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的矮柜上,水兰因裹着柔软的毛皮,舒舒服服地盘成一团已经睡着了。
秦时搂着小黄豆, 讲故事的声音和缓的像唱催眠曲似的, “然后,诸葛亮指挥船夫把船开的近一些, 让更多的箭射到船上的草靶子上。等草靶子上都插满了箭,他就指挥船夫高高兴兴的把船开了回来。”
小黄豆哼唧一声, “他真聪明啊,敌人都上当了。”
“是啊,很聪明。”秦时摸了摸小黄豆,“所以你小叔教你读书认字,给你讲历史地理之类的课, 你都要认真听。好好学习才能变成诸葛亮那么聪明的人。”
小黄豆乖乖点头。
秦时在考虑明天出差要不要带着孩子的问题。虽然听贺知年的介绍,姚家寨应该是一个平和的地方, 但毕竟是妖族聚集之地, 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充满了不确定因素的地方。
秦时试探着跟小黄豆提出条件, “豆子, 明天让小叔陪你,好不好?”
小黄豆懒洋洋地趴在他的胸口,头也不抬的回答他, “不。”
秦时, “……”
这么干脆吗?他明明记得白天的时候, 明成岩说要带它出去吃好吃的,它也只是挣扎了一下, 就高高兴兴跟着他一起走了。
难道明成岩没给它买好吃的把它的小嘴给贿赂好?
秦时试着跟它讲一讲自己的理由,“爸明天要去个地方, 远就不说了,主要是那里有一堆妖怪,我们这边势单力薄,万一发生什么争执,我怕你被……嗯,被坏心眼的人抢走了。”
小黄豆的小脑袋抬了起来,有些怀疑的打量他,“能打赢爸爸的坏人?”
它好像在说,还有坏人能打败爸爸?!
秦时虽然被孩子直白的赞美夸得要晕头,但还是强撑着板住脸跟它对视,“对啊,可能会有很厉害的妖怪哦。”
小黄豆又把脑袋垂了下去,贴在了他胸口。它的动作软绵绵的,语气却坚决的很,“那我更要跟着你去……我要保护爸爸。”
秦时,“……”
秦时觉得自己又开始心软了,脑子里也有一个声音——不是幻觉,是秦团子这厮在那里上蹿下跳的起哄,“那就带着吧。要不它又该哭了。”
秦时有一点挣扎,“也许会有冲突,你要保护我,我也想保护你,这样一来,我们两个都容易分心。打起架来,分心了就容易受伤。”
小黄豆不为所动。
“豆子,”秦时摸摸它,“我跟你小叔说好,让他带你去吃烤羊腿。”
小黄豆在他胸口调转了一个方向,用尾巴对着他。秦时拨拉一下它短短的尾羽,觉得它们好像又长长了那么一丢丢。
“豆子……”秦时戳戳它的小胖肚。
“我不同意!”小黄豆一下跳了起来,它爹这样没完没了的骚扰让它又是生气又是伤心,明明它爹以前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它的。
床头矮柜上,水兰因被吵醒,懵懵懂懂的从毛皮的下方探出头,好奇的打量明显很激动的小黄豆。
秦时试图安抚愤怒的小鸟,“我就是这么跟你商量,我不是还没有决定嘛,豆子你听我说……”
“不听!不听!”小黄豆学着人类的样子把翅膀举起来,想做一个堵住耳朵的动作。但是它太激动了,身体一下飞了起来。
秦时手忙脚乱的想要抱住它,但小黄豆动作还挺快,一下扑腾了起来。
就在它扑腾到了与他视线平齐的高度的时候,不知怎么的,秦时只觉得眼前的视野似乎晃动了一下,下一秒钟便觉得腿上一沉,有什么东西——还是颇有些份量的东西,就那么凭空出现,沉甸甸地落在了他的腿上。
秦时傻眼了。
真的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为什么小黄豆不见了,他的腿上出现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
床头柜上,水兰因柔软的小身体僵住,小小的脸上露出一个和秦时如出一辙的震惊表情。
小娃娃显然还没有意识到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他用两只胖胖的小手捂住耳朵,摇晃着脑袋,奶声奶气的抗议,“不听不听!我就要跟爸爸一起去!”
