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刚落,就听见里间传来了独夏带着颤音的尖叫声:
“简遐州?!”
“简遐州你在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为小唠叨和小疯子能he(至少不是不辞而别)努力中~
第98章 深炉燃火
二人对视一眼,季凌纾快步闯入里间连通着的柴房,江御步履平稳些,不徐不疾地绕过地上乱扔着的纱布和碗筷。
“喂,独夏你乱叫什么,你……唔。”
季凌纾话没说完,被独夏一掌捂住了嘴:
“嘘。别吵。”
独夏正贴着墙站在柴房门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摇曳在灶台前的那点微漠的流莹,好像他们说话的声音稍大些都能把那点儿光辉给震散了去。
“它这是要给你做饭?”季凌纾震愕道。
只见那缕单薄的神雾似是吹起了一口薄气,竟然真的掀起了一把细面洒进了锅里。
独夏“嗯”了一声,嘴里喃喃道,
“这不是简遐州还能是谁?就算碎得只剩这么一点儿,就算连人形也没有了,我敢肯定,这就是简遐州。你师尊说这只是神雾、是死物,他错了。”
“我师尊才不会错……”
季凌纾小声嘟囔道,有些担忧地看了独夏一眼,难得见他不再像刺猬一样杀伐显露,安静下来时眼睛水灵灵的大,一副连鸡都杀不死的样子。
“可漱冰仙尊为什么要来煮饭?”
季凌纾不解。
“因为他觉得独夏一个人不会好好吃饭吧,”
江御缓缓掀开帘幕走了进来,手里隔着帕子举着一只被咬了两口就扔在了地上的糕点。是此前宫中特制的桂花糕,这种点心面上撒过糖霜,隔了夜就会招蚊引蝇,他在独夏床边捡到的这块儿更是不知放了多久,不仅发硬,甚至都长出了薄薄的一层绒毛。
“没想到漱冰最放不下的竟然是这个。不过你吃东西确实也太不讲究了些。”
季凌纾瞧见江御手里变得黑黢黢的糖糕时不禁瞪大了眼睛:“这、这玩意儿你吃进肚子里去了?”
一时间他也觉得万分受挫,独夏肚子里装着这种玩意儿还能和他打个你死我活?!这东西喂给木羽晖那小子能上吐下泻三天三夜。
“这有什么不能吃的,又没人下毒,”
独夏不以为意道,
“琉璃海来的尊贵的仙君们就别挑三拣四了,不是人人都像你们一样吃着山珍海味长大。哼,娇气的不得了。”
季凌纾:“…………”
金霞宗里的吃穿用度本就铺张华奢,他又是被挑剔万分的江御养大的,自然更加锦衣玉食。独夏说的这些话,他没法否认。
独夏又冷哼一声,“简遐州煮的那些饭菜也都华而不实,明明填饱肚子就行了,整天还要花那么多功夫洗菜择菜的,他也不嫌麻烦。”
季凌纾:“那他做的菜你都吃了吗?”
独夏冷笑:“吃啊,不然多浪费。”
此刻他也一样。虽不明白那缕神雾为什么独独记挂此事,就像他不明白简遐州生前为何执意要管着他好好吃饭,但他愿意等。
愿意等着简遐州做好饭,愿意依着简遐州的意把每一粒米都吃干净。
三人沉默半晌,只听得见那缕幽雾间或发出几声舀水的声响。
江御淡淡赞扬道:“不愧是漱冰的神雾,稀薄成这样还能拿得起水瓢。”
“兰时仙尊,我问你个问题。”独夏撑着脸,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缥缈微弱的淡光,“你看得见他的形状吗?他是什么样子的。”
“……”
江御抿了抿唇,独夏从未通晓过驾驭神雾之法,自然看不见也难以感知到神雾的存在,若不是那缕雾气还能发出微光,在他眼里大概就只有虚无,
“现在还没什么形状。”
独夏又问,“你说他是因为放不下这件事才没魂归四野,那等这顿饭做好了,他就会消失吗?”
“不会。”
江御斩钉截铁道,
“就像我说的那样,面前这缕稀雾不是什么魂魄,是神雾,神雾只要不被他人吸纳破灭,自己是不会消散的。”
“神雾?”
独夏嗤笑出声,突然就翻身抵到了江御面前,若不是季凌纾眼疾手快,他腰上别着的那把弯刀此刻就由架在江御脖子上了。
季凌纾蹙起眉,死死反拧住独夏的胳膊,将他的手腕捏得嘎吱作响:
“你再靠近点试试?”
