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人还在揣测的寰宇最终归属权,就这样被郁启烽轻飘飘说了出来。而唯一听到的人目光平静,漆黑的眼眸里没能泛起任何波澜。
“只有一点。”郁启烽直直望向郁恒章,“小柏的事已经彻底翻过篇,你这场闹剧一样的婚姻也该结束了。”
“恒章,你年纪不小了,有个孩子稳定下来,才是正途。这件事没得商量。”
郁恒章静了许久,轻轻笑了笑:“爷爷,这件事有这么重要吗。”
“很重要。”郁启烽咳了咳,骨子里的古板执拗展现出一角,“家族传承,不能就这么断了。”
“家族传承……”郁恒章淡淡道,“一个孩子太少,所以您说自己此生唯一的挚爱是奶奶,但在奶奶去世后,还是接连娶了两任夫人。”
“家族只能由男人继承,所以小姑再怎么努力,都得不到您的一个正眼。”
“父亲去世,您只来医院看过一眼,听医生说我将来站起来的几率不大,您就再也没有接过我的电话,所有的事都交给助理去办。直到我坐着轮椅,在海外的公司干出了成绩,您才记起来还有个残废的孙子在国外。”
“孩子,你现在是在怨我吗。”郁启烽的语气很平和,“你知道的,你父亲出事前已经在逐步接管寰宇,他的突然离世给寰宇造成了很大的冲击。相信如果你是我,在那种情况下,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我不是不关心你。没再去看你,是因为知道你性命无忧。去海外,也是你自己的选择,助理再三确认过你的意愿,你坚持要去,我就让他给你办好了所有的手续。”
“我没有怨您。”郁恒章道,“我只是想告诉您,孩子没那么重要。”
“您有四个孩子,到头来,能用的也只有我这个残废。”
“郁恒章!”郁老爷子猛地咳了几声,想到这几日传来的消息,还有方才郁恒章仰头和舒琬说话时的模样,他嘶哑着声音道,“我看你是昏了头!你不会真准备和一个男人过一辈子吧?”
“又有什么不可以呢。”郁恒章靠回轮椅,平静道,“爷爷,您的很多观念在这个时代已经不适用了。”
“你以为我真的除了你就没有考虑过你的二叔和三叔吗。”郁启烽强撑起一丝威严。
郁恒章却调转轮椅,准备离开了。他侧头看向郁启烽,笑了笑,又说了一遍:“爷爷,那重要吗。”
郁启烽眉头微皱,他很快从郁恒章的眼睛里确认了什么,神色忽地一变,像是被抽走了骨头,跌回床里。
窗外的雨还在下个不停,初秋的寒气顺着被吹开的窗沿往屋里钻。
“恒章,你长大了,爷爷管不住你了……但是你记着,当年的事已经过去太久了,别再深究了。”郁启烽太累了,他眼睛里的气力散尽,目光悠远,望去了时间的长河里,“……等你有了孩子,你会明白的。失去宇宏,我不是不痛,只是,人终归要权衡利弊,做出选择。”
郁恒章路过古朴的窗柩,关紧了那一道漏风的缝隙,轮椅到了门边,顿了顿,他轻声道:“可惜,爷爷,我不会有孩子,所以也没有办法体会到您的为难了。”
郁启烽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家用医疗器械不够用了。二叔和三叔家商量着要不要把老人送去医院,最后郁启烽自己拒绝了,说要留在家里。
家里的三个男人一个比一个忙,二叔母和三叔母也各有各的事要干,时不时回老宅陪陪老爷子的就成了郁柏和三叔的儿子郁辉。
舒琬偶尔也会陪同方书雅一起回趟老宅。
就像梁适比舒琬还要早知道郁家最近有事,时间一久,郁启烽快不行了的消息根本压不住。刚有一点儿风声传出去,媒体小报们立马像是闻到腥味的狗,纷纷出动,一篇篇半真半假的八卦新闻迅速铺满网络。
郁家的巨额财产到底要如何分割成了众人讨论的热点。
而大热婚综刚刚播完的郁恒章,无疑成了媒体重点关注的对象。网友们都在猜测他前脚刚在综艺上向同性伴侣深情表白,后脚参与家产争夺,到底有没有优势。
「无论是自身的条件还是外部的条件郁恒章都不行啊,年轻,和两个叔叔差着一辈,腿又是废的,后代也没有,郁启烽怎么可能把这么大的家产交给他」
「早听说郁恒章从寰宇总部退出来了,后来还跟着他那个小明星去参加综艺节目,应该是知道自己没可能,自暴自弃了吧」
「扯淡,郁恒章什么能力,他那两个叔叔又是什么水平,你当郁恒章当年一个人把寰宇海外市场打开是白干的吗?孩子多大个事,有钱人那么多办法,迟早会有」
「我看他和舒琬也就那样,婚综都说好甜,看了一集舒琬全程心不在焉,到底甜在哪里?两个人的表演痕迹太严重,全都是作秀,迟早得分」
