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璟当即揽住郁白的肩膀,在新来的第三者面前做好兄弟状:“哈哈他怎么可能生我的气,我们感情超好的啦!”
郁白一脸嫌弃地挣脱他:“滚蛋,不要说我认识你——我没生气,小谢你忙你的去。”
对人类情绪和行为尚算陌生的谢无昉有点茫然。
他想了想,还是听郁白的话回到厨房,继续切蘑菇。
厨房里再次传出菜刀没过食材,均匀碰撞案板的清脆声音。
餐桌上新买的大火锅开始一点点沸腾,严璟还在为好朋友有了新朋友暗中吃醋,而郁白想起谢无昉转身前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真的很喜欢这样的日子。
哪怕会到期清零。
能将夏日天空变成灰蓝湖泊的非人类存在,到了他这里,也不过是要认真在厨房准备火锅的邻居小谢、帮他在游乐园热门设施前排队的工具人小谢、跟着他卷入黑道风云的打手小谢,等等等等。
起初郁白还有点心虚,但随着一次又一次重启,他越来越没有后顾之忧,一起去做的事也越来越离谱,离谱到在循环里都不太好意思讲给陈医生听的程度。
反正只有他记得而已。
这种感觉实在是……
太!爽!了!
晚餐正式开始,严璟对着一桌子刀工极佳的菜和肉叹为观止:“好丰盛,我们三个吃得完吗?而且说真的,菌类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别担心,不止我们三个。”
没等严璟反应过来,郁白友好地夹了一块烫熟的蘑菇到他碗里。
“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吃蘑菇吗?”他面露微笑,“因为蘑菇没煮熟就吃的话,会产生幻觉。”
“原来是这个原因……不对,你这句话完全没有逻辑啊!”严璟一脸摸不着头脑的表情,“等等,你夹给我的这块熟了没有啊?我可不要进医院!”
郁白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催促道:“少说废话,你快吃。”
“我才不——嘶,这什么菇啊,真香,好好吃。”
“不知道,你问小谢。”
一旁的谢无昉便说:“是姬松茸。”
开始享受蘑菇的严璟决定试着接纳他:“这顿火锅准备得不错啊小谢。”
小谢没有理他,目光落在一桌子今天才认识的食材上,像是在思考。
郁白忍着笑也给他夹了一块姬松茸,叮嘱道:“你要是不知道先吃什么,就都试一遍,挑你喜欢的味道吃。”
漂亮的蓝眼睛便望向碗里不起眼的丑蘑菇,男人轻轻颔首:“好。”
十分钟后,严璟眼巴巴地盯着那盘再也没尝到过一块的姬松茸:“不是,你买了那么多种,也尝点别的嘛……我靠这什么声音,你们听见了吗?!”
热气袅袅的客厅里忽然响起了悲伤的啜泣。
严璟和谢无昉刚将视线投向那面冒出异响的墙,郁白已经大步走了过去。
他抬手拍了一下墙,淡定道:“何西,快点下来!”
墙里顿时爆发出一道短促的惊叫声,紧接着,卫生间里传来一阵乱七八糟的动静。
在两个朋友还在惊讶的时候,郁白轻车熟路地走到卫生间门口,看见一身小学校服的小女孩刚从地上爬起来,正揉着自己摔疼的屁股,两支麻花辫在肩头来回摇晃。
她见到有人走过来,吓得连忙低头认错。
“哥哥对不起,我不小心滑下来了,不是故意……”她说着,又抬起一点点脑袋,有点害怕地偷瞄他,“你怎么知道我叫何西?”
然后,脸颊上有新鲜伤痕与泪水交织的小女孩,看见这个陌生的大哥哥伸手轻轻揉了一下她的脑袋。
“因为我是神啊。”大哥哥笑着说。
在这个不断重复着22小时57分14秒时光的世界里,他就是神。
他问:“你爸现在是不是在家喝酒?”
“是……”何西惊愕之余,不安地恳求他,“求你不要告诉我爸爸我跑到别人家里了,他会打——”
“他不会的。”
郁白把她领到了格外丰盛的餐桌旁:“坐下,吃饭。”
满脸泪痕的小女孩不知所措地坐了下来,她吸吸鼻涕,嗅到暖洋洋的火锅香气。
一旁的严璟狂揉眼睛:“我草我好像看到了一个小女孩凭空出现在你家里……”
“你蘑菇中毒出现幻觉了。”郁白一边拿出手机打电话,一边扯了个抱枕丢他,“别在小孩面前说脏话。”
“哦哦不好意思,不对,你也看到她了啊!!”
