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本:“你被当成外国间谍举报到了MI5。”
布莱恩:“……???”
叛徒竟是我自己!
他倒没有被误解的愤怒, 只是觉得很荒诞:“为什么?”
柯本像是已经惊讶过了, 此刻情绪极其稳定,沉吟了一下说道:“我们从头讲起吧——我跟你说过伦敦内有个正在活动的间谍,政府内有个和间谍勾结的叛徒,而这两个人中间还有个线人,负责在两边联络。不过只有线人知道谁是间谍, 谁是叛徒,间谍和叛徒相互不认识。”
这是一些常规操作。为了避免拔出萝卜带出泥, 知道秘密的人越少越好。
柯本:“不过这个线人前段时间遇到了意外,死了。你翻出的那具尸体就是他。”
布莱恩问:“他被人杀了?”
“他怎么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死得非常突然。那栋公寓的浴缸底下有通往外界的一条路径,线人可能急着离开,却没能走脱,于是那个浴缸就变成了他的墓碑。”
柯本打方向盘转了个弯,继续说,“线人死前没来得及把自己死亡的消息传递出去。”
布莱恩:“也就是说,间谍与叛徒中间的联系断开了。”
“没错。”柯本点头,“他们对外联系的渠道也被我们切断了,若是线人的尸体没有被发现,这两人可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座漂浮在海上孤立无援的小岛。然而你在巧合下发现了浴缸底的尸体,于是能够接触到尸体的间谍马上感知到了迫近的危险。”
布莱恩不可思议地说:“间谍在苏格兰场??”
“是,而且这事还蛮好笑的。”柯本肃穆地说,“总部在捷克分局的帮助下调查这位间谍后发现,他的真实人生经历和你档案里写的十分近似——都是幼年时期来到英国,受到来源不明的金钱资助,只不过他被培养成了间谍,而你是我们的……咳。”
他说不下去了,没忍住咧开嘴对布莱恩笑了一下。
布莱恩黑着脸问:“既然如此,他向MI5陷害我做什么……为了转移自己身上的疑点?”
“嗯,他冷不丁看到线人的尸体,以为我们正在暗中调查他,惊慌失措下鼓动同僚将你举报上去以混淆视听。”
柯本说,“这位警局里的间谍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资料一会发到你的手机上。
“政府里的叛徒还隐藏着——不过现在有个很好的机会。”
他转过头看着布莱恩,眼神中有一抹暗示:“你被当成间谍举报到MI5,我们知道你是谁,可叛徒不知道。我们可以想办法让他/她相信你,然后主动走出来与你接头。”
布莱恩:“……”
柯本:“所以你马上将要面对一场来自MI5的追杀,负责统筹和抓捕你的高级官员是麦考夫·福尔摩斯,M女士的旧识,你听说过他的名字吗?”
布莱恩:“……”
柯本:“你认不认识他都无所谓,这家伙有点烦人,但总归是自己人。他倒听M女士说过你,不过为了避免被敌人看出来,他不会轻易留手,你要做好准备。”
布莱恩:“……”
或许是他的表情看上去实在太无语了,柯本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布莱恩,你还有什么问题?”
布莱恩默了默,说道:“没有了……不对,还有一点。麦考夫·福尔摩斯是不是有个兄弟,叫夏洛克·福尔摩斯?”
“没错。”柯本回答,“你在这种时候提到夏洛克,应该不是想要对麦考夫·福尔摩斯的兄弟动手吧?”
“……不是,我就随口一问。”布莱恩抹了把脸,“遵命,长官。”
柯本把车停在路边:“祝你一切顺利。”
布莱恩下车后,站在原地愣了两秒,对今天发生的一切大感惊奇。
但不等他捋清思路,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枪响,带着令他头皮发麻的强烈危机感——
麦考夫·福尔摩斯动手了!!
第27章
伦敦警局的白班警察本来都要下班了, 又接到了助理局长的命令,说今晚有个特别行动,反恐司令部人手不够,所以需要在职警员进行配合。
身为苏格兰场总督察的史黛拉·霍普金斯出去打听了一圈消息, 一无所获地回来了:“这也保密, 那也保密, 连指挥官都保密,反正我们只要听令行事就行。”
“怎么?”雷斯垂德问, “我们不是由反恐司令部的指挥官来调遣?”
