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啊。”顾小灯心情好了不少,走到长廊抬眼向外眺望,看到了远处的跑马场,天刚亮,已经有骑兵晨练,墨点一样在大地上微渺地移动。
顾瑾玉昨晚在他手背上细细划着笔画,告诉他眼下这里是南安城北门外的城郊,他们眼下栖宿在隶属顾家势力的庄园,远离他被葛东晨禁闭的中心。
庄园倒是距离北城的军营不远,那里驻扎着五千从长洛而来的顾家军队,虽少但都是精锐骑兵。带队来的人出乎顾小灯的意料,是他那血缘上的五弟顾守毅,主动跟着苏明雅那拨大军来的,不是来南下历练,就是寻立功业。
顾瑾玉明面上的行踪是在三月十三即抵达了西平城,虎符下执掌的六路军队的确赶到了原定的目的地,已和顾平瀚汇合,但那头的现况是各路副将和顾平瀚替他圆谎和周旋。他私下赶来南安城,顾守毅甚至还不知道,南境二十九城,越往南越凶险,他还是这么来了。
昨夜顾小灯听得心疼,说道难为他这会又瞎又哑的,还这么奔波,顾瑾玉摇摇头,亲得他险些晕过去。
顾小灯想到这就觉得舌头都麻了,揉揉后颈问两个满脸开心的暗卫:“你们主子去哪了呀?”
暗卫的嘴有点皮,指了拐角的房间:“一刻钟前去了干呕仙人那里,没待多久就出来走了,走前大声警告我们不能吵到公子,嚷嚷着要让您睡个饱觉。”
顾小灯乐了,怎么个大声法,用手比划出风声么?谢过后他便去找吴嗔,走到门口时就听到吴嗔发出“月”的声音。
他屈指敲了一下,得了应声便开门进去,吴嗔左手端热杯,右手捧冷瓮:“小公子,你起这么早啊?”
“先生不也是?一脸菜色哦。”顾小灯过去坐下,关切一番后和吴嗔说起昨晚没来得及说的。
“先生之后不会再被召回长洛吧?女帝的病情稳定了?”
“哦,应该是,女帝确实中了蛊,不过不危险,我尽力了,我们师门还把晋廷上下重臣又彻检了一番。”吴嗔喝口热水,“我们动作不大,但还是让苏家知道了,苏相跑来南境,好像私下也有拿这事当文章。”
顾小灯眉一挑:“原来是这样。”
说到底还是来争名逐利嘛。
就说怎么可能是为了他。
“长洛的水不是我能趟的,如果可以我一点也不想再被召进皇宫去,那地方绝对克我,过来研究巫山族有趣多了。”吴嗔摇摇头,“至于女帝么……我师门的意思是,只要坐在皇位上的是高家血脉出来的表面明君,那就够了。”
顾小灯听着觉得微妙,晋廷政事去问顾瑾玉更能解惑,他便问起顾瑾玉来:“森卿一大早来找先生,他身体是不舒服吗?我一问他的身体,他就语焉不详地支应我。”
“来引个蛊,放心,他那身体扛揍得很。”吴嗔耸耸肩,“是真扛揍,比我师门中的绝大多数人都耐捶,神志虽然偶有错乱,但意志力还是强于常人百倍,难怪我师父嘴上虽念叨他不是真顾四,也还是捏着鼻子同意他是异姓王。”
顾小灯心下愈发酸涩,他想象不到顾瑾玉痛时多痛,又是怎么忍受五感失三感,反正思来想去,心疼坏了。
“我收到海东青的信笺时,那信上还是你的字迹,便以为你还在军队里,等我带着东西赶回去,没想你被抓走了,他那时剩一口气也杀气腾腾的,不是正经样子。”
吴嗔简单说了所见:“起初追错了方向,后来有天他的眼睛不住地淌血,他便转头往南境来,说是你定在这里,再不久便是长洛、南安城各传来消息,马不停蹄就携人带物过来了。”
