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半年前自己和老教官的那场谈话,布莱恩都快要把它给忘了。
直到01年年中的某天早上,他因为左脚先踏进教室,被面带狞笑的老头拉进荒郊野岭进行单独教学。
接下来整整十五个星期,布莱恩没见到人烟,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是训练,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如何在各种环境中伪装自己,寻找目标,在敌人的轻火力中做隐蔽,掩藏活动痕迹,越障,选择射击位置,反侦察等等等等。
一些零碎的需要长期积累经验的项目,比如体能锻炼和武器训练也包含其中。
布莱恩甚至一度怀疑自己被绑架了,而老头绑架他的目的就是想要试试能不能把他累死。
第一个月他还有心情问教官什么时候放假,对着水里的倒影掐算自己胖了瘦了、是不是晒黑了——天知道为什么每天阴云密布连阳光都看不着也会让人变黑——或者今天的训练与昨天的相比哪个更有意思,再或者假如他在攀越障碍时摔断腿是不是可以申请病假。
不过从第二个月开始,教官似乎看出他尚且留有余力,白天的运动量和脑力消耗顿时提升到了新的层次,一口气喂进来的知识能填死鸭子,布莱恩感觉他的理性都快和汗水一块蒸干了,在老头没有下达下个指令的时候,他简直随时随地睁着眼睛都能睡着。
紧接着时间来到第三个月,天气仿佛一下变得阴冷许多,有时一整天都见不到太阳,布莱恩却觉得自己要比夏天时适应了一些。前两个月的折磨有了成效,他逐渐在熟悉的环境中变得游刃有余,也是在这期间,他首次在一场1对1模拟战里成功‘击杀’了他的老师兼对手。
虽然是靠着偷袭以及仗着自己不会死,用同归于尽战术取胜的。
但也说明他的侦查能力提高到了一定层次嘛!
布莱恩总觉得这时要是再给他一次机会重刷霍金斯镇副本,他在废品站里完全不会像当初那样惊险,说不定都可以无伤速通。
不过这也是有经验的人的马后炮罢了,现实不是游戏,从来都只有一次机会。
到第四个月时,布莱恩几乎完全适应了这种军事化且高强度训练的日常,体现出来的特征之一是,他整个人都变得心无旁骛,再不去思考家人、未来安排和娱乐等事,脑海中只剩下新获得的知识与他需要完成的任务。
他在考核中拿到‘优秀’的次数越来越多,尽管老头不说,但布莱恩看得出来,对方对自己的进步非常满意,眼神里时常带着欣赏和欣慰之情。
与此同时,不知不觉间布莱恩长高了一大截,今年生日一过,他就满十三岁了,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长得特别快,他没有机会量身高,但能感觉到住所门前一棵黑刺李的枝桠一天天变矮,用手托枪也变得更加轻松。
或许是由于长得太快,运动量又大,他曾经带着些许婴儿肥的脸颊正快速消瘦下去,反倒突出了颧骨、鼻梁与下颚线条。
近在眼前的目标与高度集中的精神使他看上去像一柄出鞘的利刃——四个月时间将他与人交往时的那层柔和的外壳给暂时打磨掉了,露出了此前只有在特殊时刻才会显露出的内里。
两相结合下,布莱恩那双藏在金棕色睫毛下的灰蓝色眼睛逐渐变得愈发动人,它们在阳光下尤其醒目,仿佛某种精雕细琢的艺术品,只是此刻周围没有除了上了年纪的教官以外的人形生物在,以至于布莱恩完全意识不到自身的吸引力。
他平静地、沉默地度过了一天又一天,直到2001年的十一月份,邦德风尘仆仆地从阿富汗赶回来,悄无声息地来到布莱恩的训练地点。
放轻脚步的成年人宛如一头在草原里行进的狮子,布莱恩被他的出现吓了一跳,手中条件反射抽出的武器还没来得及放下,脸上已经浮现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詹姆斯!你回来了?”
邦德穿着一身沾满了灰尘的西装,像是下飞机后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我来接你回家。走了,布莱恩。”
布莱恩有种即将重回人世的恍惚,小跑到他身边,听见他对闻讯赶来的老教官说:“第一阶段的初级课程就此结束,感谢您对布莱恩的教导。”
“哼……”老头嘟囔说,“你当初要是能把这份口头的礼貌应用到实际就好了。”
邦德没理会他的抱怨,上下打量着布莱恩,而后伸出手颇为用力地按了按布莱恩的肩膀:“走吧,是时候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我刚从战区回来,迫不及待想吃点好的,你有什么倾向吗?”
