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神为邻—— by温泉笨蛋
温泉笨蛋  发于:2024年06月30日

关灯
护眼

醉鬼又热情地想要帮忙:“那你打电话,我来盯着锅。”
奶锅温度正高,巧克力浓浆和勺子都滚烫,而刀具就收拢在一旁。
所以谢无昉皱了皱眉。
“不用。”男人言简意赅道,“去坐好。”
“……”一脸茫然的郁白声音很小地应了一下,“噢。”
他只好收回脚步,老老实实地回到刚才的椅子上坐下。
大概是因为很少见到这样的谢无昉,新奇之余,他格外听话。
只是他才坐下没两秒,又忽然站起来,让原本正要接听电话的谢无昉收住了话音,再次向意图不明的醉鬼望过来。
郁白对上他略带疑惑的目光,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去洗脸。”
他喝了可乐加酒,又想上厕所了。
一想到谢无昉要和厉叔叔当着他的面打电话,就总觉得怪怪的,怎么想都别扭。
……有种次元壁破了的感觉?
但郁白又不太敢从今夜的谢无昉那里,把手机抢回来。
思来想去,只好逃避。
只要不是当着他的面打电话,次元壁就不会破了!
醉鬼被自己的逻辑说服,脚步匆匆地逃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至少比厨房安全。
所以谢无昉没有再阻拦,只是说:“有事就叫我。”
清澈的声音伴着关门声响起:“……能有什么事啊!”
带着一点点生动的不满和抱怨,远远地飘过来。
电话那端的厉南骁始终耐心地等着,将两人的对话尽收耳中,直到此刻才开口:“我本来想麻烦你照顾一下小白,不过,你已经在照顾他了。”
郁白离开后,刚才听筒里那个尚算温柔的磁性声音,霎那间冷了下来。
“不麻烦。”有着一张奇怪身份证的男人声音很冷,“不用你说。”
即使没有面对面,也看不到对方的神情,那股极具压迫感的气息依然清晰鲜明地越过电波涌来。
他的话音落下后,听筒里淌过短暂的沉默。
片刻后,厉南骁却笑了起来:“你知道我是谁吧?”
名叫谢无昉的年轻人说:“你姓厉。”
“对,我叫厉南骁,南方的南,骁勇的骁,群星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支队长。”
他自我介绍完,声音平静地问:“你在系统里登记的身份是假的,对吗?”
虽然是疑问句,却是笃定的语气。
而电话那端的年轻人并没有回答。
以对方显然颇为抵触自己的态度而言,厉南骁觉得这段沉默可以理解为是一种默认。
如果他想反驳或否认的话,早就开口了。
厉南骁并不诧异这种在其他人看来完全称得上无礼的态度。
因为昨天下午在派出所里的时候,他就看出来对方的性格了。
那个黑发蓝眸的年轻人,唯独对待郁白是特别的。
此刻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的中年警察,索性继续说了下去:“昨天小白说,他突然拉着你跑出派出所,是因为看见窗外天空的异变,恰好和他昨晚的梦境相似,才误以为是世界末日到了。”
“但在他起身跑开之前,我记得他并没有看窗外,而且,以小白当时坐的那个位置,即使看向了窗户,也基本看不到天空。”
“至于描述梦境和小说灵感的那一段……”说着,中年人慨然地笑了笑,“完全是在胡说八道。”
“他拉着你跑出派出所这件事,和天空中的异象几乎是同时发生的,异象又在他松开你的手之后消失。”
“当时天空的颜色,跟你的眼睛颜色很像。”
说到这里,刑侦队长以一种无需回答的肯定语气问他:“昨天下午的天空会变成那样,跟你们两个有关系,是不是?”
如他所料,电话那一头身份神秘的“人”没有回答是或不是。
此刻独自站在厨房里的年轻男人问:“在派出所的时候,你就知道他在撒谎吗?”
“对。”厉南骁说,“他每一次撒谎,我都看得出来。”
“那你为什么没有揭穿?”
冷冽的声音里带上一点微茫的困惑。
是啊,为什么?
