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云霁恍惚听着,明明血在往外涌,却觉得空了七八年的心脏逐渐满了回来,他眼前模糊地看着顾小灯焦灼的眉眼,忽然想亲一亲他。
他都还没好好亲过他。
“你那脑子是光溜溜的吗?快运起内功止血,什么破脑子,脸上这一刀怎么不划脑子去!”
顾小灯边骂边喊葛东晨来帮忙,葛东晨还问他:“我帮了小灯,后面能有奖励么?”
俨然一副要气死关云霁的模样。
顾小灯还真扬手给了一记“奖励”,啪嗒扇红了他这不说人话的俊脸,把他们两人打包起来骂得狗血淋头,葛东晨顶着巴掌印笑眯眯地用内功给关云霁护住心脉,顾小灯果断地握住刀柄,一瞬拔去,血溅了半脸,眼睛眨也不眨,利落地堵住了伤口。
他这才抬袖擦擦脸,冷静过后脑子乱糟糟的,一会想自己这手可真稳,有干这活的天份,一会希望顾瑾玉以后可千万别给他练手的机会,一会甚至不合时宜地想到苏明雅濒死那会的脉搏,关云霁体质可比他强多了,看起来是死不了的。
“对不起。”
顾小灯擦脸的手一愣,扭头不看关云霁,心里一阵又一阵的翻涌:“啐!学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把戏?死了也不会原谅你的,活着受罪吧你!”
“……对不起。”
他还没完没了起来了。
关云霁当天让他弟带回岳氏养伤,谁知这厮半夜撑着重伤跑回来,血淋淋地栽在顾小灯的房间里,险些一命呜呼,随后就被安置在他隔壁。
顾小灯断断续续地睡了半夜,翌日葛东月拎着一篮子青翠欲滴的青草进来,期期艾艾地说要给他,顾小灯听了纳罕:“我又不是兔子要吃草,你给我一篮子青草干嘛啊?”
葛东月道:“清明节了,对不起,没让你过上节日,踏青,山卿出不去,给你一篮子踩踩。”
顾小灯哭笑不得地拎过那篮子:“你这脑瓜子……”
话落他就听到隔壁传出一阵飘渺凄怆的笛声,顾小灯侧耳听了一会,曲子是招魂曲,十分应清明节的景,他指尖动了动,忍不住问了葛东月:“你哥在隔壁?”
“没有,他白天很忙。”
顾小灯看着那方向,听得很笃定:“是你哥。”
葛东月愣了愣,伸手遮住一只眼睛眯了一会,脸上浮现讶异:“还真是他。他这会应该在做事啊,怎么在隔壁,不成,我去骂他。”
她风风火火地跑出去,顾小灯摸了把微凉的青草,叹了一声,随即把篮子里的青草又刨又拍地撒气,拍了半晌感觉到有不同的触感,翻找一番找到了一个用几缕小草编织的奇特形状,细看竟是禁步,看得他呆住。
唯恐被发现,顾小灯连忙把禁步小草拆去,团团转了几圈,跑到窗边拍拍:“葛东晨!”
喊不到三声,葛家兄妹一块跑来了,一高一矮一远一近:“怎么了?”
顾小灯背过身去不让他们看到自己的表情,刮刮鼻子半真半假地生气:“越想越生气,清明节啊,怎么就给我一篮子草打发?我要出去,关犯人也不能这么关不是,掰掰手指头细数,我让你们绑多久了。”
先前自然也是有痛斥他这么关着他的,只是葛东晨充耳不闻,也不知道今天这特殊日子能否有特殊对待,顾小灯说着扭头看一眼葛东晨,挑了个对方肯定不高兴的例子:“苏明雅都没绑我这么久!”
