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想起如今大理寺的长官,不免叹气: “若在从前,大理寺还是阿鸣管辖,我想救你再容易不过。但如今大不一样了。”
徐樵瞳孔放大,惊得几乎失声: “时鸣?!他究竟是什么人,怎么领了大理寺的官职?”
江行道: “你久居岭南,很多消息我也没有同你说。他是陛下失散已久的……兄弟,如今旁人称他一句晋王殿下。由于是先帝幼子,叫一声小殿下也使得。”
徐樵喃喃: “你真是吃了好大一口软饭。”
“从前大理寺是他在管。凭我和他的关系,让你全身而退不难。”
说到这儿,江行眉宇间也染上了一丝愁容, “但如今,大理寺长官是太子殿下。若平素没什么交情,我去说说情,凭我如今的地位,想来对方不会不给我这个薄面。”
“但坏就坏在,他与我从前……有些交情。只不过如今分道扬镳,我要登门求情,他不一定肯。”
徐樵敛下眉眼,道: “无妨的。你若实在不便,我找旁的法子就是。”
江行心中针扎一样疼。
从前两人一起,可谓恰同学少年,彼此之间从来不会存在什么隔阂与疏远。即使当时两人条件差了点儿,徐樵也断没有什么瞧不起的意思,更不会对他的麻烦坐视不管。
他也一样。如今徐樵求到了自己跟前,再怎么困难,江行也要为他周旋。
江行道: “我若不想帮你,早在你拦住我去路时,我就不会管你了。这事儿有些困难,但我一定竭尽全力。”
徐樵这下才找回了一些往昔交好的实感。得了这句话,久违的苦闷与伤痛似悄然不见,徐樵热泪盈眶: “江行,等一切事毕,我还想再吃一口你做的饭。”
江行: “……倒也不必如此。”
说话间,江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李玠带了零星几位官兵,也没叫人通报,自己径直走了进来。
官兵被留在门外,李玠姿态从容,面上却是压抑不住的怒气。再见江行与徐樵二人,他不冷不热开口刺道: “师弟真是好心肠。”
江行心道不好,忙把徐樵往里间藏,低声吩咐道: “你先躲起来,我来对付他。”
徐樵还没走几步,李玠先出声制止: “站住。”
眼看李玠要对徐樵发难,江行忙唤: “师兄!人是我带回来的,有什么话,同我说便可。”
李玠怒极反笑: “行啊,本宫倒要看看,你究竟要怎么保这个潜逃的罪犯。”
江行看着徐樵离开,心下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将李玠请进屋内,江行与他面对面: “师兄,此案有冤情,他是无辜的。”
李玠仔细端详着江行,蓦地笑了: “每一个进了大理寺的人都这么说。”
江行皱眉: “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不可擅自对犯人用刑。况且,他再不济也是个秀才,身有功名。刑不上士大夫,师兄,你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李玠当然知道。
可是,李玠不想承认,江行哪怕四处散发那无处安放的善心,也不愿意相信他说的话。
哪怕多信任他一些呢?
哪怕多一点信任,两人之间是否就不会走到这种地步?
李玠自嘲一般勾了勾唇角: “江行,你愿意帮所有人,就是不愿意相信我吗?”
江行一愣,随即坚定道: “师兄,当初那件事情让阿鸣在封地待了两年,已经够了。再者,就算是你做的,我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你为何一直抓着不放呢?我给阿鸣治眼睛,又有什么不对?师兄,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还有,我与阿鸣的书信往来,是你拦截的吧。”
李玠笑了: “我要的不是你不放在心上,而是你相信我。我要的是你的信任。没有做过的事情,我为什么要承认?”
“信确实是我拦截的,可那又如何?罢了。我知道我这么做很卑劣,但……但我就是忍不住。”
江行叹了一口气: “算了,师兄。之前那些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徐樵……就当我用你我从前的情分来请求你,让他翻案,好不好?”
“你真的要这么做?”
