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杉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在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的问她,“母亲睡了吗?我有事要跟她说。”
一开口才知道自己的声音也是抖的。他甚至不能平静的说完这些话。
胡嬷嬷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打发人进去传话,她自己不放心地看着他,眼睛里满是疑惑与不安。
云杉心想,胡嬷嬷应该也知道一些什么吧?
原来这就是他母亲一直惶惶不安的原因。他想,这是他父亲跟那个道士合伙儿谋算的事情,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但不管他父亲有什么样的苦衷,他都要带了母亲离开这里,离开这些被他父亲请进家里来的的吃人的妖怪,走得越远越好。
第171章 云家的少主
主院的小丫环引着云杉和胡嬷嬷走进屋里的时候, 云娘子还没有睡,见云杉失魂落魄的样子就有些慌了,“你这是怎么了?”
云杉抓住了她的手, 发现她的手跟自己的一样冰凉, 且因满心惊惧的缘故也在微微的发颤。他心里忽然就被自责占满了。他的母亲这段时间以来一直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可是他却一点儿也不知道。
云娘子从儿子异样的神情中察觉了什么, 脸色不由得大变,“你这是……”
云杉艰难的喘息, “我刚才从池塘那边过来……”
云娘子脸上的血色一下就消失了,她几乎是失态地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厉声呵斥他,“我是一家主母,我刚说了入夜之后不许乱跑, 你这做儿子的就来打我脸!”
云杉如同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冻彻心扉。但他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母亲、甚至全家人都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处境之中。
云娘子见他稍稍冷静了一些, 便在他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字。
【天一亮你就走, 别回金州, 走得越远越好。】
云杉学着她的样子, 拉起她的手写字。
【你跟儿子一起走。】
云娘子惨然一笑,摇了摇头。
【两人一起走,谁也走不了。】
她摸了摸儿子的头发, 用一种又是生气又是心疼的语气说道:“我是你的母亲, 我做事自然是为你好。你看看你, 因为亲事不合你心意,就闹得白天晚上让人不得安宁。谁家孩子像你这般不省心?”
云娘子嘴上这样说着, 手底下写的却是毫不相干的话。
【我是云家主母,它们在云家栖身, 不会希望云家出事引来旁人的注意,所以我不会有事。】
云杉知道她的意思是说,妖怪们不会动她,因为它们需要云家维持住一个安稳的状态,不会引来各方的注意。
但它们不会主动来伤害她,不代表她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不会担惊受怕。
云娘子过分谨慎的反应让云杉猜到妖怪们可能有办法听到他们的谈话,他抓着母亲的手拼命摇头,在她手心里写道:【一起走】。
云娘子摇头。
大约是看到了儿子惊慌失措的神情,她不得不逼着自己迅速的冷静下来。她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眼里流露出不舍的神色,语气却更加严厉了。
“怎么,一声不吭的,是不是不服气?你身边的人难道没有提醒你,我定下了新规矩?”她说:“你是不是又从池塘那边翻墙进来的?”
云杉眼里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云娘子闭了闭眼,眼角沁出泪水,“你是云家长子,遇事怎能如此毛躁?就算不满意我给你定下的亲事,就不能等到白天再说?非要大半夜的来闹我?我是你亲娘,你还怕我会给你定下不好的小娘子,坑了你?”
云杉看着他母亲鬓角早早泛起的灰色,心中的悲凉一瞬间变成了对他父亲的恨意。他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这个小娘子与我们门当户对,也是读书明理的人,你说,哪里配不上你了?”云娘子一边说,一边拼命冲着他使眼色。
云杉猜到母亲的用意,心如刀割,忍不住伏在她膝上呜咽出声。
“没出息!”云娘子呵斥他,眼中却也落下泪来,“以往纵着你,让你忘记了自己身为长子的责任。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次我不会由着你任性。胡嬷嬷,你今晚辛苦些,就在这里给我看住了这个逆子!绝不许放了他回去,免得他又跑出去到人家小娘子的家里胡搅蛮缠,搅黄了这一桩亲事!”