葛东晨:“……”
葛东月有些为难地抓抓脑袋:“可是城里什么妖魔鬼怪都有……”
“好,我带你出去。”葛东晨捂住葛东月的嘴,随即走到顾小灯面前,低头笑着看他,“但小灯得换个模样。”
半个时辰后,顾小灯一脸懵逼地低头,看身上流光溢彩的异族裙摆。
他没想过这辈子会穿上姑娘家的钗裙,今天就这么怪异地上身了,还别说,布料顶顶舒适和悦目。
葛东月很高兴,衣裙首饰都是她兴冲冲地扛过来的,全是她不敢穿的珍藏,她往常都穿着中原的深色素衣,今天兴致大爆发,自己也穿了身层层叠叠的新裙,头顶一个叮当作响的漂亮冠子,这会正兴致勃勃地找合适的耳铛:“你有两双耳洞,都戴,要戴一样颜色的还是不同颜色的好呢?”
顾小灯还处在震惊当中:“哈?”
葛东晨这时从背后而来,裹着纱布的右手放在顾小灯肩上:“只戴一副。”
顾小灯当即抖着肩膀去拍他的手,葛东晨纹丝不动,他一抬头,看到葛东晨仍是一身中原的武服,换成了同他衣裙颜色相称的,是好看的,但他这张脸若是穿上异族衣着必定更加合适。
葛东晨低头定定看了顾小灯一会,右手快被生气的顾小灯拍到伤口开裂才挪开,手背轻揩过他侧脸,说了一声好看。
顾小灯:“还用你说?!”
葛东晨便笑了,觉得他真的很可爱。
不多时,顾小灯略有些不自在地穿了一身行头,为了出去忍忍就是了,况且他跳脱心性,倒是觉得这经历怪有意思的,心想等以后和顾瑾玉一块,他们没准偶尔也可以一起去采买中原的衣裙,顾瑾玉要是不喜欢,他就逼他喜欢,当然,他一定不会说不。
葛东晨中途想给他画眉,他挥手拒绝:“不要生手,走开,我自己能画。”
说着他干净利落地两笔画完,顺带在眉心戳了点小花纹,熟练得一旁的葛东晨有些迟疑:“谁给你画过?”
顾小灯不理会他,就让他翻来覆去地想,脸上不止蒙了面纱,还让葛东月兴高采烈地捧个银冠来戴上,捯饬得活生生一异族美人,连他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来了。
顾小灯一动动手就浑身叮铃轻响:“行了吧……出去了。”
葛东月雀跃得想飞起来:“一起!”
她正高兴,怎料葛东晨伸手来点点她额头:“你留在这儿。”
葛东月僵住,正要大怒,听他一番舌灿莲花的鬼话连篇,没一会就被忽悠了,不大高兴地摘下头上的冠子,一拳拳地捶着破坏:“那我等你们回来。”
顾小灯嗳了一声,顺嘴哄她:“回来带青团给阿吉吃。”
随口一句,兄妹俩全都眼神骤亮地看向他,亮得顾小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望天望地假装不明所以。
葛东晨低声笑了笑,留下葛东月“看家”,随即带着顾小灯出门去,他不怕他跑,也不用威胁,但他想握住他的手,几次被顾小灯抽手而去,只好作罢。
顾小灯哒哒走在他前面,看背影像个高挑些的巫山族美人,本来就明媚绮丽,此时一到了太阳底下愈发不可方物,肩挑骄阳,光华流转。
葛东晨看着他,几次想伸手去碰一碰他,终究是忍住收回,改成抚摸脖子上的吊坠。
顾小灯叮叮铃铃地走在街道上,头上冠子垂下的流苏有些遮挡视线,看不太清南安城的景象。
他隐约看到远处巍峨的漫长城墙,城中的土灰色建筑偏低矮,而城墙却异常高耸,看了一圈便让他错觉整个城是一个巨大的瓮。街道上萧索肃穆,或许因今天是清明节,平民才多了一些,但来往人群当中最多的是巡逻的军队,他显然是住在重兵把守的铁桶里。
顾小灯习惯抬手去揉揉后颈,五指拨开流苏,捏一捏如雪如绸的颈子,想着顾家的人会在哪处。
葛东晨看他的后颈,看他走在这其中,尤其格格不入,像是一盏误入铁锈世界的琉璃。
他忽然害怕他会磕碎磕裂。
繁华之下鬼影幢幢的长洛不适合他,千山万泉瘴气不散的南境似乎也会压伤他。
他踱到他身旁靠得近些,却发现他把投照在顾小灯身上的阳光挡去了大半。
顾小灯想在外面多待些时间,于是在叮叮铃铃的声音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他:“清明节,你在想招谁的魂?”
