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晰地记得,如果刚刚没有被打断,他下一步就要用这双手掐住江御的喉咙……
他怎么会有这样粗暴的念头……?明明一开始他只是想蹭一蹭江御的面庞。
江御的目光则死死钉在他脖颈上那蠢蠢欲动的刺青上,那墨梅似乎是比往前绽放得更艳丽了些。
他没有多少时间了……就算湖底的那尊於菟被他威胁暂时不会再用言语蛊惑季凌纾,堕薮一经触碰使用,便没有回头路可走。
以前他把季凌纾放在眼皮底下守着,没让於菟找到任何诱使季凌纾打开堕薮封印的机会,可他守了这么多年,终究是因为明宵的算计而功亏一篑。
江御握了握拳,想去牵起季凌纾先带他回去调息休养,却被季凌纾轻巧灵敏地躲开了。
江御:“……?”
季凌纾死死压着自己那意图掐住江御脖子的手,悻悻道:“我该、该走了。”
他怕再和江御待下去,他会忍不住撕咬破坏更多。
“走哪儿去?”江御面上的笑意却并不达眼底。眼尾的淡红不知何时已被隐去,仿佛从未流露过,唇角的血污也被他慢条斯理地擦去。
“你别管。”
“刚刚让走你不走,这会儿就别想再逃了。”
“不行!”
季凌纾这次甩开了他的手。
“我不和你走……你方才不是赶我去看蒋玉么,我遂你的愿还不行吗!”
他话音刚落,佩剑竟已悄然出鞘,如一阵罡风刮过,载着季凌纾眨眼间便消失在了金煌明灭的宫宇之中。
江御静静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身影,眼底的情绪变得晦莫难测。
垂在身侧的手指越握越紧,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抬头看向季凌纾方才注视过的地方。
那里远山如岱,林壑静,水云宽,半分异常也未曾见。
看来必须要去鸦川一趟了。
江御叹了口气。
那是孕育了於菟的欣荣又埋葬了它的败落的地方。
蒋玉惊叫一声,大喘着气从桌上抬起头来,才发觉已经日上三竿。
前一夜他躺在床上只要一闭上眼,三皇子惨死在他眼前的场景便历历在目,床榻上的被褥被环绕着暖月阁的水流氤氲得潮湿温热,躺在里面就像陷入了软糜的骨海,惨叫,断肢,支离破碎的皮肉一样一样地从他身上流过去。
那温软的床榻让蒋玉难以入眠,最后他只能靠不断地在屋内边踱步边背诵他来到这个世界前在学校里学过的那些繁复的应试知识点以规避恐惧。
一连数天不是被白苑莫名掳走就是目睹皇宫惨案,他早已疲惫不已,可放任自己这么回想着三皇子的死状入睡的话无意又会是噩梦一场,睡了比清醒还累。
好在他最终得偿所愿,天快亮时总算一头磕在桌角上昏睡了过去。
“几点了……唔。”
蒋玉习惯性撩起了袖口,可惜那里空荡荡的,没有他想看到的手表。
头昏脑涨地扯过茶壶,两杯冷茶入口后,蒋玉仍旧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按理说他身上连点儿血都没见过,最严重的就是被独夏的刀抵过脖子,吃了江御给的仙丹又难得睡了一场无梦的好觉后,不应该这么难受才对……
屋外敞晃明亮的阳光被什么折射进来,光斑落在瞳底,灼得人睁不开眼。
蒋玉起身走向窗边,这才终于明白是什么在让他觉得不舒服。
只见窗台旁支着一台简朴的神龛,不到巴掌大的木庙里供奉着用核桃雕出的一尊星君神像。
晃他眼的正是被嵌入了神像额心的一枚透玉。
“嘎吱——”
蒋玉十分行云流水地合上了那神龛的两侧木栏,并不想多看那位圣神一眼。
然而核桃神像被関入木樽的那刹那,屋内的空气也随之变得凝重阴冷起来,蒋玉见多不怪,不在意地背过身去,却总感觉到身后有无形的风将阵阵寒意送来。
他犹豫了几秒钟后,屏住呼吸回头看向了那神龛。
袖珍的木门依旧紧紧相合,只是在那扉页上竟然出现了一只正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滚开!”