胡嬷嬷显然也是知道内情的人,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应道:“老身一定寸步不离地守着大郎。娘子也不要急,慢慢劝,大郎毕竟还小呢……”
云杉拼命摇头,哭的鼻涕都流了出来。自从他从母亲身边搬到了前院书房,还不曾这么狼狈的大哭过。
云娘子也落泪,“你这孽障,这般大的人了,怎么处处让人不放心!书院里不让带小厮进去,衣食住行你就要自己学着料理起来,把自己照顾好,否则离开了家门,怎让我这当娘的放心得下?”
云杉一边哭一边点头,他知道她是在叮嘱他离家之后好好照顾自己。
这一夜,母子俩就依偎在一起,絮絮叨叨说了一晚上的闲话,都是些小时候的趣事,以及云杉要如何在“书院里”照料自己的话。
云娘子时不时还要扯出要给他定亲的小娘子,装模作样的劝他几句。至于云杉要往哪里跑,她不能问,更不敢给出意见,只是隐晦的提一句不可回金州去。
天亮之后,管家进了内院询问下聘的事。云娘子拉着儿子,给他换了一身新衣裳,眼含热泪的将他送到门口。
从那之后,两年多的时间过去了,他始终没有再踏进过云家。
“我是被管家的侄子送出城的,”云杉红着眼圈说:“至于亲事他们怎么谈的,我就不清楚了。只知道从那以后,就传出了云家与黄家议亲不成,云家大郎愤然离家的消息。”
“这两年的时间,我打听了许多跟云家有关的消息,也回忆起过往的一些蛛丝马迹,猜测我家里的长辈——或许是我爷爷那一辈,或许还要再往前推一辈,与某一伙儿跟妖族相勾结的道士扯上了关系。”
“他们有很大的势力,可以给云家带来好处,云家相应的也要为他们做事。让女妖在自己家里藏身,大约只是这些任务当中微不足道的一件。他们肯定还做过别的事,只是我不知道罢了。”
“我想,如果还有其他商户,甚至是官宦人家也像云家一样依附于这些道士,或者受其胁迫,不得不听命于他们。那这些道士的势力、财力……简直不可想象。”
秦时这个时候想到了后世的一些事情。
他在第六组的时候就知道有不少世家大族是依附于某个能力强大的大妖,或者某个大妖的家族。他们充当这些妖怪们在人类社会里的代言人,为他们打理生意,招揽信徒,还经常会做一些违法乱纪的事情。
云杉所说的这些,与后世那些依附妖族的人家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二叔和我父亲关系很好,二叔也很听他的话。我猜,我父亲做了什么事,二叔也是知情的。还有云家的那些大掌柜,外面的事情都要他们出面操持,而且他们当中很多人也是世代为云家做事,我猜他们也有一些是知情人。”
所以云杉在阳关城里见到了云家商队,并不敢上去跟他们相认,反而躲得远远的,生怕他们知道了自己回来的消息。
“是我不好。”秦时就有些懊恼了,“是我跟云从盛提起你的。我那时……”
他只想着能与家人团聚是一件幸福的事。
云杉摆摆手,“这哪能怪你们。家里的事我根本不敢提,这两年多的时间,我东躲西藏,在关外还险些丢了性命,也几次三番跟妖怪们打交道……”
他说着就有些羞愧起来,“以往只觉得人遇上了妖,除了逃跑就只有死路一条。可秦兄弟在石雀城外的院子里说的那一番话给了我很大的触动,叫我知道,哪怕是必死之局,拼一把,也未必就没有活命的希望。”
他诚恳的望着秦时,两只眼睛闪闪发亮,倒把秦时看的不好意思起来。
云杉又道:“我跟着沐夜摇光两位大哥回来的路上,也悄悄打听了云家的消息,云家这两年的生意有所缩减,或许那些道士也对云家有了不满……到底是我连累了云家。”
“到底是你连累的,还是他们之间有了别的矛盾,都还不一定。”秦时安慰他,“你要是这样想,就辜负了你母亲的一腔慈母之心了。”
他上下打量云杉,“你母亲要是看到你如今的样子,心里一定欣慰的不得了。”
云杉抿了抿嘴角,很郑重的起身,朝着他们几个行礼,“我不知道云家到底卷进了多大的麻烦里,也不敢胡乱求情,只希望这麻烦爆出来的时候,官府能对家中妇孺网开一面。”
秦时这个时间就有些佩服他了。他不是只给他们母子俩求情,求得是满府女眷的性命。这说起来,还是很有云家少主人的胸怀的。
贺知年安坐着受了他的礼,郑重说道:“云家掌家之人做了什么决定,家中女眷不能左右。令堂能通过你主动向官府出首,殊为难得。事发之日,某会以这个原因替云家女眷求情。”