葛东晨说:“你。”
顾小灯愣了一下,拉着面纱立即问了别的:“你在这里都忙些什么?都说异族扰乱南境安宁,中枢是要你来平外寇安国境的,你是吗?”
葛东晨微笑:“是啊。”
顾小灯闻言看了他一眼,声音压小了:“可你妹说你们之后要到大山里去?”
“不冲突。”葛东晨低头朝他笑,“到时带上小灯一起,带你去见万蛊之母。你见了她,也许就能让她解除掉某只疯狗的控死蛊。”
顾小灯眼睛滚圆:“不许说他坏话!”
葛东晨不置可否,只是陪他走了一会,忽然轻笑:“真的非他不可了?顾瑾玉有什么好的。”
顾小灯轻飘飘地回道:“他不会趁我人事不醒时轻薄我。他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他很喜欢我,不像有些畜牲,不好好当人。”
葛东晨默了好一会,又说:“如果畜生学会当人了呢?”
“那说句人话听听。”
脚下步履不停,顾小灯步子小,葛东晨便始终放慢着速度,南境的风穿过高耸的城楼,也穿过他们之间的间隙,环佩悦耳如天籁。
“对不起。”
“我错了。”
“我喜欢你。”
“葛东晨喜欢顾小灯。”
“从天铭十二年开始。”
顾小灯停下脚步,他朝他招手,葛东晨低下头来,他说了五句话,顾小灯便扇了他五个巴掌。
他非常平静地陈述事实:“你晚了十二年。”
第98章
葛东晨半边脸的巴掌印清晰可见,他仍若无其事,挨打完睁开眼睛,眼里绿色一闪而过,脸上很快又挂了笑意:“我晚了?我晚了……但也许我们有的是时间,下一个十二年,二十年,或许我们还有可能把酒言欢呢?”
顾小灯揉揉手,冷静道:“不可能。”
葛东晨摸了摸他头上的冠子,透过冰冷的银饰摸他的头发:“不试试怎么知道?”
顾小灯郎心似铁,抬手拍开他,专挑他的痛处戳:“你双亲难道不是绝佳的例子吗?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葛东晨脸上一瞬浮现难以言喻的灰望,他垂下手,握住了顾小灯的手,不由分说地扣着他朝前走,生硬地转移话题:“小月在等你的青团,我带你去买,不要让她等急了。”
顾小灯拍打着他的手臂,正要骂他,忽然感觉到背后有注视的视线,他咽了咽口水,将滚在舌尖上的怒骂吞下,小幅度地回头望去,不知视线从哪个方位而来,也不知是哪些人在静静守望,看了一圈便赶紧转回头去观察葛东晨的后脑勺,生怕暗处的人叫他发现了。
葛东晨走得飞快,顾小灯心里蹦撞,眼前又被银冠的流苏遮了视线,没走一会便趔趄着往前撞,险些摔个狼狈。葛东晨迅速转身来搀住他,他不要他碰,又想多拖点时间,赶紧抱头蹲下,把脑袋上的银冠扯下来抱在怀里呜呜假哭,身上叮铃声便成了伴奏。
“……”葛东晨明知他演戏,也还是有些不知所措地跟着蹲下来,“哪里疼了?”