郁白握着手机敷衍他:“因为我也出现幻觉了。”
耳边的电话同时接通,传来阿强郑重的声音:“郁少,我们已经到了,你要我买的东西也都布置好了!”
“进去吧,1104。”郁白说,“别让他再出现在这里。”
“明白,一定办到。”
“完事了记得来家里吃火锅。”
“好的郁少!”
严璟眼睁睁地看郁白气定神闲地挂断了电话,一脸恍惚地问坐在一旁的谢无昉:“我怎么突然觉得小白有股大佬气质,不会也是幻觉吧?小谢你看到了吗?”
小谢又不搭理他。
严璟困惑地挠挠头发,索性扭头跟自己的幻觉对话。
“你是叫何夕?何希?何溪?”
小女孩一头雾水地听他连着念了三遍自己的名字,很小声地应他:“哎,哎,哎。”
严璟顿感欣慰:“这么热情,果然还得是两个字的名字,合群。”
何西没听懂,茫然地眨了眨大眼睛,无意识地抽噎一声。
模样比他爸爸更可怕的大哥哥,有些笨手笨脚地拿起纸巾递过来,又给她拿了个新碗夹菜。
“别哭啦,我去找找小白家的药箱在哪,给你的脸上点药,你先吃着。”
严璟一边起身去找药箱,一边在自言自语地琢磨。
“我现在到底是真的在去拿药的路上,还是出现了以为自己在拿药的幻觉呢,啊,这个小女孩的幻觉真的很逼真啊,毒蘑菇的劲真大……”
其实何西还是没有弄懂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她盯着碗里热腾腾的菜,忽然觉得肚子饿了。
这个屋子里的灯光很亮,明明都是没见过的陌生人,可她竟不觉得恐惧,也不想躲进黑乎乎但安全的墙里。
何西试探着拿起筷子,筷尖在饭碗边缘徘徊,她问那个把她从墙里吓出来的大哥哥:“我真的可以吃吗?”
神明一般的大哥哥笑着说:“可以啊,你想吃什么就自己下到锅里。”
蓝色眼睛的大哥哥则说:“这是香菇。”
何西愣了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碗。
里面是那个身材很吓人的大哥哥夹给她的香菇。
“谢、谢谢!”
其实……她是认识香菇的啦。
不过,今天吃到的这碗香菇,特别好吃。
也许是因为有神在。
原来,她在跟神明做邻居。
住宅楼外月明星稀,清幽冷寂,楼里住户稀少,只有为数不多的窗户亮着。
万恶之源的1204室就关着灯,窗户黑漆漆的,里面没有人。
哦,这里面本来也没有住“人”。
下方的1104室一片动荡,数道人影在窗上晃过,屋里便传出踢碎酒瓶的响动、挨打求饶的痛呼。
右边的1205室灯火通明,桌上沸腾的火锅咕噜噜地冒着泡,从敞开的窗子里飘出浓浓的香气。
左边的1203室光线昏暗,烟雾缭绕,隐隐回荡着爆裂又孤寂的鼓声。
严璟站在那扇没关好的房门口,小声震惊道:“他在用什么东西打鼓啊……”
郁白倚在门边双手抱胸,淡定地回答他:“反正不是他自己身上的第五对肋骨。”
“哦哦,那就好,看着怪吓人的……不是,你为什么形容得这么详细,感觉更吓人了!”
“嗯?我没说什么呀,你幻听了。”
个子最矮的何西从他们腿边探出脑袋,捂住耳朵,有些瑟缩地看着这间屋子里遍布的啤酒罐:“他跟我爸爸一样喝酒……”
郁白仗着身高优势,又顺手揉揉她脑袋:“别怕,他不打人,只打鼓。”
严璟不太相信:“真的吗?话说,我们这样站在他门口聊天,真的不会被他听到吗?”