吴嗔还想说顾瑾玉貌似带了不少破军炮,破军炮的储量逐年递少,以他估算,顾瑾玉私带的数量远超了晋廷官方分拨的规格,怕是违逆了晋国的四项法令之一,要是被中枢查出来得下天牢。但他又想,盛世不平,异常手段克异常事,也不是不能理解,且再观琢。
想着想着又要干呕,吴嗔捏住鼻子问起顾小灯:“小公子你呢?被人从西南掳到南境来,没受伤吧?见到的巫山族人多吗?他们是人手一桶蛊?到了这城郊,蛊味还是那么冲。”
顾小灯搓搓指尖,把阿千兰测他的血的状况告诉吴嗔,两人窃窃私语琢磨了一会,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敲击声,进来一个黑衣朱带的蒙眼顾瑾玉。
顾瑾玉没想到自己才出去一会,回来一摸,顾小灯的被窝都凉了,他抖着手,问得暗卫之后赶紧来找了。
吴嗔一见这大高个进来,那身黑衣在日出里闪着隐秘内敛的暗线鹰纹,又看到他无声地念着小灯二字的口型,嘴唇两三牙印,怪浪荡的,再看顾小灯,青衣银腰封,水柳兰草似的,一哒哒走到顾瑾玉身旁,就被饿虎扑食般抱住了。
吴嗔笑了一下,又干呕了一声,赶紧捏住鼻子说些话:“对了,小公子看到定北王用的那把玄刀吗?那是我师门特地请出来的传世宝刀,是带给你的。”
顾小灯从顾瑾玉怀里奋力钻出个脑袋来,脸都被抱粉了:“啊?”
顾瑾玉单手解下系在腰上的玄刀,作势递给他,顾小灯不明所以地接过,不接不知道这凶刀这样沉,只握住了刀首,掌心熨着那凌厉非凡的漆字刀铭。
吴嗔笑了:“玄漆刀,我师门的压箱宝之一,乱世诛外寇,盛世杀蠹贼,这刀和小公子渊源颇深。”
顾小灯摸摸刀铭,有些纳罕:“我怎么不知道渊源?什么样的渊源,圆的扁的啊?”
“很远之前的了,霜刃阁知道就够了。”吴嗔看着他们二人有些满意,“不过小公子体质特殊,动武只怕磕碰受伤,刀转给你这位用也可以,只要他持刀守卫你,保卫国境,就不算让宝刀蒙尘。”
顾小灯闻言看顾瑾玉:“辛苦了,这刀好沉的。”
顾瑾玉摇头,顺着刀鞘摸到了他的手,无声地念口型。
我、的、荣、幸。
同吴嗔说些要紧的之后,顾小灯便安心了不少,牵着顾瑾玉溜了。顾瑾玉想跟他独处厮守,但料想他已经被闷了太久,便握着他的手往长廊尽头走,二指比划着跑的手势给他看。
顾小灯看懂了:“你想带我下楼去,在这庄子里走走?”
顾瑾玉点头,奔跑的二指游走到了他脸上,从眉心摸到发顶。
顾小灯被他摸得眯眼睛,抬头蹭他掌心:“我见过关云霁养黑鸽子,要是他们发现我们在这儿,会不会麻烦啊?”
顾瑾玉摇头,不知是说没事还是说无所谓。
顾小灯看他嘴唇和喉结会动一动,然而说不出声音来,只会用双手不停地摩挲他,无声中透着不安,可怜巴巴的。
花烬从檐下飞来搭顾瑾玉肩上,圆溜溜的鹰眼睛不时看向顾小灯,顾瑾玉也是,明明眼睛上绑着黑缎什么也看不见,还是频频低头“看”他。
顾小灯看他这样,便把花烬抱到自己肩上,随即一跳蹦上他的后背:“背我!背到你累的时候吧!”
顾瑾玉立即捞住他两条腿,心想他如何会累,他一辈子都不累,他真希望他就这么长在他身上。
花烬展翅盘旋在他们头顶,顾小灯搂着他脖子,小声同他说话,大声了都怕吵到他:“看不见,闻不到,尝不出,说不了,我们森卿,大倒霉蛋。”
顾瑾玉颠一颠他,走到长廊尽头本该走寻常路,却忽然掉头弯腰踩上扶栏,直接背着他往下跳,顾小灯的惆怅顿时变成惊吓,埋在他后颈嗷嗷叫,等顾瑾玉稳稳落了地,他才大呼一口气,拍他肩膀凶他:“你好皮啊!多大的人了!”