独夏却对他的威胁充耳不闻,只直瞪瞪地盯着江御:
“我不信你,兰时仙尊。我不懂什么神雾什么修仙,但你也别想着骗我!如果那只是神雾,凭什么能认出我来,凭什么会想要给我煮饭吃!”
“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
江御静静回望着他,
“凭简遐州就是珍惜你至此。”
零星一点,管中窥天,却得以观探乾坤。
“……”
独夏咬了咬唇。
良久,才气馁地松开了江御,闷闷地又贴回了墙角。
季凌纾听他咬牙切齿道:
“只是神雾那种东西的话,我宁可不要。”
“你说什么……?”
“我说,他要么死,要么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独夏紧紧咬着下唇,“像这样浑浑噩噩的一团死物留在人间,侮辱他,也妨碍我。”
“……”
季凌纾神色复杂地张了张口,但说什么独夏肯定都听不进去。
他和仝从鹤就像拥有扭曲爱意的两种极端。
仝从鹤不惜让白苑变成神智低迷的凶煞也要将他留在身边不死不休,独夏却正好相反,他宁愿玉碎,绝不求瓦全。
但要是连这缕神雾也被独夏扬了,江御想问的那些话恐怕就再也无从寻解了。想到这里,季凌纾又抬眼悄悄看了看江御的脸色。
江御依旧泰然自若,似乎并未对独夏的决定感到意外。
只听“咚”的一声脆响,那神雾竟已将碗筷整齐地摆放在了桌案上,此时正一闪一闪的跃动着,似是想引起独夏的注意。
独夏握紧了手里的弯刀,人骨指成的刀柄本应崎岖森然,简遐州却像怕会硌疼他一样,竟是如此的顺手。
一缕飘乎欲倒的神雾而已,他一刀就能让它烟消云散……
“他既花了功夫给你做饭,不如吃过这顿,再和他道别。”
江御的声音突然响起,独夏也适才反应过来,自己手里的刀竟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入了江御手里。
他没好气地“啧”了一声。
恹恹不乐地从地上随手捡起两根筷子,坐在了那萤光跃动着的八仙桌前。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碗干巴巴的阳春面。
第99章 喋喋不休
没有热气蒸腾,也没有葱油酥香,凉玉制的清冰碗里装着段段碎掉的生面,小葱,香料,还有半碗凉沁沁的冷水兀然地被搅和在一起。
“死物靠近不了人间的烟火气,他做不了熟食给你吃,”
江御淡淡解释道,
“你看一眼便罢了。”
“……”
独夏抬头看了眼那状如游丝漂浮在眼前的皑皑微光。江御的话他明白,靠着这缕残存的神雾,他们能寻到再造出一个简遐州的方法。
被造出来的简遐州能像这样给他煮阳春面,过往他们所有的记忆也都会被保留,他能得到一尊如假包换的傀儡。
可那和当初装作简遐州的孤魂野鬼又有什么区别。
取代了简遐州、被强行续命于这世间的那具行尸走肉也许或许会随着时间的流逝真的成为活人心中的慰藉,他们可以像曾经那样游阅山水吵闹斗嘴,甚至独夏能亲眼看见他一眼挑中的那件衣裳穿在简遐州身上会有多合适。
但真正的简遐州却再也穿不上那件白衣。
忌日里烧给已故之人的羽衣在烈火中轻易就碎成了灰,野风一燎便会散入辽远的清霄,比风还要缥缈的灰烬怎么能真的传达想念,也许四野中那曾名为简遐州的一草一木根本就无从得知,刚刚吹拂过他脸庞的野火里夹杂着他最放心不下之人送给他的衣裳。
冒牌货也好,傀儡也罢,分食的都是本该属于简遐州的思念。
这事实让人恶心,更让人愤怒。
“对不起。”
独夏低声喃喃。
他不该允许它物分夺自己的情感。
可这碗阳春面他等了太久太久。
从发觉到简遐州体内那陌生的魂魄越来越占据主位开始,他就经常故意不好好吃饭,以此拙劣地想要多留住简遐州一会儿。
可惜最后他们连句话都没好好说上。
咔嚓咔嚓吞食那碗连食物都算不上的生面的声音回荡在厢房内,季凌纾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天道也为他和江御定好了这样的结局吗。
他悄无声息地看向江御,脖颈上墨色的纹路忽而发紧发烫起来,流过那处的血液奔涌成绵绵无绝的恨意——他不知这是为独夏而感到的恨,还是沉睡在他被於菟污染过的野性本能中的劣种,而在场的这些活物中却没有能让他发泄出恨意的泄口,季凌纾压抑着心底的烦躁,身后的璧墙上不觉已被他磨出了道道指印。
直到江御忽然有所动作,似是被眼前所见震惊到,只见他肩膀微微颤动了一瞬。
季凌纾的注意才转回到独夏身上。
此刻连独夏也怔愣在了面碗前。
因为那本飘摇欲散的神雾竟缓缓有了实体,凝成了一只手抽走了他不断夹着那吃了会坏肚子的冷面的筷子。
哐当——
凳子被蹬翻在地,独夏惶惑地站在原地,无措地将衣袖往下扯着,想盖住自己胳膊上还溢着血的伤口。
“简遐州……是你对不对?”