云杉感激不尽。刚刚逃出长安的时候,他过得浑浑噩噩,后来受了挫折,脑子才开始变得清楚,深知自己没有拉着父亲和整个云家回头的能力,于是他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就是自保。
但这一路上生生死死的事情也经历了不少,他终于萌生了要救下云家那些无辜之人的想法。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自己满心豪气,虽然以往那些恐惧的记忆依然萦绕心头,但因为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也看到了自己想要去完成的新的目标,那恐惧便不再会令他驻足不前了。
第172章 马球
云杉将自己的想法盘算了一遍, 对贺知年说:“我家中同辈的兄弟,只怕也都如我一般,浑浑噩噩度日, 还不知家里惹到了什么麻烦。我想跟他们暗中接触, 打听一下家中的消息,也想给家中的兄弟们挣出一个活命的机会。”
贺知年点点头, 对他这样的想法表示赞许。
初遇时,他觉得云杉文弱, 但这文弱的大少爷硬是从石雀城外的小院里挣扎着活了下来,一路磕磕绊绊,活着回到了长安。或许一开始他只是想着能活下去就好,如今他却不止想到自己,更是想到家中亲人, 这样一番变化,贺知年也都看的清清楚楚。
跟云家有牵扯的道士, 如果是跟一路上算计他们的“师弟”那些人是同一伙儿人, 背后又有妖族势力, 那个穿红衣的女妖还牵连到了前朝与先帝。一旦曝光, 绝对不是什么小案子。到那时,云家的麻烦就来了。
像云家这样的商户,一旦犯了事, 男丁或杀或流放, 女眷通常会没入乐籍。云杉真能将年轻一辈组织起来协助镇妖司调查清楚这件事, 也算是将功折罪,保下了云家的下一辈。
这些年轻人, 是云家重新站起来的希望。
摇光忍不住叹了口气,“律法中有子不告父之说, 可父辈犯了事,到底还是会牵连到儿女。云杉,你这样想,你父亲和叔父跟妖怪们勾结起来做了不好的事,他们也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的。你虽然违背了他们的意愿,甚至与他们为敌,但也令他们免去了儿女世代为罪奴的苦楚,就算是他们自己来说,也得夸你是云家的功臣。”
云杉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庆幸的表情,反而有些怔怔的,“其实那一夜,我在池塘边看到那两个女妖怪吃了小丫环,就猜到我父亲他们一定做过比蓄养食人的妖怪更可怕的事……”
秦时心想,若是云杉知道他们回长安的一路上遭遇了道士团伙的多次暗算,只怕心里更要担忧了。
“或许你父亲和二叔他们也不是没想过要跟这些道士、还有妖怪断绝关系。但恐怕牵扯太深,已经无法脱身了。你这个时候跳出来做了这件事,他们心里清楚的话,应当是很欣慰的。因为云家终于有一个出息的子弟出来支撑云家的门楣,引着整个云家往活路上走了。”
秦时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而且你们得承认,这种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云杉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这种可能性是有的,但对他来说,他更希望的,还是云家的先辈从来就没有做出如此短视、如此急功近利的决定,坑害了云家的几代人。
“我也一直在想,不依靠别人,不依靠妖怪,云家的生意就一定做不起来吗?”云杉闷闷地抿了一口酒,“或者守着田地,督促子孙读书上进,这样的日子又有什么不好呢?”
秦时也想叹气了。对有的人来说,守着几亩薄田,有衣有食,就是神仙一样的日子了。但对有的人来说,除非得到财富和权势,否则他就会认为自己的人生是失败的。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追求。就算是云杉,或许也是在历经生死之后,才品出了平淡生活的可贵之处。
这个话题,注定是没有答案的。
几个人碰了杯,喝了几杯闷酒,秦时又说:“难怪我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不就是二十四楼吗?这个楼到底在哪里啊,要查它的话,需要从哪里下手?”