屋里的长发男投入地敲着架子鼓,点燃的香烟在堆满烟蒂的水缸上渐渐燃尽,他对此刻在门口围观的一堆邻居毫无反应。
“听到也无所谓,因为就算你坐到他对面给他鼓掌,他都不会理你。”郁白特意压低了声音,“除非你说他的鼓敲得不对。”
严璟乐了:“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的?”
问就是试过。
郁白没再回答他,而是侧眸看向身边安静的蓝眼睛男人,总结道:“我下午跟你说过吧,我们这栋楼里的邻居都很奇怪的。”
谢无昉一直注视着他,闻言,即使他很可能不确定奇怪的定义,仍然点点头。
同时,他学郁白那样,试着抬手揉了揉身边小女孩的脑袋。
郁白被他的模仿行为逗笑了,问:“是不是很温暖?”
严璟见状,连忙挤进摸头小分队,抢先回答道:“特别温暖!”
温暖就是冰冷的掌心触碰到柔软发顶的感觉。
脑袋被摸了又摸的何西呆呆地眨眨眼睛。
她想了想,也伸手摸摸自己的头发。
……辫子都乱了!
一行人吃饱喝足听了会儿架子鼓,又聊着天往楼梯走去。
离开时,郁白好心地替住在1203室的长发男关上了门,顺便将一样白色的东西飞进了这间颓废阴暗的屋子里。
小小的纸飞机扎进了满地凌乱的啤酒罐里。
半晌后,鼓声停下,一只瘦削的手捡起了白纸折成的飞机。
机翼上写着两行字:
我家有火锅,楼顶有水果。
——1205室的邻居
穿过蜿蜒向上的楼梯,1204室上方的楼顶天台,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角落的旧花盆里生长出藤蔓,结出一个瑜伽球那么大的巨型西瓜。
新买来的一堆花盆里则种着草莓、车厘子、番茄、蓝莓等等,除了水果,还有许多正在盛开的鲜花,玫瑰、百合、风信子、向日葵……
“我次——我的天哪!”
严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何西一起对着这片天台花园惊叹不已。
“真不是P的啊,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大的西瓜!而且你送陈医生的天使礼盒居然是自己种的?妈呀,你花了多久准备啊……”
一个下午而已啦。
郁白环视着这片繁花似锦果实丰盛的明亮天台,十分满意。
他特意让阿强他们买来了星星灯缠绕在天台栏杆上,省得夜晚黑漆漆一片。
漫漫夜空下,原本荒芜的楼顶亮着细碎的暖黄灯光,映出格外繁盛的夏日风景。
严璟新奇地左看右看,忽然看到天台上还放着两个长长的黑色大包。
“这是什么东西?”
郁白瞥过去一眼:“哦,你拿过来,我正好要用。”
严璟立刻屁颠屁颠地把东西抱过去:“还有点沉呢,但是好细,这不会是……”
郁白坐在摆放在天台边缘的椅子上,弯腰拉开了大包上的拉链,露出里面的东西。
“……鱼竿?!”
而且是两根鱼竿。
严璟看着他把另一根鱼竿塞进谢无昉手里,匪夷所思道:“你们要在这个天台上钓鱼吗!!”
郁白理直气壮地点头:“对啊,怎么了?”
“……”严璟不禁倒退一步,“妈啊这个幻觉也太幻觉了一点,我要缓缓。”
小学生何西则瞪大眼睛:“哇,钓鱼!湖在哪?”
周围只有连星星都寥寥的晴朗夜空,天台上也没有任何鱼池的踪迹。
郁白却有些神秘地说:“你很快就会看到了。”
他与谢无昉并肩坐在十二楼高的楼顶天台,手里握着长长的钓鱼竿。
郁白动作帅气地将鱼钩甩进了什么也没有的空气,然后看了身边人一眼。
谢无昉便学他的动作,照模照样地甩出鱼钩:“这样吗?”
“对,就是这样。”
郁白先是表扬了他一句,同时毫无表演痕迹地开始回忆童年。
“我小时候经常像这样坐在楼顶钓鱼,我爸带着我一起钓,会钓上来很多长得像海星的鱼,我们叫它星星鱼。”
“你看,它长这样。”郁白拿出手机,翻出照片给他看,“很好看吧?”