蒋玉被吓得低呼一声,连连往后跳去,想也没想就抓起桌上的砚台狠狠砸向了那只木讷又死气沉沉的眼。
出乎意料的是那直盯着他的视线竟被这方砚台给砸得残缺。
蒋玉躲在椅子后头观察了会儿,确认什么也没发生后才又悄然起身,蹑手蹑脚地再次靠近了窗台。
他大着胆子看向那眼睛,愣了几秒钟后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什么眼睛不眼睛的,只是木头上的纹路弯弯曲曲,看起来像是人眼的轮廓而已,他刚刚用砚台把这木纹给砸裂了,很难再错看成眼睛。
倒是自己草木皆兵了。
蒋玉叹了口气,自从在金霞宗的明宵殿里他企图反抗天道告知江御他们真相后,似乎就一直有什么东西在暗中观察着他。
那是一种只能被模糊感觉到,捉摸不透何从而来却又无处不在的、让人很不舒服的视线。 让蒋玉很难不回想起他还在工作室上班时那些总是窥探打量着他和他的前辈,也就是这个世界最初的创作者的那些目光,那些人把她们的心血视作工具和玩物,无时无刻不在计划着把剑圣江御改写成跌下神坛的娈妓。
想到这里,蒋玉难得为自己这悲惨又无足轻重的穿越感到了庆幸。至少那些低俗的浑蛋们没法再通过霸凌排挤他逼他交出能构筑出江御的源代码了……
他无意识地转过头,双腿毫无知觉地软了下去,让他整个人匍匐在地,面庞也顺其自然地落入了一张宽和但没有任何温度的手掌。
“唔?”
蒋玉疑惑地抬起眼,对上了一双满目慈严宽宏的无神之瞳。
神龛里本只有核桃大小的星君神像此刻已与人同高,不知何时降临到了他这方寸之地,此刻正俯身捏着他的下巴细细打量着他全身上下。
“请你放开我。”
蒋玉皱起眉心。
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只是圣身座下的丝缕神雾,并非真身神迹,因而带来的压迫感并不比之前在神殿中的重肃。
——他想起来了。
星君并未理会蒋玉的诉求,核桃筑的身躯没有开口,他的言语直接闯入了蒋玉的脑海,说着些让蒋玉不明所以的话。
——枯瘦,脆弱,也不够强韧。
蒋玉的眉心抽动了几许,这话好像是在嫌弃他。
——我还是想要真正的他。
“那你倒是把我送回我自己的世界啊!”
蒋玉忍无可忍道。
星君木雕闻声似乎有所讶异,缓缓垂下眼睑,同时蒋玉也感受到了被圣神注目时的无以复加的窒息感……原来刚刚明宵星君根本就没在看他,而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人。
——你听得见,
这话不是在疑问。
——所以我才不能放你回去。
“哈?荒谬!”
蒋玉被迫屈服在地,只能腹诽要是有朝一日他能回到原本的生活中去,第一件事就是去工作室把和这什么明宵星君有关的所有代码都删掉……
——对,就是这个。
原本抚摸着蒋玉面庞、带着淡淡核木涩苦味道的手掌忽然往上伸来,覆住了他的太阳穴,
——你的这里装着连我也无法理解的东西,你拥有的权力甚至高于天道。
蒋玉闻声不禁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道:
“知道还不赶快把我放开?”
——这里的一切都正在加速走向覆灭,注春玉神又迟迟不肯归位,能阻止灭世的也许只有你。
“我?”蒋玉气极反笑,“灭不灭世的不是该你这个圣神来想办法么?食生民膏为生民计,中华大地可不养闲神。”
随着他话音落下,明宵星君注视着他的目光也愈发深邃起来。
——所以我要掌握你这里。
蒋玉莫名打起寒颤,是明宵星君在细细地摩挲他的额发,如同掌握住了世上最可贵的珍宝,
——成神后我才发觉到,似乎有什么能站在比神坛还要高的高处俯视一切,你就是其中的一员。
柴荣不信神外还有神。
他偏要把那高于自己的存在拉入泥底来看看。
作者有话说:
蒋玉:关于我写出来的程序要造反这件事……
“你把话说清楚,什么不肯归位的春神,什么掌握我……喂!”
蒋玉想揪住他问个明白,可周身的神雾已然冷漠地散去,压迫在他肩上逼迫他匍匐在地的窒息感也一同消失。
房内寂静如初,静阳笼罩,温和安好,那粒核桃雕出的神像正端坐在神龛之中,仿佛刚刚的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这随心所欲的浑蛋。”
蒋玉暗骂一声。随即冷静下来,重新回想着刚刚明宵星君口中的话。
他说什么高于圣神俯瞰一切的存在……蒋玉忽然握了握拳,难道是明宵星君成神后才得以接近这个世界的本质,意识到了他们只是被创造出来的游戏……?