顾瑾玉无声地欢愉。
太阳刚出来不久,夏日的南境清晨满目青翠,近处草长鹰飞,远处城楼高耸灰白。
顾瑾玉听着方圆声音,迈进小草过踝的草地,草叶沙沙地刮过刀鞘和衣摆,像金属入山野。
顾小灯眺望一圈天地,很快摸摸刚才拍打的肩膀,同他咬耳朵:“森卿,你以前来过南境吗?”
顾瑾玉摇头,无声地阴郁起来。
他三天前赶到了这里,提前潜入南安城的奉恩和奉欢告诉他找到顾小灯的所在了,就在苏明雅抵达这里的那一天,葛东晨把顾小灯带到了街上,逼迫他穿异族的衣裙。
他们说他那天很好看,熠熠生辉,光华流转。可他什么也看不见。
“那我跟你说现在的景色啊。”
顾小灯在他耳边分享他的所见,说远处的城楼何高何长,像灰烬叠起的昆虫外壳,又说近处的青草彩蝶,像一张晒太阳的起伏大被子。
他跟他说色与味,顾瑾玉便在脑海里勾勒补齐画卷,他跟他畅说现在,又跟他计划将来,顾瑾玉脚下稳定,心上茫然,期待像研磨出火花的墨,蓄了满砚的黑颜料。
顾小灯絮絮说了许久,心想自己嘴皮磕碰又不出力,膝弯挂着的才是苦力,于是摸摸顾瑾玉的心口:“这庄子好大,走不完,森卿,脚下的草地看起来不赖,我想跟你一起打个滚,你昨夜那么折腾,你真不会累吗?可别是偷吃了什么药吧!”
顾瑾玉心想他还用吃药,顾小灯就是扎进他血管里的猛药,他摇摇头先把他放下来,解刀脱了外衣披草地去,随即一脸正经地半跪着拍拍外衣。
顾小灯看他那样乐了,搓搓手滚到他的外衣上去,然而没滚几下,顾瑾玉裹粽子似的把他裹起来,歪着脑袋仗瞎欺人,一手抱紧他,一手捏着他的脸不住轻晃。
顾小灯也没抵抗,在他掌心里哈哈直笑,顾瑾玉想象着他这时短马尾飘扬的模样,一定活力十足,青春逼人,怎奈他就是看不到。
他想和他说千言万语,怎奈他就是没声音。
他跪坐在霜露未干的青草上,把粽子顾小灯抱到腿上来,试图嗅一嗅他身上的夏香,也什么都嗅不到。
顾瑾玉急得想咬他,告诉他有多么多么想他。
但他想自己太得寸进尺了,这很不得了,他不能对他为所欲为,昨晚很不应该,他理应小心经营,多多克制,这样才能把顾小灯的爱霸占到他身死魂消的那一天。
捏了他半天,顾小灯可能笑累了,挣出手抱着他摇晃起来,顾瑾玉听见他安慰自己:“我好想你啊……”
顾瑾玉搂着他轻轻摇,心里有一千只小配绕着圈问,真的吗?真的吗?