照片里是笑得很开心的小朋友郁白,手心里捧着一个大大的金色星星鱼,棕发被阳光照得暖融融的,正目光亮晶晶地望着镜头,旁边似乎是楼顶的风景。
巨型西瓜的照片是真的,但这个图确实是P的,就是郁白在吃火锅前刚弄出来的。
他拿小时候跟父亲去海边玩抓海星的老照片作为基础,P了一下背景,顺便美化了一下海星的样子,让它看起来更梦幻可爱。
谢无昉看着照片,轻声应道:“很好看。”
“但是现在城市污染严重,我很久没有再钓上过星星鱼了。”
说到这里,郁白十分忧郁地叹了口气。
“要是今天能看到一次星星鱼就好了。”
他开始向真正的神明许愿。
长大成人的青年仍有一头棕发,手握鱼竿坐在楼顶边缘,凝视着下面遥远繁华的万家灯火。
片刻后,郁白又小声说:“我很想他,很想很想。”
听的人分不清是哪个它。
说的人也分不清是此刻还是记忆里,对世事懵懵懂懂的小学生蹲坐在大人身边,好奇地凝望夜空,想知道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星星鱼。
浅淡的星光洒向安静的天台。
忽然间,在耐心看他们钓空气的何西惊喜地蹦了起来:“是星星鱼!真的有星星鱼!”
垂悬在空中的鱼线被轻轻拉动,和照片里一模一样的金色星星鱼咬上了钩,惊起一阵无形的波澜。
黑发蓝眸的神明悄悄侧眸,观察身边人的神情。
他看见那双比常人更浅的眼眸里忽然漾开了笑意,还闪动着一些晶莹如水滴的东西。
于是,更多模样可爱的星星鱼出现在十二楼高的夜空里。
它们在夜幕星光下游动着,柔软灿烂,仿佛替代了真正的星星,像一场最瑰丽的梦境。
郁白和身边的小学生一起看得入了迷,都舍不得眨眼睛。
远处的严璟在吃西瓜,坦然接受了自己吃蘑菇中毒这件事。
不知过了多久,郁白才想起了他本该拉动鱼竿的。
“它们还是像我记忆里一样好看……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星星鱼。”
他看向身边的谢无昉:“我舍不得钓上来,就等它们自己游走吧。”
“好。”谢无昉顿了顿,问,“你在哭吗?”
“没有。”郁白迅速别开脸,“那是眼药水。”
平时问题很多的非人类,这次却没有再问下去。
幸好他没问是什么时候滴的眼药水。
郁白很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听着遥远的城市噪音,旁边那道身影始终静静地陪伴着。
良久,他说:“这个世界很复杂吧?鱼会出现在水里,也会出现在天空中,人会承认自己哭了,也会不承认,有好多要学的事。”
“嗯,有好多要学的事。”谢无昉重复着他的话,轻声道,“在人间生活很难。”
郁白便也重复他的话:“是啊,在人间生活很难。”
尤其是孤身一人的时候。
谢无昉却又说:“但是也很温暖。”
“嗯?”
郁白怔了怔,想起自己不久前才提过这个词。
居然这么快就理解了这个复杂的、很难用语言确切形容的词。
谢无昉看着他眼中轻轻的疑惑,认真地说。
“因为遇到了你。”
郁白蓦地有点无措,他很快移开视线,小声质疑道:“我们今天下午才遇到的好不好。”
“不是今天下午。”谢无昉说,“昨天我就遇到了你。”
有那么一瞬间,郁白以为是对方的记忆没洗干净,差点要从椅子上蹦起来。
还好他很快又说了下去:“但你应该没有看见我。”
郁白因此想起来,在很久以前的某次循环里,谢无昉也这样说过。
那次他没有问下去。
这次他好奇地问:“你在哪里遇到我的?”
那天他明明只下楼拿过两次外卖。
“厨房,昨天下午,你在厨房里打电话。”
谢无昉的记忆很清晰。
“你在厨房打开了抽油烟机,在很吵的声音里接电话,说你在做饭……但你并没有,你只是站在那里接电话。”
郁白终于恍然。
在不知道多少天前的那个昨天,他先后接到了厉南骁和孙天天的电话,都是因为陈小茹要退休的事。
他们问他要不要再找一个心理医生,自从陈医生决定要退休开始,他们就常常这样问。
郁白通常只用一句话回答:“不用,我早就不需要心理医生了。”
昨天亦然。
谢无昉说:“我听见你一直说不用,你很忙,明天可能不会去道别……但你挂掉电话以后,仍然站在那里,在用手机搜索东西。”
郁白立刻紧张地将视线移回来看他:“你看到我在搜什么东西了?”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搜索东西?”