不,这世界绝不只是游戏那么简单。
蒋玉可以肯定,这里的每一条生命都拥有自己的意识和思维,那是靠技术和算法无法承载的庞大世界。
但明宵的话至少可以说明两个世界之间的确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什么圣神不圣神的,比公司里那些老前辈还一意孤行……唔。”
蒋玉本是在自言自语,明宵星君那股蛮不讲理的劲头让他不禁想到之前那个世界里喜欢压迫新人、孤立同事的那伙人。
他突然如梦初醒。
这所谓圣神现在所做之事和那些人是何其相似。
当人欲被强加在圣神身上时,星君便会开始丧失神性。
还有明宵星君口中所谓的灭世之灾,也和游戏的原创者,也就是蒋玉的前辈师姐被排挤赶出工作室,整个项目面临魔改和腰斩遥相对应。
什么注春玉神……明宵星君一直在寻找的分明就是创世的母神,没有母神的世界谈何延续和创造,他大费周章地渴求着江御,恐怕也是因为江御作为承载着前辈心血和梦想的最初之作,身上继承了部分母神独有的特性。
灭世的因……竟然是圣神本身,是那被肮脏私欲污染了的天道。
蒋玉倒吸了一口凉气,可只有他想明白这些事也无济于补,他既没法言明出口,也没有能够扭转乾坤的强悍力量。
没人的穿越比自己更寒酸了吧,他有些泄气地摊在桌前,手无缚鸡之力地在这片充满异怪的土地上漂泊,就像一只迷失的鬼魂。
蒋玉又突然坐起身来,撩开袖子打量着手腕上淡赫色的令纹。
这道“神颂”还从未显灵过,前一夜在大殿混战中他曾感受过这道令咒隐隐发烫,但因为季凌纾的及时出手相护,并未再有后话。
不知这咒令到底能催生出什么东西。
如果是可为他所用的力量最好,如果只是明宵星君用以监视他的爪牙,还不如尽早找个险恶的机会给害死。
这么想着,蒋玉缓缓从宝匣中抽出了被绸缎包得严严实实的冰玉剑。
这咒令只有在他的生命受到威胁时才能发挥作用,他虽然谁也打不过,抹自己的脖子这点小事还是能做到的。
蒋玉举起那锋可截云的名剑,有些手抖地将剑刃架在了肩上。
半晌。只听哐当一声,冰玉剑摔落在地上,鸣音震耳。
蒋玉大喘着气,脖子上只有一道浅浅的划痕。
自刎又疼又难,他又不会使剑,万一只抹断一半儿,不仅没能召唤出那神颂,还要再劳烦江御季凌纾他们把自己救活。
“唉。”
蒋玉叹了口气,擦去冰玉剑上零星的血迹,在屋内迟疑徘徊了许久后,最终朝着宫外的野生湖走去。
那湖泊深不见底,寒漪浸日。
行至湖边时蒋玉才猛地发觉,水中倒映着的脸庞湛若冰玉,绮丽如霞,他脸上的易容术竟被明宵星君抹去,又把他变成了和江御一模一样的外貌。
内心突然涌现出一股奇异的决断,蒋玉利落地从石滩上捡了块如重千钧的石头,用带出来的绳索紧紧把沉石绑在了脚腕上。
他没在湖边犹豫太久,随着巨石扑通一声击起水花,蒋玉整个人也悄无声息地投入了黑暗深邃的湖底。
身体逐渐被冰凉的湖水吞没,水流在他的肌肤上肆意游走,无情地掌控着他的呼吸。绑在脚上的绳索愈发沉重了起来,将他的身体紧紧箍住。
蒋玉低头望了脚下的石头一眼,巨石先一步坠入深处,和湖水一同将他的生命缓缓拖向深渊之中。
溺死的过程漫长而痛苦,水中的倒影映照出蒋玉出于本能的挣扎,湖底的黑暗浑浊的影子开始搅动,让他的呼吸变得局促而沉重。
水流不断地扭曲着蒋玉的身体,将他带入湖底的阴影之中,思绪在痛苦的囹圄中翻滚。
那令咒……还不生效么?!