明明是那么大的一件事。
他又是肩负着职责和使命的警察。
厉南骁想了想,才有些恍然地回答他:“因为小白很久没有撒这样的谎了。”
不是“今天没时间做饭所以才叫外卖”,这样假装自己过得很好的谎言。
而是口袋烟盒里无端少了一根香烟后,身上残留烟味的少年傻笑着说请他喝可乐,这样努力掩饰自己闯祸的谎言。
“小白很开心,也很自由……我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他。”
厉南骁低声说着,又自己纠正道:“或许,是从来没有见过。”
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郁白。
所以,他也第一次成了一个不称职的警察。
轻缓的电波噪音中,再次响起的年轻男声似乎若有所思:“你希望他开心,所以撒谎了。”
他声音里的冷厉隐隐淡化了一点。
厉南骁被说得有些惭愧:“对,小白是撒谎了,但我也一样。”
谢无昉却问:“刚才你说不追究身份证,也是撒谎吗?”
闻言,办公桌前的中年警察哑然失笑。
他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到底是谁,来自哪里,究竟要做什么。
但他也并不打算问。
因为对方尽管神秘莫测、气场骇人,却又有种奇异的、与普通人们截然不同的天真和纯粹。
让郁白竭力保护、又让他变得很自由的天真和纯粹。
“这句话不是撒谎,我确实不会追究。”厉南骁诚实地说,“……恐怕也追究不了,我想,没人有这样的能力。”
对抗这股令天空变色的恐怖力量的能力。
“而且,小白主动挡在了你前面,他在努力保护你。”厉南骁说,“他也很久没有这样做了,你是第二个让他这么做的朋友。”
第一个是和他一起长大的玩伴严璟。
电话里的年轻人没有说话,唯有呼吸声微微加重。
刑侦队长敏锐地意识到,对方似乎心情更差了。
所以他主动转移了话题,问了一个原本没准备问的问题:“你会伤害小白吗?”
这次的回答来得很快:“不会。”
厉南骁其实能看得出来这一点,但能得到这样毫不犹豫的确认,心头还是更加安定了一些。
他又问:“真的会世界末日吗?”
答案也是一样的。
“不会。”
厉南骁便不再问了。
问那些可能会彻底刷新他世界观和人生观的问题。
这样的话,他还能继续当个符合制度要求的唯物主义者。
反正,哪怕世界末日真要到来,他也得坚守在岗位上完成自己的使命。
中年人沉默下来,另一端的年轻人却蓦地开口:“你不怕我?”
同样是笃定的疑问句。
“不算怕吧。”厉南骁回过神来,“这份职业不允许我害怕,何况,怕也没有用。”
做警察的,每次走出家门,都做好了再也回不来的准备。
谢无昉则说:“他也是。”
“你说小白吗?”厉南骁怔了怔,脱口而出道,“我就知道,他不会怕你的。”
“你怎么会知道?”
他问得直接坦然,电话这端的厉南骁却因此恍神了许久,才喃喃道:“因为小白胆子很大。”
眼角已生出皱纹的中年人倏忽想起了往事,想起自己更年轻一些的日子。
他临时有事被留在了局里,没办法按时接郁白出去吃饭,只能抱歉地说让他在家多等一会儿,先吃点零食垫垫肚子,自己晚点再过去。
电话里的孩子答应下来,可一小时后,小小的身影拎着满满两打冒出酸甜香气的塑料餐盒,一个人出现在了警局门口,安静地等待着。
他给厉南骁和其他相熟的警察叔叔带来了打包好的糖醋里脊,不吵不闹地跟突然要加班的叔叔们一起吃盒饭,说这样也算是出去吃饭了。
那家店藏在一条很深的破旧小巷里,夜晚几乎没有灯光,更是昏暗森然,连大人走过时都难免心生惊惶,平时一直是厉南骁或者别的同事领着人过去的。
他完全没想到,十岁出头的孩子会独自穿过半座城市,又走过了黑暗的小巷来见他,脸上没有半分惧怕。
那时三十多岁,尚未经历过失去至亲的厉南骁格外惊讶,忍不住问他:“你不怕黑吗?”
他摇摇头:“不怕。”
“嚯,胆子这么大呀!”有同事就笑着打趣,“也不怕鬼吗?”
“不怕。”年幼的孩子也跟着笑了,小声说,“我还盼着遇到鬼呢。”
“哎?”警察叔叔们听得惊讶,停下筷子看他,“为什么?”