布莱恩的活力转瞬间恢复,耸肩说道:“反正我不想吃英国菜。”
然后他们两个当天晚上就坐飞机去了法国。
邦德不是那种嘴上说要带人去玩,结果却在半途抽空教学的人。
他正经不掺水分地带着布莱恩于欧洲各国旅游了一个月,在德国慕尼黑灯火辉煌、玉壶光转的市中心过了圣诞节,参观了被金灿灿的哥特式建筑包围的圣诞市场,给布莱恩补上十三岁和2002年即将到来的十四岁生日礼物,期间除了保持身体素质的基础锻炼以外,一丁点正经事都没干……他甚至在布莱恩的眼皮底下交了个女朋友!
布莱恩:?
他眼睁睁看着邦德路过某欧洲小镇时把他扔在旅馆,自己出门去和一个魅力惊人的意大利姑娘约会,震惊过后愤怒地……愤怒了一下。
算了,爹大不由儿。
估计邦德忍到现在才把布莱恩这个随身挂件丢下、去和漂亮小姐姐一度春宵,已经是内心经过反复挣扎后的结果了。
但布莱恩依旧想不明白的是——他们看对眼的速度怎么会比大鹅拉屎还要快!
这个问题一度成为了他心中的未解之谜,直到多年后,他猛然间意识到自己的外貌优势,紧接着有意或被迫地从各种场合锻炼出了社交牛逼症,于是有了如下感慨:
质疑邦德,理解邦德,成为邦德。
那个在未成年时看到女孩子对自己笑还会脸红的布莱恩到底是一去不复返了。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至少十四岁的布莱恩依然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詹姆斯·邦德圣诞假期之后回到伦敦(这时候已经和女朋友和平分手了),转眼间又出海去了阿联酋,布莱恩则回到家里继续享受私教课,2002年的下半年,他再次看到了老教官的魔鬼面孔。
“今年我们要去船上。”老头说,“你做好准备了吗?”
布莱恩:……
说‘没准备好’会有用么?
他怀着沉痛的心情跟着老头登上一艘停泊在朴茨茅斯的舰船,学习了基础的航海技术、导航与船舶操作。
等到布莱恩终于依靠‘吐着吐着就习惯了’克服掉晕船,能够驾驶两栖作战支援气垫船在近海区域灵活航行时,2002年的最后一个季度转瞬即逝。2003年的跨年夜,老头站在甲板上望着他,突然开口说道:
“你知道吗,布莱恩?这两年你受到的训练其实就是英国培养海军军官的步骤。”
布莱恩点头:“我听说了,先生。”
“那你一定不知道,你完成得比很多成年的小伙子、甚至是一些有经验的士兵还要好。”
说这话时,老教官脸上的神色极为复杂,“退休前我在皇家海军学院干了十年,每年都有一批新学生,期间我不是没见过像你一样有天赋的家伙,他们后来无一例外,全都成为了站在金字塔尖的一批人。
“你是我教的最后一个、也是年纪最小的孩子。我也许来不及看到你的未来,但我真的很好奇你以后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
这是布莱恩印象里,他严厉而不近人情的老师唯一的一次真情流露。
2004年后,他就再也没在自己的课上见过老头,因为对方突发急性心梗进了医院,虽说抢救回来了,却没法再进行任何耗费心力的工作。
布莱恩虽说对老教官的魔鬼训练心有余悸,却也抱有感恩之情,一有机会就会去对方位于牛津的家中进行探望。
此后一直到2006年,布莱恩长到十八岁为止,他的学习生活都风平浪静。
而2006年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三十八岁的詹姆斯·邦德在这一年升入了军情六处最为机密的“00”部门,被授予了对布莱恩来说如雷贯耳的头衔——‘007’。
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布莱恩只觉得脊背一阵颤栗,仿佛已经被淡忘的上一辈子再度浮出水面,向他展示出了那神秘莫测、又波澜壮阔的命运齿轮。
但还不等他想出如何作为家人、给新一任007庆祝升职,他就时隔六年接到了来自MI6的指示:
“让我作为邦德特工出任务时的合作对象……?”
