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落水后—— by今州
今州  发于:2024年07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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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等晴傻眼了好一会,顾小灯摇摇他的手,才把他晃过神来,一清醒便是摇头崩溃大喝:“哥不同意,不行不行!”
顾瑾玉的魂飞回来,右眼瞳孔血红,无限期待地望着顾小灯。
“家人我全都要的!”顾小灯如此说着,左手握紧张等晴,右手朝顾瑾玉大手一挥,小小一只还病着,倒是说一不二,“顾瑾玉,你个麻烦精,没点眼力见啊,赶紧从我跟前滚蛋啊,我要跟你分居一月或一季!我跟我哥团聚,你闪一边去,没事别往我眼前凑。”
顾瑾玉背后像有一条大尾巴不停地甩动,轻声地讨价还价:“好,好,但是能不能别分太久……”
张等晴一听这话里的信息量,越发气炸,通红着眼睛迁怒震惊不断的顾平瀚:“带着你弟滚蛋!烦!”
恢复眼力见的顾平瀚二话不说,立即押过癫癫快乐的顾瑾玉往外走,方才浇头失败的花烬飞下来扑扇腥风,兄弟俩狼狈不堪地边回头边走远。
张等晴气得脸更黑了,拉着顾小灯回屋里碎碎念:“你一定是因为发烧,脑子不好使才被顾瑾玉哄骗了!这混账玩意,当年我就该捶扁他,你怎么能认这个疯狗共享终生?早知道我当初就不救他,让他死在北境上算了!”
张等晴骂了半天,顾小灯就在一边汗颜听着,捋一捋矛盾的症结所在,也是从不同人的口中回望顾瑾玉的过往。
“等等,我记得六年前那会儿,我从别人嘴里听到你在长洛的往事,是跟苏家那病秧子有的首尾,而且在一起了几个年头,和顾瑾玉这个狗玩意哪有什么感情基础?”
张等晴远离长洛,毕竟不甚清楚他的情史,只以常态想象:“按照我这六年来所见,顾瑾玉压根就是唱着一出单相思的发疯独角戏,小灯,你不会是回来之后看他又疯又病的样子就心软可怜他了吧?那你那前任苏公子怎么说?好歹跟人家有几年的情分,难道跟顾瑾玉的这小半年就抵过了?”
顾小灯眼睛睁得圆了一些,张等晴那最后一句不说则已,一说一想,倒真是这么一回事。
他挠挠头:“连小半年也没有的。”
他认真地回想和顾瑾玉的相处,依次掰着手指,把从去年隆冬十二月到今天以来发生的事细致简练地和张等晴描述,中间插叙几句过去的书院生涯,把自己在长洛的五年光阴徐徐如推画卷,铺在了张等晴的脑海里。
张等晴被他看似简单实则复杂的情史懵了好几遭,芬芳的话语都倒不出来了,憋了半天,绷不住了:“……都杀了!什么姓苏的姓葛的都砍了!”
顾小灯正想宽慰他哥,就听张等晴眉头一皱:“等等,我昨天刚听那顾铁打的说过,那苏明雅似乎是在南境死掉了。”
顾小灯眼皮一跳,脑子里回闪了压不下去的曼珠沙华刺青,半晌才揉着太阳穴问:“真死了?”
死去寂灭,对葛东晨而言是向命运反抗的穷途陌路,对那位药不离口的苏公子来说,更多却是解脱。
张等晴应声,黑着脸气道不能在这负心人身上捅几刀当真是不痛快。
“没事,我捅过了,捅过他后心一刀。”
“……!”