“不是。”霍普金斯愤愤回答,“我一问警司发出指令的人到底是谁, 他就摆出一张仿佛我在无理取闹的表情。”
“那可真神秘。”
雷斯垂德警官说完这句话, 觉得有点耳熟,然后想起来就在今天白天, 他也用同样的句式形容了布莱恩·纽曼。
不止是他想到了布莱恩。
一个凑热闹去撰写了举报信的警员说道:“我们下午才汇报说布莱恩·纽曼有可能是间谍,晚上反恐司令部就展开了特别行动,二者之间会不会有联系?”
他的同事精神一振:“也不是没有可能,我们说不定逮到大鱼了。”
雷斯垂德的脑袋又开始发疼,忍不住隔着袖子抚摸自己手臂上的尼古丁贴片——他其实并不认为布莱恩是间谍, 只是上呈举报信以防万一又没什么损失, 他就干脆听之任之。
但如果布莱恩真的是个普通学生, 他们这样在背后议论对方,仅仅因为布莱恩身上有些与众不同之处,就很难不让雷斯垂德想起苏格兰场与夏洛克·福尔摩斯之间的争端。
联想到夏洛克,他进而回想起白天夏洛克给他发过一条短信,上面说:
【等我把他(布莱恩·纽曼)的情况研究明白了再说。】
假若布莱恩是普通人, 夏洛克形容他的时候为什么要用‘研究’这个词?
或者说他的确是个间谍……
在两个选项间摇摆不定的雷斯垂德叹了口气,犹豫片刻后, 背着同事们偷偷拿出手机给夏洛克·福尔摩斯编辑了一条信息:
【你还没有研究明白?这个效率可不像你。】
夏洛克很快给他回复了一串省略号:
【……】
就好像他一直在等待接收新消息似的。
雷斯垂德顿时惊奇极了,要知道夏洛克通常情况下并不是一个能耐得住寂寞的人。
夏洛克:【我听到了警笛声。】
【你们是不是有特殊行动?】
【指挥官是谁?】
雷斯垂德打字:我不知道,总警司不肯说,反正不是反恐司……
他才打到一半,夏洛克连着发来数条消息:
【不是反恐司令部的官员,该死。】
【你猜怎么着,种种证据都表明布莱恩·纽曼就是个间谍。】
雷斯垂德微微张开嘴,打字:什么?但我以为……
夏洛克:【但这不意味着苏格兰场是正确的。我情感上不相信这一点。】
雷斯垂德:……
他恼怒了一瞬间,然后才反应过来,‘我情感上不相信这一点’指的不是‘苏格兰场能做对’,而是‘布莱恩·纽曼是个间谍’。
夏洛克·福尔摩斯在没有任何反证的情况下,认为布莱恩不是间谍。
雷斯垂德愣住。
过了半天他才回神追问:【你认识他?你觉得布莱恩·纽曼是个好人?】
【错了,完全错误!】夏洛克回答,【正因为我根本没见过他,才不敢相信‘某人’告诉我的标准答案。】
【但我被人盯上了,这场行动暂时参与不了,你们若是真的抓住他了,记得通知我一声,我要亲眼看看这家伙到底是哪边的。】
“嘶——”
并不知道自己成了福尔摩斯兄弟俩的关注焦点的布莱恩没忍住倒抽一口凉气。
夜幕低垂,警笛声从四面八方靠近,吵的人心里发慌,睡觉都睡不安稳,仿佛整座城市顷刻间变成了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以庞大的身躯做猎场,正要将不小心误入祂血管中的鸟雀一口吞噬。
而布莱恩,是这场狩猎中唯一被指定的猎物。
他没想到自己早晨还在学校里上课,中午和大学同学相约出门,晚上就成了被军情五处钦定的间谍,这会身上一件有用的东西没拿,连把手槍都没有。
哦,等等,这话似乎也不能说得太绝对。
他兜里揣着学生证,去买电影票能打折。
你能说学生证没有用吗?
定下这个诱敌计划的人是真不做人!!