一头棕发的小男孩犹豫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说:“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鬼……那我也许就能再见到爸爸了。”
他话音腼腆,透着天真的期盼,和彼时还不知遮掩的想念。
厉南骁一直记得,那一晚的糖醋里脊尝起来格外酸涩,酸涩得一桌大人都被熏红了眼睛,悄悄背过身去擦眼泪。
但直到后来他年岁渐长,无可奈何地失去了年迈病重的母亲,才算真正切身懂得那一晚年幼孩童的心情。
和职业带来的勇敢坚毅不一样。
是在某一次刻骨铭心的失去之后,从此便真的不惧鬼神,更不怕死。
反而期盼着那遥远的重逢与团聚。
而其中的一些人,会重新习得害怕的滋味。
因为人生那么长,他们渐渐有了别的牵绊:血缘骨肉、此生挚爱……或是誓要实现的理想。
另一些人却什么也没有,就只是日日夜夜地盼着。
所以,厉南骁想,郁白是不会怕那个神秘强大的年轻人的,无论对方究竟是谁,是鬼还是神。
他语气怅然地回答着电话那端的谢无昉:“小白胆子很大……什么都不怕,所以我知道,他不会怕你。”
声音冷冽的年轻人安静片刻后,又问:“你为什么知道他喝酒了?”
厉南骁微微一愣,紧接着笑了起来。
这是听到刚才他和郁白的对话了。
耳朵真尖。
他尚不知道谢无昉的来历与目的,但直觉告诉他,这样的求知欲是件好事。
尤其是围绕着郁白的求知欲。
所以厉南骁很耐心地继续回答他:“我以前见过一次小白喝醉的样子,和刚才说话的状态差不多,一下子就猜到了。”
“……”年轻男人的声音又变得不太高兴,亦有一些好奇,“以前?”
“是很多年前了,在他刚小学毕业,要上初中的那个暑假里。”
“同事们给我过生日,其实是借我的名头,给小白过生日。”厉南骁说,“我是不怎么过生日的,但他更不爱过生日,明明还是个小孩子……刚好两个日子挨得比较近,大家就借这个机会,算是偷偷帮他庆祝生日。”
“那天晚上大家都在说他要上初中的事,聊天喝酒,气氛特别热闹,他渐渐也很开心,凑过来小声问我,能不能也尝一尝酒的味道,过了这个暑假,他也算是小大人了。”
回想起那一天的厉南骁,语气里满是笑意:“你是没有见到,当时小白戴着别人非要给他套上的生日帽,难得提出这样的要求,声音很小,眼睛却亮亮的,我哪里能拒绝。”
“然后,他马上就喝醉了。”厉南骁笑着摇摇头,“只喝了半杯不到,就彻底醉倒了。”
“喝醉之后,他眼睛更亮了,开始缠着人说话,那晚大家真是……非要找个词形容的话,就是受宠若惊,谁也没见过他话这么多,这么开朗的时候。”
“吃完了生日蛋糕,我送他回家,一路上他还是喋喋不休,说个不停。”
多年前的某个夏夜,路灯昏黄,两道长矮不一的影子交织在一起,高大的中年人牵着刚毕业的醉鬼小学生,沿途洒满轻快的话语。
大人的掌心粗糙温暖,恍惚间,像极了父亲。
小男孩的心头盈满了快乐,紧紧牵着大人的手,抬头时,瞥见遥远美丽的夜空。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问我要星星。”厉南骁说,“我问他要什么星星,他说,是在天上游来游去的星星。”
“其实我没有听懂,但他一直用亮晶晶的目光看着我,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夜空,一个劲地问我要天上的星星。”
说到这里,厉南骁的话音微黯,染上轻轻的叹息。
“我很想答应他。”他说,“只是,实在没办法答应。”
他多想给那个孩子摘来天上的星星。
可惜他做不到。

天边散落着星星,在寒冷的夜空中发着隐约的光。
地上的灯光更盛,一座座小方屋中的某个房间里,昏黄明亮。
郁白从盈满朦胧水汽的浴室走出来的时候,几乎被热气熏得有点头晕。
微长的棕发湿漉漉的,被雪白的毛巾裹住,动作胡乱地擦干。
他跟谢无昉说去洗脸,结果躲到卫生间后,真的洗了把脸。
洗完脸,思考了一下,索性又洗了个澡。
……来都来了。
反正也差不多该到睡觉时间了。
这会儿郁白洗了澡,身上萦绕着一股沐浴露的香味,还有懒洋洋的舒适感觉,整个人如在云端,脑袋晕乎乎,脚下软绵绵的,又很快乐。
冬天洗完澡后真是特别舒服和温暖。
不对,现在是六月份,北半球明明该是夏天。
但是窗户外面的气温又很冷,人们都穿上了御寒的冬衣。
所以,现在到底是冬天还是夏天呢?