顾小灯捏捏耳垂上的双耳洞,若有若无地叹一声:“但其实也不怎么痛快。”
张等晴头顶上好似有一团黑线在不停地纠缠轮转,他有超过顾小灯九年的阅历予他指引,但偏偏在情爱这块上……他不得不承认顾小灯经历的比他丰富多了。
各色纠葛,混着性情,囊括宿命,个顶个的复杂。
他战术喝水:“弟,你还是个少年郎,有大把的时间去见大把的天地结识大把的人,天下间风流人物数不胜数,会有比顾瑾玉更好更适合你的,你何必这么快就笃定只和他厮守终生?人心会变,那苏明雅是,顾瑾玉也是。”
“人世间也许真的会有人比他好。”
“可他们都不是顾瑾玉。”
顾瑾玉被顾平瀚赶到了客房,一路而来,满脑子回荡着一串稀奇古怪的念头。
我有名分。
我竟然有名分了。
他不嫌弃我如今破相,愿意给我名分。
他那般视兄长如父,也丝毫不退让地给我名分。
小灯好,我坏,小灯真好。
顾瑾玉拥挤的脑子里有一望无际的山花烂漫,花怎么也开不完,天地之间到处都是顾小灯的幻象,每一个顾小灯都活色生香。
顾平瀚跟他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清,被揍了一拳后眼神清澈了些,清清嗓子,转头对顾平瀚说:“你刚才有听到小灯说什么吗?是不是没听清楚?我给你说一遍吧。”
顾平瀚面无表情。
顾瑾玉重复说了几遍,斩钉截铁地宣告:“我有名分,我是小灯的人。”
顾平瀚:“哦。”
“我有名分。你有吗?”
“……”
“我们的喜宴应该什么时候办为好?良辰吉日要择定,要找个风水师细算,中原最好的算命道士在哪?来日我们倘若有了小孩,百日宴应该怎么操办为好?周岁宴呢?小孩抓阄的时候桌子上摆什么比较好?”
“……醒醒,你们是两个男人。”
“哦,对。忘记了,我不会生。”
顾瑾玉肯定地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还没醒:“聘礼要备,障碍要清,把千机楼剿灭,把四方收服,然后我把皇位打下来送他?都是高氏血脉,当今中枢不服上,我送小灯上去,他们不服也得服。”
顾平瀚惊愕了好一会,无语凝噎:“行,打吧,打完顺带送小灯三宫六院如何?搜罗美人三千,填满宫室。”
顾瑾玉皱眉:“后宫当然只我一个人住。四海之内谁敢荐美人?拉去砍了。”
顾平瀚想抓头,但待会儿要去议事堂与一众副将商讨接下来的西伐事宜,只能退而深呼吸:“你的脑子能不能正常一点?难道你沾烟草了?脑子更抽疯了?”
烟草之所以是晋廷的严禁之物,便是因为这具备毒性的物事极其容易叫人上瘾,吸食久了不是沦为傻子就是变成疯子。
顾平瀚先前不太同意顾瑾玉亲自跑来西伐,其中主要原因就是怕顾瑾玉在这地方防不胜防地沾上。
这便宜好使的弟弟脑子偶尔就会抽疯,烟草损脑,沾了不知道怎么个强化法,不怕变傻,只怕变得更疯。
他本人反复和烟瘾斗了三年,期间不知冒犯以及挨揍了几次,他自觉自己已是百忍成钢之人,尚且如此。
顾瑾玉仍然在一本正经地抽疯:“三宫六院我轮流着住,我带着刀住,我带着破军炮住,我看谁敢跟我抢位置。”
顾平瀚服了,对这一心想着暖遍床枕的家伙无话可说,索性放任他在一旁发癫,等他自己清醒过来就把人薅去议事堂。
顾瑾玉忽坐忽站,忽转忽停,操着冷静镇定的语气说一通又一通的幻想,顾平瀚冷眼看着,脸上虽然无动于衷,到底对这种痴缠病态的情愫颇能共情。
“我有名分,小灯给我盖戳了,提朱笔给我定了,我这是过门了。”顾瑾玉缓慢地摸摸右眼,转头又宣告起来,“名分这么好的东西,你有吗?我有。”
顾平瀚那点隐秘的羡慕被贱走了,闭上眼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磨后槽牙。
下午顾瑾玉去了议事堂,到那大堂里和许久不见的亲信们碰上面,副将们大喜过望,刚要问他的身体什么情况,就听他一本正经地先回答了:“好,我很好。我有名分。”
副将们一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见他不动声色地快乐,便此起彼伏地恭喜:“好啊好啊,大大的名分,那主子请吃个饭?军队里手头紧了,就等你财神爷过来散财了!”