“脑浆都撞匀了!”顾小灯垂着脑袋兔子似地转到一边去,鬓发微乱,耳坠和面纱都随着假哭而细细抖动,看起来既是胡搅蛮缠,又是实打实的委屈透了。
他们两人的样貌本就格外出挑,方才一连串耳光已经引了街上不少隐晦的注意,现在蹲在街边周旋拉扯,更是惹来了更多小心的窥探。
顾小灯的裙摆曳地,抱着闪烁粼粼波光的银冠,蹲下来后腰和腿的弧线格外好看,他咿咿呜呜着,眼波流转,鲜活得一塌糊涂。
葛东晨软硬不得施,然而看了顾小灯半晌,看了街上行人好奇的眼神,竟意外体会到一种微妙的充盈感,脸上五指分明的巴掌印在这时成为了某种特别的勋章。
他想如果可以,他乐意顾小灯一直这样,豆蔻梢头十七岁,不受挫折和磋磨,永远任性妄为,骄横嚣张。
葛东晨脸上有些疼,低头问他:“真的不能喜欢我吗?”
顾小灯呜呜的假哭哽住,哈?
葛东晨想到前天得到的消息,想到往这里赶来的苏明雅,想到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而埋伏在不知处的顾瑾玉,甚至想到躺在病床上的关云霁。
他的神情带着被抛弃的迷惘,认真地问顾小灯:“不能施舍给我一点点喜欢吗?一点点就好。顾小灯,你的心能不能分成几瓣,分一点点给我,一点点就好。”
顾小灯抱着冠子想骂他,谁知听到了更惊人的发言:“你可以认定顾瑾玉当正妻,当我是你的妾。”
顾小灯扑通一声掉到了地上,见鬼了一样瞪圆眼睛看他:“(⊙_⊙)”
葛东晨俯身而来,荒谬绝伦地补了一句荒诞至极的话:“实在不行,通房也可以。”
顾小灯这下是真说不出话来,他想起过去在书院里,葛东晨曾经开他和苏明雅关系的恶毒玩笑,当初他说苏小鸢是苏家安排给苏明雅的小侍妾,而他只是苏明雅的大通房。
他不知道葛东晨现在是怎么个能耐法,才能把这鬼话面不改色地认真吐露出来。
“……你有病吗?”
“多少男人三妻四妾,你一妻一妾不行吗?”
顾小灯被他的话震惊得透透的,对这人的底线清晰地感知了个大的,死变态果然不愧是死变态,以为谁都跟他一样离谱!
他慌忙撑地想爬起来,葛东晨却忽然伸手,俯下来隔着面纱亲吻。
耳边荡起耳坠击风的声音,顾小灯用怀里的银冠砸他,叮叮铃铃踉踉跄跄地爬起来。
葛东晨半跪在地上,抱着那损坏的银冠,侧颈被冠子的一角划出浅浅的一道血痕,顷刻落了血珠。
他抓住顾小灯层层叠叠的一角裙摆:“……求你了。”
银冠的流苏散了一地,后来被葛东晨尽数捡起。
顾小灯震惊得外嫩里焦,脑海里不时回荡那骇然的发言,他并不为葛东晨的示弱而放松警惕,小心脏反而越吊越高。
他这直觉还真没落空,葛东晨看似没事人的平静,回到据地之后却忽然握住他的手,脸上巴掌印仍然清晰,又重新挂回那标准的虚假微笑:“跟我来。”
葛东晨的笑时常让顾小灯想起十二三岁时的顾瑾玉,那时他就是这么笑的。人们脸上的表情能传达很多细致信息,但是过去的顾瑾玉、现在的葛东晨的微笑不会,毫无营养可言。
顾小灯刺猬一般把浑身的刺竖了起来:“你要干嘛?”
葛东晨低头来和他亲昵耳语:“只是带你看一出戏。”
顾小灯一个闪避的动作,腰身便被强硬地圈住了,挣动几下,葛东晨便环着他往上提了一提,让他脚尖离地:“要我把你抱到肩上去吗?”
顾小灯:“!”
他想起当初被他从顾瑾玉那儿薅出来的情形,被扛在肩上的感觉天旋地转的,自是不要。
葛东晨这会看着不太听话,他用纱布渗出血色的右手掌着顾小灯的腰,不由分说地环着他走进光线晦朔的密道,一走进去,一群黑眼睛的中原护卫们拖着一个人夹道等候,被拖的竟是苏小鸢。
苏小鸢此时不在关云翔那儿养腿,不省人事地被拖着,比上次看见的状况还倒霉些。
顾小灯吓了一跳:“你又抓苏小鸢干嘛?”