谢无昉诚实地说:“因为你在跟手机说话,骂它笨,搜出来的答案一点用都没有。”
“……”郁白沉默了一下,强行转移话题,“所以你今天去买手机了?”
“嗯。”
原来那个让非人类知道可以用手机查找资讯的人,就是他自己。
那天下午,他接完一个又一个电话,怔怔地站在那里很久,却不知道一窗之隔的那间厨房里,一直有另一个人静静站着。
还好谢无昉没有动用什么特殊力量偷看他的屏幕。
郁白在搜索一个他永远也不想让别人看见的问题。
“给即将离开的母亲送什么样的礼物比较好?”
可惜没有搜到任何匹配的答案。
他早就不需要心理医生,可他需要一个妈妈。
但陈医生要退休了,要彻底回到自己的生活里去。
他没有了再见妈妈的理由。
于是在夏日蝉鸣的午后,抽油烟机声音鼓噪,有一头温暖棕发的青年一个人站在厨房里,假装在好好生活,却握着很笨的手机,发了很漫长的呆。
紧挨着的另一间屋子里,一切都是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新鲜的装饰或陈设,茫然无措的神明也独自居住,直到他循声走进厨房,看见那个住在隔壁的人类。
隔着透明的玻璃窗,好像连空气都是寂寞的。
直到那一部电梯从半空往下急坠。
后来,夜空中游弋起了金色的星星鱼。
在很美的夜色里,郁白收起心绪,不算多么生气地瞪了旁边的男人一眼。
“你怎么能偷听我打电话。”他理直气壮地批评对方,“好变态。”
“抱歉。”谢无昉很快承认错误,“我忘记走开了。”
“但是,不在厨房里,也能听得到。”
因为那栋楼的隔音真的很一般,再加上他打电话时没有特意关窗户。
郁白忍不住笑了出来。
“算了,我原谅你。”
“其实你住在这里也很好。”他望着夜空中渐渐游走的星星鱼,轻声道,“……谢谢。”
他没能看到身边的男人听到这句话后的反应。
因为话音落下的时候,那片浓郁的夜色竟缓缓洇开,像铺天盖地的墨滴。
当郁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眼前的一切早已变了模样。
这是他唯一一次不头晕的时间旅行。
夜晚安静的楼道里,气氛剑拔弩张,郁白正用力揪着神秘邻居的衣领,指尖触到冰冷的皮肤,“滚出去”的话音才刚刚落下。
近在咫尺的灰蓝眼眸里依然涌动着不平静的波澜,没有什么明显的异常变化,而郁白脸上原有的愤怒突然变成了震惊。
……不是,怎么突然回来了!
他就不该说那句话对不对!
他那么快乐的暑假没了!!
楼道里还回荡着他掷地有声的威胁,郁白神情恍惚地松开了手。
“……算了,你当我没说。”
面对这个已经在循环中相处过不知多少次的人,郁白当然没办法再像曾经那样要求对方滚出去。
他的确很感激谢无昉的出现,为他带来了许多绝无仅有的珍贵回忆。
只是,和陈医生反复讲述的那个水管小星星故事,好像终于到了尾声。
瑰丽绚烂无拘无束的梦醒了,他又要回到只敢期盼平淡乏味人生的现实。
郁白的心情一时间复杂无比,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跑进家门,来到窗前。
外面本该庸常平静的夜空,果然被一片倒映着地面风景的灰蓝湖泊取代了。
……在晚上要更显眼一百倍!
郁白连忙对仍怔怔站在楼道里的男人喊:“喂——快回神!”