贺知年摇头,“这件事我找钟大人说。要查二十四楼,光是一个镇妖司只怕还不行。”
“来头很大?”秦时了然,“背后有很厉害的人吧?不会是什么皇子……”
话没说完,脑门上就被贺知年敲了一记爆栗,“改改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吧,什么都敢胡说八道……会招祸的!”
秦时,“……”
秦时也无语了,他这样的性格,是在一个宽松民主的社会环境里养成的,要改还真是不好改。
“我尽量注意。”秦时闷闷的说。他其实也担心因为自己的不谨慎,给身边的人招来什么麻烦。但有的时候,他真的意识不到自己说的话是不能说的。
沐夜笑着摇摇头,“刚才说到哪儿了?二十四楼,它在东市那边,很多酒楼乐坊都在那里。小秦有兴趣可以去开开眼。”
说着他跟摇光两个开始挤眉弄眼的冲着他使眼色,“尤其是二十四楼的小娘子,一个一个长得水灵的哟……”
话没说完,他们俩就注意到贺知年正瞪着他们,忙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秦时也看的笑了起来,“我对那个没什么兴趣。”
花楼乐坊,跟后世某些不正当的娱乐场所不就是一回事儿吗?他可是公职人员,哪怕换了一个环境,哪怕他知道在这里,这些都是正当营业的生意,秦时心理上也接受不了这个。
花了钱让一个女子跪在他身边曲意奉承,各种服侍,只是想一想,秦时都会有一种自己在欺负人的感觉。
贺知年松口气,将话题拉回到了云杉的事情上,“你刚才说要去联络一下云家的堂兄弟。我想着,你空口白牙的找上门去,只怕不好取信于人。我找钟大人商议一下,最好能给你在镇妖司安排一个差使,如此,你在拉拢他们的时候,也好方便行事。”
秦时也跟着点头,“对的,空口白牙的,谁会听他使唤啊。”有一个差使在身上,至少让别人知道他是值得信赖之人。
贺知年刚才心里犹豫,想到云家跟妖怪之间错综复杂的联系,生怕云家的那些长辈再通过云杉,盯上了镇妖司。到时候只怕云杉的处境会更麻烦。
但云杉对妖怪的事情了解不少,在关外的时候更是有过亲身体会,由他去做一些跟镇妖司有关系的工作,会比普通人更合适。毕竟很多普通人对于妖怪的存在还处在一个半信半疑的状态,沟通起来也麻烦。
这样一想,贺知年又觉得把云杉安排到镇妖司,反而很合适了。
云杉心里清楚,一旦云家的事情曝光,身为罪犯之后,他身上有什么差使也都保不住了。因此这差使于他而言,只是一个暂时的、方便他行事的身份。但就算是暂时的,想到他将要为云家所做的事,心里也对这些危难中结识的朋友们充满了感激。
一顿接风酒喝下来,云杉直接醉倒了,被摇光沐夜架回去休息。秦时没醉,反倒被淡酒的酒精度刺激的兴奋了起来,拉着贺知年讨论云家背后的那伙儿道士。
“你不觉得这些道士就很奇怪吗?”秦时说:“袁神仙那一辈算起,他建封妖阵,降妖除魔,完全跟妖怪们摆开了两个阵营。怎么会有道士跟妖怪们混一起去了?”
贺知年觉得这小子还是有些醉了,否则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全天下的道士不会都是袁神仙的弟子。道士也是人,有信服袁神仙的,自然也有反对他的。”
秦时想了想,点点头,“我以前一直怀疑老魏。实话实说,他也确实挺可疑的……”
但魏舟给他的感觉,并不是一个有着两张面孔的人。
“算了,还是继续找证据吧。”秦时叹了口气,“总是这样疑心他,这关系也没法处下去了。”
“先不说这些。改天带你出去散散心。”贺知年摸了摸他的脑袋,“五皇子府上要办一场马球赛,想去看看吗?”
秦时的耳朵一下支棱起来了,“马球?!”