「舒琬也清楚自己没孩子迟早被踢出局吧?能让郁恒章在恋综上给他表白,算聪明的,以后就算他糊了,只要郁恒章还在,他就能把这段拉出来再炒作一次」
「早说了,狗都不信豪门爱情,全是利益置换,看着吧,不出三年绝对离婚!」
“网上的话你不要太在意了。”
郁家老宅的回廊,舒琬挽着方书雅的手臂慢慢走着,二人停在一个小亭子前,坐下休息。
“经纪人把我的软件都卸掉了,不让我看。”舒琬说。
“嗯,不看挺好的。”方书雅笑了下,“推测来推测去,发的竟是些胡扯的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郁家装了监控,一个个描述得绘声绘色,我都快信了。”
舒琬跟着扬了扬唇,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方书雅看他:“怎么了?网上的没看到,现实里听到别人说什么了?”
舒琬一顿,意识到自己又走了神,他赶紧摇头,说:“没事……就是郁先生最近很忙,每天都见不到他。”
“公司要交接的事太多,是要忙一阵儿。”方书雅笑,“怎么,你想他了?”
舒琬闹了个大红脸:“……没有。”
他又想了想:“有那么一点点吧……”
不是他想,是肚子里的崽儿想。
“哈哈哈哈你们这些孩子。”方书雅笑得不行,“结婚前恒章还总说什么约定,他心里有数,现在不还是粘乎得很。”
舒琬歪歪头,没听太懂。
“最近外面的声音太多,你也不方便再露面,恒章怕你一个人在家太无聊,专门打电话叮嘱我没事就把你带上一起出门。”方书雅挪揄道,“你们夫夫俩不互相表达关心,让我这个当妈的做中间人传话算怎么回事。”
“妈……”舒琬羞得不行,郁先生总是这样,当面不说什么,背后里替他做安排。
每次发现一点郁恒章默默无闻的关心,舒琬都像是打开了一个装满了糖果的宝箱,甜甜的。
“哈哈,我不知道你们当初是怎么约定的,但我看了你们那个婚综,恒章那个孩子,装不来这些。”方书雅目光温柔道,“我对恒章没什么要求,他自己过得舒心就好,所以你们两个能好好在一起,那就在一起,孩子的事不用太在意。”
舒琬的表情一僵,方书雅见他这幅模样,猜他嘴上说得没看,实际上还是看到了网络上乱七八糟的内容。
她握住了舒琬的手,道:“恒章他对孩子也不看重,不如说他一直都应付不来小朋友,小朋友们也怕他。说真的,我实在想象不到他带小孩的场景。”
“所以你也不要觉得郁家的人就必须有后代,恒章他不是那么守规矩的人。”方书雅拍了拍舒琬,玩笑道,“尤其别再说什么要纳二房的话了,吓死人了,外面的媒体都不敢这么写。”
舒琬:“……”
在现代待得久了,他自然也知道自己当初对方书雅说的那番话有多离谱。
死去的回忆攻击了一下舒琬。
舒琬愁上加愁。
方书雅这一段话,让他更不知道该怎么坦白自己揣着个崽了。
最近家里的事多,郁恒章也忙得见不到人影。他不想在这种时候添乱,可再拖下去,崽儿就真的要藏不住了。
当晚,舒琬陪同方书雅参加一个慈善晚宴。
现场的媒体一看到舒琬像亲儿子一样挽着方书雅的手臂出席,镜头纷纷调转,闪光灯不要命的狂闪。
好在这种场合不需要接受媒体的采访,舒琬和方书雅进了场,都偷偷松了口气。
舒琬是第一次参加拍卖会,完全就是来凑热闹的。方书雅带他举了两次牌,拍下了两幅油画。
进入后半场,他向方书雅打了声招呼,起身去洗手间。
现场的空气太闷,内场记者还在角落里对着他们虎视眈眈,舒琬就是找个借口出来透透气。
刚走出大厅,他迎面撞上了一位认识的人。
真正和他认识的,该是原主。
那人惯常披散着遮住小半张脸的中长发今天束在了脑后,扎着个小揪揪,露出苍白清秀的脸庞,眉宇间挥之不去的颓丧感便愈发明显了。
长风破的鼓手,常明灏,穿着一身和晚宴环境格格不入的白T牛仔裤,双手插兜,挎着个斜挎包,半靠在外厅的角落里,不知道是在等谁。
守在大厅门口的服务生时不时就要看他一眼,常明灏不为所动。
舒琬本打算装作没看到他,就这么走过去。
谁知道常明灏漫无目的的视线扫过他,眉尾微挑,忽地站直了身,竟直接跟上了舒琬。
“这儿人太多了,换个地方说话。”常明灏路过舒琬时柔柔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向着一个人少的方向走去。
舒琬略作思索,决定跟上去,看看常明灏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你在等我?”