顾小灯想他想到困了都,他本就只睡小半时辰,清风草浪太静谧,直接挂着顾瑾玉闭上了眼睛来:“森卿亲……”
顾瑾玉搂紧他,想着他是叫他亲,还是叫了他森卿卿。
想了半天仍然不知道,顾小灯软乎乎地贴着他,大睡特睡了。
顾瑾玉认真地思来想去,还是低头吻他。
第102章
顾小灯在顾瑾玉的怀里做了个好梦,醒来后见梦不是真的,他便气闷地挂上顾瑾玉的脖子,哼哼唧唧。
他之前在葛东晨那套了些葛东月的话,猜得他们约莫在五月左右要进深山,如今不过四月中旬,南安城好似一个添了柴的旺炉,不知道他们可会提前步调。
这事昨夜和顾瑾玉说过,刚也给吴嗔说了,想解顾瑾玉的蛊,要么用他的药血研究和实验,要么进千山找蛊母。前者毫无样例,顾小灯又记得葛东晨一沾他血就痛不欲生的模样,多少有些忌惮,至于后者,吴嗔直言没有巫山人引路,就是霜刃阁也摸不着方向。
顾小灯见顾瑾玉还得忍不知几时的黑暗,难免有些着急。
这瞎哑巴这会倒是淡定得很,抚着他的脊背,一笔一画哄着他不必为他忧心如焚:【不用担心,我一切好,你在更好】
顾小灯信他有成算,就是忍不住心疼。
两人开始同进同出,同起同卧,亲昵更胜之前,日常之间极其太平从容。
顾瑾玉总安静地黏着顾小灯,要牵要抱要背,但规矩地不敢再多索吻,全听顾小灯命令了。
顾小灯倒也喜欢挂他脖子上,不时咬耳朵絮絮说小声话,学着看顾瑾玉的手势,顾瑾玉更喜欢在他手上以指代说,傻子都能感觉到,他喜欢任何和顾小灯的肢体接触。
只是再黏,到底不可能时时刻刻挨在一块,顾瑾玉不时得去应付各种各样的事,顾小灯基本都陪他身旁,但见他只要松了手就不安,便干脆找了一副小铃铛耳铛戴上,不喜的事落到喜欢的人身上,一切都变得接受良好。顾瑾玉耳力好,能凭铃声听到他,身上的不安便减弱了。
夜来两人独处,夏夜静谧,顾小灯叮叮当当地围着他看,摸摸顾瑾玉耳骨上别着的四枚玄铁耳夹,打趣他戴得冷冽英俊:“你还没告诉我,耳朵上挂着的是什么啊?”
顾瑾玉低头来给他看,像听话的大型犬。
他虽在漆黑世界,却对时间有精确的把控,耳后别着的金属器械叫落珠钟,是当年在北征战场上用过的辅助军需。极北之境多茫茫大雪,他当初曾在战场上患了雪盲,那时便是靠着耳后的落珠钟摸黑前行,如今如此,倒也无畏无惧。
左耳的珠落每一声间隔一刻钟,右耳的珠落间隔更短,一炷香响一声,每到一个时辰,两边的珠落就会同时沙沙嗡鸣,不同时辰嗡鸣程度不同。
他就这么靠着珠子的不同声音辨别漆黑世界里的时间尺度,对时间的计量准得叫人怔忡。
顾小灯认完掌心里的字眼,摸上他的耳夹,小心得不知怎么好:“你吃了好多苦……天之骄子,天将大任,筋骨受的磋磨也太多了。”
顾瑾玉吭不出声,只觉顾小灯摸到他哪,他的灵魂就颤栗到哪。
他什么也看不见,恍惚觉灵魂在顾小灯面前是不着一物的赤露。
又觉自己在他面前,始终是一只流着涎液的饿狗。
顾小灯的手又摸到了他蒙眼的黑缎上:“对了森卿,这个能解开吗?我想看看你的脸,好久没看到啦,简直像是几年没看见你的帅脸了。”
顾瑾玉立即从飘飘乎的恍惚转变成猛烈的清醒,他一把抓住顾小灯的手,僵硬着摇头。
顾小灯愣了:“怎么了?眼睛不仅看不见,还不能见光吗?”
顾瑾玉低下头,后颈发梢垂到侧颈,犹豫片刻,指尖发冷地在他掌心写:【有蛊纹,我丑】
“……?”顾小灯脑子里浮现硕大的问号,这话把他逗笑了,“你这张脸能丑到哪去?”
见不是伤的缘故,他二话不说去解开他的黑缎,顾瑾玉避不开,明显可见地紧张,抬手捂住了双眼。
柔软的黑缎垂在顾小灯指间,他掰开顾瑾玉的手,正想开玩笑闹他,谁知一见,呼吸屏住。
顾瑾玉紧闭的眼角眦开了蛛丝似的鲜红蛊纹。
他理应感受到了注目,不听话起来,又拿手去遮住眼睛。
顾小灯的心绞成一团,想碰一碰他的眉眼:“森卿,睁一下眼睛,我看看你的眼睛……”
顾瑾玉却单手抱住他不放,小心地蹭蹭他侧脸,摸索蒙眼的黑缎在哪。
顾小灯扣住他十指,额头相抵,呼吸交错地凶他:“睁开!我看看你!”