独夏颤抖着搭上了那攥着筷子的手,那手修长有力,他再熟悉不过,也绝不会认错。
“兰时仙尊,兰时仙尊你看啊,”
独夏声音沙哑道,
“他有自己的意识,他不是只会重现回忆的死物,你看啊?!”
“……”江御微咬着唇,迟迟没有再下断言。
独夏也没有再急着向他求证,转而紧紧抓着简遐州的手,力气大到好几次都把那实形捏得散了形,而那神雾却也很有耐心,只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在独夏掌心凝聚。
独夏眷恋地将自己的面庞递到那手指间,轻轻蹭着那曾经将他降服过的手。
下一瞬间,他甚至又听到了简遐州的声音。
他问他怎么又遍体鳞伤。
说他好像又瘦了回去。
告诉他好好吃饭有多重要。
——不吃热乎的也就算了,放馊了的糕饼实在没必要再吃。
除此之外还有好多好多,曾经独夏嫌弃耳朵都要起茧子,如今却觉得如何也听不够,也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因为自己积念成疾而出现的幻觉。
直到江御突然开口:
“……让他别唠叨了。听得头疼。”
季凌纾有点儿同情地看了独夏和那僵硬在半空中的手指一眼,默默走到江御身后,抬手帮自己不解风情的师尊捂住了耳朵。
独夏自然没有加以理会。
只是那神雾并没能撑住太久,半盏茶的功夫不到,像碎掉的月尘一般忽而又散作了尘烟,飘飘忽忽地回到了那枚耳坠子里。
比起戴在季凌纾身上时,那耳坠里的光芒似乎又明亮了几分。
没等独夏缓过神来,江御已经拿起那耳坠凑近皱了皱鼻子,季凌纾感觉他似乎是想嗅出些什么。
也没来由地想起他刚从怡宵塔捡到江御没多久,他们在狩猎祭结束后第一次见到羡阳仙尊时,江御曾说过那琉璃海中涌来的神雾臭不可闻。
独夏难得没像野狗护食那般不容人抢走那枚雪柳花,只是铮铮地盯着江御,在等着他给出答案。
半晌,江御轻轻将那吊坠放回了他手里。
“我没想到漱冰想要活下去的心愿这么强烈,哪怕他明知这是违反天道的,”江御顿了顿,“你好好带在身边养着吧,他的神雾本身强悍无比,也许沉淀到足够多的时候,真的能够逆天而行,招魂往生也说不准。”
“带在身边养着?要怎么养?”
独夏脑袋里一下冒出一连串问题,他毫不客气地拉住了江御想要一一问清,
“你说的招魂又是什么?要怎么招?有哪家仙宗藏有秘籍或者功法吗?你是确认了这不只是一团神雾了吗?”
季凌纾没好气地拍开了他的手:“有不懂的用嘴问,动手动脚干什么?”
独夏白他一眼,有急切地看向江御。
江御轻轻摇了摇头:
“于道于律,已死之人都没有复活之法可言,所以我也不知道答案。但你运气很好,因为这所谓的道也好律也好,恐怕很快就要地动山摇了。”
独夏眨了眨眼,天生无辜的桃花眼里很快流淌过一丝了然的狡黠,他哂笑一声:
“兰时仙尊,你这是准备要对上头那个动手了?”