“不然呢。”大厅后的一片空中花园,灯光昏暗,草木遮蔽的角落里,常明灏停住了脚步,他拉开斜挎包的拉链,“我没邀请函,进不去,还在想如果在这里也等不到你该怎么办。”
“结果你自己就出来了。”舒琬注视着常明灏从包里取出了一个东西,还没看清是什么,那东西就被丢了过来,他慌忙接住,才发现常明灏扔给他的是一个密封着的文件袋。
“东西放在我这里就不管了,手机号也换了,节目上不和我们说话,下了节目让经纪人把我们都打发掉,舒琬,你可真记仇啊。”常明灏用轻柔的声音说着刺人的话,舒琬则上下看了看手中的文件袋,封着口,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放心,我对你的秘密没兴趣。”常明灏轻嘲,“都放在我这儿不要了,这会儿又要检查,这东西到底对你重要还是不重要啊?”
舒琬答不上来,他先道:“我没让经纪人把你们都打发掉。”
“是么?谁知道呢。”常明灏眸光清冷,显然是不信。他又从包里取出一个东西,这个比文件袋重多了,厚厚一叠,用信封包裹着。
将敦实的信封塞给舒琬,常明灏开口又带着刺:“所有的账号都换了,知道你不想再和我们有任何往来记录,这样还给你,可以了吧?”
这次的信封没封口,舒琬拿到手里看了一眼,里面是厚厚一叠纸币。
常明灏别过眼,阴影遮住了他的神情,天生细柔的嗓音让他在失去阴郁的表情后,气势都跟着柔软了许多:“你匿名转给我爸的三笔钱,我都算上了,现在还给你,我们两清。”
舒琬握着这笔数目不小的现金,顿了顿,道:“匿名的钱,你怎么能确定是我?”
“嗤,舒琬你说这话有意思吗?除了你,谁还有能有闲心管我们家的事?”常明灏转回来,脸上挂着一副不耐的表情,道,“我不需要你在背后牺牲自己做默默无闻的烂好人。”
这样下去根本没办法进行有效交流,舒琬抿了抿唇,道:“我能问问这份文件,是我什么时候交给你保管的吗?”
看到常明灏的眉头渐蹙,目光中流露出些许怀疑,舒琬的眼神飘走,语气没有起伏道:“其实,我落了次水,撞到脑袋,有些失忆了。”
“你在开什么玩笑?”常明灏一下笑了,但他对着舒琬一点儿都不像是在开玩笑的表情,脸上的那点儿嘲讽又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皱得更紧的眉头。
“你真的失忆了?”常明灏不可置信,“那你都还记得些什么?”
舒琬摇摇头:“落水前的事,都模模糊糊的。”
常明灏:“那长风破的事呢?”
舒琬:“……”
常明灏像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接连嗤笑了好几声,忽而猛地转身,抬手砸向身后的柱子。拳头落下去前,那只握鼓槌的手顿住,最后只狠狠拍下一掌。
花园里没什么人,只有微凉的晚风吹得树叶沙沙响。
好长时间,常明灏才平静好情绪。他回过身,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上下打量着舒琬,忧疑道:“东西是你回家前交给我的,你说放家里不安全,也没别的地方可以放,就让我先拿着……你还说你要不了多久就会来取。”
结果舒琬就换掉了所有的联系方式。
“我知道了。”看来常明灏也不知道文件袋里装的是什么,只能等他回家自己打开看了,舒琬举起另一只手里用信封装着的钱,“我说了,我不记得之前的事了,所以这些钱是不是我转给你的,我也不能确定。你还要把这些钱给我吗?”