这真是个好问题。
……算了,不重要。
郁白穿上睡衣,最后用柔软的毛巾把湿头发乱擦一气,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探头望出去。
他还惦记着奶锅里噗噜噗噜冒泡泡的热巧克力,所以特地没有刷牙。
清浅的眸光越过室内温暖的空气,落到伫立在厨房里的那道修长身影上,巧克力的香味依旧。
整间屋子都安静下来,没有说话的声音。
屏幕漆黑的手机就摆在之前谢无昉让他坐好的那把椅子上。
“你们打完电话啦?”
谢无昉听到开门的动静,回眸望去时,恰好听见那个熟悉却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
“嗯。”
他应声,看见显然刚洗过澡的郁白,并不感到意外,因为早就听到了淋浴的动静。
站在厨房里的男人反倒诧异于另一件事:“你的声音怎么了?”
“……”心情惬意的醉鬼连忙清了清嗓子,哑着声音道,“没事,喉咙有点干,喝点水就好了。”
洗澡的时候只有一个人。
但他又很想跟人说话。
……小声唱歌也算是跟花洒说话吧?
谢无昉就没有再问原因,转身去拿水杯,给他倒水。
郁白走过去,拿起手机,在椅子上老实坐好,也没有再问那通电话的事。
反正谢无昉这会儿的情绪看起来很正常,应该没有跟厉叔叔在电话里吵架,那他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他完全不好奇这两个人的对话。
保护次元壁,从他做起!
安安分分坐着的郁白接过谢无昉递来的温热水杯,习惯性地说了谢谢,低头喝水的时候,眉梢眼角都是不明来由的笑意,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
所以垂眸注视着他的男人忽然低声问。
“你还想要星星吗?”
郁白被问得怔住,呆呆地咽下一口温水,微哑的嗓子总算恢复清澈明朗。
他握着水杯,仰起脸茫然地问:“什么星星?”
谢无昉说:“天上的星星。”
天上的星星?
郁白立刻摇起了头:“不要,我又不是小孩子。”
俯视着他的男人听着他的答案,似乎有些不解:“为什么不是小孩子,就不要星星了?”
郁白被问得发笑:“因为只有天真的小孩子,才会以为能要到天上的星星,大人都知道,这是没办法实现的事呀。”
谢无昉却说:“能实现。”
酒后的郁白还是坚定地摇头:“不能不能……反正,我不要天上的星星,也要不到的。”
他说着,眼眸里闪烁起静静的光芒,有些恍惚地望着眼前不知世事的神明,隐约漾开一点晶莹的笑。
“而且,如果一个大人说想要天上的星星,那他要的肯定不是真正的星星。”
“那是什么?”
是多到要用摘星星来形容的无边宠爱,或是远到再也不能相见的逝者离人。
郁白弯起眼眸,为懵懂的神明解答人类的常识:“是除了星星以外的一切东西,这是个很复杂的比喻句,星星有各种各样的含义,在不同的时候,代表了不同的东西。”
各种各样的,得不到的东西。
闻言,神明沉默片刻,轻声问:“现在的你想要什么?”
郁白又被问得呆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洗了个澡出来之后,谢无昉忽然执着于这个问题。
不过,现在的他还真有一样想要的东西。
满室馥郁芬芳的香味里,双颊熏红的醉鬼不禁做了一个深呼吸,毫不犹豫地说:“我想要热巧克力!”