“大大的名分。”顾瑾玉重复,随即假装淡定地点头,“好,请个大大的饭。”

顾小灯一连六天没见顾瑾玉,张等晴也不肯,成天摁着他休养。
两人虽分开多年,现在又年岁差距拉大,性情却还如少时一样毫无芥蒂,待一块就有说不完的话。
回望几遭,虽然一个在国都世家,一个在江湖名门,都在安全的强权地方,日子却着实不如颠沛的卖货郎生活快活,只憾当初因缘种种,各自少时无依,担不了对方成长时的苦。
顾小灯的病不见起色,每天睡的时间长,几乎一醒就看见张等晴老鹰似的守在一旁,时常拿着手册或记或翻。
顾瑾玉不时就跑来吃闭门羹,顾小灯一面也没见,既气他又知道他忙碌,花烬捎来情书,他就画个怒容的小狗头回去,顾瑾玉便画了一只摇动的狗尾巴回来。
不过几天没见,狗尾巴小画一沓。
南境那边也有送信来,是吴嗔送来的消息,他从千山出来后留在南境调查了一番巫蛊,眼下他传信回来,预计下个月就来找他和顾瑾玉。
张等晴不时总摸摸他的脑袋,叨咕叨:“好好休养,病气消消,等你好起来,我带你去玩,离这是非地远点。”
顾小灯点点头,看向张等晴的眼神满是孺慕:“哥,你不会忙吗?”
他知道顾瑾玉和顾平瀚在是非地里,张等晴也不例外。
张等晴正色:“你回来了,我最想忙活的就是让你开心。”
顾小灯咳嗽起来,他的病好得慢,不耽误他开心:“我也希望哥高高兴兴的。”
“哼。”张等晴捏他脸佯装生气,“高兴什么,白菜都给拱了!”
“我是猪。”
“你确定?那你去拱个别的小白菜给我看看。”
顾小灯笑了好一会,嘿嘿问道:“哥,我有嫂子吗?”
“哪有,都被神医谷耽误了。”张等晴指自己的脸,“你看哥这包青天一样的脸,直接阻断桃花运,大好青春都交付江湖了。”
顾小灯放声赞美:“你这分明是清天明月大帅脸,正是意气风发英雄时,有的是人喜欢你。”
张等晴乐了一阵:“马屁精。”
顾小灯瞅了他一会:“哥,你和世子哥关系好吗?”
“一般。”张等晴眼里闪过波动,有些不自然,“我很久没听过别人叫他世子了。他哪门的世子,顾氏的王位早让顾瑾玉摘了,他哪里还是当初那个万众瞩目的世子,早不是了。”
他摸摸顾小灯的头:“我的小灯,被岁月留在原地了。”
“顺其自然就是。”顾小灯心宽,伸手拍拍倚靠着的床板,“哥,这是平瀚哥特意留给你的房间吗?屋里的东西都是顶顶好的,和顾家人节俭朴实的习惯大相反,跟苏家不遑多让了。”
张等晴的关注点在他最后一句,心里多想了不少,他这弟弟当初必然与姓苏的交从甚密,才下意识就以苏氏荣华为比较标准,想他病情难以好转,焉知不是因为那日听得了苏明雅的死讯,郁结难消。
“哥?你想什么嘞,一脸沉痛。”
张等晴回神:“在想顾平瀚定是离了顾家太久,习惯大变样了。”
顾小灯忍住了笑声,好奇心涌起,问起了他和顾平瀚这些年的交际和相处。
“烦。”
张等晴一言以蔽之。
他带着微妙且多变的神色谈起这么个甩不开的人,他们两人这些年的交集几乎便是西南江湖变化的缩影。
“我最烦的是他三年前沾上了烟瘾,很烦,能治,但是相当之烦。在那之前,顾平瀚这个人我就看不顺眼,在那之后更是……无法直视。”
张等晴说着揉揉眉心,脑袋上好像飘着一块旋转个不停的乌云,可见阴影不浅。
“那一年也是千机楼急剧扩张的时候,那邪派推出一个年幼的新药人,号称圣子,解决了临川下游十几个山村的鼠疫,把那些村民教化成忠贞不二的信众。”
顾小灯脸上的梨涡一瞬消失,脸色变得苍白。
张等晴立即警觉:“小灯,怎么了?”