马这个东西,在古代是很珍贵的战略物资,打仗冲锋、运输粮草都离不开它。而且养马的费用也不是一般人家能够负担得起的。即便是在后世,马上运动也是非常昂贵的。放在当下,估计只有皇家以及权门贵族才有玩马球的实力吧。
贺知年笑道:“五皇子想见见你。宫里的事,他既然知道了,总要有所表示。老魏也要去的。”
秦时就明白,这是要向他们道谢的意思了。
“他身份比较敏感,不好明目张胆的跟外臣来往。借着马球赛请大家去他府上聚一聚,至少表面上说得过去。”贺知年说:“他府上有一个不错的马球场,他打球的技术也不错,圣上也曾去给他捧场呢。”
秦时觉得就把这当成是一次游乐聚会好了。至于朝廷的那些事,以及皇家的各种明争暗斗,这些事距离他太远,他还是别费那个脑筋去琢磨了。
贺家院子没那么大,打球赛是肯定打不起来的,但自家人比划比划,散散心,互相切磋一下技艺还是玩得开的。
贺知年正好趁着马球赛举办之前的这些时间,给秦时科普一些基本的规则,或者围着后花园跑跑马。有时候会带着狼王和小黄豆一起骑马,有时候它们也会站在花园中的凉亭里远远的看热闹。
秦时就用学着打马球的事情诱惑狼王,跟它说很多人类社会里的活动,如果不变成人亲身参与一下,是没有办法体会的。
狼王看着他们骑在马上,手里拎着的那根模样古怪的小棍棍,还要把一个小木球打来打去,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很快就到了下一个休沐日。
一大早, 秦时就被贺知年给喊了起来。出去玩自然要全家出动,不过看球赛需要长时间留在户外,秦时怕小蛇会受冻, 跟它商量了一番, 就将它留在了家里。
小蛇虽然不能像小黄豆和狼王那样通过意识来跟秦时交流,但秦时能感觉到, 跟它说话的时候,大概意思它还是能明白的。
蛇类喜温暖湿润的天气, 腊月里的大冷天对它们并没有什么吸引力。平时秦时上值的时候也会将它留在家里,守着暖暖的火炉睡大觉。
它现在每隔几天已经可以吃一些东西了,但个头看上去还不见有什么变化。
“爹,林家婶婶也要去看球赛?”小黄豆如今能说一些简单的对话了,当然比较复杂的句子它还是会在意识里跟秦时说。
林家婶婶说的就是林白榆的那位姓明的堂嫂。她曾经下过两次帖子邀请秦时过府一叙, 但她也没料到秦时来到长安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找到了差使,于是两次相约都因为秦时有公事要忙未能成行。前两天她打发人来传话, 说她与丈夫也会去五皇子府看马球赛, 到时候希望能与小黄豆见上一面。
看球赛, 也算是一个公共场合了。秦时也不必犯了疑心病, 担心别人会趁机抢走他的孩子。
“对啊,她也去。”秦时自己对明家的情况了解的也不多,只能把有限的几个人拉出来加深一下小黄豆的印象, “你记得阳关城里那个明遥姑姑吗?这个林婶婶也是你的姑姑, 你爹的堂兄弟的姐妹……你叫堂姑的。”
其实秦时还想提一提明成岩的, 这一位据说是小黄豆它爹的亲兄弟。但他看到小黄豆的眼睛里已经开始转蚊香圈了,决定先把他省略掉, 先讲讲女性亲属。
小黄豆模模糊糊的知道明遥和明成岩跟它是有一些关系的,不算外人。但这个“不是外人”的关系, 又跟秦时没有关系,这些亲戚关系都只是针对它的。
在小黄豆的想法里,跟秦时有关系的,才跟它也有关系。至于那些避开秦时偷偷摸摸跟它联系的,都是想要拐走它的坏人。
秦时以为小黄豆还无法理解“亲戚”的定义,见无法对它动之以情,只好诱之以利了,“她是你的长辈,会给你见面礼的。”
小黄豆听到“见面礼”三个字,顿时来了精神,“有好看的珠子吗?”
自从来到长安之后,小黄豆收了不少见面礼,其中以精巧的玩器居多,它现在就对这个感兴趣。
“会有的。”秦时哄它。
他想林夫人是一个女子,身上肯定少不了首饰这些东西,小黄豆要是表现出对她头上戴的什么东西特别感兴趣,这位夫人估计也不会硬抗着不给它——他就不信了,谁能扛得住小黄豆充满渴望的小眼神。
当然了,这种略不要脸的讹诈招数也不能经常使,秦时曾就这个问题给小黄豆上过一课。在自己人面前可以偶尔为之,外人面前是不可以的。要是他真把重明鸟家族的继承人养成了见钱眼开的德性,估计人家亲爹要打上门来找他算账了。
秦时抱起小黄豆,摸摸它身上的软毛。它和狼王都是刚刚洗过澡,浑身上下毛茸茸香喷喷的。秦时照例问狼王一句,“人样儿去?狼样儿去?”