舒琬想了想,道:“既然当时是匿名转给你们家的,那就是给你们用的,不管是不是我转的,你其实都不用还。”
“我查过了,确定是你转的。”知道舒琬“失忆”了的常明灏,没了之前的攻击性,而是一直以一种复杂的神情望着舒琬,他说,“我不想欠任何人,所以还给你,你就拿着。我上节目赚到的钱,已经够用了。”
舒琬考虑了一下,道:“那这样,这些钱我以匿名的方式捐出去,你看可以吗?”
常明灏:“已经给你了,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舒琬点点头表示明白,他出来的太久了,方书雅在发消息问了。
看常明灏应该没有其它事了,舒琬客气道:“谢谢你一直留着这个东西还来把它还给我,我的经纪人不是有意拦你的,他不了解情况,也是担心我。我代他向你说声抱歉。”
“如果没有其它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舒琬等了等,见常明灏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拿着东西离开。
结果等他走出两步,一直不动的常明灏又开口:“舒琬。”
舒琬转头,常明灏也转过了身看他:“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舒琬眨眨眼,不解道:“那,祝你前途似锦?”
常明灏:“……”
常明灏忽然急切道:“我不打算再做音乐,听了家里的安排,去上班,做以前最不愿意做的白领。”
“你说的对,节目组很难应付,我们的家庭情况又都很复杂,在舞台那样的环境里,想要保持冷静太难了。主持人的几句引导,就能让我们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原本不打算吐露心声。”
“最后那些剖心剖肝讲出来的痛苦,都成了节目组宣传自己的养料。”
“是我太自以为是了,以为最后总能靠实力说话。”常明灏的声音渐渐慢下来,“我承认,当初因为心里的一点儿嫉妒,我看出了舒泽在挑拨你和长风破的关系,没有管。丁齐宣那个蠢货真的开始误会你,我也视而不见。对不起。”
“舒琬,两年前你来找我,说要组建乐队,那时我是真心想要和乐队一起长长久久地走下去。但长风破最后成了这个样子,也有我一份力。”
“对不起。”
晚风吹散了常明灏的头发,他没有理会,只紧紧盯着舒琬,似乎想要从他那里听到些什么。
可舒琬什么回答都不能给他。
没能试探出想要的结果,就在常明灏以为舒琬会直接离开时,清透的声音穿过夜风平静地传来。
“不用说对不起。”
“你的对不起,以前的那个舒琬已经听不到了。”
飞舞的发丝模糊了常明灏的视线,他看着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就好像那个曾经一起躺倒大笑,一起抱头痛哭的朋友真的已经不见了。
那个自己都没多少生活费,还瞒着他给他家里转钱,想要减轻他压力的朋友,再也听不到他这个别扭的人总是说不出口的那一句“谢谢你”了。
场合不对,纵使舒琬再好奇,也没能在宴会上拆开常明灏拿来的那个文件袋。
原主对常明灏说,这个东西放在家里不安全,那最大的可能是在防着舒泽。
原主连自己的电脑都没拿走,为什么要把一个文件袋交给已经闹掰过一次的队友保存呢?
因为他信任常明灏,常明灏也的确没有拆开过这个文件袋。
可,文件袋里装着的会是什么?