顾小灯发白的手抓住了床板,使劲摇了摇它,像是确认牢固:“没什么,就是、就是之前在千山里,我好像记起了一些七岁前的记忆。”
张等晴的脸也苍白了,失神片刻才问他:“那你,能记起那时候的爹和我吗?”
顾小灯摇头,张等晴便问他是否想知道,他仍是摇头:“……无非是炼制成药人的过程和细节。当初爹带着我们东躲西藏,无非也是在躲他们。哥,那新药人有多年幼?”
“很小。据见过的狂热信众说,圣子是圣童,只怕……比你当年还小。”
顾小灯愈发感到瘆人,脑海里下起一场幻觉中的血雨,骨头缝里都觉得冷,身体又发着低烧,一时浑身哆嗦,发梢亦在抖。
没过多久,他的低烧成了高烧,昏沉蜷在被窝里,眼皮上淌过一滴热汗,梦里就觉有一缸血水的恐惧。
他被零星的记忆魇住了。
恍惚永远徘徊在稚龄,他的身体不是人身,而是一汪波光粼粼的水。
他的水流出去,其他的水又流进来。
顾小灯冷汗潺潺,梦里不知道溺了多久,脑海深处的另一股记忆挣扎着脱颖而出——隆冬十二月的白涌山,风雪马蹄,嚎啕不绝。
野兽一样的哭声在那天晚上响了一夜。
顾小灯心神剧震,猝然钻出了血水,一睁开眼睛,就看到顾瑾玉的脸。
顾小灯迷糊地看着他,口齿却意外地清晰:“顾瑾玉,你带我离开白涌山的那夜哭得好吵啊……吵得我没办法,只好醒过来哄你了。”
顾瑾玉双眼瞳孔血红,随之而来的是疯疯癫癫的猛烈亲吻。
顾小灯剩下的囫囵话就全被吞去了。
守在一旁的张等晴脸色黑红交加,气得半死,更是被窘得要命,怒视了一会,见自家小白菜终于退烧,病情总算好转,才拂袖背手,急匆匆地冲出房间。
顾平瀚紧跟着闪出来,肩并肩地走着,脸色也有些不自然,没忍住看了一眼张等晴。
“……把你脑子里的东西给我掏干净。”
“我没有想。真的没想。两年十月十九日前冒犯你的事我一点也没有想。”
“……我真的想砍了你们两个姓顾的。”
顾小灯的分居大业中道崩殂了。
顾瑾玉虎口拔牙,趁着张等晴不在,一见顾小灯身体好转,就火速揣着人跑了。
待张等晴回来,发现小白菜连根拔起被拱走,气得掉头回去又揍了顾平瀚一顿。
顾瑾玉使出了最快的轻功,抱着粽子顾小灯飞檐走壁狂奔,在将军府里衣角翻飞地跑出亡命徒的架势,很快又成了下属们口语以及手语中的趣事大赏。
顾小灯晕乎半晌,等他停下来才钻出脑袋,振振有词:“定北王抢猪了!”