葛东晨轻抚他的发顶,附到他耳边轻笑:“他给苏家通风报信,托他的福,小灯只怕会见到最讨厌的人,你说他该不该杀?”
“我最讨厌的不是你?”顾小灯立即杠他,忿忿地躲他的手,反倒惹来他隔着面纱的轻抚。
葛东晨执拗地反驳:“不是我。”
说着又抱又拖地带着他往密道里走,顾小灯再要说话就被葛东晨伸手捂一捂,气得他一身的银饰越发叮铃乱响,不时就抬手扇他耳光,葛东晨不还手,还有心情笑。
顾小灯的面纱让他揉到皱巴,然而亲手打他只会让葛东晨越来越愉悦,甚至不如言语更有杀伤力。顾小灯郁闷不已,被捂了半路才发现了路况的熟悉,似乎是当日初到南安城走过的,目的地应当是葛东晨生母阿千兰那儿。
果不其然,顾小灯紧绷着身体,被葛东晨带到了当初那满是异族人的密室里,密不透风的空旷空间里,阿千兰似乎正在和异族亲信研究蛊虫,看到他们前来脸上全是不悦,用异族话咕噜咕咚地说了一串。
葛东晨拖着顾小灯去坐下,强硬地把他抱在腿上坐下,顾小灯像嗲毛的猫咪,然而察觉到这厮这会不太寻常,为免惹他出格只得悻悻作罢。葛东晨从后抱着他,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外人看起来很是强势与浪荡,顾小灯却感觉到这家伙是躲在他背后,这么高大一块头,居然还得躲在小小的他身后。
“族长,我给你带了份礼物,你还没见着。”
葛东晨用中原话朝阿千兰轻笑,下属将苏小鸢拖进来押到她面前,他抱着顾小灯缓了一会,笑眯眯道:“母亲……这就是杀了葛万驰的人。“
顾小灯听罢这话,眼睛顿时瞪得滚圆,他看到不远处的阿千兰也睁大了眼睛。
“母亲,你开不开心?我把这大好人带过来交给您了。现在您是要奖励他杀了你日夜想除掉的仇人,还是要报复他杀掉了你共处二十年的枕边人?”
阿千兰似乎连看苏小鸢的勇气都没有,她脸色煞白地后退,一副快要疯掉的神情。
葛东晨慢条斯理的:“母亲,大发慈悲吧,告诉我,你到底是想给这个好人奖励,还是想对这个坏人报仇。”
阿千兰颤抖起来,像个愤怒且疯起来的孩童,哆嗦着说:“你滚!你不滚我滚!”
她连等葛东晨自己滚的停顿都没有,吼完便趔趄着逃出密室,像蜗牛直接跑出厚厚的壳。
密室里的异族人顿时有些骚乱,葛东晨抱着顾小灯没有动,顾小灯也短暂地失去了语言能力,末了听见葛东晨在耳边轻笑:“小灯你看,这出戏好不好?”
顾小灯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力地去掰开葛东晨冰凉的十指。
他想他或许是为了互相折磨,又或许当真是为了一个答案——仿佛阿千兰对葛万驰的态度,能侧面决定他顾小灯对他葛东晨的态度一样。
密室里乱了起来,葛东晨处理了一通便带着顾小灯离开,回到往日待的房间里,葛东月还满怀期待地跑上来围着他们:“葛东晨你的脸怎么了?肯定是你活该!山卿山卿,给我带的青团呢?”