李玠桌下的手攥得很紧, “你不该这么做。这是大理寺的案子,你不该插手。”
“从前的情分……呵,我宁愿没有这份情分,这样还能轻松一些。你这话,是不打算原谅师兄了。”
江行别过头: “谈何原谅不原谅。师兄,你我都变了。从此以后,我们还是桥归桥,路归路吧。”
“毕竟现在局势紧张,我不能弃阿鸣不顾。若他真的失败,我也只好认了,随他一同去。”
再抬头时,李玠双眼通红,话里藏着狠绝: “……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不允许。”
江行以为他要强留,无奈道: “师兄,这没有意义。”
李玠手指绞得很紧,似要将衣服布料搅碎: “这个犯人也好,时鸣也罢,一个个都比师兄重要,是这样吗?”
江行抿了抿唇,还想再说什么,屋外却方寸大乱,闹得不可开交。
江行心道不好,急急忙忙赶出去时,一抹血色刺痛了他的双眼。
徐樵伤口上刚换的纱布被血染红,身边是一位手持刀剑的官兵,刀刃还往下渗着血。
江舟摇眼泪断线一般往下掉,洒在徐樵身上,大喊: “哥哥!”
倒在血泊中的徐樵却看向了江行的方向,释然一般咧开了嘴,看口型,似乎是在叫他。
江行眼前一黑,身体比脑子动得快。天旋地转间,江行即刻差人找了大夫,自己飞奔着去扶。
他听见自己怒吼: “是谁干的?!事情尚未定论,谁给你们的胆子随意处置他的?”
没有人说话。江行还欲发作,袖子却被人轻轻拉住。
徐樵靠在他怀中,血染上了袖子。他歉意地笑了笑: “对不起啊,把你衣服弄脏了。”
江行含泪摇头: “大夫很快就到了。你会没事的,我保证。”
“不用大夫。”徐樵说, “我知道,我撑不了多久啦。”
他身上本就有伤,方才脖子上又被抹了一道,伤得严重,任谁看了都知道,这样的情况怕是无力回天。
匆忙间江行想起086来,催命一般在心里喊: “系统,系统!”
086很快答: “在!”
江行抹了一把眼泪: “保命的药,要快!多少积分都舍得!”
086关键时刻还是非常给力的。不过数息之间,一颗棕色的药便出现在江行手心。
086深藏功与名: “2000积分,不用谢。”
江行做官之后,积分看似没什么用了,因而一开始摸鱼逗鸟,不认真打工,也没攒太多。
只是后来时鸣走后,他变了个人似的又开始当卷王,两年里攒了不少。因而临到紧要关头,才有积分兑换保命的东西。
这些对话在心中进行,加之江行身体遮蔽,在场无人知晓。江行动作迅速,很快把小药丸往徐樵嘴里塞。
一切发生太过突然。若非江舟摇离得近,甚至都要看不清江行的动作。只有徐樵感受着身体的变化,一脸懵,悄悄问: “你给我吃了什么?”
江行见他慢慢恢复,终于放下心来,脱力一般跌坐在地上: “别问。我说你死不了,就是死不了。”
江舟摇感觉自己的世界受到了莫大的冲击: “……哥,刚刚是,怎么回事?”
江行没心思回答她。人没事了,接下来就是算账。江行神情骤然变冷,看向远处的李玠,一字一顿道: “太、子、殿、下,我需要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玠将方才一切尽收眼底,心知是系统起了作用,险些有点站不稳。
他不紧不慢走到江行身边,在他耳旁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又是系统吧。江行,你还真舍得下血本。”
第109章 叹桥归桥路归路
江行再不复往日温和的模样, 冷声道: “舍不舍得,不是你说了算的。你没有什么要同我解释的吗?”
李玠状似癫狂: “解释?我有什么要解释的。我大理寺的犯人畏罪潜逃,本宫凭什么不能处置他?”
“莫说什么冤情不冤情, 他擅自跑出来, 难道就不是死罪吗?莫说是在你江大人家,就是在皇宫, 本宫也照样杀得!”
