤?”杨元羿忽然又问。
“确定啊。”魏子舟点头,“他还拎起我,差点要揍我。”
“他为什么要揍你?”杨元羿皱眉。
魏子舟:“呃……”
“行了,我大概知道了。”杨元羿挥手,道,“是不是你弄错了?是你又在大街上盯着小娘子看,被他抓到要揍你,你就误以为那是他娘子?”
“怎么可能?”魏子舟立刻争辩,“他亲口说那是他娘子,他还带人家逛县城,给人家做衣服、买簪子,可稀罕人家了。他本来还要揍我,被他娘子拽拽衣袖,就拉走了,可听他娘子话了……呃,我是说那个长得跟裴椹很像的人,不是说裴椹。”
杨元羿:“……”
“算了,回头再来找你细问。”他眉心紧皱,有疑问,但更焦急,转身又风风火火离开。
郡守府,东院。
杨老将军正在偏厅吃饭,同时听底下的人汇报军务。
忽然,杨元羿一阵风似的进来喊:“爷爷!”
杨老将军皱了皱眉,头也不抬道:“元弈,跟你说了多少次,做事要沉稳,别总这么急三火四的。”
杨元羿一脸焦急,看一眼旁边汇报军务的将领,欲言又止。
杨老将军这才抬头,挥挥手,对汇报的人道:“你先回去,此事我稍后再处理。”
将领很快领命出去,经过杨元羿身旁时,拱手道了声“少将军”。
杨元羿草草回礼,等人出去,赶紧关紧门,快步走到桌旁坐下。
还没来得及开口,杨老将军先皱眉:“何事这么着急?”
杨元羿压低声音:“爷爷,有世子的消息了。”
“!”杨老将军胡子一抖,举箸的手也一顿,吃惊转头。
杨元羿和他对视,无声点了点头。
很快,老将军脸色严肃,起身看一眼周围后,忙拉他到里间,急声问:“到底什么情况?快说!”
杨元羿赶紧把刚才魏子舟说的情况,一一道来,只是说完,又有些犹豫。
若那人真是世子,对方一没重伤不醒,二没被谁抓住羁押,为何不与他们联系?甚至,还在那边娶了个小娘子?
杨老将军听完,也思忖道:“有一点蹊跷,若真是世子,他既然好好的,为何不回并州,也不与我们联系?甚至见到你表弟,也不跟你表弟相认?”
杨元羿同样费解,但听了老将军的话,赶紧帮裴椹解释:“爷爷,我想世子一定有苦衷,可能他在布局什么,不能暴露身份?”
说完又急道:“爷爷,现在难得有个消息,兴许能让我们找到世子。不管是不是他,我都打算亲自去雍州一趟。”
话刚说完,就被杨老将军瞪一眼。
“急什么?我还没说完。”
老将军沉声,接着道:“去肯定是要去,但雍州刚换郡守,新郡守严同海不仅不是我们的人,更是上头派来专门盯着我们,甚至是盯着世子的。你贸然带兵进入雍州,恐怕会被他参到今上面前。若此次能找到世子还好,若找不到,定会暴露世子已经出事,不在并州的实情。”
杨元羿一听,立刻也冷静下来,问:“那怎么办?”
杨老将军捋了捋胡须,道:“此事说难,倒也不难。虽然郡守换成了严同海,但沿线的驻防将领大多还是之前张大人留下的,严同海必然还没来得及将人都换掉。”
说着他思忖片刻,忽道:“这样,你带五十玄铁兵,便装秘密进入雍州,到青县附近的驻地找人,切记,不要走漏风声。
“既然子舟说是在青县见到人,对方又是千夫长,此刻想必就在青县附近的驻地。那里的守将都是张大人安排,应该会替你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