夜空中的异象这才消失。
但是郁白已经不敢想象,有多少人看到了这一幕,又有多少科学家今晚会因此失眠。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跟他没有关系了。
没有了重启,他又要变回那个整日窝在家里的郁白,害怕给周遭的人带来灾难。
至少,如今的他拥有了很多无限精彩的回忆。
他会在心里永远留存这一次又一次循环。
站在窗前的郁白怅然地盯着不会再有星星鱼的夜空,随即转身,想要跟刚被他揪过领子的邻居随便说些什么敷衍过去,然后从此保持相敬如宾的邻居关系,住在这里如果实在有太多意外的话,他自己搬出去也行。
他当然也舍不得,谁让这个世界很复杂,在人间生活很难。
可就在这一瞬间,郁白竟看见那颗此前被随意放在茶几上的神秘小球,明显地晃动起来,灰白的表面浮现出一种浓郁的蓝色,无端地令他产生一种熟悉的感觉。
郁白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站在门口的男人同样看到了这一幕。
谢无昉的目光掠过作为礼物送出的小球,随后定定地落在了郁白身上,灰蓝的眼眸中渐渐涌起微茫的困惑。
他忽然低声开口。
“我好像认识了你……很多次。”
第025章 完蛋01
听到这句话的这一刻里,郁白发誓,他无比想念那种眼前一黑天旋地转的感觉,恨不得下一秒就能原地重开。
这家伙在说什么?!
为什么听起来像是他也有循环里的记忆!!
“你刚才说……”
在惊恐又绝望的质问将要脱口而出时,郁白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从无限循环里忽然回到这个现实的时空之后,谢无昉的表现起初是正常的。
他看起来并没有多出什么奇怪的记忆,只是因为隔壁邻居的不友善言行感到歉疚和失落而已,顺便由于跟人类的肢体接触而走神。
直到那个用途不明的灰白色小球突然产生异状,非人类邻居的表情才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想到这里,郁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大步迈向茶几,抓起那个小球,几乎本能般地把它——
塞进了一旁沙发的坐垫下面,然后迅速坐了上去,将它压在身体以及厚厚的沙发垫子底下。
对不起,人类藏东西的本能可能就是这样子的。
“……”
那双灰蓝眼眸中弥漫的困惑确实因为这一举动中止,紧接着,又生出新的茫然来。
谢无昉看着那道似乎用尽全部力气压坐在沙发上的身影,不太确定地轻声开口。
“你……还好吗?”
“我当然不好!”心情分外崩溃的郁白反问他,“你送我的礼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郁白一共收到过两次这个小球。
一次是本时空里谢无昉对于西瓜的回礼,另一次则是在某个几乎完全复刻本时空各种事件的循环里,谢无昉对于西瓜的回礼。
但这两次他都没机会问对方,这东西究竟是什么。
郁白曾经还假设了情境,直接询问过谢无昉会送什么样的回礼,可对方却说不知道,他不擅长想象。
在后来的其他循环里,没有再尝试复刻本时空经历的郁白,的确没再收到过这个小球,而是收到了谢无昉送出的很多各不相同的礼物,以至于他渐渐忘了这个小球……
好吧,现在不是回忆这个的时候。
郁白屏住呼吸,眼睛都不敢眨,紧张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千万、千万不要是他想的那个答案。
而谢无昉注视着他,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诚实地回答道:“它能将东西保存到很久以后……你可以叫它永恒球。”
郁白的心瞬间凉了一半,仍在垂死挣扎:“它能保存哪些东西?”
黑发蓝眸的神明沉默片刻,彻底放弃了掩饰,悄声说:“任何存在着的东西,但只能使用一次。”
郁白也彻底放弃挣扎。
太好了,能永久保存任意东西的恐怖储存器,他居然只用半个西瓜就交换回来了,哈哈。
虽然那个西瓜真的超级大。
……能不能不要这么慷慨啊这位来历不明的非人类先生!
怪不得在小球变成蓝色的时候,郁白会莫名觉得熟悉。
那**就是他被存进球里的记忆!
他只是想在心里永远留存循环中发生的一切,不是在一个能放到地老天荒的球里!!
谢无昉见他神情变幻不定,便坦诚地说:“我刚才感觉到了一些记忆……你很熟悉,我好像和你一起经历过许多时光。”
完蛋了。
郁白紧紧闭上眼,伸手捂住脸,气若游丝地应声:“哦。”
“但我还没来得及想起更多。”
……!!
郁白蓦地睁开眼睛,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你不记得具体发生了什么吗!”
难道他没有彻底社死?
“不记得。”谢无昉摇摇头,“现在它们已经完全进入了永恒球里,我暂时感觉不到,不能确定里面究竟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