江行扶起徐樵, 寸步不让: “那既然如此,我们不妨请陛下来决断, 看看这人是该杀,还是不该杀。”
久居高位, 江行平日里看似没什么架子,但真正需要拿腔作势的时候,浑身的气场绝对不输旁人。方才这话不徐不缓,就是莫名有种震撼人心的架势。
李玠试探了这么一遭, 虽然不想承认,但也必须接受现实。
无论是时鸣,还是徐樵, 在江行心里,恐怕早就比二人往日的什么交情重要了。
李玠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江行说得对,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早在两人相认的那一刻,就已经变味了。
得到了答案,徐樵是死是活, 再也与他无关。他要的,不过是江行的态度, 从来不是谁谁谁的命。
李玠没有被吓到,反而深深地打量了江行几眼。身后的官兵又欲上前,他抬手制止。
“不必了。”
李玠话里藏着江行从未见过的哀戚,区别于失望,更多的是一种死心之后的淡然与漠然。
江行被那道眼神刺痛,心想,今天这事结束,他们之间再也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了。
李玠说: “我知道了你的选择,这场闹剧就到此为止吧。人,我放给你了。我们以后,不必再来往。”
“如你所说,桥归桥,路归路。下次再见,你我会是水火不容的政敌。”
这些决绝的话悉数进了江行的耳朵。江行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面对,最终也没有分给他一眼。李玠观他这般反应,凄然一笑,带着官兵踏出江府。
临别前,他最后看了江行一眼。
那人关爱家人,在意朋友,忠于爱人,但李玠心想,自己现在应当不是这三种中的任何一种。
李玠颤了颤眼睫,久违地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穿越之前的事情了。
穿越之前,明明那么要好的密友,也能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李玠忍不住叹气,只恨自己穿越后没有早些遇到江行。
若在那人之前遇到江行,这一切还会发生吗?
他自己也不知道。
李玠离开后,江行安顿好了徐樵,没等一会儿,果然被江舟摇缠上。
徐樵吃了药后睡得昏沉,怎么也叫不醒。
江舟摇瞥了一眼旁边躺得歪七扭八的人,道: “哥,你给徐樵哥哥吃的到底是什么?你果然留了后手,对吧?那之前我的病……”
江行擦了擦衣袖上沾着的血,啐道: “去,小孩子不该问的别问。”
江舟摇赌气一般: “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等阿鸣回来了,我要告诉他你欺负我。”
“告告告,”江行笑她, “你告也没用。行了,玩儿去吧。你阿年哥哥都上战场打仗了,你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江舟摇嘿嘿道: “那还是哥哥厉害,出去了人家都不敢欺负我。不过跟那些贵女一块儿读书聊天也太没意思了,我不想去。”
自打江行升官后,公务渐忙,便把江舟摇送去了京中有名的女学读书。江行倒也不求她读出个什么名堂,只求她在女学能交到几个好朋友,不至于太孤独。
但不用说,江行也知道,江舟摇从来不是能和那些京城贵女玩到一块儿的性子。他好笑地摸了摸江舟摇的头发,道: “你不想去,那就不去。不过,严格来说,我们阿摇也算贵女了哦?”
“呸,什么贵女。”
江舟摇自我认知清晰, “我就是个乡野丫头。女学还是要去的,虽然那些贵女无聊,但各家的传言八卦,还是很有意思的!”
江行莞尔: “你怎么跟你徐樵哥哥一样?好了好了,随你怎么样。女学里没有人欺负你吧?”
江行从前遭过校园霸凌,对这一方面当然格外上心。尤其女学里都是各家王公贵族的小姐,抱团霸凌别人这种事情不算罕见。
官大一级压死人。就算哪家小官的女儿姐妹被欺负了,出于现实考虑,这口气大多也只能硬生生咽下去。
江行可没打算得过且过。要是有谁欺负了阿摇,就算拼着官位不要的风险,他也要好好收拾对方。
尤其江行还算不上什么久负盛名的老牌贵族,根基尚浅,他可不敢打包票说阿摇不会被欺负。
江舟摇吐吐舌头: “哥,你想哪儿去了?才没有人欺负我。无聊是无聊了些,但她们人都很好。”
江行兴致勃勃: “那为什么说她们无聊?”
“因为她们满口都是这家的公子如何,那家的郎君如何,一点意思都没有。”江舟摇道, “要我说,什么公子郎君,长得都一个样子。有什么好比较的?”