布莱恩掏出自己的学生证看了两眼,忍痛把它塞进了旁边的下水道——现在随身带着这玩意实在不合适,还是等回牛津以后再补办吧。
仅仅耽搁了这么一小会的功夫,他身后已经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警员和警犬正在一条街挨着一条街地快速搜索,布莱恩躲在街道的拐角处,背靠砖墙,隐约能够听见他们用对讲机交流。
“这边暂时没有发现目标。”
“A区搜索完毕,正在向B区推进。”
“很好。”
对讲机里传来一个青年男性的声音,显得不疾不徐、很有条理,
“我再强调一遍需要注意的部分,你们的目标此刻孤身一人,看上去就像个普通学生,很容易令人感到亲切并放松警惕。
“他身高大约在六英尺,做了伪装的情况下可能会有少许浮动。
“此人受到过专业的间谍和军事训练,攻击性非常强,因此尽量别脱离小队进行单独搜查。
“不要放过酒吧等人流量大的地方,但搜查时记得关注那些亲密纠缠中的情侣。这和目标孤身一人没有后援并不冲突,他很擅长找到临时的女伴——或者男伴。
“该区域的公共交通暂时停止运行,无人机已经封锁绝大多数重点设施的出入口……”
忽略掉某些奇怪的指示,布莱恩听得直冒冷汗。
他不确定指挥者究竟是不是传说中的麦考夫·福尔摩斯,但反正对方半点也没打算讲究同僚之情,完全是一副要让布莱恩无路可走的架势。
恰在此时,他裤兜里的手机发出叮咚一声响,不知是谁在深更半夜给他发了封邮件。
可是布莱恩忘了给手机调静音——半个小时前他还处在放松身心的度假模式呢!
新邮件提示音在针落可闻的寂静街区宛如一道惊雷,引来低沉的犬吠和手电筒明亮的光线。这下布莱恩没法再待在原地静心思考了,他转身就跑,边跑边将西装外套解开,脱下来挂在手臂上,然后一头扎进前方街道人流量最大、最为喧闹的场所。
那是一间挂着两面显眼彩虹旗的夜店。
直到冲进店门,布莱恩才沉着脸拿出手机,想要看看是谁让他差点暴露在巡警的眼皮底下被狗追着咬。
结果屏幕上面只有三行字:
【亲爱的布莱恩:
容我提醒你,那间同性恋酒吧年龄限制是21岁。
麦考夫·福尔摩斯】
布莱恩:“……”
他被邮件的内容给气笑了——难怪柯本评价麦考夫说的是‘这家伙有点烦人’。
不过这封邮件某种程度上也提醒了他, 布莱恩抽出手机电话卡,将其随手掰断后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这时,站在大门附近的服务生总算抽出空闲,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笑容快步走过来:“晚上好, 先生, 欢迎来到俱乐部的夜间成人脱衣舞秀!非常抱歉, 但是我们必须提前通知您,秀场有严格的年龄和着装限制……”
话未说完, 他抬起头、借着暧昧的灯光注意到了布莱恩的长相,眼里顿时划过惊艳, 笑容眨眼功夫变得真挚了许多:
“……能让我看一下您的身份证件吗?”
后半句话带着他刻意挤出来的, 不怎么熟练的气泡音。
意识到自己耍酷失败以后,服务生的表情中多了一丝尴尬和懊恼, 幸好他面前年轻而英俊的客人并未介意。
布莱恩装模作样地在口袋上拍了几下,惊讶地说道:“糟糕,我忘带驾照了。”
“呃,根据规定……”
“等一下,甜心, 其实我是来找人的。”
布莱恩像是感觉室内有点热, 于是一只手臂挂着西装外套, 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伸出来,勾着领带结将衬衫的领口扯得更开,不经意间露出锁骨和小半赤裸的胸膛,
“但我的‘朋友’不仅放了我鸽子,还特地发邮件来捉弄我, 导致我现在情绪很差、急需发泄……你能帮我一个小忙吗?”
服务生眼睛都看直了,差点没听清布莱恩在说什么:“当然, 您有什么事?”