蒋玉吐出一连串的气泡,喉咙里迅速被水腥气灌满,他不确定自己的肺有没有破裂出血。
黑暗中他奋力地压了压手臂上的咒纹,就在他最后弥留的气息即将被湖水吞没之时,手上的咒语突然亮了起来。
阴暗的湖底绽放出耀眼的光辉,寒冷的湖水凭空被驱散到两侧,空气兀然涌入鼻息。
蒋玉猛地咳嗽起来,如枯叶般落入了一双有力的臂膀。
“您是觉得自杀很容易吗?”
“咳咳……咳咳咳、”
蒋玉肺腔里进了水,呛得眼睛都睁不开,更别提答话。
接住他的人倒是很及时地帮他拍了拍后背。
“什么、什么主人……咳。”
蒋玉艰难地喘过气来,抬头望向那咒语化成的人。
“湖底这么暗,您看得清楚吗?”
那人打了个响指,环绕在他们周身伺机捕猎的食人鲟便簌簌燃起明火,以照亮他的面庞。只见他眉如墨迹,清劲有力,眼瞳如同深谷中的浅流,于幽暗之中显现出孤灯般的流光。
蒋玉不禁怔然。
这个世界里,作为主角的江御和季凌纾面容俊美姣好也就罢了,一个令咒化成的守护灵也要长成这样吗?
“看样子,您很喜欢?”
男人勾了勾唇,与常人不同的是他脸上显印有道道咒文的原形,像一笔笔铺陈而出的血色,映衬得他皮肤更加冷黑如银炭,雪亮的长发垂缓缓落在蒋玉脸上,蒋玉回过神来,拨开了那挠得他鼻子发痒的发梢:
“……这世上原来还有鲛人呢?”
“我不太明白您说的是什么意思,”男人顿了顿,“不过境随心转,我是您召唤出来的,模样也应随您心愿,是您喜欢的样子。”
“湖底太冷了,我先带您上岸吧。”
男人单手扛起蒋玉,另一掌击向周身流淌的水流,径直从湖底打通了一条直抵岸上的路径来。
双脚落回地面的瞬间,蒋玉才终于有了实感,他转头看向那男人:
“…………”
男人歪了歪脑袋:“您有什么吩咐?”
“你、你好歹穿件衣服啊!”
蒋玉无奈地别过眼去,脱下自己湿漉漉的外衣扔给了那男人,
“你叫什么?”
“名字由您决定就好。”男人接过他的衣裳,大小并不合适,思忖片刻后干脆一把捋平系在了腰上。
“那就叫风曲。”
“这么快就决定了?”
“你不满意?”
“当然不会。”风曲抿了抿唇,手指一勾,又原地生出了供以取暖的烈火。
蒋玉刚落完水正是体寒虚弱,牙关不住打着颤,一时间还没在脑子里捋顺要先问风曲哪些问题,二人便围着那堆篝火沉默地坐了一会儿。
风曲这个名字,其实并不是蒋玉随口取的。
几年前他刚刚毕业进入工作室时,自己悄悄设计构建过一个游戏角色,和面前的男人如出一辙,那时他给他的角色取名就叫做风曲。
只是新人的设计成果并没有得到同事们的肯定,风曲这个角色最终的归处只能是回收站。
而那时工作室里唯一的师姐阻止他点下了“清空”键,笑着安慰他说,等将来她领头设计项目时,一定会让他的风曲面世。
想到这里,蒋玉不禁把脑袋又往深埋了埋,整个人蜷缩在温暖的火光旁,任由水汽蒸发。
风曲会是师姐留给他的礼物吗?
还是说只是一个因窥探了他的内心,而懂得如何取得他信任的星君眼线?
半晌,他缓缓开口问起:
“我记得那时你是我从明宵星君的卦桶中摇出来的一根签,如果我摇到了别的签,今天出现在我面前的会是不一样的人吗?”