“小猪,小乌龟,小灯,全部通通是我的。”
顾瑾玉胸膛起伏不定地抱着顾小灯,他住的地方和张等晴的简直就是天壤之别,睡觉的地方是简陋朴实的地榻,他把顾小灯抱到那坐下,剥走被子,把他托到腿上抱了个严实,眼睛里的血红色才褪去。
顾小灯听到他的心跳声,安心得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好。
梦魇在他面前都不敢张牙舞爪了。
“小灯亲我。”
“打你还差不多。”
“小灯打我,用力打我。”
“……”
“骂我也好,使劲骂我。”
“你滚,我要我哥,不要你,你这撒谎精。”
顾小灯打起精神碎碎念,痛斥他的累累骗人圈套,顾瑾玉供认不讳,取了之前那止咬器塞顾小灯手里,面热心烫地哄他。
“我做错了,以前错的不少,所以你要多多和我算账,应该要凶狠地惩罚我。像这样,亲手给我戴上它,而后像从前惩罚小配一样惩罚我。”
顾小灯的掌心热得厉害。
偏生顾瑾玉那张嘴,癫起来什么话都说,没头没脑。
“你给了我名分的,我是你不听话的人,即便如此你也要收留我。你要教我怎么听话,要熬鹰一样熬我,训狗一样训我,直到我听话得像你的爱犬,是比你的爱犬更听话,才能让你更喜爱……”
顾小灯赶紧将止咬器戴上他的脸,制止住他的话。
然而他与其说是“训”,不如说是“喂”。
顾瑾玉大概是喂不饱的。
顾小灯之后就不再在张等晴的房间过夜,白天跑去找张等晴,夜里被顾瑾玉黑狼叼狐崽一样团着,顾瑾玉黏糊得像一大块粘牙的麦芽糖。
休养了半个月,吴嗔如约而至,俗世仙人似的,跑来找他们两个小友了。
让顾小灯出乎意料的是,吴嗔还有个同伴而来的青年。
吴嗔指指那走路有些一瘸一拐的青年,和顾小灯说道:“小公子,我快到西境时遇到的他,他说是你的朋友,也是从南安城里出来,说一心只想来找你,我索性就带他一块进来了,你真认识他吗?他叫苏小鸢。”
顾小灯当然认识,一见苏小鸢来就吓了一大跳。他在南安城时见过他,葛东晨打断了苏小鸢双腿,不幸中的万幸是关云霁的庶弟关云翔念着和他当年的同窗之情,使了老劲保他,才不至于让他被葛东晨弄死。
顾小灯以为他会继续留在关云翔那里养伤,至少也该待到伤情好转,才能跑到别的地方。
他朝苏小鸢快步而去,没打照面就先问:“小鸢!你还好吗?伤筋动骨伤不好愈合的,你怎么千里迢迢跑来了……”
话未尽,他对上了一双无限欢愉,略微伤情的眼睛。
他叫他:“山卿哥。”
顾小灯看着眼前毫无破绽的苏小鸢的脸,好一会才应声:“……你怎么来了?”
“苏小鸢”腼腆地笑着,一点点挪过来,小心翼翼地说:“山卿哥,我还是想跟着你。”
“苏家,真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
“你要想好。你和我身份不一样,我是江湖人。”顾小灯揣在袖子里的指尖抖了抖,“你是长洛……长洛人。”
“苏小鸢”说:“想好的。”
顾小灯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

第113章
张等晴很快知道顾小灯有“朋友”来找,本着多了解小白菜的想法兴冲冲跑来,他和吴嗔年岁相近,一个医师一个蛊师倒是谈兴颇浓,吴嗔的脑回路又时常异于常人,让张等晴觉得此人有趣。
至于那名为苏小鸢的青年,他一看就觉得有些古怪,顾小灯待这位远道而来的友人也有些微妙。
吴嗔大老远来是给顾瑾玉“售后”,约了张等晴下次聊天,说罢就去找麻烦精了。
张等晴转头好奇地看起那白衣小青年,对方便朝他抱拳,游侠动作,文雅气质。
“小灯,这位是?”