身后的警笛声越来越近,布莱恩一把揽住服务生的肩膀(后者浑身僵硬,热血上涌,从脸一路红到脖子根,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用微笑掩盖住过于锋锐的眼神,快步往前方拥挤的舞池走去:“我们边走边说。”
五分钟后,他们穿过人群来到俱乐部的卫生间。
服务生踉跄着被布莱恩推进隔间,转过身来结结巴巴地说:“等会,不是,我们的进度会不会太快了?但是千万别误会我绝对没有不情愿的意思,只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不然你给我留个电话号码也行,我保证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唯一挚爱……”
布莱恩干脆利落地锁上隔间门,再回过头时收敛了笑容,冷着脸一言不发,双手快速在服务生的胸前口袋和腿侧裤兜处拍打翻找。
服务生完全没反应过来布莱恩是在干嘛。他瞪着布莱恩弯腰时胸口位置的衬衫绷出的横向褶皱,与下蹲后勒紧大腿、显得手感极佳的西装裤,声音逐渐变得越来越小,控制不住地吞咽几下口水后,脸上浮现出了意义不明的傻乐。
忽然间,他面前有着一双灰蓝色眼眸、能让人联想到冬日天空的年轻人伸手拖住他的后脑勺,上半身微微倾斜过来。
服务生立刻闭上眼睛准备接吻,脑海中已经快进到二十年后他和帅哥去哪家福利院领养小孩。
下一秒,他后颈一痛,失去了意识。
布莱恩将昏迷过去的服务生小心地放在马桶上,用自己的西装外套罩住他的脑袋——外套口袋里装着他随身携带的全部现金,算是精神损失费。
走出厕所隔间后,他将一个‘检修中’的牌子挂在了单间的门上,然后手一翻,像变魔术似的拿出对方的员工卡。
轻薄的员工卡在布莱恩五指间上下翻飞,他的心情好转了许多,从容不迫地避开在前厅搜索的警员,径直进入标有‘staff only’的通道,对路过看过来的每一工作人员不吝笑容。
当他走进员工休息室时,一路上半点没有受到质疑和阻拦。
工作时间,休息室里空无一人。布莱恩拿员工卡打开服务生的储物柜,在凌乱的杂物中翻找了一会,没有动那些私人物品,而是翻出一张塞在笔记本中的电话号码纸条。
他拿出服务生的手机,拨打了这个陌生号码。
电话接通,布莱恩开门见山地说:“你好,我是‘格雷’。”
格雷是写在服务生柜门上的名字。
对面男人的语气颇为热情,却没听出声音不一致,两人明显不熟:“格雷,天呐,你终于想起来联系我了……”
布莱恩打断他的话,说道:“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当然是家里。”
布莱恩看了看墙上挂钟显示的时间:“我工作结束了,今晚去你那怎么样?”
“什么?我是说,当然没问题!我这就开车去接你,我们在哪见面?”
“我的工作地点门口,老地方。我会在那附近等你。”
男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表示自己会在二十分钟后到。
二十分钟……布莱恩翻出一本非常抓人眼球的夜店宣传杂志,坐在休息室里百无聊赖地翻阅起来。
十分钟以后,他听见门外传来警员和夜店工作人员的交谈声:“……我们还在营业时间,这边是我们的员工休息室,外人不可能进来。”
布莱恩合上杂志扔在一旁,双手抓住左侧接近天花板的储物柜顶端,手臂用力将自己吊起,双脚抵在另一侧的柜子上,如同桥梁似的打横架在在休息室大门上方。
两个警察、两个夜店保安以及一个管理人员推门走了进来,谁都没有抬头往上看。
管理人员率先在屋内环顾一圈,满意地对身侧的警员说道:“你看,警官,我都说了休息室不会有人。”
一个警员往前走了几步,捡起被布莱恩扔在那的杂志,皱起眉嫌恶地看着上面的俊男美女:“这不是你们在门口发放给顾客的杂志吗?由谁拿进来的?”
管理人员平淡地回答:“我不知道……它很要紧吗?”
警员正想说点什么,余光似乎瞥见身后有东西在动。她骤然转过身,动作快得差点扭到脖子,却依旧来不及了——布莱恩无声无息地落在门口,悠然迈出房间,将休息室大门从外合拢,然后猛一用力直接掰断门把手,并透过玻璃对被关在里面的众人礼貌地点了下头。
那意思是:再见。
夜店保镖一拥而上、徒劳地拍打着锁死的门板,管理人员傻乎乎地怔在原地,警员则恼怒地举起对讲机大声说道:“我们发现目标了!!他刚才躲在员工休息室里,正在往外走!”