江行哭笑不得: “好吧。照这么说,哥哥和阿鸣也是一样的喽?”
江舟摇一噎: “……这怎么能一样?阿鸣比他们好看多了。”
江行没敢说话。江舟摇就说了时鸣一个人,没带上他,江行暂时还不想知道自己在妹妹眼里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江舟摇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亮亮的: “昨儿五公主领了四皇子来女学里玩。四皇子也就几岁,小小的一个,可有意思了!”
五公主江行无从得知,但说起四皇子,江行有些印象。
四皇子刚出生不久,母妃获罪,被赶去了冷宫。直到前几年,四皇子才被接出来。由于生母去世,他被养在五公主母妃膝下。
好几岁了也没取名字,大约实在是不受重视。
江行只当是一个八卦,没放在心上,打趣道: “家里实在没有别的兄弟姐妹了。你且忍一下,等阿年回来了同你一块儿……不对,你如今是大姑娘了,不能老和那些小子混在一起。”
江行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无非是什么注意安全,什么对人警惕,江舟摇觉得再听下去,即可立地飞升。于是找了个由头,忙不迭跑了。
江行无奈地摇摇头。
阿摇年纪已经不算小了。从前同她说过,若有心仪的男子可以同他说;但等了这么些年,阿摇还是心如止水,一点儿苗头也没有。
江行心想这也不算坏事。只要她开心快乐,江行没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正想着,床上的徐樵翻了个身,似乎是醒了。
江行忙上去问: “感觉如何?”
“感觉很好。”徐樵活动了一下,呆滞了, “别说毫发无伤,我现在甚至能再围着你家跑几圈。怎么回事?”
江行忍笑: “你别管,好了就行。太子那边已经松口了,不会再有人把你抓回去。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徐樵没有刨根究底,顺着江行的话往下答: “为了我的案子,我爹娘几乎散尽家财,苍老了十几岁。既然事情已经结束了,我也不想再回岭南。”
“我算是看明白了。那地方天高皇帝远,一旦出了什么事情,就连求助都难。我打算和我爹娘商量一下,若他们同意,我就把他们接来京城,重新做点小生意过活。”
江行欣喜道: “那好呀,正好我们可以互相照应,宋正也在。往后我们几个相聚,也方便。”
徐樵促狭道: “江大人不会嫌弃我们几个穷朋友吧?没办法,往后在京城讨生活,还要多多仰仗大人您呢。”
“这是什么话。”江行道, “快别说了。你就是在我家白吃白喝,我也不会说什么。”
徐樵流下感动的泪水: “这软饭,究竟轮到我吃了吗?”
江行: “……谨言慎行。我可是有家室的人,不要乱讲。”
徐樵一秒收回,嘻嘻哈哈: “不会啦。瞧你紧张的,他又不在。好了,有纸笔么?我给我爹娘写信。”
“这几日就先住在家里吧,我们许久没见,也好叙叙旧。”
江行给他拿了纸笔, “等你爹娘来了,我一并给你们安置好。你喜欢什么样的宅子,一会儿带你去挑。”
徐樵“哇”了一声,笔尖一抖: “真是大不一样了呀江行。那可是京城一套房,好贵的!就这么给我,不太好吧?”
江行: “还好,这几年攒了点家底儿。你放心,都是我自己赚的,绝对没有吃软饭的成分!”
“还是算啦。”徐樵一边写,一边同他聊天, “我想想,我家中应该还剩了些产业,足够在京城置办一套院子。至于旁的,慢慢来呗。对了,宋正住哪儿?来了一趟,我也好同他打个招呼。”
江行就势写了个地址给他,道: “他住这儿。等时鸣回来,我们也好聚一聚。”
徐樵听他说起时鸣,不免又束手束脚起来,怎么坐都不太对劲。江行察觉到他的局促,问: “怎么了?”
徐樵有点别扭: “……那可是晋王殿下,真的那么随和,说请就请吗?人家会不会以为我们有意攀附啊?”