秦时呆呆看着他,嘴角慢慢翘了起来,然后……嘴角的弧度越咧越大。
这是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胳膊腿都像嫩藕一般,胖得一节一节的,脸蛋也是白白嫩嫩,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简直像世界上最水灵的黑葡萄,就这么带着一点儿委屈的水光盯着他,两只胖脚丫还十分气愤地上下晃了晃。
秦时像第一次看到秦团子出现那样,懵了一会儿之后,心头涌起的就是巨大的惊喜。
他手忙脚乱地把被子从小胖孩儿屁股下面拽出来,将他从头到脚地兜起来。天哟,这宝贝可是光着的,他可别给孩子冻着了!
小黄豆习惯性地向前一扑,扑进了他怀里,两只小胖手就那么十分自然地围住了秦时的脖子,娇气的嚷嚷,“要去!要去!”
小胖子说着说着,反应过来哪里有些不对劲,他松开自己一只手看了看,又换成了另外一只手,脸上的表情先是困惑,然后就是震惊。
他没反应过来自己变成了和它爹一样的物种,只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一种他理解不了的变化。
小黄豆一头扎进秦时怀里,嗷的一声大哭起来,“爸爸……”
秦时手忙脚乱的哄孩子,看着那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里迅速浮起一层水光,秦时的心简直像热锅子里的黄油一样,迅速融化了。
门外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几个人的声音同时在门外响起。
“出什么事了?”
“谁在哭啊?”
“……”
秦时无奈,“你们进来吧,门没上栓。”
房门推开,外面的人一拥而入,在看清楚床上的情形时,一起傻眼了。
还是明成岩最先回过神,扑克脸上浮起一个又惊又喜的笑容,大步流星地走到床边,一边打量人形的小侄子,一边给身后的人解释,“归晚养得好,比家里那几个孩子化形都更早一些,长得也壮实,都是秦兄你的功劳。”
秦时第一次在明成岩的脸上看到如此和蔼的表情,简直要受宠若惊了。
不过这个不重要。
他问明成岩,“你们族里的孩子都这样?”
明成岩说:“重明一族,幼年就能化形,时间大多都是在一岁左右。归晚比其他幼崽要早一些。”
从小黄豆破壳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才大半年的时间。
“他会一直维持人形还是会再变回去?”
“首次化形,大约会维持三到五天不等。之后随着他自身灵力的增加,维持人形的时间也会变成,一般成年之后就能在两种形态之间自由转化了。”
明成岩意识到小侄子的身体素质确实比家里的其他幼崽更好,他对秦时的看法也有所改变,心中甚至生出了人不可貌相这样的感觉。
重明鸟的幼崽小时候都是父母一起抚育,父母修炼的时候,幼崽也会守在一旁自然而然的吸收自身属性的灵力——这也是父母用自己的修炼方法给幼崽哺喂灵力的过程。有的父母自身修为高,却不懂得如何用灵力来喂养幼崽,明成岩在族群中看到过不少这样的例子。
但是小黄豆的灵力是非常充足的,化形也如此顺利,这说明秦时自身灵力充沛,并且也很懂得喂养方法。
明成岩决定天一亮就给他大哥大嫂写一封信,报告喜讯,顺便画一幅小黄豆人形的肖像一同寄回去。
这样想着,明成岩忍不住垂眸去打量小黄豆,见他叼着手指头,正歪着脑袋来回打量周围这些人的反应,大眼睛里还汪着两泡眼泪,晶莹欲滴,可爱得让人恨不得摘下月亮来哄他笑一笑。
小黄豆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他已经从大人们的反应中意识到发生在他身上的变化并不是什么坏事。尤其秦时用被子裹着他,让他贴在自己的胸口……这是一个让他格外有安全感的姿势。
他抬头看看秦时,小心翼翼的叫他,“爸?”
秦时低下头在他脑门上亲了一口。
小黄豆就笑了起来。他手脚并用的往上爬了爬,重新勾住了秦时的脖子。
秦时之前那些计划就都被自己给推翻了。小黄豆只是一只小鸟的时候,交给明成岩带着,他还能放心,如今这么大一个胖娃娃,明成岩一个没成家也没带过娃的老光棍,他能带好孩子吗?