“没错。”M女士十指交叉,坐在办公桌后面说道,“你要听从他的命令,辅助他完成任何工作。007特工的每一项任务都将非常危险,为了确保你能够顺利面对各种各样的极限场合,我决定按照威廉·莱瑟姆上尉(老教官)的建议,提前授予你杀人执照。”
她把一个密封的文件袋推过来,里面装着布莱恩的档案。
“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纽曼特工?”
布莱恩垂在身边的手指抽动了一下。
他垂下眼睫,认真而诚恳地说道:“明白,女士——我保证自己会尽力而为。”
MI6这五年里虽说没有雇佣童工的打算,但每年都会派专业人员过来进行各种检查。
其中包括常规的体检,安全检查和测谎。
体检又分身体和心理两方面,心理上布莱恩自觉他挺健康的,所以每回做各种测试时都丝毫不慌,大大方方地与医生畅谈人生理想。不过他至今不知道自己的检测结果是什么——这玩意居然还对当事人保密。
他的身体检查项目倒是有些众所周知的争议,主要是布莱恩体内含有变种人基因这件事板上钉钉,然而人们至今都不知道他的‘不死’究竟到什么程度。是化成灰了也能复活,还是必须要保持重要器官的完整性?他濒死时保有理智和行动能力是绝对的吗?除此之外他是否会受到年龄影响?通俗地说,就是布莱恩会不会老死?
以上问题全都是未知数。
因为‘不死’这玩意没法测试啊!
你总不能把人家小孩往死里搞,就为了知道他的能力极限吧?
万一人真的死了怎么办?
不提对政客而言非常廉价的良心问题,单从利益的角度出发,贸然进行人体实验也很不划算:这些年来看着布莱恩长大的人有多少?他们在政府的各个部门担任什么职位?
就算是这些国家的中流砥柱里,只有百分之一的人不愿意看到一个未成年被自己人折磨,那么对布莱恩下狠手就是弊大于利。
大佬们对此心知肚明,因此谁也不提测试布莱恩变种能力这回事,只当布莱恩是个没有超能力的天才……从小培养出来的忠心耿耿、性格稳定、能力全面、找不出短板的天才他不香吗?
目前来看,这要这颗白菜顺利长大,MI6直到半个世纪以后都不用操心007特工的人选问题。
香死了好吧!!
要是他们是M女士,怕不是半夜睡觉想到布莱恩·纽曼都会笑醒。
综上所述,明智的人达成了共识,会提出针对布莱恩变种能力提案的人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太蠢,要么太坏。
不幸的是这世上从来不乏又蠢又坏的傻瓜。最初几年里,M女士每个月都能收到几条秘密汇报:有人琢磨着要拐骗小孩,有人要在大庭广众下实施绑架,有人向政府提出了不切实际的变种人管理建议、居然还差点通过了……
后来布莱恩除不死以外的能力越来越受到重视,M女士对蠢货们的短视和自私也就愈发不耐烦。
听说她曾经在某个聚集了大量政要的场合明确说:“这群人以为他们是谁?连首相都聪明地学会不去过问我们的内部工作。”
再一转头对贴身保镖恶魔低语:
“我真怀念冷战时期,那时这些白痴有一个算一个,都能按叛国处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态度足够明确,发言又十分彪悍,从那以后,跃跃欲试想要趁着布莱恩年纪小对他下黑手的人再也不敢冒出头来了。
因此布莱恩的体检项目尽管有争议、却从没出过什么幺蛾子。
安全检查和测谎则是在把布莱恩放出去给MI6打工前的必要保障,总地来说就是确保他没有背叛的打算。
这方面布莱恩并不担心,因为他确实没想过把老东家卖了跑路,MI6也不担心,毕竟布莱恩从爹到老师全都是自己人。
双方对现状都很满意,后面的发展就顺理成章了。詹姆斯·邦德足够了解布莱恩,布莱恩又愿意听他的话,两人合作出任务正合适,等到布莱恩锻炼得足已独当一面了,再调去其他岗位,免得浪费人才。
于是这一天,邦德从M女士那得知,自己作为新上任的007被分配到了一位长期助手。
“别担心,我知道你的性格,但这次你肯定会喜欢他的。”
M女士若无其事地说。
“如果不是‘他’而是‘她’的话,还有一定可能。”
邦德挑眉说道,“究竟是谁魅力惊人,能让您有如此信心?”