舒琬越想越困惑,他一直挨到晚宴结束,处理常明灏的那笔钱又花了点时间。
好在方书雅熟悉捐款流程,这笔对过去的舒琬和常明灏来说数目不小的“巨款”,在这个场合里只能算是添头,但也得到了妥善的处理。
方书雅自己就经营着一家慈善机构,今天的晚宴,也有宇宏慈善基金会的参与,所有的款项都能保证落到实处。
舒琬又陪着方书雅见了几个熟人,认识了一番。
等回到家,已经快到晚上十二点了,郁恒章还没回来。
舒琬困得想倒头睡觉,他匆匆进浴室冲了个澡,换上一身宽松的家居服,跌进床里,浑身上下像是散了架似的,酸软又舒适。
虽然感觉自己闭上眼睛就能睡着了,但舒琬强打起精神。
他还惦记着那份神秘的文件袋。
东西刚带进了卧室,就放在床头。拆封条期间,在公司加班的郁恒章也回了舒琬的消息,说他那边快结束了,让舒琬困了就先睡,不用等他。
舒琬给郁恒章回了个小猫点头的表情包,拆开了文件袋。
袋子里只装着薄薄几张纸。
修长的手指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抽出来,一共两份文件。
第一份较厚,封面上印着几个大字:婚前协议。
第二份只有一张纸,抬头写着“离婚协议书”五个字,往下的姓名一栏,赫然填着舒琬和郁恒章的名字。
再往后,所有的信息都已经填写完整,包括最后一行的签名。
舒琬一眼认出了落款处的签名,就是郁恒章本人的笔迹。
回到家中,一如往常,玄关留着灯。
一片静谧中,郁恒章轻手轻脚地换好轮椅,他进到卧室,卧室里也一样,为他亮着一盏暖黄色的床头灯。
光线虽昏暗却显得格外温馨。
舒琬的呼吸声很平稳,睡得正熟。
郁恒章凑近,轻轻碰了碰小孩儿暖乎乎的脸颊。舒琬动了动,别开脸,埋进枕头里,躲开捣乱的坏人,很快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唇角漾起一抹笑,郁恒章低头,极轻地吻了吻舒琬的脸颊,动作柔和。
轮椅声渐远,去了浴室的方向。
直到浴室的门轻轻关上,舒展地躺在床上、睡得“正熟”的人没发出任何动静。
又过了片刻,浴室里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呼吸节奏一直都很平稳的舒琬才猛地睁开眼,一双清明的眼眸中毫无睡意。
缩在松软的被子里,舒琬伸手碰了碰自己刚被蜻蜓点水般吻过的侧脸。
从小锻炼出来的记忆力在此刻发挥了作用,一刻钟前看过的那些条款一项项在脑海中浮现,让舒琬想忘都忘不掉。
协约上的每一个字,都清晰的像是映照在他眼前。
协议结婚后甲方需要帮助乙方签约乐行娱乐。
必要时双方需接受媒体采访,出席各类活动,上一至两档综艺节目,对外展现双方婚姻的美满幸福。
甲方需提供资源尽快捧红乙方,三年后双方离婚,由乙方一力承担离婚负面舆论,不得影响到甲方名誉。
视情况,甲方可额外支付给乙方一笔报酬作为补偿。
婚姻存续期间,乙方不得与他人传出任何绯闻,同时甲乙双方仅为合作关系,将不会发生任何越界行为。如甲方违约,乙方有权要求补偿;如乙方违约,甲方不予负责。
甲方有权随时终止合约。
甲方是郁恒章,乙方是舒琬,条款一项项列得格外详尽,细数了这段虚假的婚姻中双方需要付出些什么,又将会获得些什么。果真如网友们猜测的那样,这是一段充斥着利益交换的婚姻。
签约乐行是交易,给他的那些资源也都是在为将来离婚做准备。
就连上婚综都是一开始就达成过共识的事。
舒琬不由陷入了巨大的迷茫,他看着协约上双方需要共同维护的“美满婚姻”,回想起这几个月里郁恒章对他的温柔耐心,难道这些都是为了打造完美人设吗?
所以那些他以为的爱,就只有他当了真是吗?
协议上,这场婚姻的有效期只有三年。三年后合约解除,到时候,是不是最多郁恒章再给他一笔钱,他们之间就再无瓜葛了。
协议上连婚姻中如果发生意外情况,都给出了解决办法。
甲方违约,乙方有权要求补偿,乙方违约,甲方不予负责……舒琬回想起婚礼结束的那晚,因为他害怕,一切都没进行下去,那时郁恒章就说过,该给他的不会少给,让他不必勉强。
原来那个时候起一切都已经错了。
他以为的洞房花烛夜,在郁恒章的眼里,只是他在用自己的身体换取更好的资源。
怪不得后来郁恒章频频问他想要什么,又是给他找剧本,又是要给他开工作室。
这些都是在补偿他吗?