秦时就跟明成岩商量,“明日我们有公务要外出,你若是放心,就在客栈里歇着,若是不放心,就跟着我们一起走。”
小黄豆眼睛一亮。
它爹之前还说出门不带他,他身上发生变化之后却立刻就答应了,小黄豆开始觉得他身上的这种变化不但没有那么可怕,相反还是一桩好事。
明成岩明白秦时的意思。
说实话, 小黄豆如今这个样子他的确不会照顾,家里那些小侄子小侄女都是父母和一群奶娘丫环照顾着,他也就是心情好了凑过去逗一逗, 抱一抱。若是吃喝拉撒全交给他来照料, 他还真做不来。
小黄豆终于破涕为笑了,腻在秦时身上来回打滚。他很快就意识到变成新的样子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至少打起滚儿来更舒服,还能手脚并用的把它爹整个都抱住!
小黄豆心情正好, 也不在乎贺知年和沐夜凑上来对着他动手动脚。
贺知年也喜欢这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捏了捏他露在被子外面的小脚丫,对秦时说:“这么光着可不行,明天一早先去买点儿孩子用的东西。”
养一个孩子,跟养个小动物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明成岩忙说:“带了, 都带了。我大嫂准备了好些小儿用的东西,我回去收拾一下送过来。”
明夫人一腔慈母心肠, 算着孩子或许会在离家的这段时间化形, 因此准备了许多小儿用得上的东西。有一些明成岩随身带着, 还有一部分在后面, 会随着明家的商队一起出发,给他们送到金州。
小黄豆不是很高兴穿上人类的衣裳,因为不习惯, 觉得手手脚脚都被束缚住了。但所有的人都夸他可爱, 俊俏, 秦时又告诉他变成人形了不能光着出门,因为人类的皮肤上没有毛毛, 这个天气会感到冷的。他也就勉勉强强的忍耐下来了。
经过了这么一番折腾,小黄豆终于困了, 眨巴着大眼睛靠在秦时的怀里睡着了。
秦时把人都撵回去睡觉之后,他自己反而睡不着了,虽然有了明成岩的科普,但他到底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不确定这孩子会不会睡到半夜了再突然变回来,又怕自己睡着了翻身的时候会压到他——孩子细皮嫩肉的,被挤到肯定会很疼。
秦时睁着眼挺了小半夜,干脆爬起来练功。
人烟繁杂的都市,的确不如山明水秀的野外更加灵力充沛。但一夜过去,经过灵力洗涤的身体还是充满了力量。
不仅他如此,熟睡中的小黄豆也是脸蛋红润,一副精神饱满的模样。
秦时不由一笑,凑过去在他的胖脸蛋上轻轻亲了一下。
新的一天,对小黄豆来说也是无比新奇的一天。他穿上了人类孩童的小衣小裤和绣工十分精巧的小皮靴,靴头上还有一对栩栩如生的老虎头,每向前迈出一步,丝线做成的老虎胡须就会上下乱颤。
小黄豆指着它咯咯笑,“像团子哥。”
小黄豆现在就是一个刚刚开始学走路的小娃娃,因为不适应用两条腿走路而显得重心有些不稳,摇摇摆摆的,需要有人在旁边牵着他。
秦时就是那个牵着他的小手,陪着他学走路的人。
孩子个头在那里摆着,陪着他走路,旁边的大人需要弯腰,步子还不能迈得太大。这样走路,简直跟上刑也差不多了。
明成岩走在他们身后,看着这一幕,暗暗抹了一把汗。他觉得像现在这样牵着小孩子一步一步学走路的事,他够呛能做好,这实在太考验耐心了。
他觉得自己对秦时的观感也有了一些改变。以前总觉得他霸占了明家的孩子,是个十分自私可恶的人,现在嘛……
好像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出发的时候,又出了一点儿小小的岔子。
秦时想用准备好的宽布带把孩子绑在背后,就像那些他曾经在山间地头看到过的带娃的农妇做的那样。但小黄豆死活也不同意,他表示坐在爸爸的身后会被披风挡住,那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秦时无奈,只好把它绑在身前。前面迎着风,他又怕孩子会呛了风,还是要用自己的披风把他整个裹住。
小黄豆头上戴着一顶与皮靴上图案完全一样的虎头帽,小心翼翼地拨开挡着脸的披风,好奇的往外看。
相比较他那旺盛的好奇心,水兰因就淡定的多了,哪怕不是在睡觉,它也愿意缩在暖暖和和挎包里。
对小黄豆来说,人的视角和一只鸟的视角是完全不同的。它认真的适应这个新的身体。但这个身体真的是太弱了,他们在马上颠簸了一天,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小黄豆就累得昏睡了过去。他们后面又走过了什么样的地方,看到了什么样的风景,秦时怎么在马上抱着他,又是怎么把他抱下马,他统统都不知道了。
小黄豆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不大的房间里,身上盖着一张非常柔软的毛皮毯子,很暖和。身旁就是他的小叔,大约跑了一天马也有些累了,明成岩也闭着眼睛睡着了。