顾瑾玉浓密的睫毛一抖,犹犹豫豫地睁开了。
顾小灯与他近在咫尺,眼睁睁看着顾瑾玉毫无焦距的瞳孔变成了血红色。
他这双眼以前像是深渊,现在好了,像成了血潭鬼狱。
顾瑾玉紧绷着面无表情,顶着张奇画一样的脸,阴郁自卑却显露无遗,简直化身成了死气沉沉的出土尸鬼,僵硬片刻,他嘴唇动了动,无声地问顾小灯——
【我像不像怪物?】
顾小灯心头剧震,看着他双眼血红,眼神落不到实处,而指甲漆黑,仿佛浓墨鲜血泼出来的画中大妖,不见威风只有小心翼翼的伤情,看得他鼻子酸得一塌糊涂。
他仰头重重一亲,唇珠印在顾瑾玉眉心:“实不相瞒,这会的你是挺唬人的,邪里邪气的……但谁说你丑了?一点也不,我们森卿这会是好看的怪物,像戏文里唱的大妖怪,还是很英俊,我还是很喜欢。”
顾瑾玉迟缓地眨过眼,既是安心又仍是自卑得低落,一边胡乱吻顾小灯的脸,一边继续乱找蒙眼的黑缎。
顾小灯不乐意他再遮上,在他亲到侧颈时把黑缎藏进衣襟里:“你怕什么呀,我们谁跟谁啊?私底下只有你我,我就喜欢看你的脸,你越蒙我越想看,不如大大方方展示给我。”
顾瑾玉仍觉得自己现在这模样很丢脸,死活要把眼睛蒙上,蒙不上便不给顾小灯看,低着头蹭到他颈间,高挺的鼻梁蹭着顾小灯衣领,竟把他的衣襟蹭开了。
小铃铛耳铛叮铃个不停,没一会,顾小灯就领略到擦枪走火的具现化,天旋地转地给压到被褥上不说,锁骨还挨了咬,顾瑾玉沿着他撕开的衣领一路□□,很快就亲到他胸膛上去。
他懵了片刻,浑身过火一样,待回过神来体温剧升,也没挣扎,只抓了抓顾瑾玉的头发,直白地小声问他:“你想睡我?”
兽欲正上头的顾瑾玉被刺激得霎时激灵,立即松开顾小灯的膝弯,撑起半身来,单手胡乱地拢顾小灯的衣襟,耳朵通红地摇头。
自然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顾小灯摊手摊脚的,在他心跳声狂震的身下看他,看顾瑾玉满脸慌乱的无措,整双眼都是红的,那股又疯癫又可怜的劲蹭蹭冒了出来,像是愧疚得恨不能撞死在他床头谢罪。
顾小灯没想推开他,花了好一会才压住了砰砰的情绪,伸手抱住还在发着抖试图合拢他衣襟的顾瑾玉:“想就想啊,你慌个什么劲,笨。”
顾瑾玉显然是怕狰狞的渴望丑态吓到他,他先把自己吓疯了,手撑着被褥不敢回抱,又舍不得离去,便无措地不停用脸蹭顾小灯。
顾小灯挂着他脖子,反正顾瑾玉这会看不见他的脸色,他便清清嗓子,假装沉着自然而不是羞窘得蹬被褥:“顾瑾玉,你这么笨,你知道这事要怎么做吗?”