江行啼笑皆非,拧了他一把,直拧得徐樵吱哇乱叫: “想什么呢。他人很好的,才不会乱想。再说了,你们同他不熟,我也好正式同你们介绍一下。”
“只是最近他正在边关,约莫还要小半年才能回来。若战事结束得早,他应该很快就回来了。不用担心。”
徐樵摸着被拧的部位,暂且接受了这个提议: “好吧。”
第110章 隐毒发心怀鬼胎
小半年过去, 徐樵将家人接来了京城,果真如之前所言一般做了点小生意。
一家子从前做惯了生意,再做回老本行不难, 在江行的帮助下, 很快就有模有样起来,能养活一家子人。
对江行而言, 更好的消息莫过于捷报已从北方传来。相信要不了多久, 时鸣班师回朝,到时候便可再见了。
只是, 谁也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承元帝的身体却不大好, 一度到了咳血的地步。
寻太医瞧了,也没找出什么病灶来,皆是摇头不语。
早在半年前,江行就察觉到承元帝的身体似乎欠安。不过当时所有人都只以为是一场风寒, 没怎么放在心上。
谁成想竟然愈演愈烈,如今竟危及性命——当然,危及性命一事也就只有一些亲近的人知晓, 旁人一概不知。
可以想见的是,承元帝一旦驾鹤西去,太子继位名正言顺。
但大军还在路上,时鸣不见得会乖乖交出兵权。再者,承元帝的意思尚不明确。
晋王不在,朝中以江行为首的文官势力与太子对峙,尚且保持着一丝平衡。
江行想, 要是没有那些事情,他此刻应该坚定地站在太子阵营里。
但事已至此, 说什么如果也没有意义。倒不如想想过几日接阿鸣回来,庆功宴上要准备些什么。
距时鸣预计回京的日子还有三天,承元帝急召江行入宫,似乎有要事相商。
御书房内,承元帝形容枯槁,气喘得艰难。但浑身的帝王威严仍在,江行恭谨叩首: “参见陛下。”
承元帝精神尚可,道: “坐。叫你来,是有事情。”
“你是个有主意的,想来在阿鸣身边这么久,他的身世你也有所了解。”
江行刚坐下的屁|股又有些不舒服了,想弹起来,却被承元帝轻轻按下,并没有成功。
江行欲哭无泪: “臣该死。”
“行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承元帝揶揄道, “你还是这个样子,瞧着窝囊。”
“知道就知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朕愧对他们母子俩,早些时候听说阿鸣眼睛好了,朕真是欣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紧张间,江行抿了一口茶,道: “陛下好福气。”
承元帝观他喝茶的动作,意有所觉地摆摆手: “别说那么多场面话。他一开始被找回来,朕对他……确实算不得太好,也有算计。但这孩子什么样,朕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小玠呢,什么都好,就是不够狠心。朕想,等百年之后,他到底镇不住,还需要你多帮扶帮扶。”
这话江行没敢接。
旁人说时鸣狼子野心,但江行觉得,能和时鸣混在一块儿,自己应该也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人。
和李玠的关系已经闹得很僵,要让他去帮扶,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承元帝观他表情,心下了然,嘴角扬起一抹笑意,问: “……不愿意?”
承元帝观别的不行,观人心却时日已久。这话不过是敲打江行一番,到底要立谁,他自己心中也没底。
还在观望,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
江行抿了抿唇: “无论是哪位皇子,臣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承元帝向后倚靠着软垫,屋外明明闷热难耐,他却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撕心裂肺咳了半天: “说来奇怪。朕平日里无甚不适,也没什么陈年隐疾,这病来得实在蹊跷。”
“陛下的意思是……”
江行蓦地抬起头,对上那双平静的眸子,不寒而栗。
承元帝叹气: “真不知惹了谁的不快,非要行这种龌龊手段。还是说,有谁按捺不住了?朕本不想怀疑。”
“这茶水里,”承元帝指着白玉杯子, “茶水里多了一味。与常用的龙涎香相克,剧毒。”
江行想到自己方才也饮了一口茶,像烫手一般,他悄悄把茶杯放下。
承元帝细细打量着他的表情,看了许久,蓦地笑了: “你紧张什么?现在这壶茶,没毒。”
江行汗颜: “臣失礼。不知下毒之人,陛下可知晓?”
承元帝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 “江爱卿觉得会是谁?”