“封锁夜店的各个出入口。”
麦考夫·福尔摩斯平静地说道,听语气完全察觉不出来,他已经开始对这场猫抓老鼠的游戏感到无聊了,“虽然他就算离开那栋建筑也缺少交通工具、很难跑远,但毕竟是这么多人围堵一个人……尽量速战速决吧。”
而此时此刻,夜店后街停了一辆私家车,两个警察上前盘问:
“你是来做什么的?”
“接我的一个在这附近工作的朋友。”司机摇下车窗说道,“这里怎么这么多人?发生了什么?”
“我们正在搜索一个危险分子。”警员板着脸,“给我们看下你的证件。”
司机掏出驾驶证递给他们,同时好奇地远望着那些紧张且防备的警察:“我给我的朋友打个电话,马上就走。”
警察仔细地看过他的驾照,又确认了他表现得确实和今晚行动无关,于是催促说:“快点和你的朋友离开,这是为了你们好。”
司机连连点头,手忙脚乱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而这时,前方夜店中突然涌出一股浓烟,下一秒钟,烟雾报警器的鸣叫冲天而起,盖过了对讲机和人们的交谈声。
司机还在等待对面接电话,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是忙音,然而守在车旁的警员已经没有心情再关注他,脚步匆忙地往混乱爆发的方向跑去:“发生了什么?!目标在店里放火了?!!”
——不,布莱恩·纽曼绝不会使用有可能造成大范围伤亡的手段。
麦考夫·福尔摩斯第一时间下了论断,却由于这是一场抓捕‘间谍’的行动而无法给敌人开脱。
警员并不知道这一点,高估了布莱恩的危险性,因此会被轻而易举地调虎离山。某种意义上讲,作为指挥官以及猎手,麦考夫在无人知晓的时刻成为了猎物的同谋。
尽管这绝不是他的本意。
……只能说布莱恩·纽曼不是个聪明人,反应却很快。
而且没必要的好胜心有些强过头了。
他坐在靠背椅中,闭目听着对讲机频道里震耳欲聋的烟雾报警器声,过了一会不耐烦地把这没用的玩意声音调小了。
又等了大约七八分钟,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了来电提示音。
上面显示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麦考夫定定地看了这串数字几秒钟,伸出手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不等对面开口便率先说道:“晚上好,布莱恩。”
“晚上好,福尔摩斯先生。”
另一边,布莱恩开着‘格雷朋友’的车(原本的司机躺在后座上不省人事)在伦敦夜路上疾驰。
车载音响里放着激烈的摇滚乐,车窗大开。他脸上戴了一副从车内手套箱里拿出来的墨镜,凌乱的衬衫领口在风中颤动,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臂的手肘支在窗棱上,讲话时因过分毕恭毕敬而显得虚假的口吻中夹杂着一丝笑意,
“我原本不想打扰您休息,不过您也知道,我正在进行一项特殊工作。”
麦考夫不自觉地挺起身体,有些涣散的注意力也重新集中起来:“这么说,你是来找我汇报工作成果的?”
“我必须得说,你上次在巴厘岛的任务报告令人印象深刻——不知这次是否也会如此。”
没想到布莱恩并未反驳, 而是很淡定地说:“那也要先完成任务。”
开玩笑,人不会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他已经不再是当初的自己了!
“福尔摩斯先生,如果你有空闲, 能不能帮我问问艾什·柯本, 为什么间谍的资料还没有发到我的邮箱里?”