风曲闻言,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
“无论您摇出哪根签,来见您的,都只会是我。”
因为其它……风曲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这类存在,简单来说就是神雾构筑成的灵体,其它灵体都在卦桶中被他扑杀殆尽了。
能见到蒋玉的只有他,也只能是他。
作者有话说:
蒋玉的buff:卡池里的SSR把其它卡都杀光了所以怎么抽都能出金
“无论怎样来的都是你?那你还真是明宵星君麾下的一条好……一把好手。”
考虑到风曲一掌就能把他扔回湖里淹死,蒋玉没敢说出那个“狗”字。
没想到风曲闻言不仅没有不悦,反倒欠了欠身,由着粼粼波光勾勒出他宽硕嶙起的肌肉线条。
他忽然半跪下身,吓得蒋玉一缩。
被湖水浸泡得冰冷起皱的手指忽而被跪在面前的人牵起,风曲用挺拔的鼻梁蹭了蹭他的手背,最终覆上了微凉的薄唇:
“风曲现在是您麾下的狗了。”
“…………”
蒋玉听了不禁浑身寒毛竖起,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他可不信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能对自己有什么忠诚可言,只试探道:
“既然能被称为是明宵星君赠予的神颂,不知道你有多能打?你也看到了,我几乎每天都会被卷进各种各样的灾祸里去,要保住我的命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您要是每天都闹自杀的话,倒确实不容易,”
风曲保持着半跪着姿势,微微抬眼仰视着蒋玉,蒋玉撇了撇唇,他对这种似掂量又似窥视的视线十分敏感。
“至于我的实力如何,只要您下令,谁我都能杀。”
“当真?”
蒋玉挑了挑眉,实不相瞒,自打他在这世界醒来,几乎每天都在和这这那那的仙尊们打交道,饶是如此,也没见过谁有风曲这般自信张狂。
许是因为先入为主地抗拒着明宵星君赠予的助力,他有些明知故问地揶揄风曲道:
“如果我下令让你杀明宵星……唔!”
话没来得及说完,风曲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了他的嘴巴:
“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主人您应该都明白,还请您别让我为难。”
“……知道了。松开我吧。”
蒋玉垂下眼,心道这人果然还是从属于明宵星君。
“您感到失望了?”
风曲乖顺地松开了手,玩味地勾起了唇,
“圣神之下,只要我在,没人能伤您性命,我不懂您为何要如此愁容满面,只要您老实听星君的话,顺其自然地成为兰时仙尊,星君可佑您一世无忧。”
“你也知道我根本不是,”
蒋玉气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星君再怎么装点我也没用,不是就不是,再遇到一个像仝从鹤那样的人我照样露馅…………”
等一下。
蒋玉忽然怔愣住。为什么仝从鹤似乎能意识到他是个冒牌货?
要说实力,仝从鹤显然不如金霞宗里的那些仙尊们,因为天道有意为他掩饰,羡阳、敬玄,甚至金霞宗的宗主玄行简都受天道的影响接受了他才是兰时仙尊一事,可为什么仝从鹤却能不受束缚?
关窍难道在于……神雾?
“所以星君这不是派我来了,”
风曲打断了蒋玉的思绪,炫耀似的展示着他所能操纵的神雾数量,
“有我在,您根本不必出手,也就没人会怀疑您是真是假。”
偌大的湖面被他的神雾完全笼罩,水波荡漾出澄波澹澹的华光,哪怕是在日光敞亮的白昼,二人所在的山涧还是因为风曲的神雾而亮如凸晶。
蒋玉按下他的胳膊:
“知道你厉害了,你先收收……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你的存在。”
“我的模样不可见人吗?”风曲眨巴眨巴眼睛,奇怪道,“应该确实是依着您的喜好幻化出来的吧。”
“不是长相的问题,”蒋玉扯了扯嘴角,“你刚刚也说了,你是我保命的法宝,谁会把压箱底的功夫顶在头顶上到处跟人炫耀?”
似是觉得他说的有理,风曲嘟囔了句“好吧”,缓缓收回了那流光四溢的神雾。
“既然星君派你来了,那你应该也知道,我本来不属于这里吧?”蒋玉又开口问道。既然风曲表现出了无问不答的“忠心”,他当然得多问些东西出来。
风曲点了点头:“嗯?”
“那如果我在这个世界死了,”蒋玉顿了顿,他想明宵星君既然会派风曲来保护他,也就意味着并不希望他死亡,会不会死亡对他的灵魂来说反倒是一种解脱?
“我能回到……”
“不能。”
风曲淡淡道。
蒋玉没想到他回答得如此果断,有些不甘心地又道,“那我死之后灵魂能去哪里?这里可没有我的归处。”
“死了灵魂便散了,”风曲静静答道,“您的命只有一条。还请您要千万珍惜。”
“……好吧。”
蒋玉叹了口气。
风曲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态,耐心地等待着他下一个问题。
这让蒋玉感到很不舒服,这家伙在有些方面和明宵星君简直一模一样,看他仿佛就像在看一个翻腾不出任何波澜的小孩子,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让人火大的游刃有余。
思忖半晌后,蒋玉才缓缓问道,
“你说你很强,意思是我只要不冒犯明宵星君,命令你做其它任何事都可以吧?”