狼王抖抖耳朵,一溜小跑的去了前面。
秦时也不逼它,抱着小黄豆跟了上去。
五皇子李恪的宅邸在靠近皇城的永兴坊。他已受封端王,因此宅邸是王府的规制。因今日宴客,府门前的整条街都封了起来,唯有王府的客人才能够持帖通行。王府还请了兵马司的人在这附近巡逻,以防有人趁乱闹事。
进了王府,自有下人将客人们引到后院的球场之中。球场的面积要比后世的足球场略小一些,球场两侧筑有看台,已有早到的客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闲聊。球场上也有人已经换了骑马装,骑在马上绕着球场小跑热身。
贺知年示意秦时注意其中一位骑着黑马,身穿红衣的青年骑士,“那个就是端王。”
五皇子李恪是一个身姿挺拔的青年,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种习武之人的洒脱劲儿。相貌虽不如贺知年英俊,但也是英气勃勃的帅哥一个。
秦时觉得他的五官与历史书上那些唐代的皇帝们的画像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主要是那些画像里的皇帝都是非常庄重的,但李恪显然是一个外向的、开朗的人,眉眼之间的神情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活力。
李恪远远的朝着贺知年所在的方向挥动了一下球杆。见贺知年抱拳行礼,秦时也放下怀里的狼王,学着他的样子向李恪行礼。
客人们越聚越多,他们这边的看台上都是男客,女客在球场对面的看台上,远远看过去,花花绿绿的一片。看来即便是冬天,长安城里的贵妇人也是愿意出来参加一些社交活动的。
客人们多了,秦时也终于见到了几个认识的人:魏舟、林白榆、陈谅。
陈谅回到了熟悉的环境中,越发有了油头粉面的纨绔气,围在他身边的也都是穿着打扮与他相仿的世家子弟。陈谅把秦时介绍给他们的时候,这些人的态度都有些不以为然,似乎对陈谅会结交秦时这样一个似乎没什么家底的陌生人感到不解。
秦时自然也不在乎这些不相干的人对他有什么看法。他有点儿猜到陈谅对他的身份有一些不靠谱的猜测,这让他觉得好笑。秦时没有要解释的念头,就让他这么暗搓搓的猜疑,也是一件挺有趣的事。
林白榆还是那副儒雅公子的派头,只是脸色不大好看,据说是连夜苦读没有休息好的缘故。他逗了逗小黄豆,就带着他们去见自己的堂哥,就是那位据说很得圣宠的林御史。
林御史的年龄看着跟林白榆差不多,没有读书人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劲儿,反而显得十分平易近人。他送给狼王和小黄豆的见面礼都是玉佩,一面刻着梅花,一面刻着青竹。这是长辈送给晚辈的很常见的见面礼。
秦时就觉得林御史实在是一个心思玲珑的人。他知道秦时把狼王和小黄豆当成家里的孩子看待,于是他也只当它们是友人家里的晚辈。当然他这样的态度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娶了个不是人的老婆,于是对人对妖的看法与普通人不大一样。
但不管怎么说,有这么一位随手送礼都能送到别人心坎上的堂兄,林白榆的上进之路肯定是很有压力的。
林御史是大忙人,他跟他们闲聊几句,只来得及含蓄的提醒他们自己夫人等下想见见小黄豆,就被自己的同僚给喊走了。
球赛很快开始了。
球场上两队骑士各有十人,一队穿红衣,一队穿黑衣,两队人马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虽然只是在不大的球场上比赛,也拼出了战场厮杀的激烈感。
狼王和小黄豆也看的津津有味。
秦时注意到有不少人都在暗中打量他身边的这两只。他知道它们这样出门是比较出风头的,但让他把它们都留在家里不出门,他是绝对不能同意的。
算了,风头已经出了,这些长安人爱咋想就咋想吧。秦时心想反正他们过了年可能就要回西北了,长安城里新鲜事情多得很,到那时谁还记得他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