乍一问这种问题,江行还真答不出来。想了半天,他说: “陛下不妨想想,此事一旦成功,谁最得利呢。”
承元帝面露思忖,末了哈哈一笑,转移了话题: “罢了,罢了。生死有命,朕一把老骨头,是该考虑考虑立谁了。小李子,拿纸笔来。”
李公公应声: “哎。”
跟了承元帝许久,李公公看着也不年轻了。江行想起,这位李公公从前跟着陛下出生入死,过了好一番惊险的时日。
而后因着功勋,得了皇家赐姓,改姓了李。
江行想,要说谁与陛下最亲近,莫过于这位李公公了。若要在御前的茶水里做手脚,还得是御前的人比较方便……
李公公走过他身边,江行及时打住了思绪,没有再想下去。
待墨磨好,承元帝提笔,在纸上写了什么。李公公有意隔绝他的视线,江行并没有看清纸上内容。
江行总觉得这一切都不太寻常。
不消片刻,承元帝拟好圣旨。不待旁人看,承元帝就率先卷好了卷轴,交由李公公: “去,放在牌匾后面。”
江行心下一沉。
什么圣旨要这么隐蔽,放在牌匾后面?
自然是立储的圣旨!
而这一切往往都是背着人做,最多有个贴身太监陪在身边,哪有让朝臣在场的?
尤其还是他这种身居高位的朝臣!
江行不敢细想。可也容不得他逃避,承元帝率先就说: “你看到了。”
江行不敢不答: “是。”
承元帝饶有兴致,甚至起了逗弄的心思: “不妨猜猜?”
江行心说这怎么猜。
太子名正言顺,加之在朝中浸淫许久,虽不如他家阿鸣受宠,但也有自己的势力,不容小觑。
而晋王呢,得承元帝盛宠,且又是时家遗孤。有一整个时家兵权做背书,势力同样不可忽视。
客观来说,无论哪个都是继位的好人选。但无论选了哪个,剩下的那个都是大麻烦。
江行只好答: “一切皆由陛下做主,臣不敢妄言。”
承元帝笑笑: “你呀。”
君臣挑灯夜话,时间已快三更。承元帝放江行回府,自己满面倦色,倚在榻上。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谁听: “你说,朕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呢。”
李公公随侍左右: “陛下,无论对错,您既做了,那么它就是正确的。”
承元帝笑着摇摇头: “真是一个样子。罢了,那位……那位胡六,说出什么来了?”
李公公神色一凛:那胡六是他收的小徒弟,当初看着还不错,是个机灵的;没想到鬼迷心窍,竟然在陛下的茶水里动手脚,还差点连累了自己。
这件事被按下,秘而不宣。胡六一个人自然没有那个胆子——或许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干了坏事。
背后肯定有人在指使。但既然胡六自己都迷迷糊糊,又怎么能指望他说出什么理所当然来?
可见此事注定要不了了之了。
李公公答: “……并无。”
承元帝叹气: “他不说,朕也知道。当日李洵死时,我就发觉他有些不对劲。现在想来,或许从那日开始,又或许更早一些,这件事就已经在做了。”
“经了谁的手,这都不重要。既然发现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不如宽仁一些。这件事,还是先按下不表罢。”
李公公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 “奴才斗胆。那位燕王殿下,生前可与什么人打过交道?”
“你是说,太子?”
承元帝很快否定, “他没有那个胆子。而且,若朕真的疑了他,岂不是正中李洵下怀?”
“上次告发晋王一事,朕就觉得其中有蹊跷。就算两人素有矛盾,太子那时在大殿上的反应,不似作假。所以,朕更觉得,那老妇的确是燕王指使的。”
“而且,朕问了晋王,他杀人确有其事。其实到底是谁指使那位老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要背这个名头。”
“朕不想多管,只好让晋王先去封地避避风头,让太子停职几天,以小惩大诫。身边人出了问题,他自然逃不了罪责。”
李公公道: “陛下英明。”
承元帝若有所思: “如果真如江行所说,那么太子不一定不知晓这件事情。毒可能不是他下的,但其中内情,他多少知道一些。瞒而不报,确实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