亲密无间的相处变成利益交换的筹码,舒琬简直没有办法细想这段时间他做过的那些事,在郁恒章眼里会变成什么样。
浴室的水声停了,混乱的大脑没能想出任何结果,舒琬重新闭上眼,不一会儿,男人从浴室出来,轮椅停在了床的另一侧。
床垫一重,郁恒章带着湿热的潮气,和熟到不能再熟的草木香,包围住舒琬。
舒琬不知道这时候他该作何反应,往常一觉睡醒,他都窝在郁恒章的怀里,是睡着时不自觉凑过去的吗……?
好在不用他再纠结,一条手臂带着他转了身。舒琬装作半睡半醒,靠在郁恒章身边。闻着男人身上淡淡的清香,舒琬偷偷咬住唇内侧的一片软肉,才忍着没露出破绽。
现在没有摄像头,连他都“睡着”了,那先生这样温柔地抱住他,是为了什么?
一直等舒琬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进怀里,郁恒章才关了灯,揽着他睡了过去。
不一会郁恒章的呼吸变得平稳,舒琬悄悄睁开眼,视力慢慢适应黑暗,他用眼神描摹着先生的轮廓,脑海里浮现出综艺节目拍摄的最后一晚,郁恒章在烟花下仰着头,低声问他愿意和他共度余生吗。
那时的郁恒章是在真心问他,还是在演给镜头后的观众看?
舒琬无法给出确定的答案。
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第二日一早,不知道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舒琬被轻轻摇醒,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视线很模糊,眼皮也分外沉重。
“舒琬,你发烧了。”微凉的手掌按在额头上带来一阵舒适,舒琬蹭着,想要将烧热的脸颊也贴上去降降温,那只手却抽开了。
“滴”的一声,郁恒章的声音隔着层纱在耳边响起:“我带你去医院。”
刚还晕乎乎的舒琬立马挣扎着向后缩:“不去医院……”
“听话。”大手拦住了舒琬的去路,一使劲,就带着他坐起身,舒琬用力推开郁恒章的手,抱住被子,再次躲开:“不要去医院!”
窗外的天光已大亮,舒琬醒了醒神,才算看清了郁恒章。
男人颇为无奈的坐在轮椅里和他对峙着,舒琬的气势一下弱了许多,他小声道:“先生,您怎么没去公司……”
“本来准备走了。”郁恒章穿戴整齐,确实是一副即将出门的样子,“你确定不要去医院?”
舒琬坚定地摇了摇头,郁恒章看眼表:“那我叫家庭医生过来。”
结果舒琬也是摇头,他自行判断了一番,应该就是昨晚头发没吹干,有些着凉,再加上晚上又没休息好。一想到自己越来越鼓的肚子,舒琬深怕被看出端倪,是断然不敢见医生的。
二人僵持许久,舒琬催着郁恒章:“先生,您先去忙吧,我没事的,再睡一觉就好了。”
郁恒章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抬手扯领带,舒琬的气势瞬间更弱了:“先生……?”
松开紧扣的衣领,挽起衣袖,郁恒章将床头刚接好的温水递给舒琬:“喝点水,我去给你做早饭,吃了再睡。”
舒琬:“……”
郁恒章上午留在了家里,说要看着舒琬退烧。喝了郁恒章熬的小米粥,舒琬躺回床上,郁恒章给他测了额温,温度降了些。因为测温枪偶尔会不太准确,郁恒章又去医药箱里找了水银测温计。
舒琬在腋下夹好体温计,拒绝了郁恒章给他拿来的退烧药。
“……先生,我没那么严重,就不吃药了吧。”舒琬讷讷道。
郁恒章的神情看不出喜怒:“不去医院,不看医生,现在连药也不吃?”
缩在被子里的手偷偷贴在微圆的小腹上,舒琬的小半个下巴陷在被子边,小声说:“总吃药不好,这点小病,完全可以靠自身免疫力抵抗过去。”
感谢大数据推来的那么多孕期相关的帖子,舒琬知道孕妇不能随便吃药,他胡乱记的一些医学歪理,也不知道正不正确,反正先把郁恒章糊弄过去。
见实在劝不动,郁恒章是真的拿这个固执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的小朋友没办法,只得把药放下,翻了片退烧贴出来,不怎么温柔地拍在舒琬光洁的额头上。
舒琬瘪了瘪嘴,委屈巴巴。
被盯得于心不忍,郁恒章又轻柔地给舒琬捋了捋碎发,他伸手从被子里取出舒琬夹在腋下的体温计,看了看,的确没再继续烧,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