江御没有回答他,而是点了点他手里的坠子:
“至于怎么养,我更不清楚了,只是能感觉到经你刚刚又哭又吃的,这里头的东西确实变重了些。漱冰他心里是愿意和你呆在一起的。”
独夏郑重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把那坠子收进了衣领里藏好。
季凌纾看他开始满地找靴鞋,没忍住问道:
“你这是准备要去哪儿?”
“做我的老本行去,”
独夏理直气壮道,
“琉璃海里那么多仙门仙宗,古往今来这么多年,我就不信没人研究过招魂。”
江御勾住他的衣领,把他扯了回来:
“你刚刚没听漱冰说么,伤口没结痂之前不要在外面乱走动。”
独夏不悦道:“你们这些当仙尊的是不是都特爱给人当爹当娘?”
江御的眉心动了动,回头看了季凌纾一眼。
季凌纾心领神会,一把拧住了独夏的胳膊,独夏身上有伤,一碰就疼得脱力,此时压根不是他的对手,没两下就被季凌纾给按回了床榻上用被褥给压得严严实实。
“等你伤养好了,没人会管你想去哪。”
江御淡淡道,又留下了好几瓶疗伤补气的仙药才带着季凌纾离开。
独夏无奈,看着床头那堆价值连城的补物,想到刚刚简遐州嘱咐他的那些话,似有些不服气道:
“谢了。”
江御轻轻点了点头。
二人出去关上门后,季凌纾才眨了眨眼道:
“你是不是怕他真把漱冰仙尊给复活了,漱冰仙尊要唠叨你没照顾好他?”
作者有话说:
都皇城篇马上要过去了,下一步要点亮的地图是墨族鸦川~小狼的身世、师尊的过去都已准备就绪!
第100章 弦不对音
江御:“唠叨我没照顾好独夏?他唠叨我没管好你还差不多,不是你把独夏打成那样的吗。”
“……”季凌纾心虚地闭上了嘴。
过了会儿还是没忍住,又问道:“那雪柳花里的真的不只是普通的神雾?”
“也许吧,他人生死之事我也说不准。”江御答道,不过刚刚那丝神雾闻起来确实不似寻常那般刺鼻了。
他确实无法保证独夏能够真把简遐州的魂给招回来,于他而言,只要独夏能把那缕神雾养在身边,等待那神雾浓厚到可以回忆起有关生前调查的无极山海图之事就够了。
季凌纾明白他的心思,甚至没准刚刚屋里那都是江御为了让独夏一改剿灭那残存神雾的心思所编造的谎言。
他的师尊就是这样,时而慈悲笼罩,楚楚动人,时而却又无比冷酷,淡漠孓然。
“季凌纾。”
江御缓缓开口唤他,季凌纾应了一声。
“你有想过要回鸦川吗?”江御问。
其实很久以前,季凌纾还小的时候,他也问过一次这个问题。
毕竟是墨族的孩子,像质子一样被他一意孤行地带回了金霞宗,他拿不准这小孩心里会不会思念故土。
问出口的结果就是小季凌纾和他怄了足足三天的气。
江御以为季凌纾是气他让他背井离乡。
季凌纾气是因为他以为江御想把他送回鸦川去。
没想到时隔多年,他再次问出这个问题时,季凌纾脸上的笑意再一次僵硬下来,甚至眨眼间就变得阴沉起来。
“如果没有天道阻碍,我本该和你一起回鸦川的。”
季凌纾冷飕飕道,句句咬字凶戾。
江御知道他在说婚契的事,心里微微有些疑惑他为什么又不开心了,他又没说不愿意和季凌纾一起。
“不过现在我想回恐怕也回不去了,你是不是忘了,他们已经推了别的圣子上位,前不久还一直在派死士来刺杀我呢。鸦川没有欢迎我回去的人。”季凌纾又道。
江御闻言思忖了片刻,问:“那你想继续当墨族的圣子吗?”
虽然不是什么值得占有的地界,但毕竟曾经是属于季凌纾的东西,江御细细想着,要不还是帮季凌纾给抢回来好了?
季凌纾听了心里却更加哑火,江御这不是摆明了想把他赶回墨族去?
“我才不稀罕当。”
他没好气道。
江御“嗯”了一声,似乎是在称赞他的选择。
鸦川腐朽没落多年,内里早已一团乱麻,多少年来各部族间为了争权夺利闹得腥风血雨,一朝失败就落得了仝从鹤和白乎乎那样的下场,实在不是个好地方。
金霞宗也没什么好的,景色虽然不错,但却有神雾常年弥漫,也不能总是只呆在他的花坞当中。
要不以后还是在平玉原落脚好了,那么多星君殿被他踏平之后倒是能腾出来不少好地方来……
江御越想越深。
季凌纾却被他这反应给惹得邪火更甚。
怎么江御就这么见不得他?记忆稍稍恢复了些就要想方设法把他往鸦川赶?