M女士迎着他质疑的目光,再也遏制不住笑意。
“布莱恩·纽曼!”她高声喊道,“来见见你的长官!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有点不欢迎你。”
邦德猛然睁大眼睛,仓促地转过身。办公室深褐色的大门被缓缓推开,穿着修身款黑衬衫与黑西装、衬得被布料包裹的身躯更加肩宽腿长的布莱恩快步走进来,沉稳地分别对着房间里的两人颔首示意:“女士,邦德特工。”
“我就不多费功夫替你们两位互相介绍了。”M女士装作没看见邦德惊讶到失语的样子,“想必磨合过程也不是那么必要,不管怎么说,你们也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五年……”
邦德的视线还钉在布莱恩身上,有些失礼地打断M女士的话:“拜这份工作所赐,我们相处的时间倒没有您说得那么长。”
“那依然是非常漫长且牢固的一段关系了。”M女士不以为意,“我希望你们能够在相互信任、相互支援上继续保持,这样也有助于接下来任务的进展。”
布莱恩对邦德笑了笑,而后收敛表情看向M女士,问道:“有什么是我能为您效劳的?”
“‘有什么是我能为您效劳的?’”邦德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布莱恩的语气,“没想到你还很会讨老人家的欢心。”
此刻距离那场别开生面的办公室会面,已经过去了两天。
布莱恩和詹姆斯·邦德在一架前往印尼的飞机上。
邦德升职以后,虽说出秘密任务的时候仍然不方便搭乘专机,但头等舱的机票总算有人给报销了。这架国际航班的头等舱正好是一个单独隔间里包含两个座位,布莱恩和邦德相向而坐,讲话时也能稍微随意一些。
“用不着嫉妒M女士,”布莱恩回答,“你要是想听的话,我也可以用相同的语气奉承你。”
邦德脸上带着礼貌性质的微笑,眼中流露出不屑的神色:“算了吧,我不吃这一套……你的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也许是M女士召见我,让我做你助手的样子?”
“哦。”邦德仿佛刚想起来有这么回事,“我得说,那确实是个‘惊喜’。”
布莱恩一边翻看资料一边说:“我猜是惊吓。你还在因为我没有提前告诉你而不高兴?”
邦德立刻回答:“我没有。”
布莱恩抬起头观察了他一会,忽然说:“我这身西装怎么样?”
“还行。谁给你买的?”
“莱瑟姆上尉。”
“那老头。”邦德说出一句粗鄙之语。
“莱瑟姆上尉想给我定制一件,我拒绝了。”布莱恩懒洋洋地靠着椅背补充,“我去你常去的那家商店,发现他们这个季度出的最新款样式还不错,就买下来了。”
“……”邦德问他,“威廉·莱瑟姆上尉怎么得罪了你,让你非得把他送到我这被骂上一句?”
布莱恩满脸无辜:“我又怎么知道你会骂他?”
邦德脸上的笑容终于多了几分真心实意。他举起桌案上的酒杯,和布莱恩的杯子轻轻一碰:“庆祝你成年。”
布莱恩看着酒水皱起眉:“我还没过十八岁生日。”
“你有了一份正式工作,就相当于成年了。”邦德说,“既然战场上没有人会把你当成孩子,那就不差这一杯酒。喝了它,然后告诉我你对我们的任务有什么看法?”
布莱恩不是不会喝酒,只是在小事上遵守法律的习惯又在作祟。他将高脚杯里的香槟一饮而尽,接着面色不变地说道:“任务目标是调查印尼巴厘岛的一个□□武装组织,找到他们的头目,并阻止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恐怖袭击。”
邦德轻轻敲击着手指问:“你想从哪个角度切入?”
“我刚才翻阅了一下该恐怖组织近些年与印尼当局展开的冲突。”
布莱恩将自己的笔记本调转过来展示给邦德看,“他们喜欢绑架名门望族后裔,进行敲诈勒索以获得活动资金。资料显示一位常驻在巴厘岛的印度教宗师由于解救过几个被绑架的孩子,与该恐怖组织有很深的矛盾。”
邦德思索:“你准备从这位宗师入手?”