葛东晨立即笑眯眯地把她推出去:“在母亲那儿,小月去她那里领吧。”
屋门严丝合缝关上,顾小灯看着葛东晨不太正常地走到跟前来,他知道他这会就该是不正常的。他倒是不怕,从密室出来后心里意外地镇定,他本来就足够明白葛东晨,现在只是更清楚了而已。
顾小灯知道怎么打嘴仗,他扯下面纱,抬头看眼前的葛东晨:“你是真的有病啊。”
“我会改的。”葛东晨伸手按在书桌边缘,将顾小灯困住,用碧绿的眼睛看他,“所以求求你,能不能喜欢我一点点?你的爱那么多,不能分给我一点点吗?”
顾小灯坚决地摇头:“不能就是不能。”
葛东晨低头靠得更近些:“为什么不能?你看,时间能抹平一切,我不求你当我是唯一,妾也不行吗?”
“……”顾小灯一听那字眼就觉得荒谬,“时间真那么有用的话,我在你的时间里消失七年半了,很长了,那你早该抛之脑后了。就算七年不够,再来七年十年,你迟早也能放下不是吗?那你干嘛半死不活地抓着我不放?”
葛东晨扯了扯嘴角,表情看起来愈发不正常:“小灯是不是为顾瑾玉不要我……为别人不要我……可你以为顾瑾玉真喜欢你吗?你都被苏明雅玩烂了,被苏明雅藏起来的那些天里,你的腿合拢过吗?你少年时还被我玩,他知道吗?他知道的吧。他才不会毫无芥蒂地爱你,他护着哄着你,不过是继续骗着你,等把你睡到手了,□□干上那么三月半年,等你喜欢上他了,他就真正腻掉你了……”
顾小灯就这么听他发疯,刀枪不入,他年少时听过的谣言比这更难听多了,四两拨千斤地反问:“你这不是在说自己吗?”
葛东晨眼睛潮湿:“我是吗?也不是,我腻不掉你,十二年我腻不了,再过多少年就都一样……我喜欢你,就算你是别人的我也喜欢你。顾瑾玉不是,他就是个没有心的假人,他做事都是模仿来的,他才是学人精,他爱你的那一套,里面糅杂了多少你当初爱苏明雅的行径,你看不出来吗?”
顾小灯周遭像是竖起了铜墙铁壁:“我犯不着跟你解释我和森卿如何又何如,那是我们两个人的事,跟你这外人八竿子打不着。”
葛东晨断断续续地问:“我只能是外人?”
“对,别再说什么妾不妾的。”顾小灯鼻子皱了皱,有些无奈,“听起来很恶心啊。”
葛东晨低头看他腰腹:“那想吐吗?如果是因为怀了我的种而想吐,那就更好了。”
顾小灯一下子哑然,想起了苏明雅,心中哎呀哎呀地感叹,混蛋的混果然是如出一辙的。
他不怎么生气,看了葛东晨一会,慢吞吞地说着刀子:“真的好吗?那我跟你娘亲就差不多处境了,你真这么希望啊?我要是能生,也生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葛东晨,让他从小当流浪汉,我要厌他恨他,一见到他我就打他骂他排斥他,我偏要他活着,教他异族话家国恨,我还要控制他,教他永远对我愧疚,教他永远憎恨烂爹,我教他长大以后弑、父、叛、国。”
葛东晨不住颤抖,听他一字一字说着,低头想堵住他的嘴,顾小灯淡定顺势地把手里的面纱塞进他嘴里。
他看他的眼神像看傻子:“为了世上没有第二个葛东晨,其实你得离我远点。”
葛东晨中了雷电一样,惶惶地真后退了两步。
顾小灯往后一撑跳上书桌坐着,葛东晨这时候的神情和气质让他加倍想念起顾瑾玉来。
顾瑾玉疯疯癫癫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格外迷惘,也格外可怜。
葛东晨扯出面纱,缓了半晌,握紧的右手里全是血,疯癫也只那一时:“对不起……不过小灯,下次对我生气时还是直接打我吧,阿吉在周围,我死不了,你尽可以打我的。”
顾小灯抽出思念,暴躁起来了,叮叮当当地挥手:“滚滚滚!”