窗台上亮着一截蜡烛,房间里没有别人,但房门虚掩着,外面传来了几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小黄豆听到了他爸爸的声音,安下心来,懒洋洋地在被子里翻了个身。他有点儿想去找他爸爸撒娇,但身上又酸得很,迷迷糊糊的,小黄豆又睡了过去。
卧房门外是一间略大一些的会客室,几个男人围坐在矮桌旁边,桌上还放着没有人动过的茶水。
如果小黄豆这个时候探头来看,就会发现在座的除了秦时和贺知年,还有一位长着大胡子的中年男人和一个面如桃花的小郎君。
大胡子就是姚家寨的里长,真身不知道是什么,但秦时能察觉他身上那种微妙的灵力波动。他自我介绍说他叫风有司,是两年前刚刚上任的里长。
黄昏的时候,秦时他们一行人来到了最外\围的一处圆堡,经过通传之后,有人带着他们沿着一条特殊的道路上山——之所以说这条路特殊,是因为它是从茂密的树林中开出来的,人行走在其中,除了小路两侧挨挨挤挤的灰褐色的树干,远一些的景色、寨子里的地形什么的都看不见。
他们就这么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来到了另外一处碉堡的门外,被站在门口的风有司客客气气地迎了进去。
他们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被带到了哪里,但从走过的距离来推算,应该只是位于半山腰上的某一处碉堡。这么短的时间,他们不可能已经爬上了山顶。
再说山顶的圆堡应该是非常重要的,寨子里的人不可能就这么把陌生人带到那里去。
风有司把他们请进了碉堡里。
碉堡的结构有些像秦时以前看过的那种圆形的土楼,榫卯结构,能容纳不少人同时在里面生活。
他们进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土楼里点着火把,跳跃的火光照亮了大半的公共区域,却把更多细节的东西掩藏在了黑暗之中。秦时他们一路走过来,听到黑暗中传来许多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道什么人,也有可能是什么动物在那暗影里跑来跑去。
秦时还听到有人压着嗓子说话,声音不大,听起来也透着一股子诡异感,好像他们一起在审视着他们这些外来者。秦时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嘀咕一句,“还有一个小娃……”
她的声音很快就压了下去。但秦时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惊讶和不解,似乎不能理解镇妖司的大人们巡逻的时候,竟然会带一个奶娃娃。
风有司走到台阶下的时候,离他很近的一扇门打开,一个身穿浅色衣服的小郎君走了出来,有些诧异的喊了一句,“怎么是你?”
秦时一抬头,和一张似曾相识的桃花面看了个正着,自己也愣住了。竟然在这种地方遇到了一个熟人。
“好巧。”秦时笑了笑。这一次确实称得上是巧了。
风有司诧异的看看他,“认识?”
小郎君不怎么高兴的说:“昨天在雁鸣湖边见过,还说了几句话。就是他告诉我现在城里有镇妖司的人了。”
风有司的目光转向秦时,原本淡漠的目光变得好像……更谨慎了一些。他看看秦时怀里裹着他的披风睡得正香的小黄豆,试探的问:“这孩子……”
“是我儿子。”秦时也不知道这些人能不能看出小黄豆的真身,含糊的解释说:“家里没有人照顾,就带着一起出门了。您多担待。”
风有司脸上板着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些,“不妨事,先找个地方让孩子睡下。其余的事等下再说。”
秦时连忙道谢。
于是就有了这么一间待客的房间,风有司带着他们坐下,介绍那位小郎君叫胡四郎,也是他们寨子里的居民,在这里生活很久了。
风有司对镇妖司的大人们的到来表示了欢迎。
虽然欢迎的态度似乎没有什么温度。
胡四郎的表情就更加冷淡了,不但冷淡,还带着几分反感——尤其在看着秦时的时候。这让秦时再一次回忆起他们之间不大愉快的初见。他好像坏了这个胡四郎的事。
虽然他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坏了他什么事。
就在秦时犹豫要不要客气的问一下,以此打开话题的时候,就听贺知年开门见山的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有一段时间没来过这里了,”贺知年说:“还请里长介绍一下寨子里的情况。毕竟您应该也注意到了,外面的风声可不大对。”
风有司的目光一下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不知道贺大人说的是哪一种风声?”