“我是在想,”布莱恩慢慢说,“如果该恐怖组织的头领忽然听说,这位宗师身边多了一位缺少经验的、从外国来的徒弟,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
布莱恩的计划简单来说,就是引蛇出洞。
他们都不必向那位印度教宗师告知自己的身份,只要找机会和对方见一面,再选择适当的时机让恐怖分子看到,布莱恩就有很大几率成为被绑架的目标。
他的年龄实在太有优势了,又很擅长表现出一副受到良好教养、以至于对社会阴暗面一无所知的样子。当然,如果布莱恩是个女孩,或者他长得再矮一点,计划的成功率会变得更大,但布莱恩确实没打算为了这么一次任务穿女装,而且身高接近一米八(并且还在长)也不是由他的个人意愿决定的……
邦德沉思良久,认为可以按照布莱恩的想法试一试,就算不成功,和那位宗师搭上线也有别的好处。
他们在飞机上反复商讨了各种可能性及预案,布莱恩原本以为,这次行动哪怕无法做到万无一失,最起码开头接触巴厘岛的宗师这一步不会出差错,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
宗师他最近还真的收了个徒弟!!
有人捷足先登了!
布莱恩保持微笑,看着那位替宗师过来开门的、有着黑发蓝眼和英俊相貌、但明显不是巴厘岛本地居民的年轻人,陷入了迷思:
不是,你谁啊??
布莱恩为这次与宗师的会面提前准备了不少东西。
他更换了一件系着领结的浅粉色衬衫,领口的扣子故意系得有些歪扭,衬衫外面套着昂贵却有些宽大的深色外套,左手腕戴着一块似乎可以用来装逼的机械表,整体给人感觉就像是出来闲逛的富家少爷。
至于西装口袋里的窃听器,正好被垂下来的衣摆遮住的手槍,绑在裤腿下的小刀和其他零零碎碎,不提也罢。
与布莱恩这一副精心打扮过、和周围场景格格不入的装扮相比,过来开门的年轻人就显得朴素多了。他看上去和布莱恩差不多大,穿着异常普通的背心和短裤,赤膊站在朱红色的大门前,面颊被海岛的阳光晒得微微发黑,却半点没有影响五官的魅力,反倒增添了一丝宛如矗立在深海中的礁岩般的压迫感。
两人隔着一米远的距离对视时,黑发年轻人不动声色、面无表情。布莱恩则显得礼貌极了,主动伸出手,友好地打招呼:“你好,这位先生。”
可惜他的社交辞令丝毫没有得到回应。
黑发年轻人如同要将布莱恩解构剖析透彻似的皱眉紧盯着他。在这样凌厉的视线中坚持了几秒钟后,布莱恩将悬空的手收回来背到身后,仿佛有些尴尬地说:“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是来拜访卡迪克大师的。请问他是住在这里吗?”
“卡迪克大师近期不见外人,请回吧。”
“等一下,我没有恶意!”眼看院门要被关上,布莱恩眼疾手快地伸出手臂架住门板,“我听说他的英勇事迹,发自内心地想要和大师本人见一面!你是他的亲人吗?能不能请你替我说两句好话?”