可恶,竟然一瞬在这厮身上整出莞莞类卿的思绪,顾小灯拍拍脸,心里大声疾呼夭寿了。
葛东晨走到离他不远的窗下坐着,靠着墙壁看他,脸上又浮现出假得要命的轻笑:“我不滚,能多守着你一天就是赚了一天,再说了,我要防着云霁那个蠢东西……”
话音未落,葛东晨停下:“啊,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他真的爬过来了。”
顾小灯愣了愣,扭头看去,满脸都是诧异和无奈,葛东晨见状便没有拦,没一会儿,喘息声透过窗扉先传进来,随后便是关云霁用肩膀撞开扑进来,晃了两下才站住。
他穿着素白的衣服,没戴面具,横贯的刀疤因脸上毫无血色而显得狰狞,愈发显出五官的俊秀来。胸膛前有一片血色,显然是那伤口因剧烈动作而裂开,顾小灯看他那样已经无话可说,得,随他折腾,烂命一条的家伙。
“小、小灯?”关云霁眼前发懵,看着顾小灯身上穿着流光溢彩的银绿色褶裙,连鬓发都闪着光,他先是惊艳住继而怒起来,撑着力气骂葛东晨,“那混血狗让你这么妆扮的?”
顾小灯摆摆双手,带出身上的环佩作响:“混血狗在你后面。”
关云霁回头,看到葛东晨真坐在窗下,直接捂着伤口气势汹汹地当面骂起来:“你一天不欺负他会死啊!狗杂种!”
葛东晨直接暴杀:“丑八怪,来得这么着急吗?怎么不戴个面具?”
关云霁顿时慌张地捂住脸,背过身不让顾小灯看到,气势一泻千里。
顾小灯正想着要不要跟他说一声其实他不丑,就听关云霁有气无力地说葛东晨:“杂种,你怎么还在这悠哉,手下人没告诉你,苏明雅已经到南安城了吗?”
顾小灯耳边一嗡,疑心自己听错了。
“那痨病鬼能这么快?”
“鬼知道是怎么撑过来的,反正是真到了。女帝一病长洛一半是他苏家说了算,他是带着中枢令直接下来的,说来南境搜查烟草私运,草他祖宗的,烟草就是块砖,西南全都能让他们对上,他怎么不去西平城?那边不止私贩烟草还有私造破军炮呢,拿什么南境说事,还不是因为……”
关云霁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顾小灯,顾小灯安安静静地坐在书桌上,漂亮得像云彩捏出来的,他看一眼便觉胸膛少了一分痛觉。
然而他不知道顾小灯外静内喧,这会他心里有一千只小配在狂吠。
苏明雅怎么会出长洛??
第99章
清明节过后,顾小灯再出不去了,葛东晨白天不见人影,夜里却总是过来守在窗下,身上的血腥味逐日加重,总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
关云霁还是不顾死活不时跑来看他,葛东晨有时会把他赶回去,有时也会放他进来,而后两人各占一个方位,不时也会试着同顾小灯搭话,讨到几句骂算是好的,若是换来他的沉默,反倒让人束手无策。
葛东晨不在的时候,关云霁的声音又轻又低,搭话又多又密,聒噪中显出点温柔来,顾小灯同他没有多少谈兴,更宁愿葛东月跑来东拉西扯套套话,但她不知是否受了影响,一连五天都没出现在顾小灯面前。
这天晌午,初夏午后阳光明媚,顾小灯自顾自地吃完南境特有的竹筒饭,吃完百无聊赖地看葛东晨送来的各色东西,都是些南境异族物件,一半是闪闪发光的衣裳饰物,大概是暗戳戳地希望他再穿一穿,至于当日清明节那一身裙钗已经被葛东晨收了去,也不知拿去做甚。
顾小灯翻到一本《千山万毒》,记载的全是南境深山之中常见的毒物,书看起来有些老旧,多有小字注解,他认得出是葛东晨的字迹。
他在夏日照得到的地方翻看干巴巴的旧书,关云霁就在阴暗的角落里裹着斗篷待着,顾小灯也不理他,有时听他说出些不得了的话才支应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