“因为整理情报需要时间, 军情六处捷克分局前段时间出了点动荡,从他们那传回来的消息不一定准确。”
麦考夫点了一根烟, 弹着烟灰回答,
“不过收不到资料对你来说并不影响, 反正政府里面的叛徒也不知道间谍是谁。你唯一需要做的事情, 是让他为‘间谍’正在被追杀这件事产生危机感、从而暴露自己,然而目前来看, 你只是在逃跑。”
他强调了‘逃跑’这个单词,语气有些讽刺。
从逻辑上讲,当下由于二者之间互相不认识,间谍的暴露和死亡,对卧底来说其实没有影响, 卧底不仅不会出来救人, 反而会躲得远远的, 以免收到波及。
只有在一种情况下,卧底会主动跳出来。
——即当她/他相信间谍被抓,会把自己供出去的时候。
布莱恩笑了:“其实在逃跑的过程中,我做了一些别的准备,我会把这部分内容详细完整地写在任务报告里以供您查阅。”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尽管麦考夫·福尔摩斯究竟是不是个成年人还有待确认, 但布莱恩绝不会为了与不做人的指挥官一争胜负,就把更重要的任务扔在一边。
他通常选择‘我全都要’。
麦考夫严厉地命令说:“现在就告诉我你做了什么, 布莱恩。”
布莱恩答非所问:“长官,我刚才犯了个错误,不小心把追兵远远甩在了后面,于是我及时给您打了这通电话,以方便警局在您的指挥下尽快定位到我的位置。”
“……勇敢却不够理智的答案。”
电话对面职位不明的官员似乎哼笑了一声,情绪介于愤怒和无所谓之间:“你和M女士对话的时候,也要始终占据上风?那我就要怀疑她把自己当做你的祖母了。”
“您说笑了,我在女士面前向来话少。”
布莱恩说完,把没有挂断的电话扔在副驾驶上,透过倒车镜看到后方有几辆警车追了上来。
他脸上笑意加深,一脚油门踩到底,看着仪表盘上的数字越来越高,直到接近两百迈。
高速行驶下,道路两侧的路灯已然变成了橙黄色的光带,汽车仿佛在脱离地面飞行,周围的景象一度变得模糊而扭曲,给人以怪诞和陌生之感。
即便如此,麦考夫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时依然很清晰:
“你到底干了什么?我的助手跟我汇报说,MI5的系统刚才瘫痪了不到一秒钟,刷新后就恢复了。”
布莱恩集中注意躲避路障,过了几息之后才回答:“与我没关系。”
“不要在我面前说一些过于愚蠢的谎言。”
“那您应该知道我要做什么。”
布莱恩将方向盘转到最大,声音夹在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里。
他一边说话,一边还要分神思考伦敦市区的地图、免得陷入警车的包围圈中,可以说在这一刻将自己的大脑CPU运转到了最高水平,连太阳穴都因为用脑过度而有些胀痛:
“我听说MI5内部有个卧底嫌疑人的名单(柯本说过,他和M女士有怀疑对象,想必已经转交给了军情五处),于是用平时出于兴趣做出来的小玩意绕过保密等级限制下载了它。”
“待会,我打算给名单上的VIP用户们分别发送一条短信。”
短信的内容大同小异,核心要点只有三条:
‘线人死了。’
‘我知道你是谁。’
‘帮我。’
在这种分秒必争的紧急情况下,真正的卧底一定会按捺不住跳出来。
听到他的答案,即使在助手汇报的那一刻就有所预料,远在指挥室里的麦考夫依旧捏紧香烟身体前倾、对着放在面前的手机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其实不告知嫌疑人名单是出于很多种考虑,并非为了给自己人增加难度,有时越正规、越臃肿的官僚机构,越会趋于保守。
而布莱恩选择的是一个违反规定,风险很大,极有可能会引发大范围混乱的计划,同时又很高效,像一柄刺穿肿瘤的手术刀,但有种忽略患者死活的美感。
麦考夫不会批评这项行为的有效性,只是从来没人对他说过布莱恩·纽曼擅长电脑……M女士也不是什么东西都分享给同僚看的,尤其布莱恩·纽曼是她极为看好的人才之一。
诚然,M女士此前还向他介绍过,布莱恩是个敬重上级、遵纪守法的年轻人,这些特质在他这个年纪非常不多见,就是有时候老实过头了,不如他的养父那样放得开和冷血。
以上优缺点,麦考夫·福尔摩斯今天一丁点都没看出来,甚至怀疑M女士是在有意驴他。
不过话又说回来,布莱恩的确自己选择了去牛津上大学。
他在学校时的表现,听人转述,貌似与他执行任务时截然不同。
想着布莱恩身上的一些独特而有趣的矛盾点,麦考夫掏出笔记本写了两笔,思维已经跳跃到了自己的许多个后续安排中,语速就显得慢吞吞的,故意说道:“卧底名单不是你该了解的东西——功绩和过错在我这里是两码事。”
“我现在是个走投无路的间谍,福尔摩斯先生。”
布莱恩果真没有被他吓住,“如果您介意我的所作所为,我会在任务结束后去向您赔礼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