明明昨天晚上还和他…和他……唔……
季凌纾忽而觉得背后一冷,他差点忘了江御是一个怎样的人。
通透散逸到近乎无情无爱,明明上一秒他自己还在调侃江御为了能从简遐州口中得到无极神器的消息并不在乎独夏会不会因为将来炼制出傀儡而陷入扭曲又纠结的爱憎当中……
会不会许久以来江御对他的耐心和安抚,都只是为了稳住於菟的虚以为蛇?都只是……为了不让他陷入堕薮的反噬、伤害其他人?
那现在要把他赶回鸦川,也是因为嫌弃他被於菟污染,担心他会失控,像重伤了独夏那样殃及更多的人?
包括昨晚,在江御房间呆了一会儿后,哪怕江御刻意燃香隐瞒,藏在床榻下的血腥味道依然能被狼的鼻子捕捉到。
季凌纾之所以愿意乖乖离开,是确认了木羽晖无法对江御如何,也是因为他看出了江御的有意隐瞒。
可是为什么要瞒着他呢。
连堕薮他都咬着牙控驭住了,为什么江御还是没把他当做站在身边的人呢……
“江御。”
季凌纾忽然拉住了走在他前面半步的江御。
江御回过头来,轻轻眨了眨眼,耐心地等着他开口说话。
“你是觉得我…………那是什么?”
季凌纾的目光忽然越过江御,看向了他身后的远方。他的瞳孔几不可见地微微震颤着,似乎看见了什么难以理解,或者十分了不得的东西。
江御转身顺着季凌纾的视线望去。
可身后就是连绵的黄金宫墙,坠在半空的薄云也被掩映得流光跃金,再远处就是一望无际的青山,除此之外,并无它物。
江御不禁担心道:“你看到了什么?”
“……不,没有。什么也没有。”
季凌纾无声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因为在他的视野中,原本晴朗明几的天气又开始氤出暗色的红,那红不似血,更像是层层叠叠的黑累落在一起,江御的身后又生出五六只玉色的藕臂向他的脖子探来。
而他最初看见的,是远远伫立在数十里外的一个半身。
都皇城的宫殿建在高处,因而可以俯瞰到城外一泻千里的田地和尽头突起的绵延高山,那半身就静静地耸植于群山之间,却又比任何一座青山都要更加高大,也更加清晰。
那半身穿着暗红的衣衫,上不见腰,下不见脚,周遭甚至也被它的衣衫染得发猩,无论季凌纾如何抬眸,也始终看不见它更往上的部分,而就算季凌纾背过身去不再看远处的山,那半身却依然不动如山地出现在他的余光里,怎么躲也躲不开。
就那么静立在那里,庞然而寂静,却又发出着不绝于耳的讥蔑。
反噬似乎又染指他更深了些。
本还想问江御是不是觉得他是邪门歪道,这下倒也不用问了,别说道心正明的江御怎么看了,连他自己都觉得邪晦。
季凌纾艰难地闭了闭眼,他似乎有些明白於菟的神像为何如此畸形而怪异,如果这是使用堕薮的代价的话,也许早晚有一天,他的灵魂和肉体也都会彻底被扭曲成怪物。
“季凌纾,你哪里不舒服?”
江御抓住了他的手腕,因为季凌纾失去了痛觉,所以他从未表现出过痛苦,但江御能看出他此刻非常疲惫,就好像是从未间断地在用力克制些什么一样。
是天道在作祟?因为季凌纾离开天道认定的“兰时仙尊”太久,而一直呆在他这个已经被天道认定要抹杀的人身边么。
“我没事……”
季凌纾另一手紧紧背在身后,他奋力维持着视线的清明,不想让江御也在他的视野里变成那些可怖的东西。
然后他却听见江御问他,
“你要不要先回蒋公子身边去?”