他感觉到顾瑾玉在他肩上倒吸一口气,心跳声越发震耳欲聋,肌肉绷得硬邦邦的。
“不知道了吧?你连亲都没章法,更不提这云去雨来的事了。”顾小灯觉得体温热得慌,饶是如此也没松开,故作沉着,得啵得啵地为他设想的将来做些理论的科普,“我知道,以前奉恩奉欢抽空教房中术,那些知识记录成见闻录的话估计得有两本,哗啦啦地记在我脑子深处,以后要是跟你用上了,我就哗啦啦地翻开它们,两大本呢。”
顾瑾玉:“……”
他觉得他有罪,大罪,死罪。
他看过至少二十本不正经的秘戏图册。
两个人都觉得对方呆,一个絮絮,一个默默,全都晕头转向找不着北,却又都强撑着自然淡定,仿佛正在研讨怎么过节日一样一本正经。
顾小灯耳边小铃铛乱晃地给他介绍了三四种做的方式,边讲解边胡乱地惊觉得自己渊博得离谱,不过还没展现完知识的一角,顾瑾玉就装不住淡定了,抓着他堵住嘴。
顾瑾玉狼吞虎咽,约莫是靠听着耳后的珠落声估量了他的气短,到顾小灯受不了时就松开唇齿,摸摸腰背一阵,又癫癫一阵。
顾小灯被亲得迷迷糊糊的,他倒是对顾瑾玉很安心,知道他再怎样也乖乖的,再胡来也就这样了。
他落在顾瑾玉的感觉里也是乖乖的,招人欺与怜,顾瑾玉听着他的呼吸吻到他侧颈去,这回再糊涂也揪着分寸,厮磨半晌受不了,便松开顾小灯下床去找东西。
顾小灯胸闷气短,头皮发麻地呼哧呼哧,缓了没一会,只见顾瑾玉闭着眼睛摸索回来,把个物件交到他的手上,定睛一看,竟是熟悉的止咬器。
顾瑾玉微微偏着脑袋,衣襟散乱,犹在微喘,一副侵略性极强的浪荡样,颤栗着同他比划手势。
他在叫他亲手给他戴上。
“你可真是……千里迢迢,还记得带上它?”顾小灯哑然失笑,腿软地爬起来,顾瑾玉凑过来,待那束缚带扣上,顿时禁欲又乖巧,浑身都散发着满足的气息。
他看起来很好满足,也很好掌控,戴好了止咬器便眉眼柔和,双手在顾小灯面前虚虚模拟狗爪的模样,无声地叫了一声又一声汪。
顾小灯喘着看了他一会,脑子里不太正经地想些绮念,不时便伸手揉揉滚烫的后颈。
两人正该通过此夜再上一层亲昵,谁知翌日,顾小灯就看到花烬捎来了不太妙的墨绿信笺。
信笺上的内容是顾小灯念给顾瑾玉听的:“‘今夜戌时,东城苏明雅军中相约——葛东晨’。”
“东城见东晨,还挺压韵的……”
大清早,顾小灯坐在顾瑾玉怀里,又念了一遍信笺,随即抬头看向神色自若正襟危坐的顾瑾玉:“葛家兄妹说过他们能避开花烬的追踪,现在这邀请信送到我们案上了,是他们发现了我们的所在吗?”
顾瑾玉轻抚顾小灯的脊背,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另一手在顾小灯掌心里写道:【我主动联系了他,都在算计,我今夜会过去赴约】
顾小灯下巴靠在他胸膛上,握住顾瑾玉骨节分明的手,这大手如今时常冰凉凉的,他便见缝插针地暖一暖:“能跟我说一说怎么个算计法吗?你今晚过去赴约会不会有危险?葛东晨叫你去苏明雅的地盘,这真的没有诈吗?”
他抬眼看着顾瑾玉鲜红色的眼睛,他那眼角眦开的纹路就像是血红的雪花,顾小灯怎么看都觉玄妙俊美,但顾瑾玉一察觉到他的视线,便抱小孩一样把顾小灯托起来靠在自己肩膀上,拘谨地不想让他多看自己的怪模样。
顾小灯顺势亲了一下他耳骨上的玄铁耳夹。
顾瑾玉顿时耳廓通红,被顾小灯的爱包围的感觉是前所未有的迷醉,他无时不刻感到晕眩,当顾小灯的拥抱和亲吻一起包围他时,他想不出任何的理由拒绝他。
他在顾小灯掌心写了个厌恶的姓氏,写了几句信息量极丰富的话,随即抱紧他,依偎着他的体温。
他想,没有人不爱他的小灯,没有人能舍得推开他的小灯。
苏明雅那个没品的烂种除外。
顾小灯沉浸在他告知之事的震惊里,被他摸了好一会才回神:“我要是只小狗,肯定被你摸秃噜皮了!”