“……”
男人俊美的面孔上又出现了可以称之为无奈的表情。
他看了一眼仍在微火慢煮的奶锅,应声道:“马上就好。”
电磁炉显示屏上,按食谱建议设定的时间很快走到了头。
奶白陶瓷杯里缓缓倒入了深色热巧浓浆,表面均匀地撒了一层几近纯黑的巧克力碎屑,和淡褐色的肉桂粉。
沉甸甸暖融融的瓷杯被轻轻放在了郁白面前的餐台上。
谢无昉说:“这是第一份食谱的配方。”
浓郁丝滑的热巧克力很快滑过喉咙,带来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熨帖暖意。
让人无比满足。
“真好喝。”低头轻啜的郁白满心快乐,但不敢大口喝,“就是有点烫,要晾一会儿。”
他放下杯子,拿着小勺子搅动了一会儿,忽然不安分地站起来。
在等待热巧降温的时间里,谢无昉开始按第二份食谱的配方做另一杯热巧,同时留意着醉鬼的动静。
他看见郁白走到了厨房的窗边,盯着被热气熏上一层白雾的窗玻璃,然后抬起右手,指尖在玻璃上轻轻划动着,似乎在写什么。
片刻后,大功告成的郁白往旁边让了一点,回眸看向他,故作随意地问:“你觉得这个图案是什么意思?”
一头棕发皮肤白皙的人类旁边,雾蒙蒙的玻璃窗上,画着一个有些奇异的图案,形状类似于一个圆鼓鼓的小箭头,有点像扑克牌上的黑桃,也有点像斜着放的蘑菇。
和人类世界里尖尖的箭头很不一样。
看见这个符号的谢无昉微微一怔,很快意识到了什么,没有直接回答郁白的问题,却问:“你在其他时空里偷看我写日记了吗?”
郁白脱口而出道:“还真是日记啊!”
接着,他迅速反驳:“……什么叫我偷看,万一是你主动给我看的呢!”
虽然并不是。
就算是偷看,他也压根一个字都没有看懂嘛!
“……”
谢无昉沉默了一下,没有再同不讲理的醉鬼辩论,而是坦诚地回答了他的提问。
“在我们的文字里,是唯一的意思。”
郁白一脸惊讶:“唯一?”
好耳熟的词。
他很快从尚存的理智里翻出了相关的记忆。
“是不是你昨晚跟我说的,互相的那个唯一?”
“是。”
原来那个在非人类邻居笔下出现了好几次的神秘符号,是“唯一”的意思。
在醉意里大胆提问的郁白终于解开了始终萦绕在心头的这个困惑。
但还有别的困惑。
他继续问:“那个笔记本的前半部分是不是别人写的?跟你的字迹不一样。”
谢无昉微一颔首:“是我的……同族。”
郁白便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猜也是。
“既然你写的是日记,内容应该是在我们地球生活的点滴,那前半本的内容大概率也是日记,因为我记得格式类似……是你同族写的地球生活日记吗?”
郁白越分析越精神,目光亮晶晶的:“所以,你是按照那半本日记来到地球,并在这里生活的吗?就像按照旅游指南去旅行的人类一样?”
“差不多。”谢无昉没有否认,轻声道,“你很聪明。”
心头困惑被解开的郁白格外兴奋,视线四处乱飘,扫过玻璃窗上的箭头符号时,又好奇地问:“为什么前半本里没有出现过这个符号?还是我没看到?”
“的确没有出现过。”
“为什么?祂不是你的同族吗?为什么你经常用这个词写日记,祂却一次都——”
谢无昉平静地打断了他的疑问。
“因为祂彻底背弃了唯一,所以也摈弃了这个词。”
“……什么?”
发梢湿润的醉鬼这下是真的有些糊涂了,茫然地挠挠头发:“这是什么意思?”
正握着勺子搅拌热巧克力的男人想了想,在另一种配比的浓郁香气里,认真地为眼前的人类做解释。
“我们生来就要拥有唯一,这是无法违背的本能。”他说,“就像人类需要吃饭和睡觉。”
郁白瞬间面露惊愕。
昨晚听谢无昉说起唯一时,他以为这是一种类似择偶的选择,没想到居然是像吃饭睡觉一样的必有之物。
他立刻问:“那你生来就有的唯一是什么?”