作者有话说:
小狼要开始走上发疯的道路了ovo 小情侣吵架时小狼会选择: A.扑倒师尊 B.生闷气 C.钝角
第101章 日没于红
季凌纾听见自己的喉咙里发出了不悦的声音,恍惚间他甚至分不清那是他的不满,还是被压抑在他本性深处的恶物在嗔怨。
他阴沉沉地抓住江御,一手揽住面前人的腰,另一手犹豫了片刻后,屈指轻轻蹭着江御的下巴。
“我才不找他,一见到他,我就看不见你了。”
“我会主动叫你的,”江御由着他把玩自己耳畔的头发,“这么多次不都是,我死皮赖脸地凑到你们跟前,挤进你的视线里。”
“骗人。”
季凌纾的手指徐徐磨蹭到了江御的唇角,
“前天晚上在三皇子宫殿里我就转个头的功夫,你不就自己偷偷溜走了?”
“你那会儿忙着保护蒋公子,我难道要站在原地等死吗?”江御无奈道。
“所以你是赌气走的?因为我护着蒋玉?”季凌纾的眼睛不觉亮起了几分。
他因为天道一而再再而三地把蒋玉错认成自己的师尊,为此被迫冷落过了江御数次,他心里本来填着沉沉的愧疚,可江御却不曾表现出过半点儿不满。
“蒋公子手无寸铁,毫无自保之力,你最先护住他是明智的选择,我怎会生气?”
江御如实道。他确实不曾对蒋玉心生过怨怼,到底只是被天道裹挟而来的无辜灵魂,而且他看得出,蒋玉始终有意在和他们保持着疏离。
“嘶…………季凌纾?”
原本在唇角摩挲的手指忽然加大了力度,摁得江御吃痛蹙眉。
季凌纾却还不愿放手:
“你这里就不能哄哄我吗?”
“你想让我怎么哄?”
江御虽觉得疼,却还是一贯地纵着他。
“明明你是师尊,怎么还要向我请教?”季凌纾贪婪地盯着江御的眼,他是何时开始对面前人的心生歹念的呢?
自他有记忆起,金霞宗里的一切都是敦丽而冷漠的,就连那些功德万千的仙尊们看见他时也无一不疏淡或神情凌厉,只有江御的眼里像栖居着凛冬关不住的春。
早在他记忆的源头,欲念就已初现端倪。
江御扬眉道:“我非圣贤,孰能无惑?”
“那我说是什么,师尊便都信?”季凌纾轻轻眯起了眼。
他的视野里仍然泛着可怖的猩红,天空被遥远庞然半身的衣角所取代,连太阳也变得像一颗被恶疾侵蚀过的腐朽明珠,天上天下无不沾染着一层厚厚的污秽。
只有江御还明净如初,俊朗灵动,不曾被玷染分毫,连身后原有的那些伸向他的手臂都被季凌纾悄无声息地用力粉碎了去。
江御“嗯”了一声:“都信。”
季凌纾突然觉得口很渴。
不仅是口渴,他整个身体里所有的血骨好像都在叫嚣着干涸。他眼中所见的红好似是用从他身体里抽出来的血和水在做浸染,把他快要抽干了去,在漫天赤汤中奄奄溺息。
他捏住了江御的下巴,用锋利的狼齿咬破了江御的唇角。
源源不断的灵润涌入他的唇舌,像是吹送进寒冬的第一缕温风。
“好渴……”
他的神色游离了起来,迷惘地盯着江御,听不见江御因吃痛而倒吸的凉气似的,再一次下口咬得更加用力,
“江御,不够……怎么都不够。”
“我还是好渴,怎么办……你为什么要让我去找蒋玉?都怪你。我快要渴死了。”
“嘶……!”
江御难耐地推了推季凌纾的肩膀,他被咬得好痛。
没有痛觉的季凌纾自然也分不清轻重,他用力地啃咬,发了疯地掠夺,江御越推拒他便越亢奋,仗着怀里的人不会对自己出手,越来越放肆疯狂。
直到江御被撕咬得眼尾压不住红,狠下心来一把拧住了他的手腕。
“唔…!”
季凌纾闷哼一声,被江御击退撞在了树上,他猛地抽搐一瞬,如同从一场病态的梦魇中惊醒。
红色已经从眼眶中消退了去,头顶的太阳悬浮在万里无云的蓝天上,炽热而耀眼。
再看向江御,唇边沁着骇人的血迹,嘴角微微红肿着,眼底还有因疼痛而生出的微漠水光。
是他……是他干的吗?
季凌纾颓然地抬了抬手,快要触碰到江御时他却又如触电般猛地瑟缩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