“哦,哥,这是苏小鸢。”顾小灯回过了神,笑起来眉眼弯弯,“是我以前在顾家私塾的小同窗,那时候他还比我小两岁,彼时淳朴腼腆,如今是个冷酷青年了。”
“苏小鸢”在一旁,并不冷酷地浅笑,有些温柔。
张等晴直接问道:“你朋友姓苏,和苏家关系匪浅吧?”
“是啊。以前是的。”顾小灯咳嗽了两声,慢悠悠地说着,“小鸢和苏家的关系还有几分我的缘故。他原本只是苏家旁系中再普通不过的小少年,却因为那时候长得有一点像我,被苏家带到本家去调教,准备调教好了给苏明雅当侍妾。”
张等晴:“嗯?!”
“因着那时候苏明雅乐意跟我厮混,苏家不喜欢我,就想亲自养个自家出产的玩物给他,省得丧志。”
张等晴歪了脑袋,感觉脖子被空气弄落枕了,不可置信地看了眼那僵硬了些的“苏小鸢”,伸手盖住了顾小灯的脑袋:“世家高门,怎么这个作风?那时候你一定很生气。”
“哦,没有生气的,乍听到这事时有些难受,心里堵了块鞋底泥一样,觉得吧……”顾小灯笑着转动脑袋示意张等晴盖顺溜,“苏家和苏明雅都挺不是东西的。”
“什么东西,就是个畜生。”张等晴啐了一口,顺带和“苏小鸢”挥手,“哦,小友,我不是说你。”
对方勉强笑了笑,气息弱得好像下一秒能呕出血来。
顾小灯在两人中间,字字诛心:“我觉得我的眼光不至于太差,喜欢他的时候,他是翩翩公子,也是君子,伪君子也是君子。只不过慢慢的,逐渐和苏家人一个模子,傲慢无耻,高高在上……”
他边说边转头看眉眼低垂的人:“小鸢,小鸢啊,连累你当了我几年替身,被人当影子的滋味不好受,委屈你了。”
“能结识你……是我荣幸。”
“是嘛。”
顾小灯转头朝张等晴说话,但张等晴发现自己融不进去这两人的氛围。
“哥,后来苏明雅又亲自调教了一批特别像我的替身,像到我觉得都吓人的程度。半年前他把那些很像我的替身当障眼法的工具丢给顾瑾玉,瑾玉认出真假了,说想把替身全杀了了事,然而觉得我以后知道了会不高兴,于是放走,可他们后来回到苏家,全都死于非命了。”
顾小灯揉揉眉尾,和身旁的人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小鸢,你看,你若不是后来成了他的刺客,曾帮他杀了葛东晨的生父,在他眼里是有过苦功又尚有用处的好物件,苏明雅也会很快就把你弃之杀之。”
“苏小鸢”没应声。
张等晴揉着他的脑袋,骤觉心疼:“小傻子,你还说你眼光好?苏家的畜生,顾家的牲口,没一个好人。”
顾小灯笑出梨涡:“森卿不一样,他啊……我那死了的苏公子还是不配和森卿比的。森卿敢把压在头顶的顾家拧过来,苏公子敢吗?”
“苏小鸢”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伤情的眼睛。
片刻,他说:“山卿哥,我和苏家,还有苏明雅,从今往后便割席了的。”
“我想也是。”顾小灯短促地笑了笑,捂住嘴巴闷咳了两声,“小鸢觉得能斩断,那就斩着试试看吧。”
“苏小鸢”点头。
不多时,友客被请去厢房,张等晴看着目送他的顾小灯,觉得他这会的眼神专注得像一只粉扑扑的白猫。
“哥,你会易容吗?”顾小灯忽然问他。
“会一点,我会的比较拙劣,最多掩盖一下皮相,江湖中有炉火纯青的鬼刀手,据说能把人的骨相也一并改去,易成截然不同的人。”张等晴捏顾小灯脸,“你说这个,是因为这个古怪的朋友吗?”
顾小灯眼睛亮亮的:“怎么个古怪法?”