第230章 发威
风有司打量着面前两个年轻的缉妖师, 语气中透着漫不经心,“我们这些人呢,大人们也都知道的, 偏安一隅, 也没什么雄心壮志,只想着埋头过自己的小日子, 对外面的情况不大了解,也不知道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还请您二位见谅。”
秦时和贺知年不约而同的在心里骂了一句老狐狸。
秦时扫一眼默然不语的胡四郎, “小郎君也没听到什么异常的风声吗?我看你倒是经常在外面行走。”
胡四郎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随便走走看看罢了,雁鸣湖冬日的景色别有韵味,比我们这个穷山沟好看多了。”
秦时觉得后面这句话倒有可能是真的。年轻人,喜欢往外面跑, 这也是免不了的。
贺知年没有留意秦时和胡四郎的闲聊,他的目光始终都在风有司的身上。待这两人聊天一停下来, 他便又问道:“两年前有关姚家寨人口情况, 我们司里还有备案。新的备案也要抓紧时间做起来了。”
风有司说:“我们自己也有登记, 明日我将文书交给大人过目。”
贺知年笑了笑说:“这样做, 你我倒是省事,但未免有些不合规矩。因为你的文书,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做的。我交上去, 上面的人要是问我, 我也答不上来……还请里长体谅。”
风有司也不恼, 仍然端着狐狸相跟他们打哈哈,“日期不是问题, 我们的文书上也都有日期的。通融一下,你我都省事。”
贺知年摇头, “职责在身,不敢懈怠,还请里长体谅。”
秦时听出风有司是不想答应贺知年说的人口普查的事,他忍不住问道:“里长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受了什么人的胁迫?”
风有司顿了顿,“这倒是没有。”
秦时做了然状,“那就是村里藏着见不得人的东西?”
风有司眼神躲闪了一下,“这位大人可真能开玩笑。”
秦时与贺知年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知这个可能就是关键原因了。
贺知年就笑了笑说:“能到姚家寨安家的人,都是想过安逸日子的。寨子与金州官府之间一直以来都相处融洽,这局面来之不易……还望里长三思。”
几十年前,姚家寨曾经发生过窝藏逃犯的事。当时寨子里的人拒不接受镇妖司的搜查。后来镇妖司联合金州刺史发兵包围了姚家寨,两方僵持了几天之后,姚家寨不得不交出了逃犯。
风有司显然也是知道这件事的,他的表情略阴沉,仍强撑着没有要改口的意思。
秦时也通过他们的谈话,对这个时代妖族与官府之间的关系有了更清楚的了解。不同于后世那些生活在人类社会里的妖族全部要接受政府的统一管理,生老病死也都要纳入国家人口的管理系统,现在的妖族与朝廷之间的连接并不是那么紧密。
像姚家寨这样的妖族团体,他们与官府之间更接近一种合作的关系。他们以此为栖居地,不想惹是生非,也不会刻意冒犯当地的官府,但在官府的统治之下,他们也要保留一部分“自治”的权利。
秦时试着换一个说法来说服他,“人口普查,朝廷每隔几年就要进行统计。而且每一次都是由官府的人与里长一同进行走访登记,里长也可以对寨子里的情况更了解。这是对你我双方都更为有利的一件事。”
风有司笑而不语,表情略有些尴尬。
秦时就觉得,如果不是顾虑会被朝廷夺权,那风有司的顾虑就非常明确了。藏在寨子里的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很可能是在官府这里挂了号的。
贺知年耐着性子问他,“风里长的意思是?”
风有司的嘴唇动了动,正要说话,就被秦时拦住了。秦时笑微微的说:“风里长若是想建议我们不插手姚家寨的事,那这话还是不必说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身为大唐臣民,却不想受官府管辖,哪有这样的道理?”