谢无昉淡声说:“是从我存在开始,就一直生活着的那个世界。”
神明诞生的世界,和生长于斯的祂,是只拥有彼此的唯一。
不用选择和比较,只有宁静相伴的永恒。
……仿佛难以想象。
却又有某种画面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脑海里。
漫长空寂的冬天,没有尽头的森林,或凝结或流动的灰蓝湖水,朦朦胧胧地倒映出岸边的神明。
郁白听得怔忡出神,恍然地眨了眨眼睛,悄声问:“那个世界是不是很冷?”
“对。”低沉的声线里有极轻的叹息,“比这里要冷得多。”
“那还是地球好。”陷进了童话般畅想的醉鬼忽然笑起来,“这里有四个季节呢。”
但紧接着,他猛然意识到一点,紧张地问:“等等,你说这是像吃饭睡觉一样的本能,又说那个比你先来地球旅行的同族背弃了唯一……你们是不可以离开自己的世界吗?”
谢无昉的声音依然平静:“是。”
郁白顿时瞪大了眼睛,盯着他左看右看:“可你们都离开了……这样会有什么后遗症吗?”
在这个问题里,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可能会再也回不去。”
他仍面色如常地注视着炉灶上慢慢沸腾的热巧克力,好像并不在意这个后遗症。
郁白却想起一些小说电影里,被留在其他星球,再也回不到故乡的人。
浩瀚宇宙里游荡着一个孤零零的渺小身影。
祂成了孑然一身的神。
即使是神,也会觉得孤独吧。
郁白蓦地难过起来,努力想替谢无昉想解决办法:“你的那个同族呢,祂还好吗?现在在哪里?”
谢无昉却摇了摇头:“不知道。”
“我只是偶然得到了这个笔记本,然后决定延续祂的习惯,继续写下去。”
郁白忍不住说:“因为你觉得,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也有其他同族会得到这个笔记本吗?”
以谢无昉的记忆力,以祂们的能力,原本大约是不需要通过文字来帮助自己记忆东西的。
“嗯。”被猜中心思的神明目光很柔软,“我们两个很奇怪吧。”
“不——不奇怪!”郁白连忙摇头,“是很特别,真的。”
无论在什么世界、什么种族中,能做出和绝大多数人不同的选择的人,都是特别的。
也是勇敢的。
渺小的人类说得那么不假思索、郑重笃定,那片灰蓝的目光里便染上了淡淡的笑意。
“我没有见过祂,也不知道祂此刻在哪里。”谢无昉说,“但从笔记上来看,祂或许已经融入别的种族,彻底剥离了自己的本能……我不知道祂是怎么做到的。”
像人类的吃饭睡觉一样,要和某样存在成为彼此唯一的本能。
离开了生来就拥有的那份唯一后,就要再寻觅下一个唯一。
玻璃窗上的奇异符号已经再度被一层白雾覆盖,痕迹变得很淡。
郁白恍惚地望着那片深浅不一的雾气,问他:“那你呢?”
温暖芬芳的屋子里,近在咫尺的神明垂眸,话语微喑。
“我仍然困于本能。”
大理石台面上响起轻轻的碰撞声,第二杯热巧克力也做好了。
深褐热巧上飘着云朵似的奶油花。
和洒了肉桂粉的热巧克力是不同的风味。
但都很好喝。
郁白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瓷杯,同样是小小地啜了一口,心满意足地发出一声轻叹,淡色唇瓣沾染上白色的奶油沫。
连神也无能为力的事,他当然没法帮上什么忙。
但醉鬼还是要继续喋喋不休的。
“你为什么讨厌白色?”
以白为名的青年,看着白色的奶油花,小声问身边正在收拾厨房的男人。
醉酒的人类变得很诚实,诚实到连心脏都变成透明,接连抛出一个个往日悄悄收起的疑问。
谢无昉的诚实则一以贯之:“因为我生活的世界里有很多白色……永远是白色。”
“永远是多久?”
“不记得了,是很久很久。”
郁白就极轻地噢了一声。
永远待在苍白无尽的冬日,所以才会在某一天忽然背弃那片土地,独自离开吗?
设身处地想一想,他完全可以想象和理解那种心情。
但是……
郁白还是有一点点不高兴。
一点点而已。
“可是我好喜欢白色。”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