顾瑾玉连忙停下。
顾小灯倒是随心所欲地搂着他的脖子,贴着问他刚才写的事,顾瑾玉百忍成金,坐怀不乱,一笔一画地解答他的问题,虽没有撒谎,但有些他自认危险的军政便几笔掠过了。
顾小灯问了他一会,眉头皱起来,半天都没松开。
他也知道,南安城必会乱起来,中原和巫山两族的纷争历代难解,现在又聚集了这么些人……简而言之,顾葛苏岳这四拨人互为算计,最后的赢家不确定是谁,但输家早已注定,而他早就知道葛东晨必输无疑。
顾小灯想到个不甚恰当的比喻,顾瑾玉这么一来,简直就是来当搅屎棍。
英俊邪气的搅屎棍正低眉顺眼地在他掌心写:【我今夜带人赴约,小灯先睡,不用担心我】
顾小灯怎么可能不担心?他看着顾瑾玉又瞎又哑的模样,即便见过他所向披靡力大无穷,也还是担心他跑去被欺负。
他信葛东晨那厮无家有国,更信那混血混账对顾瑾玉的凛冽恨意,万一今晚顾瑾玉赴约之后,葛东晨抽疯反咬他一口怎么办?再者,万一他们搞调虎离山那一套呢?趁着顾瑾玉不在跑来抓他也不是不可能。
他趴在顾瑾玉肩头,什么人也不怕,就怕顾瑾玉又吃苦。
“决定了!你今夜要过去是吧?我跟你一块去。”
仲夏的日落缓慢,苏家的军驻扎在南安城的东营,层层重兵拱卫中心的堡垒,日落的余晖洒满南安城,也席卷了堡垒的每一扇窗。
苏明雅倚在西窗,安静沉默地眺望着红色的夕阳,不时掩口闷咳两声,手腕上的佛珠在咳嗽里和脉搏共振。
日落的橙火像是把远处的灰白城墙烤焦,巍峨的城墙像打了许多补丁的坏衣。
疮痍百孔,就像他的身体。
橙红的日落悄无声息地撤离大地,苏明雅喝完药,仍然伫立在窗前眺望。
“主子,边境邪风伤身,您小心保重身体。”
苏明雅依旧站在风口,漆黑的眼里望着远处的千家灯火:“这里和长洛,你觉得有何不同?”
“主子,人多的地方,就没有多大的不同。”
苏明雅摇头。
两千五百里,长洛繁颜,南安灰绿,怎么可能不会大相径庭?
只是他来不及也无心仔细浏览这辽阔人世,人世如此之大,他眼里心里却只念着一个世人,可笑得苏明雅自己都倍感荒谬。
他是那么的想念顾小灯。
得了四年,失了七年,再得十八天,又失之千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来了。
夜色稍深,苏家的幕僚蜂拥而至,跪伏在苏明雅近处详析今夜的宴席。
长洛中枢蒙受巫蛊之乱,葛家监管异族不力,葛东晨甚至可能与异族勾结,乃至窝藏和其母息息相关的异族逆党,只要搜到人证物证,葛家就再不能执掌南境众城,空出的南线庞大军政就是挖不空的金山银海。
苏家持令正大光明来搜查和镇压,今夜是葛东晨主动私下请命前来,他若不主动来,苏家也会再软硬兼施,大规模搜查南安城。
不管如何,葛家让权是板上钉钉的事,问题是怎么刮骨剔髓。
苏明雅听着幕僚们条理清晰的理析和建议,他也参与了葛东晨来意的猜测与评断,但并不热衷。换在以前,他迷恋过这种权力包围的氛围,如今却一反心境,只清楚地感到寡淡和无趣。
他明知道南境一带有挖不尽的金矿,脑海里仍然在想方才的落日。
那余晖橙黄流火,不知小灯可能看到,他曾经那么想走出长洛眺望四野,现在山高天广,不知他会不会开心几分,雀跃几下。
萤火虫飞进堂中时,葛东晨到了。
苏家遵照他来信里的要求,闲杂人一干远离,苏明雅坐在四方桌的东面,身后只留了两个绝顶高手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