另一侧的黑发年轻人用力拽了两下把手,竟然没能将门关上。
他尚且没来得及惊讶于布莱恩的手劲,布莱恩已然趁机将自己的肩膀挤进门缝里,热情地问道:“劳驾,朋友,我很喜欢你今天这身衣服,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
“好吧,不说也行,你记住我的名字就好了。”布莱恩向对方眨眨眼,面带笑意加快语速继续说,“我叫威廉,威廉·柯林斯,我父亲在英国有一家出版公司。如你所见,我很有钱,并且热衷于将钱花在那些真正值得仰慕的人身上。我听说卡迪克大师前段时间在一伙暴徒手中救下了几个无辜孩童,如果你们有任何需要……”
他刚自荐到一半,黑发年轻人的神色忽然变得比之前更加严肃。
“卡迪克大师并不缺钱,也不会和你见面。”他冷硬地打断布莱恩的话,“这里没你的事,你该走了。”
布莱恩适时露出惊愕又愤怒的表情,将一个从未受过打击、却冷不丁吃了闭门羹的大少爷表演得入木三分:“为什么?等等,我对英国的女王陛下发誓,我说得都是真的。你到底是谁?卡迪克大师究竟……”
砰地一声,这一次,院门成功从内部重重合拢。
布莱恩被撞得后退两步,又在门前逗留许久,最终无计可施无可奈何地骂了两句颇为文雅的脏话,然后才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开了。
数百米外的一栋高楼里面,邦德站在窗后透过望远镜看着这一幕,同时也借布莱恩随身携带的监听器旁听着两人的对话。
巴厘岛常年高温,气候湿热,绿植遍地,居民区楼房极少,道路细长而扭曲,人流拥挤,整座城市像是某种密布着深绿色血管的大型脏器。
岛上多数人住在临街喧嚷的平房中,跨过门槛就是密密麻麻的自行车和摩托车车流,少数人则有幸在曲折的小巷里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空地,不过由于糟糕的布局,也常常显得逼仄。
被布莱恩找上门的宗师,就住在这样一个被层层墙壁包裹着、让人觉得闷热的院落里。邦德站在他的位置,用望远镜刚好能看见大半院子,和院门口的景象。
他看到那位黑发蓝眼的年轻人关上门后,确定布莱恩已经走远了,这才转身回到建筑物里面。
布莱恩则垂着头一路疾行,像是要散心似的漫无目的地游荡在狭窄街道上汹涌的人潮中间。
在某个侧头看向街边水果店的时机,他嘴唇微动,说道:“有人正在跟着我。”
“干得不错。”
望远镜已经捕捉不到布莱恩的身影了,邦德一面仍然关注着卡迪克大师的小院,一面拿出手机紧盯着屏幕上布莱恩的定位,他面容沉肃,口吻却很轻松,“虽说中间出现了点意外、没能见到宗师本人,不过你随机应变得很及时。”
恐怖分子时刻注意着宗师的动向伺机报复,布莱恩在门前‘不经意’说的一番话可谓在这群人的雷点上反复蹦迪。
于是他刚一落单,就被盯上了。
一公里外的水果摊上,布莱恩装模作样地挑着火龙果:“我以为你会介意我拿伊丽莎白女王的名头说谎。”
“其实我更介意你用和异性拉近关系的方式去讨好一个同性。‘我喜欢你身上的衣服’,这说得是什么话?傻瓜都不会信。你此前从来没有和男人交过朋友?就不能转转脑筋换个句式?”
“‘你深邃的蓝宝石一样的眼睛让我沉醉其中’,这样总行了?我当时是没反应过来!恭维话总不会出错。”
“是啊。”邦德讥讽地说,“他现在要么怀疑你的审美,要么以为你对他一见钟情、爱屋及乌。”
你们英gay兰人干嘛总是以己度人?
布莱恩不满地反驳:“我就不能是个对宗师怀着纯粹的敬仰之心、却有点嘴笨拙舌的家伙?你看,名字是威廉·柯林斯[1],即将继承父亲的出版社,因此消息灵通,有一颗天真的正义之心,但却天赋平平,不仅在文学上毫无造诣,还对潜藏在身边的危险毫无警惕。这样的人……”
谁会怀疑呢?
借着玻璃窗的反光,他看见身后有个头戴鸭舌帽、身穿夹克衫的矮壮男人动了。
对方将手按在鼓鼓囊囊的腰间,快步朝背对他的布莱恩走来。
布莱恩站在原地不动,恍若未觉,神色自如地与水果摊老板谈笑风生。片刻后,他感到有一样坚硬而冰冷的事物抵住了自己的后腰,紧接着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想死就听话点,英国佬。”
布莱恩被枪顶着,脊背一僵,五指张开,手里的水果径直落在摊位上,嘴角却有微笑转瞬即逝:
鱼,上钩了。
同一时间,卡迪克大师的院墙内,年纪轻轻尚未成为蝙蝠侠、正隐姓埋名游历世界的布鲁斯·韦恩与宗师面对面席地而坐,深蓝色的眼眸在昏黑的室内明暗不定。
长久的寂静过后,烛火微光中,宗师沉声问道:“你怎么看刚才过来敲门那人?他年轻气盛,讲话过于直白,丝毫不考虑后果,我担心他因我而陷入危险当中。”
“威廉·柯林斯的确有可能被您的敌人注意到。”
布鲁斯对卡迪克大师的话表示了赞同,眉毛却紧皱着,似乎由于某些事而感到困扰,
“您想要我暗中保护他?”
卡迪克大师观察着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