“我看那人脸色是康健的,脚步是虚浮的,吐息是凌乱无序的。”张等晴呼出悠长的一口气,“如果不是身体有病,照西境上下的风土人情来看,那七成是有烟瘾。小灯对这个苏小鸢了解多吗?他是来投靠你的,如果感到有些不对,我找人查一下?”
顾小灯揉揉后颈:“算是挺了解的,他身体有病,烟瘾不至于。不用查他,这儿是三哥的地界,他做不了什么,我让顾家的暗卫不时看一下他。”
张等晴想了一想,忍不住问:“他是不是喜欢你?”
顾小灯一顿,想起苏明雅当初把血涂到他身上时说的“我爱你”,捏完后颈捏指节,清脆乱响,感到一种骨节错位的荒诞。
这烂桃花早折断了。
他的喜欢还有什么用。
顾瑾玉从外面赶回将军府时天还没黑,他想快点见到屋里人,大门都没进,骑马绕道到最近的后院,用轻功翻过高墙,落地熟练躲开机关,侧颈上的小口子迸出血珠,他也没理会,留着小伤等人疼。
跑到半路遇到暗卫,他听了一嘴子汇报,惜字如金地留了俩字:“监视。”
暗卫:“好的名分哥。”
顾瑾玉:“……”
他假装没听清,也不纠正,微红着耳朵往屋里赶,很快到了门口,屈指一敲,风一样飞进去。
大舅哥还在,瞟他一眼就骂:“一身血腥味,快把乌鸦引来了,不会焚香沐浴后再来见我弟吗?!”
顾瑾玉唯唯诺诺,低声道:“顾平瀚只安排陋室给我,什么也没有。”
张等晴没听出那股告状意,仍旧顺着一根筋看他鼻子不是鼻子,顾小灯则是听出来了,莫名乐得不行。
太阳很快下了山,张等晴一步三回骂地走了,顾瑾玉送神一样庄重送走大舅哥,关上门后回头看顾小灯,温情一瞬泛滥。
“汪。”
顾小灯感觉脑门上热得能煎蛋,“嘬”了两声,就见顾瑾玉跑来,单膝半跪在他床前:“摸摸我。”
“哼!”顾小灯屈指给他一个脑门崩。
顾瑾玉便笑,蹭他指尖:“小灯,今天身体好些了吗?”
“好好好,倍儿好。”顾小灯指尖挑开他衣领,“可是你怎么受伤了?你武功那么高强,怎么搞的哦?”
“是蝶翼刀。”顾瑾玉又可怜兮兮地告状,“关云霁偷袭我。”

第114章
顾小灯吃了一惊,嘶着气看顾瑾玉的伤:“他也来了?那你伤得严重吗?关云霁人呢?”
“也”字在顾瑾玉耳朵里落下了重音,但他没问,只顾侧着脸给顾小灯看侧颈,眼神专注时自带凶性,语气倒是轻柔到委屈:“伤多,痛,人让他跑了,没有追上。小灯看我,差点被划破相,除了眼睛,其他也破了吗?”
顾小灯拨着他的衣领看,果真看到了两道细长的口子,血痂凝住了,正想着处理,闻言和他鼻尖轻蹭:“不破,齐整得很,你是周正的汪,高大且漂亮。”
顾瑾玉定定看着他,喉结滑动,咽下了蓬勃的爱意,没头没脑地感到遗憾:“我没有尾巴。为什么没有?没有尾巴,就不能盘小灯了。”
“不用盘我也知道你很喜欢我了。”顾小灯一听就知道他什么意思,捏他耳廓抖抖,“就算你真有尾巴,万一尾巴不够长盘不住呢?”
“盘得住,而且每一条都盘得住。山海经里有九尾狐,那就也有九尾犬的存在,嗯,我就是。”顾瑾玉言之凿凿的,“把小灯从脚踝盘到胸膛,盘八条。”
“那不是还剩下一条尾巴?”
“最蓬松的那条留给你玩。”
顾小灯差点乐出声来,手握成拳往他头顶轻捶:“真会卖乖,卖卖卖,支个摊子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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