“当然。”
风曲点了点头,又补充道,
“我虽是您喜欢的人形,但终究只是类似法器的物件儿而已,被您召唤前我只不过是明宵星君座下的一颗石头。”
“所以?”
“所以您使用我也是有限制的。”风曲边说边比出三根手指,“我虽能调用庞大的神雾,但寿命只能支撑我用尽全力三次,三次之后,我便魂归四野,形还顽石。”
这倒是很符合蒋玉对明宵星君的了解,如果风曲的实力真有他口中说的那么强悍,明宵势必会加以枷锁以防止他们心生它意。
“那今晚难道就算用掉了一次吗?”
“这种小打小闹当然不算,”
风曲笑了笑,“真正用掉我时,您会有所感应的。”
“那如果我让你带着我悄悄离开季凌纾他们,会消耗掉次数吗?”
“这倒也不会,”风曲顿了顿,“不过您打算去哪里呢?”
“我自有决断,在那之前你先和我去找一个人,可以的话我想带着他一起走。”
“您刚刚不是说不想要别人发现我的存在吗?”
“那个人对我有很强的杀意,带着你是怕他在我开口前就一刀砍断我的脖子。”
蒋玉擦去掌心里沁出的冷汗。
他要找的人是独夏。
哪怕独夏再看不惯他,他们都是遭到天道迫害的受害者,也都有着想要毁掉天道的共同目的。
如果他的分析没错,仝从鹤能不像金霞宗里的仙尊那样分辨出他的真假是因为他所依仗的神雾并不纯粹,那么完全不修神雾、也没有被明宵星君留意过的独夏……很有潜力能成为潜藏在暗处、最终弑没圣神的那柄利刃。
作者有话说:
捡到装备的蒋玉即将开始发育~(马上就转回师尊和小狼视角了
蒋玉和独夏消失得悄无声息。
等季凌纾察觉到时,二人早已人去楼空。若不是宫女小桃夜半贪玩,爬上宫墙数星星时恰巧瞥见了那划过夜穹的熟悉身影,他们恐怕还要怀疑是独夏杀害了蒋玉后抛尸潜逃了。
“我想不通,”
站在独夏依旧乱成一团的厢房里,季凌纾蹙了蹙眉,
“独夏恨不得见了他就亮刀,足以在他有所反应之前砍断他的脖子,他们俩是怎么能溜到一块儿去的?”
“蒋公子虽然不修功法,体术也较为羸弱,但并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反而十分有想法。”
江御顿了顿,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蒋玉此次不辞而别竟唯独会给他留下张字条。
字条上一是提醒他要小心季凌纾,二则提及到了他之前放在花坞里没来得及译完的有关那无极山海图的古籍。
蒋玉替他译了大半,说是把译本藏在了香案下的第三方暗格里。
连江御这个经历过信仰更迭、目睹了圣神飞升,活了不知多久的“老师祖”都觉得那上古文籍上的象形文字晦涩难懂,没想到蒋玉竟然能读得通顺。
这下倒是能更加确信,蒋公子的确是天外来客了。
他没告诉季凌纾,前夜蒋玉偷偷来给他送字条时,他其实是醒着的。
自打仝从鹤助他突破天道束缚,恢复了许多记忆后,在怡宵塔那杯助兴房中茶的助力下,他的知觉比往常更加敏锐,虽然那抱着蒋玉潜入他所住院落的人用神雾包裹住了脚步声,但那并不足以逃过江御的耳朵。
虽只在他屋外短暂地停留了几秒,江御已经悄然确认了蒋玉身旁那人的实力还算凑合,至少能好好地护住蒋玉性命。
“他们走了也好,省得我还要费心思给玄宗主解释。尤其是万一让羡阳仙尊那截迂腐木头知道了的话,肯定跟木羽晖一样,火急火燎地要杀独夏证道。”
季凌纾叹了口气,把洒落在地上的用以疗愈筋骨、护心固脉的仙丹捡拾回了药瓶中。他倒不是缺这点儿仙药,只是怕这些东西流入平玉原,让没有神雾筑基的常人胡乱吃了,反倒可能爆体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