风有司,“……”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被秦时这样直白的说出来,好像姚家寨要谋反似的。
“我们绝对不是这个意思。”风有司眉宇间流露出一丝急躁的神色,“只是寨子里多妇孺,又长期与外面不来往,因此……”
“因此只知道有风里长,不知有皇上?”秦时眉头一挑,慢条斯理的看着他。
风有司一个激灵,“可不敢乱说话!”
贺知年也瞪了秦时一眼:又要犯病了?!
秦时给他使眼色:吓唬吓唬他,保证不乱说话!
风有司被秦时的一句阴阳怪气的嘲讽给吓的脸色都变了。苍天作证,他只是想把这些巡查寨子的事情给含糊过去,要是他们直接索要贿赂那就更好了。他们豁出去好好的招待他们两天,再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
他做梦都没想过要跟镇妖司对着干。他们寨子虽然地形较为复杂,易守难攻,但再好的地形也得有人来守着。他们寨子里才有多少人啊,而且里头大部分都还是松鼠、兔子这一类与世无争的物种,撵他们去打架,那比让他们上天还要困难。
除了他们之外,就没有什么会打架,战斗力比较强的妖族了。胡四郎勉强算一个,他那一窝兄弟姐妹也勉强能算上……但实话实说,他们打架的能力远不如穿衣打扮的能力。
风有司把寨子里的居民一个一个拨拉过来,越拨拉越失望。
这要是谈崩了,真的跟镇妖司打起来,他们可真不一定能抗住啊。就算能抗住,时机也不对。
风有司还在犹豫,胡四郎已经跳了起来,怒气冲冲的嚷嚷起来了,“你什么意思?是想给我们扣帽子?!”
秦时冷着脸与他对视,“是不是扣帽子你心里没数?如果心里没有鬼,你们又真的没打算谋反,为什么人口登记都不敢痛快答应?!”
“你是找死吗?!”胡四郎似乎被心里有鬼几个字戳中了,他愤怒地跳起来,朝着秦时就扑了过去。
在他看来,一个缉妖师,说的好听一些也不过就是半妖体质的普通人类,就算从小习武,唔,再加上他们还能进行半吊子的修炼……又能怎么样呢?
人类天然的血统会限制他们身体里那一部分妖族的血统,让他们从各个方面都更加接近平庸的人类。
最多比其他的人类更加结实耐打。
仅此而已。
胡四郎就是怀着这样的轻视、以及骄傲被冒犯的愤怒朝着秦时扑过去的。在他的预想中,他会扑倒这个口无遮拦的缉妖师,用锋利的爪子抵住他的咽喉,让他把那些让人生气的话统统都收回去!
但不等他扑到跟前,胡四郎就觉得眼前一花,有一片黑白色的虚影闪了过去。
下一秒,胡四郎只觉得天旋地转,他像一只装满了泥土的口袋似的,砰的一声摔倒在了地上。更糟糕的是,一只毛茸茸的大爪子探出了锋锐如利刃般的指尖,正分毫不差的按照他之前的预想……抵在他自己的喉咙上。
这一番变故发生的实在太快了,以至于胡四郎摔倒在地,风有司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贺知年安稳的坐着,用目光上下扫了一眼秦时,发现他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有被碰到,便放心的转头去打量房屋中央呈对峙之势的一人一兽。
那是一头威风凛凛的成年白虎,浑身上下的毛皮溜光水滑,雪一般洁白的底色上布满了灰黑色的条纹,长长的尾巴颇有些悠闲地晃来晃去。
秦时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不知何时爬上他手腕的水兰因。小东西蠢蠢欲动,要不是被他按住,就要飞窜出去添乱了。他刚才其实并没打算要放出秦团子。但胡四郎飞扑的动作太快,他坐在他正对面,难免被他那个飞扑起来的动作惊了一下。
大约就是因为那一瞬间生出的紧张,启动了意识海中的预警机制,让秦团子突破了他对它的限制,自作主张地冲了出来。
秦团子的毛爪子抵在胡四郎的咽喉时,还十分恶趣味的垂下头在他脸上嗅了嗅,冷冰冰的嘲讽道:“小小一只骚狐狸,也敢在我面前扎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